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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禁廷(芋孚)


周文典心中皮笑肉不笑。
但面上,还是勉强装出个好脸,“哪里哪里,袁尚书您也不过是秉公处理罢了,为官者,正该如此,我等还该向您学学才是。”
袁诩笑笑,“你没在意就好。改日罢,改日回京我请你喝酒!”
周文典自然笑着找借口拒绝了,和他喝酒,他怕第二天醒了头上的乌纱帽彻底没了,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坑。
袁诩见他拒绝,便也没坚持,只笑着又说了几句客气话。周文典也耐着性子又和他寒暄一番,寒暄完了,转身时木着一张脸继续沉重的回他的大帐。
袁诩站在原地摸须,片刻后,也朝自己的大帐走。半个时辰后,江虔知道了此事的处理结果。
他对着纸上内容心情颇好的笑了又笑,虽然上面说周文典只是罚俸一月,可这一罚,已经足够表示陛下对周文典的印象了。若陛下真看重周文典,该是口头斥责几句便罢,哪里会罚。
这一桩,再加上这些日子接二连三的事情,于尚书之位而言,周文典哪还有一争之力?陛下怎么也不该把如此一人放到尚书的位置上。
心情十分舒畅,江虔甚至拿起酒壶饮了几杯酒,接下来只要李遂坐实了杀人一罪便可。
周文典回到帐里,不同于昨天早上,这回在帐里,他的脸色比刚刚回来的路上要沉的多的多。
因为从刚刚的事情他明白,幕后之人连袁诩也能说动相帮。什么牵扯他不过无意……他看都是狗屁!他们是故意要把他牵扯进去的!
也是难为他们了,恰在此时能找出个张浑来!一个郎中,说舍弃就舍弃,倒也真是下的了血本!
周文典气的肝疼。
这几日着实是让他郁闷啊!
当夜,他是连饭也吃不下,死拧眉心苦苦想着怎么破局。
他埋头沉思着。
但这时帐外忽然传来奴仆声音,“老爷,小姐来了。”
“让她先回去,没空!”周文典正心烦呢,哪有心思见女儿。
但周媱还是进来了,手上还拎着一个食盒,这是她刚刚过来父亲这边时恰好碰到的,是膳食营那边派人送来的。她也就顺道接了下来,亲自来拿给父亲。
“父亲,您还没用膳?”周媱进来后,直接朝周文典这边走来。
周文典皱眉,哼了一声,故意板起脸,“不是说了让你回去?”
周媱笑笑,“可我听出您心烦了啊,自然要进来看看。”
“是不是又有谁构陷您了?”这几日营地里不安生,各种风言风语层出不穷,绝大半都是针对她父亲的。
周文典不想让女儿掺合进朝堂杂事,摆手还是皱眉,“没事,不过是些小事杂事缠身,这才心烦,你回去吧。”
周媱没动,她近前一步,把食盒放在父亲身边,“您和我说说?也好解解心中郁气。”
说什么说,他自己都还没想出个名堂呢,说出来也不过惹的女儿担心,周文典挥手,“回去吧,饭为父过会儿就吃。”
周媱叹气,行吧。
她一步三回头,“您趁热吃啊,别等凉透了饿着了才记起要吃。”
“知道了知道了。”周文典手上挥的幅度更大。
不过虽一副急着让她出去的样,却又加了句,“回去记得夜里别乱走啊,更别出营地,外面黑灯瞎火的不安全。”
周媱轻笑,“知道了,父亲。”
但才出帐子,她的笑意就消了。她觉得父亲的情形越发不好了,她想帮帮父亲,可……唉,如何帮呢,她又插不上手。
周文典过了半个时辰才把食盒打开,因为他饿的有些受不了了。两样菜一一摆出来,他捧起饭碗吃东西。
但才吃两口,他的手突然停住了,还有,眉头也皱了。
目光紧紧盯着被翻出来的一张纸条,眼睛一眨不眨。盯了一会儿,板着脸放下碗筷,掀开纸条。
上面说袁诩与江虔勾结,欲争吏部尚书一位,而他们的目标中,他首当其冲。
一切似乎都明朗了起来,为什么和他毫无恩怨的袁诩会掺合进来,又为什么一个郎中说舍弃就舍弃了。
袁诩竟和江虔有勾结!
但,他俩有交情?
