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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嫡姐换亲之后(明春鸢)


今天是特殊情况。
太太冒雨过来,必有大事要说。除了婚事,她身上还能有什么大事?说起婚事,只怕一时半刻说不完,看太太的样子又不好开口,不如一起吃饱饭,再喝点酒,吃完就好说了。
铜锅一烧,涮菜很快也摆了堂屋满桌子。
蘸料调好,葡萄酒倒进几乎透明的水晶杯里,纪明遥和温夫人挨着坐下,默契地先好好吃饭。
阴凉的春雨夜里,一口酸汤羊肉下肚,温夫人觉得浑身都通透了。
饱餐一顿,她就在纪明遥屋里洗漱换衣服。
两人都披着头发,穿着里衣,外面披一件斗篷,并排坐在床边泡脚,两边各有一个丫鬟拿着烘香的湿润棉巾给她们擦头发,好去了锅子的味儿。
卧房里只剩两三个心腹人。
“明遥……”揽过纪明遥的肩膀,仔细盯着她的神色,温夫人斟酌再四,还是以小心郑重的态度,用只能两人听见的声音,开门见山,轻轻问道,“不叫你嫁从阳了,叫你嫁更好的,怎么样?”

什么算“好婚事”?
放在上辈子,明遥应该会说……她还没满十八周岁,更不到法定结婚年龄,根本没考虑过这些啊!
从高考结束,她就决定好了不会在大学里谈恋爱。她只想以无敌的绩点结束每个学期,多多实习、丰富简历,到大三再根据实际情况决定是考研、出国还是直接工作。
但才过完大学第一个学期,她就猝死了。
那就没得选了。
而对这辈子的她来说,温家完全称得上是“好婚事”。
首先,两家知根知底,不是盲婚哑嫁,这都不必细说。
其次,理国公府仍属“钟鸣鼎食”,生活水平与纪家相差无几,她成婚过去,不会因适应新生活有太多不便。温家的钱虽没多到花不完,但也不会用她的嫁妆填窟窿。
再次呢,温从阳虽然不学无术,胸无大志,但托赖于理国公府的家风,他对国朝律法仍甚为尊敬,人也有基本的良知,不会作奸犯科,欺压百姓。且不在官场实位,因朝廷政治受到牵连的可能就大大降低了——在这时代能富贵平安一生多不容易!
做了十多年表兄妹,她和温从阳谁都没劝过对方“上进”,应该也算一种默契?
她以后还是不会对他有过多期待。只要他也不要求她像太太一样,做一个八面玲珑、家内府外事事周到的完美夫人,他们一起躺平,那日子应该也不比在家差多少。
至于婆媳关系……
看在太太面上,何夫人总不会太过为难她。
起码相比于徐老夫人,何夫人简直能算完美婆婆了!
所以,比温从阳还好的亲事,能是谁家?
不、不对,在这之前,还有一个问题——
“为什么不叫我嫁表哥了?”纪明遥大感不解,“太太,出什么事了?”
虽然温从阳达不到完美婚事的标准,但温家毕竟是太太的娘家!若无大事发生,太太怎么会悔婚?
见明遥眼中只有惊诧,并无伤心不舍,温夫人心里才有了八分底。
她忙笑道:“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可要对明遥提起亲女儿的梦,她仍觉羞惭难言,又实不能不说,只能忍着脸热,把纪明达的梦境和徐老夫人的说法大概讲明。
明明亲闺女梦见不好,却和明遥说是“更好的”?
“依我的话,无稽梦魇,哪里当得真?”温夫人低着头,已是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了,“可我劝了两日,老太太就是不肯改主意……实是没了办法……明达她毕竟有此一梦,与崔珏婚姻不顺,明遥,你若也忌讳,只管和我实说,我绝不强你嫁他。”
纪明遥听得有些呆。
这……上辈子她也看过几本言情网文……“因婚前噩梦与庶妹换亲事”这种事,竟然在现实里也会发生吗?
不过,和在她身上发生的穿越重生相比,似乎又没有那么离奇。
但纪明达的话里还有很多空白之处——
没纠结太长时间,纪明遥便以疑问的方式,向温夫人指明:“太太……大姐姐是只梦见了和崔翰林的婚后吗?既是梦见将来……不知大姐姐可与太太说过,我与表哥,今后如何?”
