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煜被震惊到了，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定定注视着她。
“对，之前跟在我身边的小云子，其实是我表哥，”萧玥接续道，“大哥哥，我利用了你，你会不会很生气？”
“你这简直就是在胡闹。”萧煜不由拧眉。
见状，萧玥淡然一笑，“对吧，连大哥哥你都会生气，更别说他了。”
从一个男人的角度来说，遇上这样的事情确实很伤自尊，萧煜今早听杨轩提起时，完全可以体会他的感受。
可杨轩既然还会心软，只能说明他是动了真情的，而萧玥又是自己的亲妹妹，他自然不能不管。
“好了，过去的事就不提了，还是先谈谈你跟杨轩的事情吧，”萧煜面色平缓，出言试探道，“你们俩一路走来也不容易，虽然事已至此，可你难道就不想有所挽回么？若你想见他，为兄可以帮你。”
还有什么好挽回的？
没了救命之恩的牵绊，他说断就断了，转头就去跟自己的青梅竹马议亲，他心里根本就没有自己，她又为何还要去自取其辱。
萧玥回忆起那夜屋顶上的情景，心想，他当时大抵根本就不是在同她开玩笑，他说的都是真话。
他能重拾旧爱，她该祝福他才是。
“不必了，”少女轻声开口，神色尤为平静，“是我骗了他，这是我该有的惩罚，让一切回归原点，没什么不好的。”
萧煜并未料及她会是如此消极的态度，一时间有些怀疑她对杨轩的感情。
而在来之前，他们二人是有商量过说辞的，他来此，一是想宽慰萧玥，二也是来替杨轩要一个答案。
“你先不要说这样的丧气话，事情还没到毫无转圜的地步。”萧煜斟酌道。
“这样吧，为兄问你一句话，杨轩与替李家讨回一个公道，这二者于你而言，到底谁更重要？”萧煜目露打量，进一步道，“若是要同杨轩长相厮守，就必须放弃翻案一事，你是否愿意？”
闻此一言，萧玥有所沉吟。
她想，大哥哥这样问定是不知晓杨轩同公孙蓉的事情，所以现在一心想的还是如何帮她挽回这段感情。
她很感谢萧煜。
可她的回答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而她也并不打算告知对方实情。
毕竟等日后萧煜当上储君，杨轩定会成为他的左膀右臂，她不希望因为自己，而让他们二人之间生出嫌隙。
于是，萧玥果断道：“我不愿意，若是帮不到李家，那我嫁给他还有何意义？”
“只要能还李家一个公道，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她直视对方的眼睛，“儿女情长，我并不在乎。”
她这话说得太过决绝，萧煜毫无防备，整个人都僵住了，而他之所以如此紧张，便是因为杨轩此刻就在窗外。
屋后，枝叶随风摇曳，男人的身影靠在轩窗旁，笔挺如松。
那双寒潭似的黑眸幽深沉静，冷凝着，像是再也经不起波澜。
他知道李家的事情对萧玥很重要，本以为，就算她无法抉择，至少也会同萧煜哭诉一场，只要她情真意切，他都是可以原谅她的。
他愿意放下自尊，给她一个机会，可她却……
杨轩双拳收紧，愈发觉得自己十分可笑。
原来她当真全部都是假的。
那日，她执意要离开金陵，他以为她是怕拖累自己，怕自己会怪她，才忍痛做出的决定。
所以，那其实也是她的计谋之一，不过就是想让自己去追她，好诱他步步深陷其中。
为了李家，她确实什么都做得出来，甚至连命都可以不要。
杨轩唇角提起一丝冷嗤的弧度。
眼下，完完全全又恢复了往日的古井无波，仿佛从未在感情里沉沦过。
这院子，当是他最后一次来了。
四月廿五，日头高照，琉璃瓦熠熠生辉。
巳初时分，大殿内，早朝所议之事收尾后，殿前内侍掐着嗓子高声道：“宣犬戎使团进殿！”
仅有各国权贵能亲进大殿面圣，百官侧首，只见一位着异族服饰的年轻男子率先步入，身后跟着两名蓄须的中年男子。
