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天青没死,他只不过是运功停住了自己的呼吸和脉搏,营造出假死的迹象。
原来这一切都是个局。
上官飞燕沉默了片刻,回过神,有些激动地开口道:“天青,原来你没有死!”
霍天青手一展,重新从她手上夺回了罗刹牌,沉默不语。
上官飞燕眼里流露出惊喜的光芒,扑到他的身上,恍若不觉他身上的奇怪之处,情真意切道:“我收到你死的消息,就立刻赶了过来。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的伤心难过……”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带上了轻轻的呜咽。
上官飞燕想尽快地将这一切糊弄过去,之前维持表面的和谐,撕破了脸皮对谁都不好。
霍天青松开了手,上官飞燕神色微动,正午欲再添上一把火,却被他冷冷的一瞥吓退了,站在了原地不动。
霍天青盯着手中的玉牌,即便在黑暗之中也散发着盈润的光芒,若有所思道:“你是来偷这块罗刹牌的吧?”
上官飞燕眼皮一跳,想要解释。
这时,隐藏在暗处的方思阮缓缓地走了出来,上官飞燕勃然变色。若是她在见到霍天青死而复生之时,尚能维持冷静。那么此时,她心中充满了被背叛的愤怒。
上官飞燕盯着霍天青,忽而冷冷道:“你背叛了我。”
方思阮袅娜地走至上官飞燕面前,微微一笑道:“你都要杀他了,竟然还怪他背叛你?上官姑娘,从一开始起,你的目标就是我,你故意将毒针射向花满楼,若是我为他挡针,那这计就成了;若我没有,也无妨,你只须再补上一针即可。你这样做只不过是为了好嫁祸给霍天青,营造成他因妒杀人的假象。”
上官飞燕知自己的身份已被揭穿,而且恐怕所有的事情霍天青都已告知了这位萧夫人,不再辩驳,只是注视着方思阮娇艳的面容,表情冷酷道:“我就知道你不是个普通女人。”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这位萧夫人一出现起,上官飞燕就察觉到了,她的计划也正是因为她而毁于一旦。
上官飞燕又睨了一眼霍天青,他自这个女人一出现之后目光就完全集中在了她的身上,再也分不出一个眼神给她。
她又往这个女人的脸上仔细看去,借着朦胧月色,肌肤欺霜赛雪,眉目盈盈,眼角浮动着妩媚动人的艳光。
她的确是有这个资本。
上官飞燕忍不住刺一刺霍天青,转向他,冷笑道:“你倒是好大的肚量,亲眼看着心爱的女人同其他男人你侬我侬的也不出手。”
霍天青浓眉紧蹙,似是化不开的凝重。
夜色笼罩,茂茂林木间露出一双绿莹莹的野兽眼睛,夜枭声声呕哑。
方思阮不想和拉扯这些,她和花满楼之间的事情与他们二人都没有干系,于是开门见山地问她道:“罗刹牌关系甚大,这背后必然不是你一人能够拢得住的,还有何人主使?”
上官飞燕身体一颤,眼里闪过一抹恐惧,不愿回她,反问她:“那你又是谁?你总不会真是一个采药女吧?”
她看着眼前“眉目传情”的两人总觉得心烦意乱,好似自己的所有物被夺走的。即便这所有物不是她的心爱之物,但也是属于她的,该被她牢牢掌控。
就像又回到了小时候的那些日子里,她看上的东西永远先被呈到上官丹凤的面前,待她挑选完,留给她的都是上官丹凤看不上的玩意儿。
“废物。你知道我刺杀她的时候,她和花满楼正在做什么吗?”
上官飞燕骂了一句霍天青,得意地笑着,渐渐的,眼中渗出了泪珠,恨恨道,
“他们正在洗鸳鸯浴。你费劲心思地把她从悬崖底下救上来,她可曾有多看过你一眼?”
说到这,她好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作惊讶状,夸张地捂住嘴道:“哦,不对。你也还有一个叶秀珠,这样算来,你们也算扯平了......”