温夫人的手控制不住地一抖。
合情合理的一句询问,听在她耳中却有如雷鸣。
她突然想明白了一直所疑惑的,也或许是她欺瞒自己没有深想的:
明达为什么分明瞧不上从阳,还非要嫁他?
她就知道,怎么可能是因为高僧批命。
只能是因为,明达也梦见了明遥的婚后,从阳必然有所机遇,功成名就……让明达……嫉妒了吧……
温夫人背过身,无声掩泣。
她怎么把女儿养成了这样!
是不是当年她就不该妥协把明达送去?
若没在老太太身边长大,明达的性情一定与现今有些不同……
纪明遥知道太太是在为什么哭泣。
她也知晓了答案:
纪明达并没对太太说过,她与温从阳的未来是什么样。
又想了想,纪明遥觉得不知道也好。
哪怕最后婚事没换,她还是会和温从阳成婚,她知道什么也只会成为她的枷锁。
还是就这样一无所知迎接人生的下一步吧!
深呼吸后,纪明遥从身后抱住了温夫人。
她一个字都没有说,只是与温夫人互相依偎着。
太太为亲女儿伤心,她没有立场劝。但她更不后悔对太太戳破纪明达的私心。
她问心无愧。
这日晚上,直到三更将过,纪明遥方与温夫人睡下。
清晨被叫起来时,她脑袋昏昏沉沉,眼睛也睁不开一点。
她摸索着伸手,由丫鬟往她身上套衣服,努力张口:“什么时辰了?太太呢?”
“卯初一刻!太太已经起了,今日免了众位姑娘爷们的请安,正在东屋等姑娘吃早饭呢。”碧月忙说。
纪明遥全程闭着眼睛完成了穿衣梳洗,是以没能看到碧月忧心的神情。
半梦半醒走到东间,望见她第一眼,温夫人就绷不住笑出了声:“是我的不是,再也不叫你熬夜了!”
“太太……”纪明遥行礼,晃晃悠悠坐在温夫人身边,“早饭吃什么?”
“昨儿吃了酒,早饭就清淡些罢。”温夫人给她喂茶喝。
半碗茶下肚,纪明遥总算醒了神。
算算昨晚一两点才睡下,五点十五就起了,四五个小时她真的睡不够……
放下茶杯羹匙,拨了拨她额前碎发,温夫人感叹道:“你还真是心宽。”
都要定亲了,一日之间换了亲事,一觉起来,竟还和平常一样。就是眼圈发红,一看就没睡够。
温夫人让再泡菊花茶来,又让吩咐厨房,送来的早饭里银耳羹要多放枸杞红枣,再快炒一个菠菜,明目。
纪明遥安然享受着太太的照顾,笑道:“有太太在,我也没什么好愁的。”
被换亲事是很突然,可崔珏是什么人!他是太太打着灯笼满京里寻了好几年,才给纪明达寻到的绝佳夫婿人选,不谈与她合不合适,只看条件,被换给她,怎么说呢……有点像天上掉馅饼了。
——既来之,则安之。
看温夫人眼下仍有红肿,纪明遥要了两个煮鸡蛋,剥壳在温夫人脸上按摩半刻,果然红肿消了大半。
两人挨得近,温夫人便又低声和她说了几句安排:“我已吩咐过各门上,今日安庆堂要派人出去办事,一律过来先回我才许放行,从早饭便会陆续有四五个太医到安庆堂看诊,一个时辰一位,直到咱们的事完。还是按昨晚说好的,你今日不用出面,等我的消息就好。”
在明遥面前,温夫人忍住了一声叹息。
崔珏虽然年轻,但其心智幽深与胸中丘壑,连她都看不分明。对崔珏是否会同意换人成婚,她当然并无全然的把握,但她一定要尽力试一试。既是为明遥,也是为她自己。
她希望自己还能算一个合格的母亲,不会再辜负明遥。
“便是崔翰林不愿意,难道太太就寻不着别的好人给我吗?”纪明遥笑,“我正好还多在家里陪太太几年!”
“你这孩子,别说傻话,什么多几年?”温夫人忙道,“好人难寻,遇见一个不容易,女大当嫁,你年岁又到了,真把你耽误成老姑娘怎么好?”
纪明遥忍着没有反驳太太。
她才十五,七月才及笄!就算再过五年也才二十,怎么就成“老姑娘”了哇!!
