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璧合(法采)


把人送出府不光能避开此事,却还有一重好处。她不在府里,便同将军全然见不着了,那么夫妻之间,避子汤都不用喝了,也越发没了情义可言。
魏嬷嬷暗暗觉得此法甚好,不想老夫人忽的瞧了她一眼。
“你高兴些什么?”
魏嬷嬷一怔,连道没有,“老奴这不是替老夫人想着,这是个一石二鸟的便利事,总归咱们是不亏的。”
林老夫人没再问,刚回到府里便见到了滕越。送走邓如蕴的事能不能行,到底还是要看滕越的意思。
林老夫人先把黄老太君无恙的事情说了,见儿子松了口气,接着又道,“我想让邓氏出城避避风头,免得此事再添风波。”
她把话说了,还没问滕越愿不愿意,不想就听滕越开了口。
“那便让她早些去吧。”
他嗓音鲜有的冷淡,眉头也紧紧压着,脸上透着无言的失望。
... ...
柳明轩。
出城的事情传到邓如蕴这里,她直接去寻了林老夫人。
“老夫人,我晓得您想让我出城避开此事,可是我家中还需得人照看,玲琅眼下也病了,她年岁还小,实在离不开我。”
她自己怎样都行,可家中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她不能就这么走了。
可林老夫人却从身后拿了个匣子出来。
匣子里放着两张五十两的银票,和另外一百两雪花银。
“我知道你不容易,你外祖母那边,我会再派两个丫鬟过去帮衬,至于玲琅那孩子,你带着她一道过去好了。这二百两你拿去,不算在契约里,是我另给你的。你看可还成?”
她说着,将银匣子推了过来,又道了一句。
“这也不只是我的意思,也是滕越的意思。”

林老夫人的指给邓如蕴的田庄刚买下没几日,在西安府北面的同官县乡下。
邓如蕴把钱拿了,带着玲琅和秀娘翌日就出了城。
秀娘一路闷闷不乐,“她们做错事,我们来受罚?这是什么道理?”
邓如蕴却不在意,抱了玲琅在腿上,只同玲琅道。
“姑姑眼下有钱了,等玲琅病好了,姑姑给玲琅单请个西席先生在家读书,好不好?”
小玲琅没回应,小人家好像什么都不懂,又好似什么都懂了,安静地倚在邓如蕴怀里。
当年大哥在边外走失之后,大嫂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亲自去外面找人,可寻回来的,大哥埋在黄沙下难辨的尸身。
大嫂悲痛难忍,心里还有不甘,又却在路上染了病,回来不久便没了。
玲琅从一岁上就没了爹娘,小小的人儿跟着姑姑长大。
邓如蕴自己吃亏没什么,可若她不能把门户支撑起来,只能让玲琅往后也陷入她的困境。
旁的都不打紧,她首先要把这个家养好。
说话间,车夫忽的吁着拉马停了下来。
“怎么了?”邓如蕴问。
车夫笑起来,“夫人,咱们遇上将军了!”
话音落地,秀娘禁不住眼睛一亮。
“将军会不会是来接咱们的?咱们是不是不用去乡下了?”
但邓如蕴并不这么想。
不过既然路上遇见了他,没有不见的道理。
她躬身下了车来,路边黄沙阵阵,吹的人睁不开眼。
她只能侧身又抱了玲琅一道下来,跟他见礼。
路边是个供行人饮水吃茶的小茶店。邓如蕴抱出玲琅,便从车边看到他从茶店里走了出来。
他穿着墨蓝色的锦袍,长身挺峻,黑靴将风沙尽数踩在脚下。
他这边走出来,邓如蕴的车夫就快步上前行礼。
他见了自家车夫颇为意外,还温声问了一句。
“你怎也在此?”