她失败了,可他也不算成功。
深爱一个人,又怎么会容许她的身边出现另一个男人,又怎么会容许自己最不堪的一面被揭露在她眼前。
上官飞燕捏住了霍天青的死穴。
霍天青的脸色霎时间苍白了。他本就才解了毒不久,身体还没有彻底好透,被她这一刺激之下,体内的内力不断翻涌着,隐隐有走火入魔之相。
方思阮见他不对劲,伸手握住了霍天青小臂,向他体内输送着内力,拨正他凌乱的气息。
如有一道清冷的泉水流经四肢百骸,霍天青顿感大脑一阵清凉,神思清明起来,凝望着方思阮澄澈的双眼,眼里突然涌现出羞愧的神色。
叶秀珠的事情,他一直瞒着她,即便他清楚她对这根本就不会介意......
“霍天青,你早就有了异心。难怪你信誓旦旦地说罗刹牌不在萧夫人的手里,你早就从章瑾的手里夺走,又打算杀了萧夫人,嫁祸于她,但最后却被她的美色所迷......我虽败了,但......”
上官飞燕轻声呢喃道,
“但......现在有人给我陪葬,也算值了。”
这最后一句她说的极轻,没有人听清她说了些什么。
上官飞燕已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霍天青知道上官飞燕对此事有所误解,但他没必要和她解释,因此默不作声。但这落在上官飞燕眼里却是他被她猜中了真相后的心虚。
上官飞燕的低声呢喃随风消逝,几乎在一眨眼的功夫当中,一道人影如风般掠过,搂着上官飞燕,右腕上寒光凛凛的弯钩轻轻一挑,勾走了霍天青手中的玉牌。
上官飞燕不见了,玉牌也消失不见了......
第52章 百花楼(12)
方思阮纵身追了上去,清风掠面,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随着距离越来越近,血腥味也越来越浓郁。不过只有五里路,转眼间,她便赶到了现场。
一对男女静静地躺在了地上,彻底地失去了呼吸,他们的颈间五个窟窿,深可见骨,鲜血已经停止里流动。
这是他们的致命伤,被人用五指抓断了颈椎,折颈立时而亡。
待她看清他们的面容,不正是上官飞燕和刚才救走她的男人。
男人的脸像是被削掉了一半,缺少了一半脸部骨骼的支撑,另一半的脸斜斜垮下,有些扭曲,像是融化了一半的雪人,他的两只手不知为何都被人齐腕斩断,右手腕处装了个铁钩,左手腕上装了只铁球。
森森黑夜之中,白骨翻出,碧莹莹,他显得可怖至极。
花满楼走至方思阮的身边,神色凝重道:“我们赶到时,就发现他们二人已经被杀死了。”
陆小凤走至上官飞燕和那个男人的尸体旁边,仔细地观察着他们颈间的伤口。
方思阮没有见过这个死去的男人,好奇问道:“他是谁?”
赶上来的霍天青幽幽回道:“他是玉面郎君柳余恨。”
柳余恨能被称作“玉面郎君”,必定相貌是极为优越的,但他的长相却与称号全然不相符,自古多情空余恨,这背后必然又是一桩伤心事。
望着两人的尸体,霍天青心中忽而涌现出难以言明的滋味,不是为上官飞燕的死而感到悲伤,更多的是感同身受的凄然,他和她谋划一场,到头来谁也没有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
陆小凤手指一勾,上官飞燕手中紧紧握着的罗刹牌移到了他的手中,借着月色端视,最后道:“那人没有来得及取走罗刹牌。”
杀了上官飞燕和柳余恨后,他还没有来得及取走罗刹牌,他和花满楼就追了上来。
柳余恨虽非绝顶高手,但也非泛泛之辈,能这么轻而易举一爪取走两人性命的,江湖之上能做到的人也并不多。更何况,能有这手上功夫的人,他也只见过一人......
方思阮转头盯着静悄悄的树林,视线虚虚地落在一棵树的枝头,幽幽暗夜中仿佛隐藏着一双眼睛,屏气凝神,忽然道:“杀死他们的人还没有走。”
罗刹牌已现世,西方魔教的势力近在咫尺,口流涎水的鬣狗未得手,怎肯轻易离去?