早饭简单,两人便不挪到堂屋,就在东间临窗榻小炕桌上用。
清粥淡菜才吃了一半,安庆堂来人传话:“老太太请太太过去,有话要问。”
温夫人放下筷子,并没看来人一眼,只擦了擦唇角,淡淡道:“今日事忙,着实腾不出空,我不能过去了,请老太太体谅。老太太真有急事,请到衙门去请老爷回来商议吧。”
太太竟不听老太太的传唤!
安庆堂的婆子惊得险些儿忘了答话。
别说太太这话太不客气,她原样回给老太太,只怕要惹祸上身,就是没把太太请去这一桩,也足够她受一顿骂了!
“太太——”那婆子还想再求一求。
“曾壶家的,你也是服侍几十年的人了,难道还不知道轻重?”温夫人轻轻看了她一眼。
曾壶家的膝上一软,差点跪下。
“还不快去?”温夫人依旧声音平静,并没动怒。
“是、是!”曾壶家的慌忙退出去。
纪明遥啃着馒头,崇拜又担忧地看着温夫人。
温夫人便不禁想笑,说:“左右都要不顺她的意了,这一点小事,又怕什么?”
屋外,素月拉住曾壶家的,笑吟吟说了几句话。
袖着素月姑娘给的二两银子,曾壶家的给自己鼓了一路的劲儿,到老太太面前,把太太的话几乎原样回了。
徐老夫人听完大怒,竟顾不得纪明达还在身旁,当场便甩了手上的佛珠!!
深绿的碧玉珠子滚了一地,无人敢捡。
徐老夫人喝命曾壶家的滚出去,永不许再进来服侍!她从没想过有一天温氏会敢明着不听她的话,一时气得急了,甩开纪明达搀扶的手就要找上熙和院去,看温氏是不是要反了天!
可她还没迈出房门,又有两个婆子行到廊下。
她们并没看清屋里景象,只依平常行事,忙回道:“老太太,太太给大姑娘请的张御医来了!”

纪明达一整夜没睡好。
前日把梦境告诉了长辈们,这两日,她没再做有关将来的梦。可昨日与母亲争执过那一场……祖母在身边的时候,她还能不多想,祖母一走,后悔又一浪一浪涌上心头,让她心神不宁。
自记事起,她从没与母亲相争过。母亲疼她,她也敬爱母亲。祖母还曾教她说:
“人以孝先。”
“你娘进门这些年来,对长辈孝顺恭敬,从无驳逆,因此广有贤名。你是她的亲生女儿,要谨慎修持,不能坠了她的名声。”
许多年来,她也都是这样做的。
可昨天、昨天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与母亲争执,纪明达害怕深想。
为什么昨日她违逆母亲,祖母竟没教训她,还特来安慰?
纪明达觉得,应是祖母溺爱她,见她才遭梦魇,不忍苛责的缘故。
但为什么她竟成了二妹妹一般模样?
二妹妹生性惫懒,不修德才,还不敬祖母,这样的孩子养在母亲膝下,也太丢母亲的脸!她真不知母亲为何不严加管教二妹妹,还格外疼宠她!可二妹妹最多也只是对祖母阳奉阴违,从未当面顶撞过祖母,她呢,却对母亲大呼小叫,竟还不如二妹妹了……
父亲昨日冒雨而来,言说退亲之事要再与母亲商议,也不知结果如何……
一夜辗转反侧,到起床的时辰,纪明达坐起来,便决心今日给母亲赔罪。
谁知母亲一早派人来说,今日要见崔珏,无暇请安,不能来了。
祖母问了来人,得知母亲昨夜是歇在二妹妹房里,竟面色大变!
她不愿见母亲再与祖母生隙,连忙询问祖母为何动怒,想从中劝和,哪知祖母冷笑一声,问她道:“傻丫头,你难道不知?你娘这是想把崔珏换给二丫头……她也配么!!”
娘要让二妹妹嫁崔珏?
祖母气得面颜发红,纪明达却更加不解:“崔珏他又……亲事不好退,爹娘令二妹妹替嫁,也省了闹得难看——”
“你小孩子家,懂得什么?”祖母敷衍了她一句,便急命人去熙和院叫母亲来。
——母亲竟然没有来!!
