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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女当主天下(鸣蒂)


这支队伍因方才在此等羊群过去等了许久,队形已经开始有些懈怠松散,此刻众骑兵见状都开始慌忙收整队形。
前面喊杀的队伍还没来到眼前,忽然又听到和亲队伍后方,也起了骚乱。
原来是阿勒颜带着事先安插在队伍中的人,趁他们不注意,从队尾发动了突袭。
围在凤辇四周的宫官见队伍前后全都乱了,道是有刺客前来截公主的,那领头的内宫官忙带了几个人,准备强行撞开车门,将昭文公主先劫持在手。
此刻车内静千早已摩拳擦掌地等着了,她手执一把宽刃弯刀,将姬婴挡在身后,单等来人便开杀戒。
好在这凤辇极其坚固,两面车窗也在昨夜紧急加固过了,所以静千一个人守在车门口,也让那些宫官一时近不得身。
姬婴仍是静静坐在主位上,闭目养神,耳中细细听着车外的动静。
只听前方人马杀来后,和亲使团这边的都城军已开始渐渐落了下风,不消半个时辰,车窗外兵器碰撞的厮杀之声已渐渐弱了下去。
过不多时,凤辇外传来了阿勒颜一向冰冷的声音:“请公主凤驾回城。”
这是事成了,她在车内淡淡回道:“好。”
等凤辇再度启行调头回城时,姬婴从车窗缝隙中,朦胧瞥见四周有许多都城骑兵倒在地上,随车辆走动吹进车中的风,还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静千在一旁也看到了,不禁摇头啧声:“这回真是有点闹大了,和亲使团竟把可汗亲军给屠了。”
姬婴看着窗外,唇角微微一勾:“不是谁做可汗,我就得给谁和亲,而是我看上谁,谁才能做可汗。”

进城后,姬婴的凤辇没有再回到驿馆,而是径直来到了阿勒颜的王府。
此时察苏已在王府门前带人侯着了,远远地瞧见凤辇回城,忙带了一队人马迎上前,先隔着车窗看到姬婴与静千都安好,又看了看后面使臣和随行女使的车子,见都无人受伤,只是那两辆车的车厢外有许多长刀划痕,看上去有些狼狈。
她匆忙将车队引进王府内巷,先让姬婴与静千下车换轿,进了她事先安排好的院子,随后再让其余人依次下车进府。
此刻阿勒颜还在城外,带着人善后,方才的羊群是他昨夜安排的障眼法,那牧羊人是他帐下第一得力干将,而那支冲出来截杀的骑兵,正是他先前从晋阳带回来的三万人马,亦是他的亲随部下。
他眼下要做的,就是将王宫来的使者全部看管起来,死了的就地快速掩埋,活着的则都被押进了科布多城大牢内。
城外的善后事宜进行得还算顺利,并没发现有人走失逃亡,算算日子,都城那边至少还要半个月才能发现科布多的异常,这便给了他一些时间,可以做接下来的部署。
这次城外突然发难,算是他单方面与纳叶钦汗撕破脸了,既然走上了这条路,便是没得再回头了。
他回城前又回头看了看方才那一片小小的战场,想起纳叶钦等人可恶的嘴脸,又想起姬婴在亭中和他说的话,他咬了咬牙,这个帝国可汗之位,他要定了。
等阿勒颜处理完城外诸事回到王府时,见府中一片静悄悄的,完全看不出和亲使团匆匆搬进来的痕迹。
察苏听说他回来,忙从后院迎了出来,阿勒颜见了她问道:“昭文公主在别院休息么?”