他待家中仆从素来温和宽厚,等闲不会苛责,车夫自也不拘谨,笑道。
“爷怎么忘了?小人得令,正送夫人去北面的田庄。”
这话说出,邓如蕴站在马车侧后面,便见他原本温和的神色落下几分,眉目间疏离下来。
“原来如此。”他目光从邓如蕴的马车轻扫而过,就收了回来,只淡淡道。
“那便早早去吧,也让她不必下车了。”
他只说“她”,甚至没有旁的称谓。
说完,果是不必邓如蕴下车与他见面的意思,他已翻身上了马。
“我还有事在身,走了。”
这话是向着马车说的,算是给邓如蕴的交代。
话音落下,他再没一息多留,带着人扬鞭打马离去。
马蹄声飞驰而起,又转瞬消失在了路上,只扬起了一阵漫漫黄沙。
邓如蕴抱着玲琅站在车边,朝他离开的方向,静默地看了两息。
车夫有些错厄,只是回头看到夫人其实已经下来等在了车边,更是惊到无措。
他咽了口吐沫,“这... ...夫人您还坐下来,吃碗茶再走吗?”
邓如蕴轻轻笑了笑,摇摇头,目光从他打马离去的路上收了回来。
“不用了。时候不早,我们还是赶路吧。”
她把玲琅交给秀娘抱回车里,自己也上了车。车夫不敢再多言,立时驶离了茶店。
他往南折回西安,她往北远远而去。
不期而至的短暂相遇,最后分道扬镳各去各方。
其实这样很好,大概契约结束前的这三年,她与他这对“契约夫妻”,都不会再见面了。
... ...
这一路往北沿山涉水,好在日头西下之前,就到了同官县境内。
但车不知怎么有些颠簸,秀娘抱着玲琅险些摔下长凳来。
邓如蕴问了一句,“怎么了?路不好走吗?”
车夫连忙请罪,“是小人方才一眼没瞧见,落了个坑。”可他说着,声音低了些,又道了一句,“小人怎么觉得,这一路怎么好似有人在后面跟着?”
这话问得车内静了一下。
秀娘先是有些怕,可转念一想又道,“我们刚出成就遇上了将军,会不会,其实是将军派人沿路护送?”
邓如蕴见秀娘眨着眼睛看着她,晓得她约莫是有想安慰她两句的意思。可滕越对她什么态度,何须秀娘来找补?
她笑看了秀娘一眼。但不是滕越的人,是什么人在尾随呢?
邓如蕴忽然想到什么,她立刻叫了车夫,“此地是不是离同官县城不远了?先去县城吧。”
县城离得不远,车马驾马进到城中,城里人来人往,后面被跟上的感觉散了下来。
“兴许是我想多了。”车夫挠头。
邓如蕴默然没有言语,让秀娘下车在路边买了些吃的给玲琅,倒也没有过多停留,赶在夜幕四合之前到了下面的田庄上。
这田庄果然是新买下来的,里面只有老夫人一个陪房临时管着事。田庄不算小,但四处未经修缮。管事的见她来了,连忙腾出一间像样的屋子来给她住。
邓如蕴道不急,只问他这田庄里都有什么人在。
那管事姓卢,他说这田庄里没几个下人,他见夫人轻车简从,身边带了孩子却只有秀娘和车夫,便道,“夫人若觉不安,可寻几个佃户晚间来护院。”
邓如蕴立时道了好,“方才自县城过,说近来城外有流窜的贼人,好似就在我们这一带附近,烦请卢管事多寻几个孔武有力的佃户过来吧。”
卢管事是个老实人,听了这话立刻就替邓如蕴寻人去了,不时就寻了四五个田汉说完晚间巡逻田庄,管他们两顿饭,这些田汉自然愿意,当晚就留了下来。
好在这新田庄并不是独自占着块地,旁边还有十来户人家,拢起来算是个小庄子。这十来户里有些也是有钱人家的庄子,但大多数都住着人,还有一户高门大院的,看起来像是个本地的有钱人家。
邓如蕴问了卢管事,卢管事道那家姓周,确实是本地人,“不过他们家这几年开了个粮铺,生意做的不错,这老宅的院子是新修的不说,那周家的太太上个月刚得了个龙凤胎,阖家喜庆,过几日就要办满月酒呢。”
邓如蕴听得心下一动。
她到了这田庄来,虽然林老夫人说让她暂住些日子,但依照滕越的态度,只怕在这里主上一年半载,都不会有人叫她回去。
既如此,同邻里走动一下,围好关系,日子也好过得顺。更不要说,如果真有什么危险之事,也能寻个庇护。
邓如蕴不得不为自己多打算一些,当下就叫了卢管事,“劳烦卢管事往明日往县城跑一趟,给周家备一份满月酒的喜礼来。”
... ...