那块罗刹牌在陆小凤的手中泛着莹莹玉光,几欲令人目眩神晕。与其说是一块玉牌,更不如说是一块试金石,野望、权势尽显其中。
她的话音刚落,林间树梢轻轻晃动,分不清因风还是因人。
一道碧光流影闪过,一个身穿墨绿色绣花长袍的老人从林间飞身而出,立在他们的身前,他头戴金冠,枯瘦的五指,手指甲足有三四寸长,染着墨绿色的指甲,宛若淬着毒。他冷冷道:“不亏是圣女,仅凭呼吸声就能辨认出我的方位。”
他胸前的衣袍上绣着个蛇头人身的怪物,狰狞地展开着一双蝠翼,栩栩如生,金丝勾勒处一对碧莹莹的瞳孔,在黑夜之中闪着幽深锋利的光芒。
花满楼在他的指间闻到了已经干涸的血腥味,杀死上官飞燕和柳余恨的正是这个阴沉沉的枯瘦老人。花满楼对他并不陌生,他正是西方魔教岁寒三友之一的寒梅。岁寒三友一路跟从陆小凤,欲通过他寻得罗刹牌的下落。
但此刻,他想要得到这罗刹牌绝非为了他们魔教,而是源于自己的私欲。
花满楼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寒梅口中的一句“圣女”摄住了心神。
此时此刻,在场之人中就只有方思阮一个女人,寒梅这句话是与谁说的不言而喻。
圣女,西方魔教的圣女,思阮是西方魔教的圣女。
花满楼有些失神地望向了身侧的方思阮,轻声喃喃道:“圣女?”
不止是他,陆小凤和霍天青也被这一消息惊在了原地,下意识地齐齐望向了岿然不动的方思阮,她此刻面色冷若冰霜,却艳若桃李。
看见他们这副惊讶的模样,寒梅自然猜到了方思阮未将自己的身份曝露给他们,阴冷一笑道:“原来圣女也对着罗刹牌感兴趣,只可惜......”
方思阮仿佛是没有感觉到集中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一般,自若道:“可惜什么......”
寒梅回道:“可惜你红颜命薄担不起此等大任,你又何必掺和进此事当中,继续好好当你的圣女不好吗?”
方思阮不怒反笑,眼波流转间,里面盛放着的笑意几乎要漾出来,道:“你就那么肯定你能赢得了我?”
寒梅伸手弹了弹自己的衣襟,他衣袍的料子很特殊,方才杀人时溅到他身上的血珠没有渗入布料之中,反而附着在他的衣袍上,在那绣着的怪物眼睛上,像滴滴血泪,滚滚颤颤,被他这么轻轻一弹,反而滚落下来,渗入了他脚下的泥土里。
他神色如常道:“我可不是玉罗刹,对你千般呵护疼爱。”
玉罗刹一死,他也不再恭敬地叫他教主了。
花满楼闻言脸色一白。
陆小凤眸光微动,攥着手里的罗刹牌,忽然微笑道:“如果你真的什么都不怕,那又何必与上官飞燕他们合谋呢?”
寒梅冷冷地瞥了一眼地上的两具尸体,道:“有人可用,又为何要亲自动手?若不是他们起了贪念,想要独占这罗刹牌,我也不会杀他们。”
花满楼神色怔怔,如有感叹一般,温柔叹息道:“一个人一旦坠入这世间的欲望里,便是无止无尽的......”
寒梅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再次看向方思阮道:“我已厌倦了受气的日子,受玉罗刹的气,甚至还要受你的气。我已经老了,在死之前总要干出一番大事业来,才不虚此生。”
他的前半生被玉罗刹压得死死的,光是玉罗刹也就罢了,她一个小丫头片子只不过依仗着玉罗刹就在教中作威作福,
霍天青身体一顿,寒梅的话让他联想到了自己,曾经的他和他何其相像。
寒梅眼里射出寒光,微笑道:“只要杀了你们,就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情了。”
寒梅自恃武功高强,未将在场的四人放在眼里,即便同是西方魔教中人的方思阮,她自幼被教主视若掌上明珠,娇宠着长大,虽顶着个圣女的名号,在教中享有一人之下众人之上的权力,但与玉天宝又有何异,充其量不过是略有些天赋,天生耳聪目明罢了,武功又能有多强。
已与他们扯了那么多,寒梅不欲再浪费时间了,他眯起眼睛,运起内力注入自己的十指上,真气蒸腾而上,枯树皮般的手指作鸟爪状向四人袭去。
方思阮自有意识起她只与章瑾正式交过手,一招就将他拿下。但章瑾的身手充其量只能算作三流的水准,赢了他,算不得什么。
这一次,她有心想与寒梅一教高下,看看自己的武功究竟几何。