想必为首的这位便是犬戎二皇子乌拉赫北了。
犬戎国与大晋接壤，因地处草原，男子的样貌大多粗犷，但乌拉赫北长相清正，瞧上去更像是中原人，众人想，这大抵也是犬戎王派他前来朝贡的缘由之一。
乌拉赫北姿态端方，只大步朝前走去，却在瞧见直立在玉阶旁的那道玄色身影时，神情蓦然一变。
此人身姿绝然，容貌无双，可不就是恩公嘛。
杨兄？！
他近乎不可置信。
而对方也恰望了过去，四目相对，杨轩：“……”
眼瞧着即将行至百官首位，乌拉赫北连忙收回视线，顿步行礼道：“犬戎二皇子乌拉赫北见过晋帝陛下。”
晋帝笑意平和，缓声开口：“远道而来，舟车劳顿，二皇子辛苦了。”
大殿上并非叙话之地，简单交待了一番朝贡礼单后，乌拉赫北直接道：“陛下，为结两国永世之好，我等前来，还有求娶一位公主和亲之意，不知陛下可否应允？”
“犬戎王的书信，朕早就收到了，犬戎与大晋素有邦交，朕岂有不允的道理。”
晋帝早有准备，择日不如撞日，说罢，他招手示意何元上前宣旨。
一如众人所料，和亲公主非萧玥莫属，当六公主的名号落在耳中时，萧煜和杨荀不约而同朝杨轩望去。
可见他神情淡漠，一点反应也没有，二人心下便也彻底断了念想，权当做不知晓这桩过往。
散朝后，杨轩将晋帝送至养心殿，便往玄武门去了。
老幺等人候在宫道上，只等他来一同前往禁卫正司。
杨轩刚接过佩剑，一声“杨兄！”冷不丁自他身后传来，他脸色蓦就沉了下去。
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乌拉赫北，笑呵呵地凑近他道：“当日就说杨兄定是人中龙凤，没想到竟然是大名鼎鼎的禁军统领啊，幸会幸会。”
杨轩一点儿也不想理他，待碍于礼节，还是转过头，似笑非笑道：“茶商张赫，二皇子才真是深藏不露。”
“哈哈，咱俩彼此彼此，”乌拉赫北眼下对杨轩的崇拜更进一层，语气颇为亲近，他解释道，“我这人对中原的民俗甚是感兴趣，于是想借朝贡之机好生游历一番，在外定是得隐姓埋名的嘛。”
说完，他忽地想起一件事，醒悟道：“哎呦，看来杨兄早就识破我了，这才说自己要往临安去，啧，杨兄不愧是天之骄子，待人接物就是细致。”
虽说杨轩冷淡，可乌拉赫北简直就是个话匣子，滔滔不绝，他边走边说道：“你说咱们这也是缘分啊，不如今晚就让鸿胪寺摆上一桌，杨兄赏脸陪在下喝上几杯？”
杨轩正在考虑之际，对方又道：“哦，对了，尊夫人！”
闻此一言，男人神色变了变。
“啧，杨兄真是好福气，每日都能有如此佳人作伴，若是杨兄不介意，不如将尊夫人也一块儿请来？”
杨轩停下步子，目光阴沉地撇了过去。
以为他误会了自己有所企图，乌拉赫北连忙解释：“啊，我没别的意思啊，单纯只是欣赏，欣赏。”毕竟那日在野外，男人就用类似的眼神盯着自己看过。
“你们中原不是有句话叫做秀色可餐么？杨兄如此潇洒，若是再配上尊夫人的娇容，那在下定是能多用上几碗饭啊，哈哈。”乌拉赫北笑得有些憨厚。
若是他得知恩公的夫人即将变成他的夫人了，不知会作何感想？
跟在后头的老幺：“……”
你快住嘴吧，将军现在一定特别后悔救了你。
被此人一路叨叨至玄武门，杨轩等人抵达禁卫正司，已将近晌午时分。
男人满心烦躁，捏着眉心刚走进正厅，又见秦远迎过来道：“将军，展公子来了。”
厅后里间，杨轩同展邵云两相对望。
晋帝下旨和亲一事，展邵云已经知晓，他神色微怒道：“你不让我跟她回宫，不是说你会娶她，日后有你保护她么？”
“你消息还真是灵通，”杨轩负手在后，面无表情，直接道，“落水，鱼符，陆昊天，包括枫亭诗案的卷宗，有哪件事情，是你不知情的？”
言下之意就是：怎还好意思来质问他？
对此，展邵云确实有所意料，若非事情败露，依杨轩的性子，定是不会背信弃义的。
展邵云无言以对，且圣旨已下，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但无论如何，他还是想说：“纵使如此，可表妹对你用情至深，你难道就不能给她一个弥补的机会么？”
