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儿微弱的抽泣声愈发低了,在苍凉渺茫的天地间微不可闻。婴儿不知今下为何世,只懂凭着求生的意志想要引人注意,换取一线生机。
玉罗刹本不欲多管闲事,身旁的老仆却是不忍心了,短暂休憩的时候起身往声音发出的地方寻去。不多时,他就怀抱着一个只用块破布随意裹着的婴儿过来。
那婴孩一张小脸上污浊不堪,黄沙蓬面,看不清模样,也说不上是俊是丑。在她的哭泣中,两行泪水冲刷尽脸上的泥沙,露出两条白嫩的肌肤。
老仆掀开那片破布,一瞧,是个女孩。她奄奄一息,哭着哭着闭眼昏睡了过去,也不知是不是饿晕了过去。
老仆心生怜悯,看着玉罗刹,犹豫道:“主人......”
和死亡打交道的人,对生命从来不会有什么珍视和畏惧。
但只要是人,心底总会保留一块柔软的地方。
玉罗刹知道自己的这个仆人,他一生最遗憾痛心的事情便是自己早夭的女儿,他这是移情了。
他要养就养好了。
玉罗刹看也没有看一眼,只淡淡道:“留下吧。”
她本该死了,但他赋予了她新的生命。
月余后,他的儿子出世了。
西方魔教由他一手创建,手下之人皆是玉罗刹这些年收拢而来,行事诡异,各怀鬼胎。唯有一老仆忠心耿耿,最得他信任,他便将儿子交由了这个老仆带走抚养。
西门吹雪不记事时,玉罗刹还时不时地去万梅山庄看一看。
三月草长莺飞,浅草没马蹄。
万梅山庄百花初绽,美不胜收。后山的草地上铺着块质地柔软的白色羊毛毯子,一男一女两个小童,侍女在旁服侍着他们吃着水果。
羊毛毯子上还摆放着一把泛着寒意的黑色长剑。
男孩在一旁侍女的服侍之下吃了个果子,下一秒,他就要去牵那个女孩的手。小女孩盯着他手上红艳艳的汁水,有些嫌弃,一把甩开他。
小男孩被拒绝了也不生气,凑上去傻乎乎地笑,撅着一张嘴,兀自要往她的脸上亲去。
老仆在一旁神情温柔地看着两个孩子间的玩闹,忽然,林间春雾乍起,知晓是玉罗刹来了,借着为小主人取披风的由头摒退了侍女。
玉罗刹已经在旁看了许久,也不知为何竟微微笑了起来,一把抱起了小女孩。小女孩她一点也不认生,格格地笑着,白嫩的脸颊露出个浅浅的梨涡,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
他问道:“她叫什么?”
老仆正欲回答,却被小女孩抢了先,她稚声稚气地回答:“思阮。”
她虽然只比西门吹雪大了几个月,却已经能够很流畅地说话了。
西门吹雪见身旁的女童被陌生男人抱起,跌跌撞撞地从毯子上爬起,扑到他的腿上,在他的白袍上留下了两个红色的小掌印,咿咿呀呀地伸手够着女孩。
但他实在太小了,只碰得到玉罗刹的小腿。
玉罗刹分出只手,顺势一把也将他抱起,走了几步,将两个孩童又重新抱回了毯子上放下。
甫一放下,西门吹雪立刻就抱住了身旁的方思阮不肯放开。
玉罗刹的手落在了剑上,按住微微移动,西门吹雪漆黑的眼珠立刻转了过来,紧紧盯着那把剑不放,抽出一只手来够。
玉罗刹不动声色地问:“你是要剑还是要思阮?”