寒梅这一爪凌厉且如风驰电掣般极为迅速,一眨眼间身形就到了他们身前,但落在方思阮的眼里,他的一招一式却像是慢动作一般。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这一慢,就处处是破绽,处处是死穴。
方思阮迎身上前,右臂一左一右轻轻一挡,运气内力一震,将寒梅的两只爪子弹开。
花满楼欲上前相助,却被陆小凤伸手拦下,他不解且担忧。
陆小凤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缠斗在一起的两个身影,幽幽感叹道:“十招之内,寒梅必败。”
未有一刀一剑,只靠拳头相搏,却叫在场围观之人看得移不开眼。
寒梅自被方思阮手臂轻轻一挥,就挡开他的杀招,心中忍不住大骇,但他这么大岁数不是白活的,很快强作镇定,继续与她打斗,但不知为何,她就仿佛猜到了他下一步要怎么出手似的,将他防得密不透风。
方思阮一直游刃有余,寒梅的额头却渐渐地渗出汗水来。直至今日,他才知晓她才是教中隐藏最深的人。
方思阮不由有些意兴阑珊,失了兴趣,凌空一个旋身,衣袂翩跹,身体落在远处,运掌拍向树林,树叶飘落,如针般直直地射向了寒梅身上。
寒梅的身体一僵,脸色苍白,膝盖一弯,跪倒于地。
他倒在了地上,身边躺着上官飞燕和柳余恨的尸体,他们双目圆睁,黯淡的瞳孔里倒映着他的脸,苍白、毫无血丝,还带着一丝不甘心,很快,他就要和他们一样的死去。
他气若游丝道:“我当时该亲自前往,若是当时你被毒针射中,我......咳咳咳......”
“不会有什么改变。”方思阮缓缓走至寒梅的身侧,道:“因为这世间所有的毒都压根对我不起作用。”
方思阮这一世自幼便被玉罗刹收养,他让她自幼就以各种珍贵的草药泡澡,又喂食奇珍异草,养成了一具百毒不侵的身体,连她的血也有解毒的功效,所以这次才救回霍天青。
若不是她无意间从玉罗刹的口中得知此事,恐怕也不会知道。
寒梅惨白的脸色倏然一变,凹陷的瘦削双颊突然涌现出红晕,眼睛紧紧盯着陆小凤手里的那块罗刹牌,心有不甘地乞求:“我就要死了,让我摸一摸这块要了我命的罗刹牌......”
他其实已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却不料陆小凤一言不发,随意地将罗刹牌抛之于他的手中。寒梅细细抚摸着玉牌,像极了抚摸自己阔别已久的情人,喃喃道:“可笑可笑......”
“是很可笑。”陆小凤忽然开口道,“为了一块假的罗刹牌......”
寒梅浑身一阵,喉咙间嗬嗬作响:“为何......”
花满楼叹息道:“这假罗刹牌是由朱停伪造的。凡是由他伪造的假物,必然会留下一处破绽,令细心人去发觉。这块玉牌正面的七十二天魔,三十六地煞中的第二位的脸刻的是陆小凤的脸。”
寒梅手指用尽力气往罗刹牌正面摸去,身体陡然一颤,咽下最后一口气。
第53章 百花楼(13)
霍天青的目光一直都落在了方思阮身上,寒梅已死,但她面上却无半分获胜后的喜色,一双盈盈秋水般的眼眸浸满了月色,霜色微凉,她轻蹙着黛眉,神色当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怅惘来。
他呆呆地凝视着她,心神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去。忽然,他的心思一转,忍不住心想道:方姑娘虽是西方魔教圣女,西方魔教行事一向诡异,她或许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一种伤感也如潮水一般忽然涌来,因她的怅惘而伤感。
原来一个人真的会为了心爱之人而郁郁寡欢。
心随情动,百般飘零。
霍天青第一次有了这种体会。
方思阮脚步微动,慢慢走至花满楼的身边。花满楼感觉到了,下意识地握住了她的柔荑,动作自然到仿若已做过了千百遍,他们合该如此。
霍天青眸光闪动,忽而转向了陆小凤,冷冷地开口道:“陆小凤,不要忘记我们三日后的约定。”
他这话却是对陆小凤说的。
陆小凤一愣,他虽不惧挑战,却不代表愿做这被无辜牵连之人,睨了一眼身旁依偎在一起的花满楼和方思阮,神情古怪道:“我以为这话你会和花满楼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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