用情至深？
这种话他也说得出口？
杨轩不由轻哂一声，他懒得在此耗时，只简短道：“我已经给过她机会了，是她自己不要的！”
语毕，男人转身开门，径直走了出去，唤道：“秦远，送客！”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是男女主都在自我攻略的一天 QAQ
乌拉赫北：本文又名《当我救了情敌后》
夜幕降临，清欢殿笼罩在月色下，宁静安然。
正屋门前摆放着一张美人榻，少女满头青丝如瀑披散，靠卧在榻。
烛灯明晃晃映照在玉面上，纤长羽睫时不时眨动两下，她手里握着那个月白色的荷包，针线穿梭其间，试图覆盖掉上头绣着的字。
露茴坐在旁侧捣香，另有一个小丫鬟端着碗银耳莲子汤走了过来。
忽听一声响动，小丫鬟挨了个手刀，应声倒了下去，手上的端屉被人稳稳接住。
萧玥抬头，并未十分惊讶，似是早知他会来，她放下手中的东西站起了身来，唤道：“表哥。”
展邵云将人靠在廊柱边儿，又把端屉递给露茴，跟着她进了房门。
“你跟杨轩当真就这样结束了？”掩上门扉，展邵云开口问道，他其实并未搞懂杨轩所说的机会是什么意思。
萧玥默了默，回避的态度似乎愈发明显，“这事儿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
语毕，她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展邵云道：“这是大哥哥带给我的，表哥你看看吧。”
前日萧煜离去时，留下了一封杨轩的亲笔信，萧玥这才知晓——原来当年外祖父接济的寒门学子里，杨荀也是其中一员，为了替李家翻案，杨荀早就有所谋划……
将诸多事情好生捋了一遍，她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明明上天一直在给他们铺路，将两个人牵引到一块儿，可却被她搞得一团糟，萧玥自觉，这大抵就是命中注定的没有缘分。
展邵云看完信后陷入了沉默，大抵同她有了类似的想法。
萧玥接过信，将其烧掉，随即嘱咐道：“所以，表哥日后定要多帮衬他些，在暗中助他一臂之力。”
“那你呢？当真要去远嫁和亲？”展邵云眉目凝重。
萧玥眼帘微垂，轻声道：“离开金陵那日，若是他没有追来，也会是这样的结果，表哥，事已至此，咱们还是都看开些吧。”
她淡淡一笑，“既然李家的事情，已经有杨家父子在打点了，我身为公主，也该为大晋子民尽一份力才是。”
展邵云看着她，并未接话，只觉得她整个人都变了，像是迫切地想要逃离这里。
从前有母妃的仇恨，李家的冤屈压着她，哪怕隐忍委屈，她也会一直有冲劲、有动力，他认识的表妹，不到最后一刻是绝不会认输的。
情字果然沾不得。
一个杨轩竟然能把她搞成这样？
展邵云心下叹息一声，不再多言，只应道：“好，那此事就交给我们吧，你照顾好自己，我找机会再来看你。”
坤和宫，
室内陈设华贵，佛香袅袅，宫女们正在撤下桌上的早膳。
窦太后穿着一袭缀有阴红绣纹的高襟宽袖外袍，手中端着一杯养生茶，倚靠在榻上，姿态贵气且庄严。
此时，服侍她的徐嬷嬷款步走近，禀道：“娘娘，六公主到了。”
窦太后放下茶盏，朝迎面走来的少女招了招手，温声道：“过来坐下。”
萧玥出门前特意抹了点儿胭脂，脸色瞧上去红润了不少，提裙坐在榻边儿，她甜甜笑道：“皇祖母。”
不知为何，总觉得窦太后今日看她的神情愈发慈祥了些，她想，也许是因为自己即将远嫁和亲的缘故吧。
果不其然，窦太后没急着让人去拿经书，反而握住了她的手，缓言开口道：“上一位和亲公主还是皇帝的姐姐，静安长公主，她去的西域，这一走啊二十几年了，就回来过三回。”
萧玥嘴角的笑意渐渐僵住，窦太后看着她，继续道：“哀家记得犬戎王有个侧妃是中原人，日后，你得多跟她熟络熟络，让她帮带你些。”