晚上没什么异常,佃户来守夜还带了孩子过来跟着蹭顿饭,邓如蕴无所谓,让厨娘多做些无妨。倒是玲琅不必拘在柳明轩的小跨院里,又同佃户的孩子玩在了一处,病恹恹的小脸多了些精气神。
翌日,卢管事往县城备办喜礼去了,只是回来的时候,神色有点奇怪。
玲琅正在院子里给佃户家的孩子,看她从城里带来的兔儿灯,小孩子们在一处稀罕得不得了。
邓如蕴见卢管事神色古怪地回来了,还不住地回头往看门看上两眼,便问了他可有什么事。
“小人方才回来,看到庄子里有几个生面孔在走动,问了一句,说是来干活的。没听说谁家有活要做呀... ...”
“有几个人?”邓如蕴立刻问去。
“怎么也就五六个吧。”
邓如蕴默了一默,秀娘在旁也听出了什么来,卢管事转头去了另一边,她连忙问了邓如蕴。
“姑娘,我们来的时候就好像有人跟,眼下又有生人在庄子里窜,这不太对劲呀。”
邓如蕴当然知道不对劲,她只听秀娘害怕道,“咱们要不回西安吧?”
从这到西安府少说得半日,路途怎样谁又能保证?邓如蕴摇头。
“那、那就让卢管事回滕家叫些家丁护院过来,将军也在,身边还有亲兵呢!”
有了家丁、护院、乃至亲兵,谁人也不敢把她们怎样,秀娘这般想。
可她说了,却见姑娘又摇了头。
邓如蕴无奈地笑了一声。
“试问秀娘子,你若是将小丫鬟发落到了外面去,刚发出去她便急着跑回来,说外面有蛇会咬人,闹着要你派人去抓蛇,你可信她?”
秀娘开口便道,“那定是她想回来,作张作乔撒的谎... ...”
话没说完,秀娘愣住了。
“可是姑娘,这怎么一样?您是夫人,怎么能自比小丫鬟呢?”
那难道她还真是滕家的夫人、滕越的妻吗?
邓如蕴没有开口这样说,她只是再次摇头,“回去是不成的,府里也不会打发可靠的人过来。”
只魏嬷嬷估摸就把她派去求援的人挡回来了,就算林老夫人知道了,多半也以为她害怕,派两个家丁看顾一下,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
至于滕越... ...他多半都不想听到她的事,更不要说派兵了?
可邓如蕴带着秀娘,还带着玲琅,此事不能拖。
她仔细思量了一番,忽的叫了秀娘。
“你去找卢管事把喜礼拿上,我们去趟隔壁周家。”
田庄不远处的山沟里。
二当家这些天憋闷到不行。
他第一次接到要安杀个宅门妇人的活,但宅门妇人根本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偶尔出来一趟身边还都带着人,弄得兄弟们一身本事没处使。
就在二当家左右盼着,好不容易盼着那邓氏被送到了田庄上来,心里正喜,可这邓氏却警惕得要命,先是找了好些佃户来护院,接着又觉不对,同隔壁周家走动起来,说动周家派了人在庄子上来回巡逻。
二当家可真是恨得牙痒,正全然不知怎么下手的时候,忽然有消息从白凤山山寨传了过来。
那消息隐秘,是他大哥心腹来传,说他们兄弟之前连番偷窃朝廷押往边境的军资,好似被盯上了。
消息源头没有明说,却道宁夏的大将滕越带人马,返回西安府有些日子,之前丢得正是朝廷给他的军中物资,他此番很可能就是奔着剿匪来的。
“那大哥什么意思?”
心腹道,“大当家的意思是,那滕越的夫人眼下不能杀了,但却要活捉回来。若是那滕越真的打到山上来,我们就把他夫人推出去,看他是要剿匪立功,还是要自己新婚妻子。”
二当家一听就笑出了声。
“先前要暗地杀人,弄得我束手束脚。这下好了,同那滕越彻底杠上了,便不用憋屈,能直接下手了。”

有马车出了西安府也一路往北而去。
明明中秋刚过,天未凉透,车内人却用厚厚的披风把自己裹了起来,饶是如此还只觉浑身发冷。
“走多远了?怎么还不到家里的山庄?!”杨尤绫缩在披风里急急问。
大丫鬟冬薰一面替她搓着手,一面道。
“姑娘别急,山庄且有些距离呢,咱们得先过了白凤山,再往北出了西安府界才能到。白凤山一带颇为不稳,好似有土匪出没,兴许还得绕路,得些时候呢。”
杨尤绫一听更急了,“我父兄都在军中,我怕什么匪贼?不要绕路,捡近路离开西安府,越远越好!”
