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也讨厌包办婚姻吗?”
以前她总是跟在杰内西斯身后,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他到处跑。
巴诺拉村的村民看见两人,免不了要笑呵呵地调侃上一两句,但是杰内西斯不喜欢那些人自以为了解一切的眼神,不喜欢循规蹈矩、按部就班的人生。
而他的父母替他安排好了一切。不只是他的父母,说起杰内西斯,巴诺拉村的村民连他未来配偶的人选都想好了。
继承家业,然后娶妻生子。在巴诺拉村那种小地方,这就是幸福的定义。
她一直不懂其他人的笃定从何而来,但那些事已经无所谓了。
现在已经无所谓了。
杰内西斯的怒火不可思议地消失了。他僵在原地,而她转身走下台阶。
只有这种时候,就算喝醉了酒,走路的时候也千万不能摇晃。
街灯照亮了神罗总部所在的零番街,迷离的灯光重叠在一起,清晰又模糊,模糊又清晰。
迈下最后一级台阶时,她脚步微顿。
“再见,杰内西斯。”
——早上好,杰内西斯。
——明天见,杰内西斯。
时隔几年不见,曾经只比她高一点点的少年,她得抬起头才能看清楚他的样子了。
她正要穿过马路,背后忽然有人抓住她的手臂,猛地将她拽了回来。
呼啸而过的车辆掀起震动的长风,被撕碎的夜晚重新慢慢合拢。
她踉跄了一下,跌到心跳剧烈的怀里。
街灯被阴影遮蔽,大脑仿佛仍在嗡嗡作响。她抬起头,和杰内西斯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世界上的其他声音都消失了。
恍如人忽然落入水中,视野只剩下深邃的蔚蓝。大脑一片空白,她下意识屏住呼吸,只能愣愣地,像水底的人仰望水面的浮光一样,和杰内西斯对视。
夕阳一般艳丽的红发被夜晚的路灯勾勒出模糊的金边。漂亮的蓝色眼眸因为逆光的缘故比平时更暗。但最让她呼吸困难的,是深水般的寂静中心脏剧烈鼓动的声音。
她分不清那是谁的心跳,正如同她无法分辨胸口这蔓延开来的热意,到底是源自谁的体温。
两人靠得太近了,近得她能看清楚他耳坠上雕刻的花纹。她仿佛抬起手就能碰到他的眼睫,用指尖轻触他的眼皮。
从小一起长大,意味着她熟悉杰内西斯的每一个小动作,熟悉他唇角轻弯的弧度,他微微侧头看人时的眼神,熟悉他说话时每一个尾音的停顿。
但现在,她忽然对小时候的玩伴涌上了一种不曾有过的陌生感。
理智上明白对方已经成年了和切身体会并不相同。
搂着她的是成年男性的手臂。她靠着的,同样毫无疑问,是成年男性的胸膛。
呼吸卡在喉咙里,指尖微微蜷缩,她窝在杰内西斯怀里,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比他「小」很多的事实。
杰内西斯好像也意识到了这点。
她在那双蓝色的眼瞳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发型散乱,鬓边的簪花也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好奇怪。
有什么不太对劲。
莫名其妙的直觉,让她觉得自己应该逃跑,就像野外的羚羊遇到了大型的掠食者时一样,立刻调动全身的力量脱逃。
可惜四肢不听使唤,被酒精麻痹的大脑本就迟缓。她愣愣地看着杰内西斯的脸在眼前放大,他就像被什么蛊惑了一样,不受控制地低头朝她凑近。
温热轻颤的呼吸即将贴到一起时,楼上宴会厅的门忽然被人推开了。喧嚷嘈杂的声音如潮水溢出,瞬间打破了夜晚的寂静。
她回过神,几乎是从杰内西斯的怀里蹦了起来。
未能反应过来的杰内西斯,结结实实挨了她一记头槌。他狼狈地松开手,捂着额角倒退出几步,似乎终于从刚才那该死的魔咒中解放出来,表情颇为一言难尽地望着她。
「见鬼」——两人的脸上似乎浮现出同一句话。
没有车辆驶过,马路空旷安静。昏黄的路灯垂着头颅,在黑夜中晕开一抹雾蒙蒙的光。
背叛她的心脏,如同盛夏的蝉鸣,依然在鼓噪不休。
“……我该回去了。”她嘟囔着找到手机,顺便避开杰内西斯的视线,开始翻找通讯录。因为酒喝多了,简简单单的一件事也变得困难起来。
手机号码……她想找的号码是什么来着。
杰内西斯黑着脸站直了。“就你现在的状态,你觉得你能一个人回去?”
