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恒道:“她早年一直生病,如今也未好,需要南燕皇室的阴阳花或许才能彻底根除。”
“所以,此次王爷入南燕是为那皇室里的阴阳花?”
燕恒颔首,眸色有一瞬的心疼之意闪过:“可京中来了信,她受了伤。”
只一句话,阿行彻底明白,他抱拳,说的认真:“主子大可放心回京,阴阳花阿行就算死也会拿回来,主子若不信又或是担忧,属下大可发誓。”
身后一众黑影也纷纷抱拳:“属下誓死拿回阴阳花,保王妃平安,主子安心!”
燕恒深吸一口气,缓缓松了缰绳,眸子的担忧越发明显,他瞧着众人,亦是抱拳:“入南燕皇宫定当凶险,一切小心行事。
刚才一路快马他已经考虑清楚,阴阳花是必须要,可他也必须要确认谢谭幽是否安全,所以,他还是选择回京,阴阳花若阿行能拿回来最好,拿不回来,他再想法子,大不了再用心头血养几月,待冬日,他便登雪山之巅,拿雪莲。
一众黑影道:“王爷回京亦是多加小心。”
燕恒不再停留,一夹马肚,快马往反方向而去。
身后亦是响起马蹄之声,是阿行一行人为他奔赴南燕。
快马回京,他身上有武功,若以最快速度入京,一路快马不做停歇,不会死,只会累极。
耳边风声鹤唳。
他眼前模糊,像是看见那一年。
漫天飞雪,他也是这样快马回京,只为见她最后一面。
而今,他更加不敢停,深怕晚了一步,出了什么不可挽回之事。
所有的规划,当真只是几个字便能乱的一塌糊涂,可他真的管不了那么多,无论任何规划,谢谭幽永远是重之之重,其他可以重头部署或是再来,而与谢谭幽,又是否能次次重头再来呢?
他不敢赌。
而此时,京中却是下起一场大雨,大雨辟里啪啦落下,整个京城,似乎除了雨声再无其他。
谢谭幽昏迷将将醒来,脸色比昨日好了些,银杏见状,忙给她递了粥,虽没有胃口,她还是喝了几口,又拿出李谪给她的药丸服下,这药丸是当真有用,身子也没有昨日虚弱了。
瞧着外头的倾盆大雨,她忽然感觉像是在做梦一样。
迷糊的神情睨着银杏,忽而道了句:“我近日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做梦,其实也不算看得很清楚,但我就是无端感觉那个人是燕恒。”
闻言,银杏笑出声来:“大小姐这是想王爷了?”
谢谭幽也跟着扯了扯唇:“好像是,我最近真的老是梦见他。”
梦见,她总是要杀他。
奇怪而又诡异,过了一会又看到他二人在一起,说着以后要去的万里千山,梦境转换很快,她很累,可她还是想看清那人。
轻叹一声,她又靠在床榻之上,脑中却是忽然想起了温凛。
那封信上,表哥说。
“青城山寻一人,于月下还众人之公道。”
第127章
大雨连下了三天三夜,整片天空都是阴沉沉的,谢谭幽没有出院落,若是清醒之时就坐在窗边,或是看卷宗又或是抬眸看着天边的闪电。
雷声滚滚,震的人心头都跟着颤了颤。
谢谭幽却是瞧着外头的倾盆大雨渐渐失了神。
好像也有这样的一个雨天,莫名的熟悉又让她心痛绝望。
脑中有片段很快闪过,她没有抓住,垂眸想了很久亦是没看清,心头沉叹,却在抬眸之时,脸色瞬间惨白。
大雨之中,那里像是有一座府邸,门府牌匾刻着七皇子府四个字,听说,那是云启自己提字,有人道这字与他一样,温柔而随和。
而却无人听见,七皇子府邸内,一人的卑微哀求和凄厉绝望的惨叫。
谢谭幽一身红衣,却不鲜明,狼狈的面容,破碎的裙装,被人按着,一碗药被逼着喝下,她干呕想吐出,可云启没有放过她,亲自上手,一碗一碗的药灌进去。
泪水与药融合着被她喝入,她难过又崩溃的绝望。
眼前,闪过的是在庄子的三年,和她嫁给云启的这几年。
孤独的日子总是很多,可总是有人陪着她的。