冬薰没办法,只能先应着她,见她又发起了冷来。
杨尤绫只觉自己冷气缠身,好像有什么鬼魂的冷气颤到她身上似得。
她不由就惊怕道,“别来找我,别来找我!我只是让你配人,我又没让你死?你若要找,也去找那个邓氏,是她不肯担下罪名,我才不得不发落了你的... ...”
“姑娘,姑娘!”冬薰见她竟胡言乱语起来,连忙喊了她,“没人来纠缠姑娘,姑娘别怕了!”
如此连续安慰了好几声,杨尤绫才回了神来,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些什么。
她赶紧闭了嘴。
这话可不能说,这事她娘是推到了乡下来的邓氏头上的,万一说出去被人听见,她可真要因此坏了名声了!
邓如蕴昨日拿着喜礼拜访了周家,周家屯着大量的粮食,还要办喜事,听闻吓了一跳,全然不敢粗心大意,昨日便叫来了许多人手在庄内巡逻,一夜还算安稳。
周家这场满月酒着实请了不少亲戚朋友前来,人都来了,万一再出了事谁能担待?
周太太连忙通知了自己娘家的表哥,她表兄正是同官县巡检司的副巡检。
巡检司掌着一县的治安,午间他就派了巡检司的官兵到了庄子上。
多方增添了人手,之前的生面孔便没再出现过了。
周家大爷觉得是不是太过紧张了,“马上就到喜宴的日子了,总不能不办了吧?”
表哥孙副巡检虽然比他谨慎些,但也觉得有了官兵,应该出不了什么大事。
“得龙凤胎这样的喜事,宾客也都到了,要不还是办吧,我派人看着呢。”
但周太太心里却有些打鼓,她问了邓如蕴,“夫人怎么看?”
邓如蕴不敢丝毫放松警惕,“我有一个猜测,若那匪贼必然会来,也许喜宴就是上门的日子。”
她这一说,两个男人相互对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极大的可能。
孙副巡检问过来,“那夫人觉得这喜宴先不办的好?”
可他这么问,邓如蕴却又摇了头。
“办也没什么,就算不办,他们总还会旁的日子杀来的。不若就喜宴这日,引他们过来的好。”
她说自己也只是拙见罢了,“我想若是我们先在宾客中埋下人手,再在外面留些人,倘若真有土匪杀来,双重夹击之下,他们应该讨不到好。”
周太太听了这话,冷汗都冒了出来。
孙副巡检到底是带兵的人,他眼睛却亮了起来。
“夫人此计甚好,与其千日被贼惦记,不若敞开门让他进来,然后一网打尽!”
若此事真能成,他可就要升官了。
孙副巡检立时同周家大爷商量了起来,而他再看这位滕家的夫人的目光,便有些不一样了。
不亏是将军家中的夫人,论起行兵剿匪之事丝毫不怕不慌。
沉得住气、稳得住神、警觉又聪慧,胆大又心细... ...若是有人手在她手中,只怕都不需要朝廷的巡检司派人来帮衬。
孙副巡检再没见过这样的女子,不由地偷偷多看了两眼。
只是这样一位夫人,身边却连个将军的亲兵护卫都没有,就这么被孤零零送到了庄子上来。
让人实在想不明白。
白凤山的土匪略有了动静,滕越这边就得了消息。
“临时调了二十多人下山?又要去打家劫舍?”
眼线连道是,“人手是拨给外面的二当家的,连夜出动,奔着同官县的一个小庄子去了,看这人手,只怕是要把那小庄子整个洗了。”
滕越本是准备把这些流寇一窝抓了算了,不想被抓之前,他们还要祸害百姓。
“是什么庄子?怎么就被他们盯上了?”
下面的人说动静来得急,还未能打听清楚。
“只听说庄子不大,就一户粮庄富户,并几个有钱人家的田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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