“刚回来时歇了一阵,这会儿正召那几个中原使臣,在别院书房里说话呢。”
今日突发变故,一定让众使臣受惊不小,先前阿勒颜带去洛阳的柔然使臣,已被他安顿到官衙去了,他回来前也已将他们看押起来了,以免其中有人偷偷往都城递送消息,而洛阳来的中原使臣则一直跟着姬婴的凤辇,此刻的确有必要安抚一番。
于是他点了点头:“好,那我就不去叨扰了,劳你带个信告诉她,城外都安顿好了。”
察苏应了,又将王府中各院的安排,一面走一面细细告诉了他,等他进了自己的主院休息,她才转道往东边,从府内小河过桥往姬婴的别院里来。
她走进院中,见前厅旁边的书房里还亮着灯,从窗户上映出的人影可以看到姬婴坐在大案后面,身后还站了两个女使,中原来的三位使臣,正站在她案前,不知在谈些什么。
察苏想着自己不便闯进去,遂来到了前厅,她里里外外忙了一日,饭也没好生吃得,遂要了碗油茶面,准备在这里边吃边等姬婴。
书房内,中原使臣已经进来有一会儿了,从洛阳派出来的这三位使臣,二女一男,皆是文官。
其中两位年轻的,都是头一回出使,从没见过今日这样的血腥场面,到此刻仍有些惊魂未定。
姬婴先是安慰了众人几句,说好在都没有受伤,又郑重地向她们保证,此事皆为柔然朝堂内乱所起,与中原无干,所以只要有她在,一定会保她们三位周全,让她们不要担心云云。
但那男官仍是面色煞白,腿还在微微打颤,似乎也没怎么将她的话听进去,姬婴轻轻摇了摇头,让另一名年轻使臣带他下去休息了,只留下了那个为首的使臣。
等那两位出去后,姬婴跟身后连翘说道:“我与正使还有几句私话,你们先出去吧。”
见到连翘和忍冬出去,并将门带上后,姬婴才起身走到大案前面的客座上首坐下来,随后抬手请她也坐。
那使臣从容坐下,温和地看着姬婴,等她开口。
在和亲使团出发前,这三位随行使臣的履历她都暗暗查过,面前这位为首的使臣名叫姚衡,表字璇玑,年三十六,从前曾向东北出使过契丹,也向西域出使过乌孙,是个经验丰富的使臣,亦在边疆谈判中立过不少奇功。
只是因她不善在朝中钻营,又不站党派,所以仕途并不顺畅,从西域回来后,只挂了个四品正议大夫的散官闲职,卡在这不上不下的品级已有好几年了,属于是个有能力却不大受重视的朝中边缘人物。
这次昭文公主和亲柔然,开景帝突然又想起她来,遂让她做了正使,但她先前对柔然了解不多,所jsg以这一路上都在埋头研究这个草原帝国,与姬婴也仅仅在几处宴席上见过面,并未交谈。
“姚正议的履历我看过,实是被朝中埋没了,这次随和亲队伍出使,也是临危受命,既已来到此地,再无退路,眼下柔然朝堂动乱,不知姚正议怎样看?”
姚衡听完微微欠身颔首:“公主谬赞,据臣愚见,柔然朝堂积弊已久,此次纷争看似是几位太子政见不合,实则为朝中党政激烈,如今新汗虽一时继位,稳住了可汗庭的局势,但周边贵族分封的汗国未必都真心认可。”
姬婴认真听她讲着,听到后来深深点头:“和亲使团而今在此地,如同一叶扁舟,稍不留神便有倾覆之险,但险要之处亦总能有机遇,就看我们能不能把握得住了。”
姚衡知道姬婴言中所指的机遇,正是阿勒颜起兵一事,对于这位四太子,她了解不多,但若在这个节骨眼上,能连结起不满纳叶钦汗夺位的周边势力,未必不能一搏。
但此中变数甚多,她思忖片刻,谨慎答道:“还要看四太子是否能联合起朝堂内外,另外也需天时地利人和,才可成事。”
“此事我已稍有谋划,待明日与四太子详谈,今日留下姚正议,其实还有一件事相求。”
姚衡忙又将头低了两分:“公主言重,但讲无妨。”
姬婴停顿片刻,将身子向她稍稍倾斜,低声说道:“我知道姚正议有个妹妹,正在燕东带兵,自从燕云七州失守,她也受了朝中责罚,如今兵权岌岌可危,我想借四太子起兵时,送她一件大功,不知姚正议能否代为致意?”
姚衡听她提起自己的妹妹姚灼,吃了一惊,不禁抬起头来,先看了看姬婴,又看了看书房大门。
姬婴明白她的顾虑,姿态靠后放松了些:“放心,这书房四周我细细看过,三面环水,门窗加厚,外面又有我的心腹把手,此间所言,绝无六耳。”
她反复思量着方才姬婴所说的话,燕北七州,本是隔绝草原的一道天然防线,她妹妹姚灼原先所在的最东边蓟州,是这次北疆战事丢失的最后一片土地,意味着中原王朝在北境的全面失守。
所以朝中当时听闻此事,原本要下令斩杀所有将领,只是当初战败其实是有朝中督军假传圣旨的缘故在,所以开景帝又追加了一道旨意,免除众将死罪,革了姚灼的主将之位,罚了俸,令其戴罪向南退守。
但近半年来,仍有不少朝臣上表弹劾姚灼,要求她为蓟州失守一事引咎退军,更有甚者认为她应当下狱问斩。
若这次能借柔然内乱,趁机收回蓟州,对姚灼来说,实是雪中送炭的一件大功劳,只是姚衡想不明白,这事与姬婴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她要冒这个风险,想了半晌,她沉声问道:“公主所谋究竟为何?”