周文典自然而然顺着纸条想了许许多多,想完,眉头却再次皱了。因为这张纸条也很可疑,是有人故意送到他手上的。
是想误导他?还是仅仅善意提醒他?周文典沉思。
这张纸条是连梨让柳芽想方设法不惊动人放进去的,因为她听出了袁诩的声音,那日除了江虔,另一道声音便是他了。
她告诉柳芽,说她和周媱一路北上交情不错,不忍看他父亲被人利用一再打击,所以才写了这张纸条提醒一番。
也请她不要把这事告诉崔厉,因为她真的不想因为沈欣那人二人产生什么龃龉。柳芽答应了,所以这张纸条到了周文典手里。
连梨的目的是想让周文典不要再云里雾里,连是谁在联和打压他都不知道,她还想他能作出反击,破灭江虔的打算。
但她没想到,最后不是周文典,反而是当朝的探花郎,最先将江家拉下一层。
说来也是巧,初十那日她还见过那探花郎一回,当时她闲走散心,在地上看到一样东西。是个竹编的精致小球,光滑无刺,由此可见遗失之人常常把弄,十分爱惜。
她多看了两眼,也是这时看到有人一路焦急边走边看地上,似乎在找东西。后来看到她,那人下意识便要拱手行礼,行礼之时看到了在她前方不远处的小球,眼神变了变。
连梨估摸着就是他的东西了,她淡淡一个颔首,让他起了便继续往前走。后来她从柳芽口中得知他便是当朝探花,再往后她就没见过这个人了,也就把他抛诸脑后,没想到再听说他,是今日,他在山林狩猎,为江向所伤。
在前几日才出过刑部郎中因为狩猎冲突身死一事的节点,今日又出了一桩,不过探花郎反应快没死,箭只是射中他的大腿。太医看过拔了箭,只待之后慢慢休养就好了。
他拔完箭,江虔亲自领着江向到他跟前请罪。
不这样不行,因为这个时节真的太微妙了。江虔心中既恼儿子冲动,同时也恨这个探花不长眼。本来如今对他是大好的局面,偏偏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他真是要被气死!
皮笑肉不笑,他在探花郎帐中待了许久,再出来,脸色似乎好了些,江向的脸色也有所缓和。
那时两人谁也没想到,第二天,探花郎就忽然到刑部去。
他撑着病体,掀袍拱手,说要状告江向意欲谋杀。

陈忤瑾挑眉, 告江向谋杀?
昨日江虔亲自带着人去赔罪,这探花郎不满意?面上没露出什么波动,他看着他, “可有证据?”
钟仕卿跪的笔直,他稍稍拱手,接着把衣摆一掀,示意陈忤瑾看,“臣腿上的伤, 便是证据。”
“当时若非臣直觉不对闪身躲了,这道箭便直冲臣的脖子了!臣安有生还之机?!”
他说得掷地有声。
陈忤瑾见他执意要告江向, 也就没再说什么。只看向身边一人, 让人去找江向。
江向当时正在父亲帐里,听到刑部官员来意时,脸色当时便臭了。江虔的脸色也臭了, 甚至,隐隐还有泛黑的架势。
昨日不是已经向那探花致过歉, 更明里暗里说过会许诺他好处?没想到当时他和和气气没什么反应,今日却转头就变脸把他儿子告进刑部……江虔铁青了脸。
受命来找人的刑部官员可不管他们的脸色好还是不好,只看向江向,“尚书大人那边还等着呢,江公子尽快。”
江向握了握拳。
心中皱眉, 当时怎么就没把钟仕卿给射残了呢?若他残了,又哪还能生龙活虎跑去刑部。
不过……他以为去了刑部就能把他怎么样?心里不屑哼了两声, 江向不以为意。
官场一事, 岂是说告就能把人告倒的!
如此, 江向脸色又好了,心里还悠闲想了想, 心想钟仕卿等着,等过了这阵风头回了京城,他会让他为今日的莽撞付出代价的。
父亲身在吏部,他会让父亲把他弄去最穷苦的地方,此生都别想再回京。
脸色又冷了一层,之后在刑部官员又一声催促下,他不耐烦的往前走。江虔沉着脸,也跟着过去。他不能让儿子坐实这个名声,不然这对他太不利了。
两人随刑部官员走远之时,李伯宗和江菱也得到了消息。李伯宗皱眉,岳父昨日没把这件事搞定?钟仕卿怎么还把江向告到刑部去了。
江菱则气的砸了个杯子,“不识好歹!”
