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璧合(法采)


邓如蕴没理,可她忽的想起了他问过她的话,那会她是作了答的。
她连忙道,“我怎么没说?我前几日不是同你说我被贼人偷了钱吗?就是这个贼!”
她被他前后控得动弹不得,不过这话说出口,他微顿手下松了一松。
“不是被偷了小钱而已吗?”
滕越先前听她的意思,还以为她只是在街上遇见小偷了。
但邓如蕴却哼着道了一句,“一百两银子对于将军来说自然是小钱,可对于我来说却不能说丢就丢了。”
她瞥着他,反应迅速地倒打了一耙。
“我以为将军不捉这样的小贼,只能来捕房里报案。”
她说着又低声哼哼,手下也挣扎了几下。
“没想到贼没捉上,我这报案人莫名其妙地,被当成了贼严加拷问。”
她句句都是指责,字字都是怨气。
滕越心下暗笑,倒也被说得她不那么理直气壮地捉她了,他手下稍稍一松,她就挣开他的手连退了三步。
滕越:“... ...”
他又不是真来捉她的。
虽然她话是这么说,事情看着也圆的过来,但前前后后,总还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可疑。
滕越也不是傻的,瞧着她这一身冒充男子的打扮,可见这扮相出门也不是一日了,他叫了她,“那蕴娘把这事前后都跟我说一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邓如蕴见他不再纠缠要点,只让她把事情的大致说来,便也不再同她对着干,将傅大夫的事全都隐了去,只把涓姨采买药材被骗一百两的始末跟他讲了。
但凡她说出来的话,可没有假的,滕越也没瞧出她神色上的不对来,只是问了她一句,“涓姨进这么多药材,蕴娘是也一道帮着制药卖药吗?”
滕越原本以为邓家制药只是习惯的营生,如今看来,她们不仅习惯地做这些事,还颇为上心经营,似要通过这一颗一颗的药丸认认真真赚些钱来。
如若不然,涓姨怎么会为了贪一点药材上的便宜,被贼人坑了一百两呢?而这一百两对于她们来说显然不少,弄得蕴娘不得不冒着风险捉贼。
他想着,见她缓缓点了头。
邓如蕴制药养家、等到过几年离开滕家以便支撑门庭的事情,她本不想让他知道太多,但此刻也不得不道,“这是我家祖传的营生,也确能赚些钱,用起来也方便。”
她不会提往后的安排,就这么跟他解释了一句。
但滕越听了,方才跟她生的那点气,顿时被炭盆里的火苗燎没了影。
他见她离他三步远,就这么侧身站着都不想看他,他不由主动上了前来。
只是他刚往前一步,她就立刻警惕地看了过来。
“是我的不是,是我大意了,不想这些钱对你来说这么紧要。别生我的气好么?”
邓如蕴本也只是选择性地糊弄他,方才说他也是倒打一耙罢了,又不是真的生气。这会听他这么说,晓得自己在他这儿解了围,倒是有点不好意思来。
她说没事,摇了摇头。
她摇头的时候,不知从哪买来的男子帽子,尺寸不合地也摇晃起来,帽檐往下栽了栽,将她一张涂黑的小脸,压得越发小巧乖怜。
滕越心下蓦然酸软了一下。
她和西安府里的贵女们都不能比,她家境不光不能给她撑着门面,反而需要她用这单薄的身子撑起整个家。
可她也是绝不肯靠他养活的,更不要说靠他替她养家了。
只她家中这几个人,他帮她养着只是轻而易举,可她不会跟他要钱,也不欲让他插手,她自有她自己的硬骨,不会依附于他半分。
滕越这会看着她抿着唇的倔强神色,越发放柔了声音。
“一百两确实不算少。这会天色也不早了,那贼人去了何处都告诉我吧。我今日必帮你把这一百两找回来,好不好?”
这还差不多嘛。
邓如蕴大松了一气,没得她给他提供了这么紧要的消息,还要被他“严刑拷打”。
邓如蕴又点了点头,把贼首今日下晌要在花市出现的事情都说给了他。
... ...