因为特殊的庆典,神罗总部的列车停运,这附近也打不到车。如果是平时的话,她估计就直接在科学部门的办公室里过夜了。
“当然不是一个人走回去。”她嘴硬地说,“还有扎克斯……”
啪的一声,杰内西斯盖上了她的手机。
她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又不可置信地眨了一下眼睛。她缓慢地抬起头,杰内西斯用漫不经心的口吻说:“我送你回去。”
“……”
她挪开杰内西斯的手,翻开手机。
啪的一声,手机又被他盖上了。
再翻,再盖。
再翻,再盖。
杰内西斯:“你喝多了。”
她说:“才没有。”
“明明就有。”
“明明就没有。”
“嘴硬。”
“没嘴硬。”
“还说没有?”
“就是没有。”
杰内西斯啧了一声,用略显不耐烦的语气说:“我说了会送你回去。”
她也啧了一声,一抬下巴,用嫌麻烦的语气说:“真拿你没办法。”将杰内西斯平时的神态学了个十成十。
“……”
杰内西斯好像被她无语到了。她觉得自己胜利了,于是很满足地迈开步伐,往回公寓的方向走去。
她原本尽力想走得稳当些,但神罗的道路铺得不够好,地面不够平整,肯定有人贪污修路的经费。而且她今天穿了细跟的鞋,细跟的鞋都很麻烦。
她踢掉鞋,本来想直接扔掉,但附近没有垃圾桶,不要的鞋可以在二手平台上卖掉,考虑到这点,她将鞋拎到手里,继续晃晃悠悠地光着脚走路。
踩在水泥路面上的感觉和踩在草地上的感觉不一样。她觉得自己很自由。她是这个世界上最自由的人,想光脚走路就光脚走路,没有人能拦住她。
她觉得她能这样走到大地的尽头,不过……她原本是要去哪里的来着?
走着走着,她好像听见旁边传来叹气的声音。
但叹气这件事一般都是由安吉尔来做的,和杰内西斯这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无缘。
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开口说:“上来,我背你回去。”
“……真的?”
她愣了一下,旋即一下跑过去,跳到杰内西斯的背上抱住他的脖子。
她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仿佛生怕他反悔。
沉默片刻后,杰内西斯说:“……你抱太紧了。”
她假装没听见。
杰内西斯背着她穿过寂静的街区,路过一盏又一盏的街灯。两人的身影从黑暗的夜色步入雾蒙蒙的光中,然后又离开那片刻的光明再次隐入夜色。
偶尔有汽车驶过,车灯照亮了路面。远处,高楼大厦耸入漆黑的夜空。
她说:“杰内西斯?”
“……什么?”
“没什么。”
她以前总喜欢将他名字的音节含在嘴巴里,像第一次吃到水果糖的小孩子一样,新奇地将那几个音节拨来拨去,或延长或缩短,发明出各种奇奇怪怪的叫法。
杰内——西斯。
杰——内西斯。
杰内西——斯。
杰内西斯斯。
“……吵死了,闭嘴。”
得到杰内西斯的回应,她很满足。
她搂着他的脖子,趴在他的背上,像一摊被太阳晒得软乎乎的被子一样。
“杰内西斯?”
漫长的沉默过后,在她以为他不会再回答时,杰内西斯开口:“干什么?”
她晃晃腿:“你觉得我能当上科学部门的主管吗?”
她问他:“你觉得我能把宝条踹下来吗?”
“这有什么不行?”他嗤笑,“想踹就踹。”
“真的?”
“怎么,”杰内西斯说,“需要帮忙?”
他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语气慵懒:“有人找你麻烦?”