西门吹雪瞧瞧方思阮,又瞥瞥剑,始终拿不定注意,只顾着急,嘴一扁,欲哭。
老仆不知为何面上显得忧心忡忡的。
玉罗刹没有让他纠结多久,就替他做出了决定,把方思阮抱回了西方魔教。
再后来,玉罗刹就不去万梅山庄了,只由老仆在中间传信,向他交待他西门吹雪的近况。
原来不知何时起,那个酣睡的婴儿已成长为眼前这个擅长迷惑人心的绝世佳人。
他一时的恻隐之心,也是迄今为止唯一的恻隐之心,造就了今日之劫难。
玉罗刹心中火烧似的心烦,再也挥之不去。
但方思阮却偏偏不肯轻易放过他,伸手攥住了他的衣袖,轻轻摇了摇,孩子气般地问道:“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说道最后一句时,她搭在他心口上的那只手微微用力。
玉罗刹将目光移开,虚虚地落在远方,不徐不疾地开口:“因为他从小就与你有缘。”
他像在说着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气定神闲,没有一丝波澜,手腕微微用力,将自己的那片衣袖从她手中挣脱。
方思阮心中疑惑,盯着他的眼眸,辨认真伪,水雾折射,浅棕色的瞳孔泛出一圈碧色,像浮动的春水。
她轻咬唇瓣,突觉一丝痛楚,原本愈合的伤口重新绽开,才发觉刚才情绪波动之时她竟已经嘴唇咬破,那一丝血腥味也不是她的幻觉。
方思阮抬起手用食指轻蹭,指腹上是她嫣红的血,轻声道:“有缘没缘都是你说的,小时候的事情怎么能够作数?我都已经不记得了。比起他,我对你更有兴趣。”
玉罗刹表情淡淡的,最初的震动仿佛只是一个幻觉,他静静地看着她,像看着个顽皮的小孩子,态度平静道:“思阮,你不要闹了。”
他间接地服软了。
方思阮的食指指腹按在他的唇上,他的唇染上了她的血,盛开出一朵萎靡艳丽的花,曼声道:“你难道一直都这么不解风情的吗?还是因为......是因为你的心里有愧吗?”
玉罗刹的神情终于有了波动,努力维持的表面平静被这一言击碎,他的神情说是生气,更多的却是一种被揭穿了的羞恼,眼底燃烧起一小簇跃动的炽热火苗。
可还未来得及迸发,就已熄灭。
忽然,玉罗刹望着远处,神色凝重了。黑影重重,一道锋利的剑气破空而来,凛然肃穆。剑风冲破白雾,白雾散了一瞬,变得薄了,但又开始一缕一缕地重新凝聚。
这一剑顾忌着什么,执剑人不欲伤人,只是奔着逼出雾里人的目的。
下一秒,一道白衣翩然而至,是西门吹雪,他执剑相向,寒风灌入白袍里簌簌作响,人比剑冷,他只说了一句:“放开她。”
西门吹雪被玉天宝的几句话弄得不是滋味,但他一颗心都放在了方思阮的身上,只想找个机会与她独处,亲自向她求亲。
所以方思阮一不见,他就发觉到了不对劲,及时寻着踪迹追来,没有想到又看到了当初那个将他们一掌打下悬崖的神秘人。
方思阮微微一怔,眼珠一转,仰头贴上玉罗刹的耳廓,轻声笑道:“要不要我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了他,好让你们父子相认团聚?”
玉罗刹瞥了她一眼,抿起了唇,神色冷硬,回答尽在这一眼之中。
有些秘密既已是秘密,就该让它一辈子埋在泥底。
他在做出决定之时,就不曾想过再改变。
方思阮瞧出了玉罗刹的想法,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之后往外走去。
西门吹雪心中谨慎,他与这个神秘人交过手,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这个神秘人的武功高深莫测,即便这段时间他的剑术有所突破,也不是眼前人的对手。
他屏息静待,白雾却一片寂然,再等下去恐方思阮有性命之忧,正欲挥剑上前,雾里显出了一道婀娜人影,是方思阮。
西门吹雪脚轻轻一点,飞身上前,手臂环住方思阮的腰,带着她往后一跃,将她放下,询问道:“你没事吧?”
