这话听着有些熟悉，萧玥暗暗想笑，而公孙蓉正打算熟悉一下宫内的路线，干脆就陪着她走回了清欢殿。
公孙蓉虽年纪也不大，但阅历丰富，不似萧玥这般养在深宫中，只能靠书籍来了解外面的广阔天地。
一路上，她讲述了许多有趣的见闻给萧玥听，有大漠广阔无垠的蓝天、生机盎然的绿洲，还有沙场的凶险与刺激，以及大草原上的漫天流萤。
萧玥认真听着，忍不住对地处草原的犬戎生出了一丝向往来。
接近清欢殿时，公孙蓉又讲了一个狼王和小白兔的故事。
她说住在草原上的狼王，某日叼了一只小白兔回去，非但没吃掉它，还让它舒舒服服地住在自己的窝里，每日陪伴照顾它。
直到进了正屋，小丫鬟奉上茶，萧玥追问道：“可是狼怎能跟小白兔在一起呢？他们俩最后怎么样了？”
公孙蓉喝了口茶，瞅着她好奇的小表情，唇角止不住上扬，“你不会真信了吧？”
萧玥愣了愣，“……”
她还确实是信了。
“狼若是见到兔子，定会成为它的盘中餐，怎会好吃好喝地供着呢？”公孙蓉笑出了声来，“你真好骗，太好玩儿了！”
萧玥一时失语，不禁怀疑，难不成是因为她骗了杨轩，所以专派公孙蓉来收拾她的？
不过她也没忍住笑意，顿时对公孙蓉的性格愈发欣赏了些。
喝完手中的茶，公孙蓉站起身来，告辞道：“快到午膳时间了，我该走了，公主好好养伤，有机会，我再来找你聊天。”
嘴上虽说是来陪她解闷，但公孙蓉心里已经在盘算着，下回该找点儿什么有趣的故事再来骗骗她了。
公孙蓉眉眼弯弯准备跨出房门，萧玥连忙唤住：“要不，蓉儿你留下来陪我一块儿用膳吧。”
前者顿住步子，有些犹豫，毕竟阿耶嘱咐过她，进了宫不要同任何一位皇家人走得太近，以免被人空穴来风，可又念及萧玥已经是和亲公主，无需忌讳，便答应下了。
趁着庖厨布膳的功夫，公孙蓉在屋子里逛了圈。
瞧见妆奁上摆着的草编小兔子，她十分惊讶，提起来问萧玥道：“这玩意儿应当是民间之物吧，公主哪儿来的？”
萧玥目光一滞，从容应道：“哦，大哥哥前阵子不是下江南了么？他送给我的。”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我还有好些，蓉儿若是喜欢，可以带一个走。”
“不了不了，”公孙蓉放下兔子，连忙摆手道，“这与我风格不符，我啊，还是对刀剑感兴趣些。”
说罢，她又朝衣珩望了去，因着自幼习武，她一般只穿箭袖，眼下看见萧玥的轻纱罗裙，便凑过去仔细瞧了瞧，却是幽香窜了满鼻。
公孙蓉深深地吸了下鼻子，不由看向坐在榻上的少女。
萧玥刚上完药，白皙纤细的小腿裸露在外，柔顺青丝垂落耳畔，看上去温婉娴静，她手中拿着一个汤婆子，轻轻敷在伤处。
突然间，一双手掐在了自己的腰上，她一个激灵直起身子，转头只见公孙蓉站在身后。
“公主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为何在楚腰纤细的同时，还能如此玲珑有致？”
其实在坤和宫外接住萧玥时，她就已经发现这点了，当真是令人羡慕。
“可惜我不是儿郎，不然才轮不到那犬戎皇子呢，”公孙蓉皱了下眉头，流露出愤恨的神色，“我大晋的公主竟然要嫁到犬戎去，想想都不得劲。”
公孙蓉按捺住想上手摸一把的冲动，用眼神示意道：“公主是不是有甚么秘方啊？要不跟我分享一下？”
萧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又抬头看了看她，“……”
见她神情迷茫且无奈，公孙蓉赶忙笑嘻嘻揭过：“开玩笑，开玩笑，我知道，天生的嘛。”
鉴于有公孙蓉作陪，萧玥今日胃口甚好，用过午膳，她便派人送公孙蓉前往宫道。
休息时，萧玥又想起对方提及的“秘方”一事，虽说身形上确实爱莫能助，但公孙蓉手上因舞刀弄枪而留下的粗糙痕迹，她兴许还真有法子。
往年有外国使团来访时，禁军都会加强演练，好以此展示大晋的兵力，如今也不例外。
这几日，杨轩待在校场的时间比往日多了一半。
