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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女当主天下(鸣蒂)


姬婴看到她掌中那枚金色小药丸,吃了一惊:“归元丹?”
这是息尘从前秘密炼制的丹药,一颗下去即可封住奇经八脉,假死七日以掩人耳目。
静千神态严肃地说道:“静玄,等过境到了柔然,恐怕就要任人宰割,我们不如趁乱跑了吧!”
姬婴盯着那丹药看了半晌,又抬起头来看着静千:“这归元丹不是寻常能拿到的,难不成是师娘临走前交给你的?”

静千咬了咬嘴唇,踟蹰片刻说道:“是我从师娘那里偷出来的。”
她见姬婴没说话,赶忙又道:“老可汗身死,柔然朝堂必然要乱上一阵子,你何苦搅在里面自讨苦吃,明日就要开拔,趁今夜服下丹药,剩下的事交给我,保管你安然回中原,到时候我们可以去蜀中……”
“不。”姬婴轻轻打断了她的逃亡大计,“我不能失去这个公主身份,这于我来日回朝有用。”
静千叹了口气:“去漠北保不齐九死一生,哪里有那么容易得以回朝,难道这个身份,比你的命还重要?”
姬婴看着她郑重说道:“若不是为了这个身份,我大可以在皇帝来青腰山之前一走了之,何至于到如今这步田地?若见乱就要躲避,才是违了我的初心。”
静千只是怔怔地看着她一言不发,姬婴又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微微一笑,歪头问道:“怎么?明日过境,难道是你怕了不成?说好的出家人生死看淡呢?”
她被姬婴这样一激,立刻挺起腰板:“你都不怕,我怕什么?我不过是想着没必要卷进柔然的朝堂纷争,若此去你已有了计划,那我们就去!”
姬婴自然有计划,她要让漠北,成为她回朝的垫脚石,但此地不是说话处,所以她并未明言,她两个自幼同食同寝,她所谋的一切,静千自然能够意会。
随后姬婴又想了想,归元丹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从师娘那里偷得出来的,大约息尘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看看她如何抉择。
于是她说道:“归元丹你收好,来日兴许另有它用。”
静千点点头,仍将那粒金色小药丸放回小布袋中,贴身收好。
到第二日,姬婴仍同静千一起登车,后面跟着其余车驾,缓缓驶出了阳关。
阿勒颜此时已带了大部兵马提前过关,正在外面静候,一到时辰,果然见到了昭文公主仪仗在前,跟着一辆宽大华丽的凤辇,以及其余使臣和随行人车马,声势浩大地走了过来。
队伍最后方是一名柔然副将和察苏各带一支人马殿后,等整个和亲使团离关后,与在关外的阿勒颜所带人马合了队伍,继续向北走着。
姬婴端坐在凤辇主位上,正闭目养神,整个人随着车辆行驶微微晃动,静千坐在旁边榻上,正回头看着车窗外渐渐远去的阳关城门。
此刻她们算是正式离开中原国土,踏入了柔然地界。
时值初春,关外天气也渐渐回暖,这一路上,不时能见到各种大大小小的野兽出来活动,旷野之上,也能看到零星有嫩芽破土,远远望去,一片生机勃勃。
和亲使团向北走了十数日后,抵达了科布多城,这里是阿勒颜的封地首府,城中的总长已提前收到了消息,正带着人在城外等候。
按照原本的路线,和亲使团过完阳关应该一路向东北方向走,才是去往可汗庭最近的路线,但那总长也知道近日可汗庭出了大事,所以对于阿勒颜转道来此并不意外。
阿勒颜在队伍前面骑着马,见到总长带了官员在城外,挥手让后面队伍停了下来,他独自策马上前跟他们说了几句话。
姬婴在车上见队伍停了,侧头往外瞧了瞧,正好这时察苏从后面策马走到她凤辇旁边,见她在帘内张望,笑道:“这里就是科布多城了,如何?不比中原逊色吧?”
这几日在路上,姬婴已得知了此行的目的地,听察苏这么一说,也细细打量那城墙,从长度上看此城不大,却很坚固,城墙的样式也与中原十分不同,很是独特,遂笑道:“不愧是封地首府,看上去比许多中原城池巍峨多了。”
察苏得意一笑:“等进了城,再给你尝尝我们这里最好的菜肴,我可是想念了好久呢!”
正说着话,前面阿勒颜已同那几位官员打完了招呼,派了人来请公主进城,于是凤辇再度缓缓启行,后面跟着随行人坐的几辆车,由一小支骑兵护送着进了城,而其余的柔然将士则都留在城外驻扎。
这日进城时已是午后,姬婴在一处华丽馆驿内道下了车,换上了一顶装饰丰富的描金肩舆进了内院。