祖母还甩得她手臂发疼……这是祖母第一次对她动手……
纪明达不知道为什么短短两三日,家里的一切好像都不一样了。她委屈得想哭,可就这么让祖母找上母亲,家里岂能安宁?
幸好张御医来了!
纪明达知道祖母最重体面,忙再过去抱住徐老夫人的手:“祖母,且把人打发走了再说罢!”
徐老夫人闭上眼睛深深吐气,指甲在掌心掐出了血痕。
“张御医人虽年轻,才过而立,且非御医世家出身,却是现今太医院中医术最精之人,深受陛下信赖。淑妃娘娘近五年怀着五公主和七皇子时,便皆是他一人照看的。”
用过早饭,温夫人并不急着走,先教女儿:“所以,才第一个请他来。”
纪明遥意会,笑道:“老太太最重体面。”怎么会当着最得圣心的御医发狂?必会忍气克制。
温夫人也笑:“第二位来的便是秦院判。”
太医院之首为院使,正五品,掌太医院内外诸事,另有左右院判二人相佐,从五品。
自先皇后离世,秦院判虽渐失了圣心,却仍是各公候府上的常客,与纪家亦为旧交。
老太太更不会让各世交府上都得知纪家的笑话了。
第三位、第四位……她请的亦都是京中名医。
“崔珏是每一、四、七日在紫微殿记录陛下起居言行、草拟御旨,余下只在翰林院纂修先朝实录,出入便宜。所以今日我请他告假半日前来商议要事,想必他不会推脱。”
温夫人还要继续给明遥多讲一讲崔珏,镜月忙忙地进来回说:“太太,小崔大人已经到了!”
“这么快!”温夫人忙起身,叮嘱明遥道,“你就在这安心等我回来,谁叫你出去都不用理!我把冯嬷嬷留下,有事你让嬷嬷出头,就当自己还是小孩子,躲在后面就是了!”
她边说边向外走。
纪明遥送太太到院门,又亲自请冯嬷嬷到西厢房歇息,留下春涧和花影,叫她们好生伺候着。
再回到房中,屋里只有她自己和碧月、青霜、白鹭,突遭换亲的懵然才一瞬间全扑上来。
适应了温从阳一年两个月零八天,全要白费了?
虽然这一年多她和温从阳见面不超过十五次……
姑娘呆呆坐着,一句话都不说,碧月三人看在眼里,疼在心头,偏互相看一看,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能怎么劝。
只看各人品行能为,和温大爷相比,小崔大人自然是好得不能再好了,可让老太太严防死守地防了这半年,不是前儿在太太屋里看了一眼,只怕小崔大人还都不知道她们姑娘是谁呢!
两家都过了定的亲事,突然要换人嫁,就算小崔大人看在太太和两位媒人的份上应下了,心里对她们姑娘又能有几分喜欢?
还或许小崔大人不肯应,定要退亲,那姑娘的前程……真不知尚在何方。
碧月给姑娘上了杯茶,是姑娘常喝的玫瑰枸杞花茶,滋补润肺、养肝明目。
姑娘回神接了。
姑娘……看着她们笑了?
“去把表哥这些年送我的东西都找出来,收拾好吧。”纪明遥笑道。
即便今后仍是表兄妹,但因几乎定过亲,他还会娶她的姐姐,于情于理,这些东西她都不该再留下。
太太应该不会很快回来。
好想补觉……但这个节骨眼上不能睡……
不如练字吧!
安国公府正院。
窗外仍下着绵绵细雨,窗内,崔珏坐在花梨木玫瑰椅上,捧着一杯温茶,安静地听完了温氏姨母的讲述。
他从不信鬼神之说,也当然听得懂各家交往时不能明着说出口的言外之意。安国公府以命格相克为由,要换人与他成婚,自是因为不想令纪大姑娘嫁,或纪大姑娘自己不愿嫁。
但他不信鬼神,却不愿让温氏姨母再多为难。
垂眸思索片刻,崔珏抬头望向温夫人,温夫人自然也正望着他。
“我知这等大事一时难以决断,且是纪家先背信……崔家便要退亲,亦为理所当然。”温夫人声音轻柔,“但既已过定,也是两家的缘分。二姑娘从四岁在我身边养大,性情通达、举止平和、行事大方,数年间常有人相问。有她为妻,亦不辱没了你。或你先回家中与兄长商议也好,只是请快些给我答复,余下,我无所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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