关键的消息一提供,滕越就直接分派了下去。但众人里面近日见过此贼相貌的只有邓如蕴,滕越虽不想让她跟着犯险,但她显然对抓这贼首十分上心,主动要求跟着一起去花市捉贼。
滕越想着自己在,自不会让她出事,也就带着她一道去了。
只不过她不太会骑马,军中的高头大马她更是骑不了,滕越要把人直接抱到自己的苍驹上来,带着她一起去。
可她却不肯,说没有将军带着报案的苦主同乘一骑的事,从捕房里借了一头倔驴子自己骑着跟上了。
滕越无奈好笑,但也由了她。
一行人很快离开了衙门捕房。
但有人被从侧门硬生生塞出门去,却并没立刻离开,反而在捕房附近的摊子上吃了个饭。
一碗羊肉泡馍下肚,呼出腾腾的热气间正好看到小梁师傅骑着驴,跟在骑着高头大马的将军身后,往花市的方向去了。
白春甫双手捧着热气残留的碗底,一路目送他们离开,垂下眼眸思量了一阵。
西安府城外花鸟集市。
这个时节的花市上,姹紫嫣红少了一些,但仍有各种梅花、不怕苦寒的菊与一些冬日里的茶花,还算娇艳俏挺。
花市里除了花儿还有鸟虫之类,自然也有些摆摊卖字画古物、解签算命的,有乘坐车驾前来闲逛的贵人,也有三教九流在这里混口饭吃,可巧今日还是个大集,人来人往,鱼龙混杂,倒也热闹非凡。
邓如蕴和滕越一行早早地就弃马步行,悄然无声地分别从好几处路口进到了集市之中。
邓如蕴只怕自己这打扮,被贼人看见反而打草惊蛇了,这会想起来,赶紧拿了帕子把连上的黄粉擦了。
但她擦得仓促,把脸都擦花了,滕越看不过去,用水囊打湿了帕子把她叫到了身前来。
“把眼睛闭上,我给你擦。”
这会邓如蕴也不计较许多了,就闭上眼睛由着她托着自己的脑袋,把脸上的黄黑和过重的眉毛都擦了。
两人的姿势少不得有几分古怪,佟盟带着兵都转去了旁处。
邓如蕴也有些不自在,但甫一睁开眼睛,眼角竟然瞥见了两个东张西望的人。
她没见过漏雨巷的两个小贼,只秀娘说是一个矮胖白,另一个高瘦黑,两人形影不离的。
而她眼前这两人,正是秀娘先前形容的模样。
她刚要跟滕越说一句,不想佟盟快步过来同滕越说了旁的事。
邓如蕴也不是很确定这两人,便跟在他们身后,一路走到了一处两棵树间搭着的棚子里。
旁边的人说这是个神婆的棚子,这神婆颇有些仙儿性,轻易不来摆摊,但冥冥之中的事一说一个准。她近日不知怎么突然现身了,引得贵人听说了都乘车前来看神。
邓如蕴听得稀奇,但那两个可疑的人,就在这神婆的棚子附近打转。
邓如蕴突然觉得,会不会其实今天莫名出现的根本就不是神婆本人,而是要在此接头的贼人呢?
她心下不定,佯装也要看神婆,往棚帘前走了两步。
谁料这时门帘忽然被人撩开了来,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身上穿着锦缎华服,手里还拿着两枚黄符纸,显然是大仙儿刚赐下来的。
而邓如蕴看过去,门内出来的人也看住了她。
“邓氏,你怎么在这儿?”
竟是杨尤绫的母亲杨二夫人。
邓如蕴讶然,可杨二夫人却直直瞪住了她,“你这是跟踪我吗?!”
她忽的呵斥了过来,她这一呵斥,直引得周遭众人都向邓如蕴看了来。
邓如蕴闲的跟踪她,可却见棚里又走出一人来,来人一副老妇人扮相,可身形却似男人一般。
此人一眼看见邓如蕴就眯了眼睛,接着往周遭飞快地扫了一圈,他脸色倏然一沉,电光火石之间,此人夺路就跑。
他这一跑,邓如蕴还有什么犹豫的。
“此处有贼!”她急急朝着滕越喊了过去,“将军,贼人在这儿!”
原本热闹的花市,此刻瞬间混乱了起来。
滕越听见她一喊,当即叫了人追了过去,他自己却三步并作两步到了邓如蕴身前。
他一把将她拉过来,“贼人有没有伤你?!”