“他等着,来日必让他后悔莫及!”
竟还敢攀咬她哥哥,昨日怎没真射残了他让他变个瘸子!这样身有残疾,他以后连官都当不成!
她怒气冲冲,还眼一瞪也想往刑部去。李伯宗及时拉住了他,说:“你别去,我去看看便是。”
说完,已经出了帐子。
这几日除了跟着其他同僚狩猎,他很少出帐,因为上回京里传言的风波还在,他越低调,对自己才越好。不然要是成天在营地里和人争一争二,那些流言势必再起,且还会扭曲的越来越离谱。
脚步走快了,快速赶往刑部大帐。
这时江向早已进了刑部大帐,一进来,他便矢口否认。
他否认了,钟仕卿没有半点着急,也一点不生气,他的思路极其清晰,一句句驳他,“你说并非想谋害我?那当时怎偏偏就朝我射箭呢,还有,当时我身边并无可猎之物,与你也离得不近,怎的你那箭就偏偏朝我来了?”
“而且……”他忽然自嘲一笑,眼神洞察般看着江向,“谁人不知,猎场最初你便因我抢先猎了鹿魁怒目于我,之后几日狩猎又屡屡与我有争执。如此,昨日一箭,实难让钟某以为并非故意!”
江向皱眉,原本淡定的脸微微沉了。他不说鹿魁之事还好,一说他就忍不住生气。
那时还是到营地狩猎的第一天,他摩拳擦掌早准备好了要猎鹿魁,因为这是得天子赏识的大好机会,更是证明他能力的绝佳时机,只要一举夺了魁,之后但凡提他,哪个不称赞一句?
但偏偏,最后他失手了。
鹿魁花落别家,被这厮猎了去。
他心里自然不快,也极不甘心。而之后,又看他风风光光,甚至还屡次被陛下单独召见,便更是万分不快。除此之外,更让他皱眉的是后来这人还和王衡东方展那两小子走近了。
当时便觉鹿魁那日他恐怕早就别有居心,是故意针对他,故意与他争。
心里有点不屑,同时生了给他个教训的想法。
就算他拿了鹿魁如何?受了陛下召见又如何?不还是要亲近方王两家才能往上爬?
他会让他知道,他的东西不是那么好抢的。不过是一白丁,还真以为中个探花就鲤鱼跃龙门了?朝廷世家里的门道多着呢。
之后便有意无意给他使了几个绊子,也确实见他应付的狼狈,屡屡灰头土脸。
昨日那一箭本意依然是想要吓唬吓唬他,想看他面无人色进退维艰的场面,但没想到这厮自己中途偏了下方向,这才导致箭矢差点射中他脖子。
这怪谁?反正不怪他。
昨日给他致歉已经是他给他最大的脸面了,今天竟还想污蔑他?江向冷哼一声,底气十足,还万分镇定,“我射的不是你,是那树上的鸟儿。你没看见不能就代表那鸟不存在吧?若非你当时自己骑马偏移了位置,那箭怎么也射不到你的。”
钟仕卿却笑,“射鸟?我可没见过谁射鸟是朝低空射的。”
“江公子要找借口还是找些好的。”
江向:“事实而已,何来借口?”
钟仕卿不与他废话,只看陈忤瑾,“臣请大人将昨日其他同僚请来,问问江公子那一箭,可真是要射什么鸟。”
陈忤瑾看他一眼,点头,命人去传人。
江向有点不满。
对刑部尚书听了钟仕卿的话不满,不是很好决断的事?他还要再费周折请人来?
他这丝不满不经意间泄露在了脸上,被陈忤瑾看到了,陈忤瑾心里冷笑了声,他淡淡看了眼江虔。
江虔被看得脸色沉了,扫一眼江向,示意他把脸色收好!
但他这一眼太收敛,江向没看到,他也没发现自己竟然把不满带上了脸,只不由自主仍皱着眉,对于陈忤瑾没有当机立断作出决断有些不耐。
如此小事,他竟然拖拖拉拉到现在还分不清该偏向谁。
陈忤瑾见他一如既往,心里呵呵两声,冷冷偏开眼。
两刻钟后,当日在场的人陆陆续续到了刑部大帐。足足有十五人,王衡东和方展也在其中。
陈忤瑾淡声问他们那日情况。
王衡东与方展看热闹不嫌事大,且他们当时也真没看见有什么鸟,自然偏向钟仕卿,“未见有鸟,只看到江向的箭是朝探花郎奔去的。”
江向脸冷了,厌恶的看了他们一眼。
方展脾气大,“江公子什么眼神?实话还不让说了?”