她摇头说没有。自从她养伤养了一个月,再回到科学部门,大家都对她亲切友善。
八番街的车站附近,喷泉广场铺着石砖,枝形路灯雕着花纹。高高耸立的哥特式建筑华丽宏伟,这些都是田野乡村见不到的景致。
她对杰内西斯说,她想看植物。
杰内西斯说神罗总部的空中花园是整个米德加绿植最多的地方,她刚才怎么不去。
“不是那种……假假的植物。”她说。
但活生生的、会进行光合作用的植物到底哪里假了,她卡壳的大脑也说不出来。
她说她想要苹果树,杰内西斯说米德加没有那种东西。
“棕榈树呢?”
“也没有。”
她惊诧:“米德加怎么什么都没有?”
“……”
她忽然顿了一下,说:“杰内西斯。”
“……又怎么了?”
“我有点想吐。”
杰内西斯火速将她放下来,她抱住路边的垃圾桶。有几个路过的行人好奇地朝这边看了一眼,很快被杰内西斯可怕的眼神吓走了。
他犹犹豫豫地抬起手,动作僵硬地拍了拍她的背。
恶心的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她抱着垃圾桶冷静了一会儿。杰内西斯问她好点了吗,她捂着嘴直起身,表示自己好得很,甚至可以来一段beat box,然后毫不意外地被他黑着脸拿《Loveless》敲了。
她捂住脑袋:“你啊,决定启程吗?前往那憎恨我等的世界。前方等待你的只有残酷的明天,即便只余狂风翻卷。”
杰内西斯的表情看起来就像他把她敲傻了。
她继续叹息:“我那为复仇所困的灵魂,历经苦恼,最后的愿望只是救赎自己……啊痛。”
她又被敲了一下,背诗的声音也跟着卡住了。
她觉得这个世界不公平。杰内西斯能背诗,为什么她就不行?
夜风袭来,凉意拂面。车站附近散落的传单被风吹动,像树叶一样发出沙沙的声音。
杰内西斯将自己的外套罩到她肩头,宽大的衣服垂到她腿侧,让她看起来就像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子。
他说:“走吧。”
她问他去哪。
杰内西斯轻哼一声:“你不是想看植物吗?”
他把她带回了自己的公寓。准确地说,是他公寓的阳台。
特种兵有专门的宿舍,1st的公寓位于顶楼,哗啦啦的夜风扑面而来,吹得她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
杰内西斯的公寓在安吉尔隔壁,两人的阳台朝向相同。对于普通人来说必死无疑的一段距离,对于1st来说只是轻轻一跃的事罢了。
安吉尔对园艺很有兴趣,他的阳台种满了花花草草,看起来生机盎然,和杰内西斯没有任何绿色点缀的阳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杰内西斯单手将她抱起来,她无意识揪紧了他的衣服。
乡下没有米德加的高楼大厦。巴诺拉村附近虽然有山,但那些山坡的走势平缓温和,和真正的崇山峻岭截然不同。
杰内西斯问她:“恐高?”
她本来想说只是一点点,但他单手抱着她蹲在自家的阳台栏杆上,下方就是百米高空,夜风又在耳边呼呼地吹,她像八爪鱼一样扒在他身上,生怕自己抱得不够牢靠。
杰内西斯的胸膛和喉咙微微震动起来,如同某种无声的笑意。
她紧紧抱着他这点,似乎让他心情很好。他对她说:“那就别往下看。”
也许是杰内西斯轻松的态度,也许是他难得温和的嗓音,她本来将脸埋在他怀里,现在稍微将头探出来了一点。
米德加的夜空漆黑一片,城市的灯光取代了天上的星辰。她只觉得身体一轻,夜风呼啸而来。还未回过神,杰内西斯已经像一只敏捷的花豹一样,抱着她稳稳落到安吉尔公寓的阳台上。
安吉尔回到公寓时,发现娜西塔在自家的阳台上睡着了。她盖着宽大的外套,侧蜷着身子,就像终于回到了窝里的小动物一样,枕着熟悉的气息,在郁郁葱葱的植物包围下,安心地睡得正熟。
熟悉的身影坐在一旁,手指无意识绕着那羊毛般微卷的柔软长发。俊美的红发青年低着头,眼睫微垂的模样在昏暗的夜色中看起来近乎柔和。
安吉尔抱着被子走过去,杰内西斯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安吉尔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给娜西塔盖上被子,然后在旁边坐了下来,和杰内西斯一起观察她睡觉。
她做了一个很好的梦,梦里是晴朗的天空,空气温暖明亮。她躺在山坡上,微风缓缓吹拂,田野碧波翻涌,蜻蜓停在弯弯的草叶上。
杰内西斯和安吉尔也躺在山坡上,和她一起看天上的云。夏天的云又大又白,好像要低垂到地平线上,近得触手可及。
如果天空是海,那些云就是海浪。
隐隐约约间,遥远的现实飘来模糊的声音。
“……明天……没有工作……”
“……要不要带她……一起出去……?”