他急急盯着她上下看了两遍,邓如蕴还在心急被杨二夫人吓跑的那贼首,却不料杨二夫人的眼神反而不善地也落在了她身上。
邓如蕴察觉她目光的一瞬间,就立时抽出被滕越拉住的手,往一旁退与他拉开了半步的距离。
“我没事。”她低声道。
男人挑了一下眉,这才看到了一边的表姨母。
“您为何也在这里?”
杨二夫人这样贵妇人身份,突然出现在花市的神婆处,也确实有几分尴尬的古怪。
她连忙道是小女儿杨尤绫不太好,“听说这神婆通着上界,我来寻她看一下。”
谁知相看一个神婆,竟出了这意料外的状况,她连问,“怎么是个贼?我刚才还给了那人五十两买了这两张符。”
邓如蕴一听就知道,损失了一百两的心有被安慰了一下。
滕越不免把事情同杨二夫人简单说了两句,他这边说完,眼见邓如蕴没事,刚去追的人回来了几个,便不欲再同这位表姨母多言,往一旁问了话去。
邓如蕴自然也同这位杨二夫人没话可说,谁料她刚要转身走开,杨二夫人却叫住了她。
“我不管你是跟踪我,还是跟越哥儿捉贼,这都不是你该做的事吧?”
杨二夫人先前,想把小女儿的事情栽到邓如蕴身上来,不想事情一转,反而落到了自己女儿头上。
她心里少不得怨气横生,不过想着这邓氏也只是个契妻而已,没得必要放在眼里。
谁料刚才,她亲眼看见那外甥滕越,竟然贼人只指派了兵将去追,反而当先一步到了这邓氏身前,拉着她的手反反复复地打量。
滕越不该待一个契妻这般,邓氏更不该跟着滕越捉贼。
她不由地低声哼了一声,“莫不是越哥儿母亲不在,你想趁机登堂入室,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吧?”
她盯着邓如蕴直接敲打了过来,邓如蕴却根本不想理会她。
她连话都不想跟她多说,转身要抬脚走开。
可这般行径落在杨二夫人眼里,只觉着小小乡下女,已经不将她放在眼里了。
“怎么?以为越哥儿一时将你放在了心上,便以为自己真的当得起他的正妻了是吗?我劝你还是收收心,你这样的身份给他做妾都不够格,别说滕家自然有他们看中的贵女,就要娶进门来了。”
她说着,甚至讥讽地笑了一声,“越哥儿自来是好脾气,对谁都一样,可不只是独独对你。你这样的身份,他还能喜欢了你不成?错觉罢了。”
邓如蕴从头到尾没有回头,但杨二夫人这话说完,她忽的起了三分脾气,回头看了她一眼。
“我看夫人还是操心操心自家吧,我是赤脚的民女,以后怎样不必您担心,您花五十两从骗子手里买符箓,不管是给哪个女儿喝的,只怕都解决不了当下的糟心事呢。”
她一下就戳中了杨二夫人的痛脚。
杨二夫人一眼急瞪了过来。
“你!”
但邓如蕴再不想多说一句,直接离开了去。
杨二夫人自是又在邓如蕴身后气道两句,邓如蕴连听都懒得听了。
但花市因着捉贼闹腾了起来,杨二夫人好歹也是西安城中的贵夫人,可不好在此处停留,至于被骗了钱财,也只能留了个小厮在此,自己先行离开了去。
她一走,邓如蕴耳根清净了几分。
杨二夫人根本没必要跟她提醒。
诚然林老夫人不在的这些日,滕越是跟她处得近了些,但她还不至于忘了契约的事,也早就不是当年一门心思地喜欢他的小姑娘了。
她如今再没想过得到他的心意,甚至想着若还似她与他刚成亲那会一般,才更好一些。
她只想把契约好好地完成,至于这些日子过近的相处,也只是他跟她一道闹着玩罢了... ...