巳正时分，羽林卫的操练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马蹄声、兵刃声交织入耳。
演武场上，杨轩手法熟练地挑起一杆长/枪，银白的枪刃映在阳光下寒芒乍现。
乌拉赫北凑上前去，打量道：“原来杨兄还会用枪啊，果然全才。”
“听闻犬戎国在铸枪一事上颇有见地，”杨轩看向手中银枪，淡声道，“想来二皇子的枪法必然不错。”
其实乌拉赫北在校场转悠了几日，一直很想同杨轩切磋切磋，可他并不会使剑，也就只得作罢。
眼下听杨轩这样说，他顿时又来了兴致，提议道：“不如杨兄同我过个几招？”
杨轩确有此意，当即应下：“好。”
因这两人的举动，演武场四周逐渐热闹起来，连跑马场的栅栏处都聚了不少人影。
金甲十二卫三三两两靠在一块儿。
老幺与秦远肩并肩，低声道：“远哥，你说将军这该不会是想公报私仇吧？”
平常练武比试的时候，没见他出手这么狠啊？
老幺不由为犬戎二皇子捏了一把汗。
秦远这厢还未开口，旁边人嗅到八卦的气息，已经凑了过来，道：“话说，咱们将军跟公主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众人至今都没搞清楚状况，明明儿在江南那会子，大家伙都心知肚明，等回了京，这二人就该议亲了，谁知，不仅亲事没成，反倒还封了他们所有人的嘴。
秦远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一无所知。
可他明白，此事多半跟陆昊天脱不了干系，思及那日将军大发雷霆的情景，秦远眉头皱了起来。
此时，一道女音在他耳畔响起：“杨述清也太不给面子了，人家是客，就不能让着点嘛？”
秦远转头，与公孙蓉对视了一眼，颔首道：“公孙小姐。”
公孙蓉朝他莞尔一笑，虽嘴上不满，但心里还是觉得杨轩这风头出得不错，就该让犬戎人瞧瞧他们大晋儿郎的勇武，免得日后胆敢欺辱六公主。
不过她当真疑惑，这乌拉赫北是被灌了什么迷魂汤，怎就总爱围着杨轩那个冰疙瘩转呢？
眼眸流转了几下，她忽地想到了甚么，待演武场上那二人停下来后，她走了过去。
乌拉赫北气喘吁吁，但打得确实过瘾，杨轩动手之前并未想同他较真，可不知为何，比着比着心里莫名有股火在往上冒，之后就收不住手了。
他拍了拍乌拉赫北的胳膊，勾唇一笑算是致歉，道：“承让。”
“见过二皇子。”
公孙蓉走近，先朝乌拉赫北行了个礼，再扬起头，看向杨轩道：“杨将军，我有个闺中好友，我见她成日待在闺阁中怪闷的，便想带她来校场转转，不知你是否有意见？”
杨轩：“……”
她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哪里是想征求他应许的意思？
“公孙小姐随意。”杨轩睨了她一眼，瞧上去毫不在意，说完，就绕开她走下了演武场。
公孙蓉站在原地翻了个白眼。
瞧瞧，就这态度，竟然还想让他俩议亲？？
清欢殿，
正屋的房门敞开着，吹入的微风卷起纱帘轻轻摇晃。
桌上摆了棋盘，萧玥同露茴正在对弈。
不过露茴的棋艺不太好，眼下黑子被吞了大半，她秀眉微蹙，手上捏着棋子，有些不知该如何下手。
萧玥轻轻拍了下她的小脑袋，柔声宽慰道：“别紧张嘛，本就是随意玩玩儿。”
听罢，露茴这便落下一子，紧接着，门外有脚步声传来，小丫鬟通报道：“殿下，公孙小姐来了！”
萧玥心中顿时一喜，起身迎了过去。
公孙蓉依旧是一身暗红色战袍，走起路来马尾轻摇，英姿飒爽。
跨进房门，她爽朗道：“公主下棋呢，真是好雅兴。”
“想来蓉儿还记得我，不是唬我玩儿的。”萧玥引她到桌旁坐下，又朝里间走了去。
公孙蓉接过露茴奉上的茶水，只见萧玥捧了些瓶瓶罐罐走了过来。
放在桌上，萧玥依次介绍道：“这两瓶是玉肌膏，那三瓶是蜜露散。”
“上回你不是惋惜自己一双白嫩的手，被折腾得不成样子了么？”萧玥耐心解释，“以后每晚净手后，先在水中洒些蜜露散，泡上一刻钟的功夫，擦干后再涂上玉肌膏，定会有所改善的。”