“四太子不日将在柔然西面起兵,可汗庭一定会将南侧驻军往中央和西面调派,只要消息传达及时,趁漠北一时防守松懈,蓟州一定可取,当然,这个功劳我亦不是白送。”
姬婴顿了顿,拿起手边的茶杯喝了一口:“我不会在漠北蹉跎一世,终有一日要回朝的,那时节,我需要一支中原边军的支援,我看姚将军,正是我需要的人。”
这一番话,听得姚衡心潮起伏,虽然她早在洛阳见姬婴第一面时,就感觉到了这位公主绝非池中物,但她此刻还是被姬婴的宏图震惊到了。
不过为官多年的她,还是保持住了冷静,只是垂眸细细思量这件事,并未立即答复。
姬婴见她没有说话,微微一笑:“此事甚大,姚正议可以慢慢细想,等想清楚了,再回我不迟。”
随后她便站起身来,说天色不早,送姚衡离开了书房。
等姬婴送走姚衡,正要回房就寝,路过外面正厅时,见察苏还在这里,等她等得直打瞌睡。
她走过去拍了拍昏昏欲睡的察苏,笑道:“困成这样还在等我,是有什么要紧话,等不得过夜?”
察苏揉了揉眼睛:“传我阿兄的话,说城外已安置妥当了,没有走漏消息,请你安心在王府住下。”
姬婴笑着答应了,又拉她起来,两个人携手一起往后院走去,如今察苏没住自己从前的院落,而是也搬到了别院来,住在姬婴隔壁,她两个在院门口道了别,各自回房安歇。
第二日一早,姬婴同察苏用罢早饭,有执事人前来传话:“四太子在前院书房,请公主移驾过去相见。”

第15章 鹊踏枝
姬婴听闻,没带女使,也没要肩舆,只是独自跟着阿勒颜派来的执事人,不紧不慢地往前院走去。
眼下已是暮春时节,天气和暖,科布多城也迎来了一年之中最生意盎然的季候,王府中四处栽种着花草,一阵清风吹来,各色花瓣漫天盘旋,引得姬婴不禁在庭前驻足观看了一会儿。
前来请她的执事人听后面脚步声停了,一回头,见她站在那里欣赏花雨,也不催促,只垂手站在廊下等候。
姬婴将一只手伸到庭外,许多花瓣乘风绕着她的手飞舞,煞是有趣,半晌她才回过神来,将手中花瓣抖落,又拎起袍摆,继续跟着那执事人往前走去。
又走过了两个风格别致的中空大厅,厅中四处都挂着轻纱帐幔,在风中微微摇曳。
阿勒颜的书房坐落在园中小湖边,是一个独立的白色圆顶建筑,外围墙上画着柔然这边常见的一种五彩吉祥纹。
那执事人在门口通报,说昭文公主到了,很快听到里面传出阿勒颜的声音:“请公主进屋。”
姬婴走过书房外厅,进到里间来,见阿勒颜正坐在大案后面看文书,见她进来,他将文书往桌上一放,站起身从大案后面走了出来。
他这日穿着一身墨染暗纹锦袍,两边手上戴着金边祥云纹牛皮护臂,脚上也是一双漆黑的镶金边牛皮靴,简洁冷酷,又带了些肃杀之气。
头发依旧是编成一绺绺的细辫,只是没像往日高束,而是用一条绣金绑带低低扎在脑后,配上那一张不苟言笑的精致面庞,和微微晃动的左耳琉璃坠,在姬婴看来,倒有几分魅惑,很是养眼。
他走上来抬手请她坐,她也没多礼,只点点头,在东边客位上悠悠坐了下来。
有执事人端了两杯奶茶走进来,放在桌上后又退了出去,并将书房内两层门都关了起来,走到廊下听令。
姬婴坐的地方,抬头正好能看见一副巨大的柔然地图挂在墙上,她端着奶茶,一边喝一边看着那地图:“想来四太子对接下来的部署,已是了然于胸了?”