“……”
那些声音如夏夜的虫鸣低微下去。她发现自己屏息蹲在熟悉的屋子外,将自己隐藏在苹果树的树影里。
时间是深夜,村里的长老们聚集在屋内。安吉尔的母亲吉利安也在。那个美丽而纤瘦的身影围着披肩,在众人的商议声中显得格外沉默。
杰内西斯和安吉尔决定参军,她晚上睡不着觉。深夜时分,她没想到这么多人也醒着。
白日里,巴诺拉村好像还维持着平静的日常。但到了晚上,伪装的面纱被悄然揭起一角。
屋里烛光摇曳,昏暗的光芒透过木头缝流露出来。
那些絮絮低语的声音说,神罗。
神罗不是吩咐过,不能让那两个孩子离开村子吗?
今天和杰内西斯安吉尔一起去摘了苹果,所以很完美。
今天和杰内西斯安吉尔一起在回家的路上淋了雨,所以很完美。
下河的时候差点被水流冲走,但是被杰内西斯抓住了。安吉尔决定教她游泳。
今天没有学会游泳。完美。
今天终于学会了游泳。同样完美。
抓了萤火虫,决定送给杰内西斯。
发现了形状很酷的树枝,决定带给杰内西斯看看。
安吉尔从来不「偷」杰内西斯家的苹果。作为今天在杰内西斯家的果园里帮工的工钱,拿几个给安吉尔尝尝。
和杰内西斯的母亲学习苹果派的做法。帮吉利安插花。在杰内西斯和安吉尔比身高时充当公正的裁判,在树干上把杰内西斯刻高一厘米。
她帮杰内西斯作弊的事露馅了。赶紧给安吉尔送点苹果派当封口费。
在苹果加工厂里玩捉迷藏,被村里的大人们发现,逮回去训了一顿。
在废弃的矿洞里探险,被村里的大人们发现,逮回去训了一顿。
——不可以离村子太远。
今天下河摸鱼,她已经学会游泳,但杰内西斯总觉得她会被水冲走。被赶回岸上负责生火。
烤鱼很好吃。开心。
调查让人长高的办法,趁杰内西斯不注意拿着狗尾巴草在他身后默念长高的咒语。
被杰内西斯发现,追出一里地,最后逃到苹果树上。杰内西斯作罢。
偷偷编花圈,趁杰内西斯睡着的时候戴到他头上,欣赏自己的杰作。
被杰内西斯发现,追出一里地,最后逃到苹果树上。杰内西斯作罢。
看着树上的蝉好奇口感如何,被杰内西斯误会她没吃饱。杰内西斯黑着脸将她拎回家,那一天她在杰内西斯家吃到了丰盛的晚餐。开心。
杰内西斯的父亲要出差一趟,杰内西斯想跟着一起去。只有这种时候杰内西斯的父母不会顺着他。杰内西斯的提议被驳回。
哄杰内西斯开心,抓了很多萤火虫。失败。
哄杰内西斯开心,说想听他念诗。失败。
杰内西斯的父亲回来了,给他带了礼物,试图哄杰内西斯开心,同样失败。
抓上安吉尔一起哄杰内西斯开心,半夜一起偷偷溜出去玩。成功避开大人们的眼目,第一次跑出去这么远。
回去的时候被抓到了,杰内西斯的父母神情紧张。村里灯火通明。安吉尔挨了一顿骂,但是杰内西斯没有。
——回来了就好。
杰内西斯的父母紧紧将他抱在怀里,杰内西斯看起来有些不自在。
她好像被忘记了,但是没关系。
那晚,村里的大人们都松了口气。
杰内西斯的父母后来把她想起来了。他们拜托她以后看着杰内西斯一点,村外的世界很危险,小孩子不能跑那么远。
杰内西斯的父母于她有恩,所以她说好。她以后负责喊杰内西斯回家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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