“公主可真细致，”公孙蓉甚是感动，没想到她随口一提，对方不仅记下了，还如此上心，她笑容真挚道，“那我就斗胆收下了，多谢公主。”
随意聊了几句后，公孙蓉引入正题：“对了，我来此主要是想问问你，想不想跟我去校场玩玩儿？”
闻言，萧玥面色一僵，神情显出几分不自然来。
校场……
曾几何时，那人也说过要带她去校场来着。
她避开对方的视线，微垂下眼帘，委婉拒绝道：“校场男子众多，我怎好去呢？”
“这有啥呀，”公孙蓉不以为意，“没事儿，你用不着同他们接触，只在观武台上看看热闹就行。”
见她仍旧提不起兴致，似乎很是在意这男女有别一事，公孙蓉又补充道：“公主就快去和亲了，怕是连京城都没逛过吧？你就随我去吧，就当开开眼界了。”
萧玥不知她为何如此想让自己去校场，若是搁在往日，定是会毫不犹豫应允的，可如今，她若是去了校场，该如何面对杨轩呢？
但转念一想，萧玥又觉得自己没什么好怕的，不如就随她去。
若是恰能撞见他们二人亲近的场景，正好还能让自己狠下心来，彻彻底底忘了这个男人。
于是，萧玥转而坦然，回应道：“行，那我就随你去领略一下大晋儿郎的风采。”
初夏时节阳光愈渐浓烈，晨练过后，灿灿金黄洒入校场，空气中有暖意浮动。
没过多久，一辆皇家规制的马车踩着辚辚之声停在大门口，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匹毛色靓丽的赤兔马。
公孙蓉率先下马，扔了个公主鱼符给看门的守卫，随即领着萧玥朝里走去。
演武场上坐满了人，皆是清一色的金甲装扮，为首一张檀木桌，着玄色蟒袍的男子手执兵书，端坐其上。
“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言下之意就是，以攻心战为目的方为上策，若以武力取胜则为下策……”
萧玥等人路过时，恰听见这道清朗醇厚的声音。
少女忍不住探头望了眼，低声问道：“羽林卫为何还要懂兵法？”
公孙蓉眺目答道：“他们是禁军啊，若是哪天战火蔓延至京城了，可不都得上战场么？”
“京城？”一直以为只有边疆才会有战事，萧玥从未想过富庶的京城也会有被敌军铁蹄踏入的一天。
见她愣神，许是被自己吓到了，公孙蓉忙笑道：“放心，我说着玩儿的，若真有那么一天，大晋早就亡了。”
公孙蓉正经道：“兵法博大精深，许多法则都需细心钻研才能领悟到其中真谛，而杨将军挑出来的，皆是能在羽林卫中付诸实践的，由他来讲解比大家自己去探究来到高效精准。”
萧玥听罢，下意识地试探道：“你很了解他？”
公孙蓉并未觉出这句话有什么其他的意思，但听着有点儿怪怪的，她秀眉轻皱了下，斟酌道：“我俩打小儿就认识了，应该是比旁人了解得更多些吧？”
萧玥点了点头，神色稍黯了些，她收回视线没再多看。
此时，坐在演武场上的男人抬起了眼帘，恰望见前方走过的，那抹纤细且熟悉的缥碧色身影。
他目光不由顿住。
秦远等人觉出异常来，纷纷转头望了眼，一时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这就是公孙小姐所说的闺中好友？！
公孙蓉让人引导萧玥去观武台入座，自行转道来了演武场。
而今日的兵法课也结束了，杨轩示意众人起身先行退散。
公孙蓉走了过去，四下张望了眼，问：“乌拉赫北呢？”
“鸿胪寺今日有安排。”杨轩垂眸，神色很淡，简短道。
公孙蓉瞪了下眼睛，她特意带六公主来此，便是想让她同乌拉赫北接触接触，好提前培养一下感情。
可这人怎就关键时刻不在呢？
哎——，公孙蓉心下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腹诽道：男人就是靠不住。
观武台，
支起的棚檐很长，恰能遮住刺眼的阳光。
木几上奉了茶水、果盘等物，萧玥摘下面纱，坐在一侧。