江向:“别是昧着良心故意栽赃陷害的实话!”
方展哼声,“我家家风甚严,自祖辈起便教导我等实话实说。可不像某些人,敢做不敢当!”
江向忍不住怒火,差点想拨袖和他打起来。
陈忤瑾不管二人的拌嘴,继续听其他人的说法。等他们全说完,他静静摸了把须,这些人说法各有不一,但大致上,是一半说江向确实是看到了鸟才射,另一半则相反,说江向是故意朝钟仕卿射的箭。
他摸须慢慢忖度了一番,最后,再次看向钟仕卿腿上的伤。
“在场之人各执一词,难辨一二。不过……”陈忤瑾沉下了脸,冷冷看江向,“钟仕卿为朝廷官员,却为人所伤,无论故意还是有意,伤人之人,皆该受罚!”
江向脸色僵了,瞳孔还缩了下,他在说什么?他要罚他?
江虔也皱了眉,陈尚书这是什么意思?事情到如此地步,尚未有论断,他倒是忽然就说要罚向儿了?
他也沉了脸,“尚书大人,如此恐不妥吧?”
陈忤瑾冷目,“何来不妥?江侍郎忘了本朝律令了?”
平民伤官,轻则杖责关押牢狱,重则斩首示众。这是几百年甚至几千年前便已传下来的律令。
江虔脸色难看了。
这还真让他挑不出错来,向儿不过是个秀才,虽已不属白身之列,可到底他还没中举,更未当官。
拳头握紧了,沉脸说不出什么。
陈忤瑾冷哼一声,心想幸好他识相,他要是再敢驳他,他便说直接把事情闹到陛下那去,到时看谁吃亏!
“来人,江向伤人,杖二十,关押一月!”
江向怎么肯?张嘴就要辩驳,但江虔快他一步,狠心劈头盖脸给了他一个耳刮子,“孽障,还不老实认错!”
江向被打懵了,这还是父亲头一回打他。
江虔绷着拳没再看他,只平静看着陈忤瑾,心想来日方长,呵呵……陈家小辈别被他逮着了把柄!
他挥袖走了。
陈忤瑾撇嘴,这吏部侍郎真是好大的气势啊!
“行刑!”
“是!”
二十杖下去,江向被打的面无人色,到最后甚至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只脸色惨白满头冷汗,人都快昏过去。
钟仕卿等他被杖责完了,这才撑着拐杖走。
往回走时,碰到了李伯宗,那个春闱夺魁的状元郎。淡淡点头一个示意,他继续回自己的帐子。
与李伯宗擦身而过时,他听到他说了一句话,“钟兄还是别锋芒太露了。”
钟仕卿一顿,旋即面无表情,“这话李兄该谨记才是。”
他自己背后的屁股还没擦干净呢。
李伯宗也面无表情,继续朝刑部牢帐走。他是去给江向送药的,那句话,是岳父让他带给钟仕卿的,岳父对钟仕卿不满了。
以后他的仕途不会顺坦,甚至估计哪日下派,也会到个不毛之地。
这些事吏部能插手。
钟仕卿回到帐里,静静平躺下。
其实昨日他原本已经打算吞下这口气了,毕竟江向的父亲职位着实不低,如今又正是吏部尚书即将卸任的时刻,一切都说不准,他没必要得罪狠了他们。
但后来周侍郎的人暗中来找了他,问他可想出一口恶气。那人说只要他去刑部一趟,到时甭管江向对于伤他一事会如何狡辩,都势必会受到惩戒。
他想了想,又仔细沉思了一番如今的局势,现在的情况对他不太妙。以江向的性子,他知道对方因为鹿魁一事肯定会一直记恨他,这一点仅凭他这段日子屡屡找他麻烦就能猜出了。
所以要是江向的父亲最后坐上了吏部尚书一职,那他的日子绝对不会好过。苦苦想了一番,最后决定按照周侍郎说得做,他去刑部告上江向一状,这一告不仅可以让江向得到惩处,还能进一步牵连江虔名声,何乐而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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