他教她武功,和那三年一样
并告诉她,她可以有想法,有想做之事,不必听于一人言,因那三年,她说过的,她亦是想在有一天站在那庙堂之上,可后来回京后又或是嫁给云启的她,总是浑浑噩噩,难听点便是呆,唯一认真的就是学武功。
那人还给她讲趣事,带吃的,每次都是桃花酥,她最喜欢的吃食,又总问她过得好不好,开不开心,得到她过得好又开心的回复,他眉眼肉眼可见的放松。
后来,云启知晓二人见面,并未生气,而是告诉谢谭幽,他的真实身份,谢谭幽有些震惊,那总是来七皇子府邸看她和她说话的人,竟是战场上从无败仗,手握八十万大军的燕王,燕恒。
此后,燕恒见她,也没再带过面具,二人如旧友般,喝酒聊天,有时,或许是酒意上头,谢谭幽竟是会觉得他像一个她认识很久很久的人。
而夜里,又会做梦,醒来后又什么都记不得,直到有一日,谢谭幽猛然一瞬间想起过往,她震惊又不可置信,心疼的昏过去,再次醒来,她前后捋了又捋,泪水落了又落,一天一夜不眠不吃不喝。
她恨所有人,所有欺负她和燕恒的人。
第三个夜里,又见燕恒,他已经与当初在庄子里的张扬不羁又爽朗阳光的性格不一样了,整个眉眼,是很沉的冷意,就连身上散发着的气质都让人止不住生寒而不敢靠近他。
从前她有过很多次疑惑,燕恒这样的人啊,为什么总会翻过七皇子府邸的墙呢,好像他也没干什么,不找云启,就好像只是单纯来看看她过得好不好。
可是,这是为什么呢?
她想了好久都想不明白。
今日,她总算是明白了。
原来,那个与她相约以后,要一同去看万里千山的少年真的永远都在她身边,他真的从未食言,不论如何,都会保护她,陪着她。
可她却忘了他,嫁给了旁人,甚至将旁人认成了他!
上天为什么要和她开这样的玩笑,为什么啊,母亲去后,她的这一生便开始陷入孤独绝望,是燕恒的出现,救了她整个人,甚至是让她有了生机。
那年一别,她已经打算勇敢踏出一步,只等燕恒回来,便主动表明心意,燕恒是那样好的人,她怕说晚了,他就是别人的了,所以,她一直在等他归京。
她相信,燕恒也想速速回来见她的。
可结果呢,却只等来云启,之后,她便再也记不得燕恒了。
她好恨啊。
听着燕恒熟悉的嗓音,又问她:“今日,可开心?”
谢谭幽再也克制不住了,崩溃哭出声来,她真的什么都顾不得了,她好像好久好久没见燕恒了,她想他,很想很想,也是哭的撕心裂肺。
当时,脑中似乎只有一个想法,她什么都不要了,也不去追究为何失忆,她只想跟燕恒去看那万里千山。
“阿恒。”她抱住他,断断续续说了很多话,记不清说了多少,只记得,燕恒微微发颤的身子也是慢慢拥住他,哑声回了很多个好。
他们是约好了明日城外相见,谢谭幽也去了,只是才走到长街便听得一道银铃之声,之后,她便不省人事,醒来后,记得所有,独独忘了燕恒。
又是浑浑噩噩的过了很久,燕恒偶尔出现,却不再像之前那般跟她说很多的话,只是看她一眼又或者在院中树下站一会便离开,当真好生奇怪。
直至这次,她生了一场病,看着镜中面色苍白的自己和窗外那正陪着谢音柔的云启,她忽然想鲜艳精神些,让银杏给她换了她以前最爱的红色衣裙。
衣裙穿在身上,嘴角却溢处鲜血,她再度昏迷,一场接一场的大梦,清晰而真实,她又再次记起了燕恒,此时,燕恒身在战场,听闻受了伤,她发了疯似的要离开京城,要去找燕恒,还是被人拦住了去路。
抬眸,是云启。
谢谭幽笑着笑着又哭了,如果她没有记忆,那云启也曾是她灰暗人生的一道光,可她记起记忆才知,她的所有灰暗都是云启给她的。
最终她还是没能出了这个府邸,反而清醒的被人按住,听着云启的一字一句,也是那时,她才知,她身上竟是有一种蛊虫,可控制人思想,而以忘忧草为引可使其失去部分记忆,又可为其制梦。
所以她忘了燕恒,只记得云启。