“我......”方思阮欲言又止,两颊生晕,神情颇为羞恼地侧过头去,似有难言之隐。
西门吹雪深深地凝望着她的脸,很快地,他的目光就落在了她嫣红的唇瓣上,那里渗出了一滴血珠晕染开来。他的眼睛一凛,心中怒意勃发,执剑向玉罗刹冲去。
霎时间,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拉哈苏,周遭万物冻结,死气沉沉。
方思阮微微笑着,全程围观着这一场父子争执相斗精彩绝伦。
两位世间顶尖高手的对决,实在罕见,值得好好地观赏一番。
玉罗刹刚化解了西门吹雪的一招,无意间转头,与方思阮四目相对,却见她眼里满是兴致昂然的逗趣,似对刚才看到的场景甚为满意。
见他望来,她也丝毫不掩饰,眼睛亮晶晶地向他嫣然一笑,娇艳欲滴的唇瓣微动,无声地说着什么。
他隔雾细细看去,她的口型分明说的是:“老东西,我可什么都没说,”
老东西?玉罗刹一怔,怒急反笑,回头盯着不断向他攻来的西门吹雪。西门吹雪这一次使了十成的功夫与他打斗,他一时半刻脱不了身,但又不好下死手,只能见招拆招。
玉罗刹忍不住冷笑几声。
傻小子,又被骗得团团转。
从小就这样,没有一点长进。
第57章 百花楼(17)
她之前显露出的脉脉柔情犹如雾里昙花一现,朦朦胧胧,分外美好,使人不由自主地沉醉其中难以脱困,但却稍纵即逝。
这会儿,她又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他刚才的动摇就显得那么可笑了。
剑光流影游若龙,飘雪浮雾绫缭。空中弥漫的水汽凝结成冰棱,如针破风簌簌四射。
玉罗刹思潮起伏,余光瞥见不远处的女人冲他微笑而视,那么的刺目。他不会让她轻易置身事外,手掌一挥,一道内力附着在其中的一道冰棱上,改变了轨道,不偏不倚直刺向她的眼眸。
映入在瞳孔里的倒影倏然扩大,方思阮神情平静,微微偏头躲开。
那根冰锥擦着她的发丝重重凿向她身后的树上,破树而出,树干中央出现了一个圆窟窿,裂缝慢慢往外蔓延,足需两人合抱才能揽住的树轰然倒下,震起尘土飞扬。
西门吹雪回首,见方思阮躲过,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又集中注意力对付起身前的神秘人。
在之前对上的二十招之中,他瞧出了对方的几分门道。这个神秘人隐身于雾中,身形飘忽,内力又深厚强悍。若是光凭内力,他实在难以取胜。
但若是光凭他的剑呢?
那倒还有机会一搏。
剑气破雾。
一霎那间,两副冷硬相仿的眉眼对视上,一种熟悉感充盈着大脑,西门吹雪微微一怔。
一丝清脆的衣帛裂开声,轻微而无法忽视。
玉罗刹拂过肩头,捏着破开的布料,不怒,反而一笑,趁西门吹雪分神的那一瞬,跃身离去,那阵白雾也随他消失不见了。
西门吹雪神情冷凝,掺杂着些许的疑惑,那神秘人离开前转身眺望而来,他分明看见他浅棕色的眼眸中不见恼怒和杀意,却露出了一种欣慰的动容神色来。
方思阮上前打断了他的思绪,问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西门吹雪的目光又落在了方思阮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和煦,但声音却有些涩然,他只轻声道:“我想见你。”
方思阮神情古怪,不客气地呛他道:“你又是来杀我的?”
西门吹雪闻言面色苍白,眼眸里闪过一丝悔恨,自知是自己误解了她,险些铸下大错,道歉的话脱口而出,“都是我的错......”
他大概是从小到大从未道过歉,语气生硬,但眼里的却满是真诚。
方思阮认认真真地瞧了他片刻,脸上的寒霜褪去了一些,勉强算是暂且放下了这事。说起来,这其中一半的原因还得归结到玉罗刹身上。
“我......”西门吹雪唇瓣微动,欲言又止。
方思阮及时止住他,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我却不想听。你见我的第一面就对我喊打喊杀的。严格意义上算来,今天才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你想要说的话对我来说过于唐突了。我们不谈这个。”
西门吹雪神情郁郁,艰难道:“好......”
她不想听,那他就不说了。
然后一切都归于沉默。
这本来就是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仿佛又重新回到了崖底的时候,一天下来,两人之间不过寥寥几语。有时候明明离得那么近,却又隔得那么遥远。
风声在两人身前的空隙之间穿堂而过,微微风卷起黑发,发丝缠绕。
西门吹雪本也不指望她能够毫无芥蒂地接受他,如今她能心平气和地和他说话,已是比预料当中好多了。他原本想要诉衷肠,这段时间里他实在内心苦闷,忍耐不住,还抱有一丝希望前来,却被她委婉拒绝了。
他漆黑的眼睛落在两人飘扬缠绕在一起的发丝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怔怔出神。
西门吹雪微微闭了闭眼,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难道就只能是他的一个奢望吗?