花市被这一闹腾,人少了不少,清冷的风吹散些微的花香,往人身上灌来凉意。
佟盟回来了一趟,跟滕越摇了摇头。邓如蕴很快就知道那贼首步子极快,没被捉到就蹿没了影。
但佟盟一箭射中了他的手臂,当时就流下了不少血来。滕越的人把那两个接头的小贼也都绑了。
滕越回头看见妻子不知怎么,神情似乎落了下来,还以为她见着贼人逃了很是失望,不免走过来宽慰她。
“别担心,此人受了伤跑不远,有人去追了,说不定过会就追到了。”
他说着,见她有两根头发落到了她的唇上,被她抿在了嘴角还不自知。
他伸出手去,替她把细发从唇上挑下来。
只是他温热的指腹蓦然落在她唇上,一种蓦然发麻的感觉瞬间从唇上传了过来。
她身形微顿,男人触及她柔软唇边的手指也顿了一顿。
风吹得周身冷凉,可她的唇温热而柔润,有那一刹那,滕越想就这样低下头去,轻轻啄在她唇上。
但这会还在人来人往的花市内,他也只神思一晃就收回了手。
可他又要去牵了她垂在一旁的手,“冷不冷?折腾半晌了,要不要找个地方吃点东西暖暖身子?”
他手刚伸出去,她就回侧了身。
她手从他手边错开,她亦转过了头去,只看着天上暗淡的日头道。
“这会不早了,将军若还要捉贼,我就先回去了。”
反正众兵将也都见到了贼首的模样,她没什么必要再留下来。
但滕越却愣了一下,“怎么了?是不是杨家那位姨母说什么话了?”
他这般敏锐,反倒让邓如蕴不太好回应了。
她说没有,“我只是觉得将军必能捉到贼人,我留在这里没必要。”
她这么说,滕越却道。
“那贼人跑不了,我们就在这等一会,今日是个大集,这会人也少了,咱们正好逛一逛,也给柳明轩添几盆花。”
他还从来都没跟她一道在街上闲逛过,自然,他也几乎没跟旁人一起悠闲地逛过街。
滕越这么想,越发打定了主意,这会儿趁她不注意,就把她的手握进了自己温热的掌心里来。
可他握了,她却想要抽开,他不肯松手,只看着她的眼睛,“就随便转转不行吗?”
他非要拉着她逛街,邓如蕴实在没这心情,但这个人的手心就像个镣铐,给她铐得紧紧的。
邓如蕴忽的就暗觉可笑,若是杨二夫人看到这一幕,估计要拿大棒槌敲打她了。
可既然滕越对谁都是一样,杨二夫人紧张些什么呢?
但这念头也劝了邓如蕴自己一句,反正滕越也只是对身边的人都好罢了,那她也没什么非要避开的。
她被这个人盯着问,也只能说了行。
“风是有点大了,先在路边喝一杯花茶吧。”
她点头同意了留下,没再跟他别扭。
滕越心头也像是路边的花骨朵悄然绽开了一样,唇角弯了上去。
他说好,牵了她的手一路往不远处的花茶铺子走去。
路边的白梅开的正好,滕越问她喜不喜欢,“可放在家中窗下,推开窗子就能看见。”
那白梅花瓣簇拥着枝头,乍一看似雪花落满枝了一样,邓如蕴不由就点了点头。
男人当即就让唐佐付了钱,将这一大盆白梅买了下来。
他则同她走到了花茶铺子,她让摊主泡了杯菊花茶,他也跟了她要了同样的。
半杯花茶下肚,邓如蕴身子又回暖了起来,她想起方才那贼首,居然能扮成神婆子的模样,若不是两个小贼一直在旁边转悠,她还真就不敢确定了。
她同滕越说了两句,滕越也道此人够狡猾,“他对这花市颇为熟悉,竟一蹿就没了影。”
本来还是很有机会抓到的,但被杨二夫人一闹,把这贼人惊走了。
但邓如蕴听他说了这话,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来。
她转头看向滕越,“你说会不会,这个贼首转了一圈,想着花市灯下黑,又再次潜回此地躲避追捕?”
毕竟他对这花市这么熟悉,人总是喜欢在自己熟悉的地方藏匿身形。
邓如蕴这一说,滕越也回了头,目光同她对在了一起。
“不瞒蕴娘说,我也正是如此想的。”
他这么想容易,毕竟仗打多了,贼也捉多了,可她怎么也反应这么快?
滕越由不得歪了歪头细看了她几眼,仿佛菊花茶将他的眼睛都熏染得亮了起来,邓如蕴只觉他眼睛似日光一般,照的她无处躲闪。
“将军看我做什么?难不成我是贼首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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