云启说,要用她杀燕恒。
她挣扎,不想忘了燕恒,更不想被控制着去伤害燕恒,可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一碗又一碗的忘忧草被灌进腹中。
她失魂落魄的呆坐原地,脸色越发苍白,也未强忍,鲜血从口鼻涌出,之后,她被人拖到西街,大雨落在她身上,好冷啊,而她也从一开始的清醒到模糊再到沉沉昏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是有人扑通跪地,抱着她起身,迷迷糊糊间,她睁眼了,下意识唤了声:“阿恒。”
可没有人应她。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被带往何处,只知道耳畔边一点一点的变得清静,好像是被放在床榻之上,身旁站着两个人,不知道在说什么,声音很是大。
她浑身滚烫又犯疼,如被虫蚁啃噬。
手心忽而一凉,是有人轻轻安抚她,她与噩梦鬼神做斗争,终换得一次看清身旁之人的容貌,当下便汹涌落泪。
“阿恒……”她唤。
可她声音太小太小了,如身处梦中般呓语,只有她一个人能听见。
“怎么办,我好像要忘记你了。”
脑中闪过很多画面,从清晰到模糊,她绝望的想要抓住一点,可她动不了分毫,好疼啊,她是不是快死了呢。
如果不死,她有一种预感。
她会永远忘记那个爱她护她,又坚定告诉她,我会让你什么都有的小少年。
她再也不会想起来了。
“我……”谢谭幽已经很用力的再说话,甚至想收紧手心,让燕恒知道她在,是她,可她好像无论怎么做,都动不了,更告诉不了燕恒。
眼角滑出血泪来。
“对不起阿恒,我再也记不清你了。”
“轰隆——”雷声震震,天空像是即将被撕裂般,一声接一声。
谢谭幽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双手死死抓着窗边,用力到青筋暴起,甚至身子都跟着不停颤抖,她双眸猩红一片,胸口剧烈起伏着,重重喘息。
“噗呲。”一口鲜血吐出,眼睛缓缓闭上,彻底昏死过去。
银杏掀开帘子进来就见到倒在地上的谢谭幽,手中托盘应声而落,忙快步奔向她:“大小姐?”
焦急的声音在看到她嘴边和衣裙上的血迹,发了颤。
“大小姐。”
黑云闻声而来,见到里面情景,忙给谢谭幽把了脉,又朝银杏道:“去唤王爷恩师过来。”
“我这就去。”银杏急急站起身,速速奔去找李谪。
李谪正在晒他昨日寻得的稀有药草,忽而听闻谢谭幽又昏迷,他脸色微变,抬脚朝晚幽院走去。
给谢谭幽把了脉,皱着的眉头渐渐松了:“不过是急火攻心,休息两日也就好了。”
那会未把脉,他还以为又是毒发,若是毒发,当真棘手,好在,只是心中有淤血,现在全数吐出,也算因祸得福。
谢谭幽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睁眼,银杏和黑云都在她身侧,听见响动,二人齐齐回头,终于得以松下一口气。
“大小姐总算醒了。”银杏说着,已然哽咽。
“我没事。”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一觉醒来,她觉得身子比这几日都要好,也是有胃口,想吃东西了。
谢谭幽道:“我有些饿了。”
“备着呢。”银杏破涕而笑:“黑云,你伺候大小姐起身,我去准备。”
“好。”
望着银杏欢快出去,谢谭幽摇头失笑,被黑云扶着起身穿衣。
她抬脚出屋时,忽而愣住了。
“表哥?萧然?”
只见,院中石桌下,坐着两个人,正在对弈。
“幽幽醒了。”温凛见到她,起身忙快走几步,上下打量她:“可有何处不舒服?”
谢谭幽摇头:“你们何时回来的?”