“你这丫头在宫里是个不吭声的性子，到了犬戎，可不能这样，大国公主的威势要拿出来，切莫让人欺负你，知道了么？”
窦太后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柔和，眼下就像是一位寻常人家的祖母，在孙女临出嫁之时，对她进行谆谆嘱托。
长辈给的温存，萧玥已经多年未曾感受过了，这些日子她强迫自己不要落泪，但此刻终究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多谢皇祖母，玥儿记住了。”少女声音哽咽，杏眸里泛起盈盈水光。
窦太后确实有些心疼，轻轻叹息一声，伸手抱住了她，安抚道：“你是个命苦的孩子啊，可身为皇家子孙，便是会遇到这样多的身不由己。”
情绪一时间找到了宣泄口，萧玥这便靠在祖母怀里好生哭了一场，她满腹委屈交杂，已经分不清究竟是因为何事。
因着耽搁了不少时间，今日经书只看了几页，参禅过后，萧玥起身辞别。
窦太后吩咐徐嬷嬷取一些北地进贡的花茶来，露茴等候在门口，萧玥率先走了出去。
坤和宫前甚是宽阔，穿过庭院，前方是斜斜往下的大理石台阶。
萧玥心里想着事儿，并未太过留意脚下的路，倏忽间，她脚脖子扭了下，似是踩到了什么硬物，随即身子一歪，整个人朝前栽了下去。
听及声响，方接过花茶道谢的露茴转过头去，见此情景，顿时慌张地瞪大了眼睛，“公主！”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从旁侧迅疾闪过，来人搂住少女的腰，在空中回旋了几圈，稳当地落在了地面上。
这样的场景有几分熟悉，让萧玥莫名想起被那人搭救的几次，只可惜，此刻出现在眼前是一名女子。
她穿着一身暗红色战袍，扎着高高的马尾，身手尤为矫健，再加上场面太过惊险，露茴看呆了，心下不由感叹：这女将军也太厉害了吧！
徐嬷嬷也被吓坏了，手忙脚乱跑下石阶，慌张道：“哎呦，我的小祖宗哎，这要是摔下去，可不得了啊！”
“今日是谁负责打扫庭院的啊，竟然连这么大的石头都没清理干净，”徐嬷嬷扫视跟过来的宫女们，怒声道，“你们是不是想吃板子啊？！”
一群小妮子战战兢兢，无人敢应声。
“待会儿再收拾你们！”徐嬷嬷呵斥道，见萧玥崴伤了脚，定是没法儿走回去了，她赶忙又道：“殿下在此稍等片刻，老奴这就差人去抬肩舆来。”
萧玥点了点头，再次看向搭救自己的女子，心想，她一定就是公孙蓉了。
未等萧玥开口，倒是对方率先道：“我叫公孙蓉，你是六公主么？”
“公孙小姐认识我？”萧玥有些疑惑。
公孙蓉笑道：“其他几位公主我都见过，你长得这般貌美又是我没见过的，那定然就是六公主了。”
萧玥稍稍一愣，并未料及这位女将军会是个如此随和的性子，她不好意思道：“公孙小姐也漂亮。”
她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两个浅浅的酒窝，瞧上去着实乖巧可爱。
公孙蓉常年随父亲待在军营，与儿郎作伴，见着萧玥这般面善的漂亮姑娘，忍不住就想亲近，“公主若是不介意，唤我蓉儿便行。”
这时，内侍抬着肩舆走了过来。
萧玥脚腕大抵是肿了，疼得厉害，只能让露茴扶住自己慢慢儿挪过去，公孙蓉性子急，可见不得如此费劲的。
于是，她走上前去，直接将少女打横抱起，放在了肩舆上。
萧玥惊呆了，“……”
所以到底是自己太轻，还是她力气太大？
眼下北地战事平定，公孙祁就举荐了女儿来大内当差，毕竟公孙蓉身为女子，将保卫后宫的活儿交予她最为合适。
公孙蓉本在巡逻，行至坤和宫，碰巧撞见这惊险一幕，也真是多亏了她，不然萧玥可就绝非仅是崴伤脚了。
正如公孙蓉所说：“公主这么漂亮一张脸，若是摔伤了，那绝对是暴殄天物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