阿勒颜今日之所以叫她来,是因为和亲使团随都城宫官出城的前一晚,姬婴曾同他简要分析过柔然朝堂内外可以利用的势力。
她这几个月在路上,柔然语学得烂熟,柔然朝堂各派系间的关系,也通过察苏往日细碎的言语,和两边使团携带的国书文牍中,拼出了个模糊的全貌。
所以那一夜她与阿勒颜所言,句句都能踩中如今柔然朝堂的矛盾痛处,只是细节上还未及详谈。
他站在她对面,回想完前夜的谈话,也转头看向地图,指给她看:“科布多城外现在有三万骑兵驻扎,城内五千守城人马,这是目前我手中可以随意调动的全部兵力。”他手里拿着根翻书杖,又指向科布多城北方一处地点,“公主前日提起的穆术汗王在这里,有七万兵马,我已遣人过去联络了。”
穆术汗王,是老可汗最小的弟弟,如今驻守柔然西北,是王室中反对纳叶钦继承汗位的人里,最激烈的一位,日前他还曾遣使痛斥纳叶钦,那使臣如今已被押在可汗庭,生死未知。
纳叶钦汗并不大将穆术放在眼中,因他已被放逐西北,在朝中没甚势力,兵马亦有限,所以在使臣来后,便下了道旨,革了他的汗王位,令他作速进都城谢罪。
经此一事,穆术汗王必然心有不甘,阿勒颜这时候联络他,很容易便一拍即合,三万人马加上七万人马,造反那倒是够了,只是若这样直愣愣起兵,被镇压也就是月余的功夫,所以拉上穆术汗王还远远不够。
纳叶钦汗如今最担心的,还是都城生变,他虽然拉拢了几位王室成员和贵族老臣,趁都城戒严时仓促举行了托里台大会,正式称了可汗,但他也知道,对此不满的大有人在,他要做的,就是在维持当前都城局势平衡的基础上,小心翼翼地把那些人一个个剔除出去。
阿勒颜又将翻书杖挪到可汗庭上,随着他身体转动,左耳上的琉璃坠子折射出幽蓝光亮,他点了点可汗庭的位置:“我先前打发到都城的人放了鹰回来,如今朝局十分微妙,前国相伊蒙虽已被革职,但仍有不少人在jsg他那边暗暗活动。”
他顿了顿,又圈出了几个王宫主力军队驻扎的地点:“我准备先去拜访一趟穆术汗王,同时派人去联络伊蒙和几位东边的汗王,到时候东西方一起发难,调走主力军,再以急行军直攻都城,只是这段时间我不在时,需要请公主同察苏留在科布多城,我会留下一支人马守城,以备不时之需。”
姬婴听她说完,默默喝着奶茶,思忖片刻,缓缓说道:“大体上来看可行,只是若以信联络,直接起兵,到底松散,若是一处败了,其余军心都受影响,依我看,四太子不如直接先去拜访伊蒙,认他做个义父。”
前国相伊蒙,是前不久被暗杀的二太子巴雅尔的舅舅,所以纳叶钦汗一继位,第一个就让他下了台,但伊蒙在国相位置上坐了十余年,树大根深,不是那么容易被铲除的。
巴雅尔的死,对伊蒙是个极大的打击,此刻正好趁虚而入,若穆术汗王起兵前,能先跟伊蒙联系上,到时候攻下可汗庭,就不会让穆术汗王占了先机,以至于为他人修桥铺路。
听姬婴这样一说,阿勒颜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这步路他也不是没想过,只是作为不大受重视的先可汗四子,他极少能同伊蒙说上什么话,若此时突然亲自拜访,他担心会显得有些谄谀。
姬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捂嘴笑道:“欲成大事,必有小忍,拜个义父,又掉不了一块肉,有这层关系在,就不用担心被穆术汗王跃到头顶去了,伊蒙扶你上位,也比扶他更有话语权。”
阿勒颜听她这样说,破天荒地低头微微笑了,随后转头看了姬婴一眼:“公主妙计。”
他这一笑,更显得面容俊俏,眸若星辰,姬婴直直地看了他一会儿,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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