“暮色时分。”萧然道:“听闻你病了便过来看看。”
“大许是近日太累。”谢谭幽没有将自己中毒一事告诉二人,也是怕徒增担忧,。
“可是京中发生什么了。”萧然给她倒了杯热茶,问:“那日,怎的会让黑风如此快的追上我们,让我们回京。”
黑风并未将他们所遇桃林一事告诉二人,谢谭幽也不打算说。
“不必拜访那些老臣了,关于沈国公府一事,已经有了结果。”谢谭幽声音平静:“沈国公府有没有谋反,当日,会有旧人前来作证。
“……”
说着,她忽而看向远方,眸子微微收紧。
那个旧人啊,只要他出现,所有人都会信,而京中怕也会因此乱上一阵。
月光洒下,让这夜中平添几分冷意。
温凛瞧着谢谭幽面容,又看了萧然一眼,才问:“幽幽所说何人?”
谢谭幽不答,反问:“那表哥去青云山寻的是谁?”
“……”
关于这个青城山,谢谭幽只知是一个道观,而里面的人自从上了山便从未有人下来过,有传言,那观主更是活了百年之人,通天晓地,与青龙寺的空静大师是一样的。
也曾有人跋山涉水只为见她一面,却都被拒于道观门外,而今,萧然与温凛去,还是三日之久,可见,二人是进过那道观的。
谢谭幽倒是十分好奇了,由其想到那封信,寻一人,于月下还众人之公道。
她看懂了,正因为看懂她才越发好奇,萧然与温凛寻的究竟是何等人。
“我与那道观观长相识。”温凛道:“此次前去,不过是有一事想问。”
自古以来,诸多皇帝信天命又或是服用灵丹妙药,而朝中人都知,云崇每隔三年都要算一算漓国之后景象和自己这后半生,青龙寺是国寺,空静大师又是德高望重的高僧,可他却从来不为人算这些,即便是云崇亲自到青龙寺寻他,他也不曾应下。
无奈之下,忽而听闻青城山的道观,云崇才退而求其次,让人去寻那观长,此后,每三年,观长都会到山中凉亭,而云崇出城,观长也只是在那,为云崇算一卦,温凛萧然前去,竟然能进道观。
谢谭幽不禁挑眉:“有人言,那观长可是活了百年,表哥与她何时相识?”
温凛愣了一瞬,又笑出声来,语气无奈:“多大了你?信这些。”
“……”
“她不过与姑姑一般大而已。”
谢谭幽轻轻颔首,垂眸想了想,还是道:“那日,我让黑风前去寻你二人,其实是发现了一个地方,一个人,他似乎便是杀害沈清的凶手。”
闻言,萧然与温凛面色都是一变,纷纷看向谢谭幽,等她下文。
谢谭幽道:“城外一直往前,又在青龙寺下方,有一片桃林,我本来是去寻宣德候的,可我在那里却遇见了刺客,但好在,人没什么事。”
“刺客?”
“嗯,武功路子我观察过,是一样的。”
温凛道:“你怀疑是宣德候?”
“是与不是明日再去探探就知道了,我已经让人守在那里几日了。”
温凛颔首:“那明日一早,便出城。”
此时,银杏正端着可口饭菜出来,温凛站起身,下意识的伸手要接过,却被她轻巧避开,温凛手心空荡荡的,只有风钻入,他慢慢退至一边,看着眼中有笑意的人。
记忆似乎被拉回很久很久很久之前。
一个是将军府最耀眼的少年,一个是骄傲放纵又胆大的将门嫡女,区区三脚猫的功夫,也敢当街揍人,她从不怕,因为啊,从一出生,她不仅有哥哥阿姐,还有小青梅温小公子,那么多人护着她,怎么可能怕,怕了,就不是沈妤,而有温凛在,也没有人能欺负得了她。
少年青梅,双方父母知,更是满意,早早订下娃娃亲,那个时候的温凛,都想好待成婚时要给他的阿妤做什么样的婚服了,又给她买多少好东西,可是,就是那一年,沈国公府突然成了谋反罪臣。
而那个时候,他与祖父去战场长长见识,那个年纪,本不该去的,可他想快快长大,立军功,风风光光娶阿妤,回京时,还给阿妤带了不少好东西,可却听闻沈国公府一事,惊的他立马赶去,此时,沈国公府已经被封了,全府人都死了。
死了啊。
他在那里徘徊好久,也没等到阿妤回家。
他想,他是找不到阿妤了。
那些日子,他像行尸走肉般,听不进人言,脑中只有与阿妤的每时每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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