她端起一杯茶，看向正在交谈的二人，试图捕捉些亲密的痕迹却一无所获。
连露茴也不禁疑惑道：“将军看上去，似乎不是很喜欢公孙小姐的样子。”
“说不定只是表面疏远，私底下关系甚好呢？”萧玥放下茶盏，抻了抻袖子，状似不在意道。
毕竟她在这里，这人若是表现得太明显，未免就是在打自己的脸了。
公孙蓉也过来了，在另一侧落座，她转头朝萧玥笑道：“他们今日的武术训练是射箭，这个好看，刺激。”
话音落下没多久，训练场上的箭靶子陆陆续续支了起来，骏马横列成排，羽林卫分成小队，依次上阵。
箭簇声呼啸而过划破长空，不知是哪个小队有人百步穿杨直中靶心，现场一时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喝彩声。
公孙蓉胳膊肘撑在桌面上，往嘴里塞了颗葡萄，望见此景，她忽就直起身子鼓了鼓掌。
萧玥也被这般紧张激烈的气氛所感染，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
训练场有所分隔，资历较老的在左自行操练，新人则分在右侧。
眼下，诸多稚气未脱的面孔聚集在教学区域，注视着坐在马背上的男人，满脸兴致勃勃。
四周无风，杨轩抽出一支箭搭在弦上，振臂拉弓之时，他闭上了眼睛。
众人屏息凝神，只见那支窜出去的羽箭，仍旧不偏不倚地射中了靶心。
人群中传出阵阵惊呼，新兵们摩拳擦掌地想要同将军讨教这门“闭眼射箭”的功夫。
谁知杨轩并未如往常那般停下来讲解，反倒是又抽出了三支箭，大家伙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来了一招“三箭齐发，直中靶心”。
在场的小少年们惊讶诧异得说不出话来。
“……”
这怎么学？？？
几人眺目张望。
老八抱怀，愕然道：“将军今日怎就直接亮出绝活了？”
“将军如此生猛，”老七接着感叹，“就不怕吓坏那群混小子么？”
倒是秦远一脸了然神色，瞟了眼观武台，他勾唇道：“你们也不瞧瞧今日是谁在这儿？”
观武台上，
公孙蓉流露出几分嫌弃的神色，心里忍不住泛起嘀咕：啧，杨述清这人当真是爱逞威风，他不是来教学的么？怎就成了他的独秀了？
磕完瓜子，她拍了拍手，转头去看萧玥，却是发现少女眼神直勾勾的，一双水眸几近能放出光来。
公孙蓉顺着她的视线往来了好几回，在确认了她到底在盯着谁春心荡漾后，公孙蓉轻声试探道：“威武么？”
萧玥尚在出神，闻此，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嗯。”
公孙蓉又道：“俊么？”
萧玥再次点头，“嗯。”
可应完之后，她突然觉察到了什么，忙就转过头来，怔愣地眨了眨眼睛，看上去有几分窘迫。
公孙蓉惊讶之余更想捉弄上一番，揶揄道：“啧，没想到公主软得跟只小白兔似的，竟然好这口啊？”
“这金甲羽林卫哪个不是好儿郎，你怎就偏偏看上他了呢？”
萧玥此刻甚是懊恼自己的失态，小声掩饰道：“我，我并未看谁……”
“在我这用不着藏着，”公孙蓉直接道，“你方才不就是在看杨述清么？”
述清是他的字，萧玥在婚书上见过的，她赶忙摇头，否决道：“蓉儿误会了，你们俩家是换过帖子的，我怎会对杨将军有非分之想呢？”
公孙蓉瞳孔遽缩，“公主怎会知道这件事？”
听及她的承认，萧玥心下沉了沉，随口道：“听宫人们说的。”
“真是气死我了，”公孙蓉猛地灌了口茶，“哪儿来这么多碎嘴的，天天闲得没事儿，就知道在背后议论别人，本小姐的清白都让他们给毁了。”
她放下茶杯，怒哼一声。
萧玥对她的反应感到迷茫，探问道：“蓉儿不喜欢他么？”
“我怎会喜欢他呢？”公孙蓉秀眉扬起，毫不犹豫道。
萧玥眼下是彻底搞不清楚状况了，看她神情怔怔的，似是有些无法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