方思阮看他面露哀愁,心头蓦地一软,她暗暗想:细究之下,还是她和玉罗刹联手骗了他,本来他当他剑神,练他的无情剑,整个人冷冰冰的没有一丝人气,但这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如今坠入红尘之中,反而要受这情思之苦。她引得他动了心,却又不可能和他再一起。
多情之人总会比无情之人活得痛苦些。
思及次,她的声音柔软了些,视线从他身上掠过,落在那棵倒下的大树上,残留的树桩上年轮圈圈叠叠,冰锥已经消融,化作一滩水流淌在青翠的草地上,在倒下的巨大树干下蜿蜒成一个浅浅的水塘。
方思阮轻声道:“我们该回去了。”
西门吹雪点了点。
二人一起从山顶往回走去。
暮春初夏时分,蝉鸣声喧嚣,不绝于耳,路过一片草地,遍地野花盛开的烂漫至极。
西门吹雪心中微动,忍不住转头望向身侧的方思阮凝脂般的面庞,神情浅浅淡淡,忍不住回忆起之前她在崖下向他脸上扔花时的生动活泼神色来,心有感怀。
她那时却是不同的。
行至山腰处时,踏入了一片枣林。方思阮微微蹙起眉来,忽感有些熟悉,她先前只顾着追上玉罗刹放出的那缕雾,没顾得上其他,回望来路山景,骤然回过神来,山的另一侧不正是珠光宝气阁的所在地吗?
穿过枣林,他们的视线之中突然出现了一座小木屋,木屋很简陋,只用几块破烂木板潦草搭起来的,仿佛一场稍大点的雨或一阵大点儿的风就能使之坍塌。
但没有人会怀疑这里会无人居住。
因为整座木屋散发出一种醉人的香气,木屋的木板仿佛长时间浸泡在美酒之中,颜色润泽,散发着酒香。
屋里有两个男人的气息。
坐落在珠光宝气阁的另一边的木屋怎么可能只是一座寻常的木屋,屋里的人又岂会是寻常人?
方思阮与西门吹雪对视一眼,悄然上前。
木屋里面也和它外观一样的简陋,堆满了大大小小、造型不一的酒坛子。
两个男人坐在一堆酒坛子中间。
其中一个男人是个瘦小的老人,神情冷硬,他的身上穿着件旧布衣裳,洗得颜色发白,边角已经露出了毛边,赤着足,脚上踏着一双破草鞋。
老人的对面坐着一个两鬓斑白的中年人,身着宽袖青色道袍,头戴玉冠,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他的目光落在两人中间的棋盘上,手执白子,神情平和却目露踌躇。
一阵“笃笃笃”的声音,他们两人身侧红泥小火炉上的破锡壶里的澄碧色液体不断翻腾冒泡,白烟袅袅升起,浓烈的酒香扑鼻而来。
青袍道人犹豫再三,落下白子。
紧接着,棋盘上一枚黑子不假思索地落了下来。
伴随着“啪”的一声,老人苍凉粗粝的声音响起,“门外有客远道而来,何不入内?”
方思阮咯吱一声推门而入,她的力道很轻,但那道破木板做成的门仍旧摇摇欲坠,好似就要倒下。
西门吹雪紧跟其后,随她而入。
“好香的酒啊!”方思阮深吸一口气,微微一笑道,“老伯,这是你酿的酒吗?”
青衣道人目光移了过来,停驻在她娇丽动人的脸庞上,微微一愣。
但那老人头却头也不回,视线黏在了棋盘上,冷冷道:“不错,你们远道而来,有缘与我相遇,那我就请你们喝上一杯我酿的酒。”
西门吹雪在外人面前又重新回到了原本的模样,冷若冰霜,眼底覆上一层薄冰。
“好啊!”方思阮兴致勃勃地接受了。
青衣道人拎起锡壶倒上两杯酒,递了过来。
方思阮不顾西门吹雪的阻止,接过欲饮,嫣红的嘴唇刚贴上酒杯,又移开了,露出个动人的微笑,笑容比酒更醉人。
她提醒道:“只是......我的酒品可不太好,一喝酒就容易醉,醉了之后就喜欢打砸东西。如果我把你的木屋毁了,你可不要怪罪我,霍休。”
她的语气温柔动人,吐出的言语却是锋利如刀。
一直没有看他们的老人闻言倏然转过头,目露精光,苍老的声音回响在狭小的空间中,“霍休?想不到现在还有你这样的年轻人还知道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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