这里的建筑与执事人的服装都十分鲜艳,想来是草原特有的风格,姬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心中暗暗盘算着下一步计划。
及至进了内院,随行的静千和几位女使也都到了,想着她连日坐车赶路劳疺,连翘和忍冬两个人上来替她更了便服,卸去头饰钗环,扶她到里屋榻上歪靠着休息。
姬婴见她们前后忙碌着搬放行李,朝她们摆摆手:“你们也是和我一样连日赶路,都自去屋里休息罢,行李也不急在这一时整理,我jsg就在这屋里跟静千说说话,你们都去吧。”
于是她这边屋外仅留了两个驿馆的执事女使在此听消息,随她同来的女使都出去各自休息去了。
静千见她们都出去了,踢掉鞋子大大咧咧地往旁边榻上一坐,靠着软枕长出了一口气:“可算是能躺在个正经屋子里了,这段日子不是车里就是大帐,睡也睡不安稳,尤其在车上,虽然头是不晕了,但还是晃得我骨头生疼。”
姬婴拿过榻桌上的银壶,给她倒了一杯水,笑道:“我看地图,此地距离可汗庭,还有一个月的路程。”
“啊……”静千喝完一口茶水,将杯子往桌上一放,朝后面软榻直直倒了下去。
她们在屋中歇了一个下午,天黑后才有驿馆的执事人来请,说阿勒颜同察苏在前厅摆了一桌小席,问姬婴是否有精力前往。
她这一个下午也算是歇过乏来了,但见静千还歪在榻上不愿起身,遂叫人给她端一份饭食来,也没叫其余女使,独自一人跟着来请她的执事人往前厅去了。
因知道姬婴喜静,今晚这宴摆得很是清净,城中官员一个没来,随行使臣全部未请,只有阿勒颜和察苏两个人在此等她。
待她就坐后,阿勒颜才吩咐开席,很快便有流水似的执事人,将菜一道道端将上来,察苏在一旁满脸兴奋地为她讲解那些菜肴,她一面听一面认真品尝着。
察苏见她吃了不少,十分开心,阿勒颜这一晚却吃得少,只在一旁静静看着她们,手中端了一杯葡萄酒悠悠在喝。
只是在姬婴偶然抬头时,会瞥见阿勒颜看过来又匆匆移开的眼神。
等吃得差不多了,她们才转到偏厅闲话消食,这偏厅与方才吃饭的前厅相连,是一个拱形的中空圆厅,周围挂着纱帐,厅外种着各式各样的兰草花卉,虽无门窗又四面透风,却也不觉得冷。
她们三人在这里坐了一会儿,聊起察苏教姬婴柔然语一节事,阿勒颜突然提起自己行囊中带了一本柔然诗集,说可以送给她闲时翻翻,因他的亲信不在这里,又不愿叫旁人动他的东西,遂叫察苏去取了来。
等察苏去了,圆厅内便只剩了姬婴与他二人对坐,其余执事人皆远远侍立在外,只能看到她们身影,听不到声音。
“都城近日变故不小,请公主安心留在科布多休整,等局势平稳后,再看情况。”
阿勒颜仍是冷着面孔,语气却不再像平常跟人说话那样生硬,仿佛是在努力放和缓些。
姬婴坐在他对面,微微颔首:“敢问四太子,对如今都城变故如何看待?”
据她目前从察苏处所探知到的消息,大太子纳叶钦已经完全控制住了可汗庭,只是仍有些贵族尚未松口承认他的合法性,所以他仍在派人游说,想来登上汗位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阿勒颜对大太子此人实在不喜,从小就没少受他戏弄排挤,加上纳叶钦面目丑陋,贪财又好色,令他很是瞧不起,所以面对姬婴的提问,他微微皱起了眉。
“公道自在人心,不是用蛮力便可以登上汗位的。”
姬婴听完未置可否,伸手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抬眼见察苏已拿了诗集,风风火火地跑回来了。
她接过书来,忙让她坐下歇歇,随后翻开看了两眼,见书封上盖着阿勒颜的私印,又见内页都是以金线细密装帧,看上去像是他亲手誊抄的,于是笑道:“多谢四太子,我一定认真拜读。”
又说了两句话,她三人方散,阿勒颜看着姬婴同察苏一起走进后厅大门,才转身离开驿馆,往自己的王府去了。
接下来的十余天,姬婴每日只在驿馆安静看书,对于可汗庭近况亦不再询问。
阿勒颜却开始有些不安起来,近日他打发到都城的人马全都有去无回,他心中隐隐生出了些不祥的预感。
果然几日后,从东边来了一队王宫官员,带着都城的兵马,到科布多宣布,大太子纳叶钦已登汗位。
随后又在科布多的官衙宣读了纳叶钦汗的诏书,要迎中原和亲的昭文公主为侧妃,令阿勒颜带和亲使团速回都城。
阿勒颜站在阶下低头听完,握着拳的手不由得又收紧两分。

第13章 破阵子
都城来的官员在科布多官衙宣读完纳叶钦汗的诏书后,另外又派了一班王宫女使,来到驿馆面见姬婴,传达了王后的旨意。
不外乎是些慰问之言,同时也表达了对昭文公主的热烈欢迎,请她速随使团前往可汗庭王宫相聚。
纳叶钦的做派与为人,这些日子姬婴已听察苏说了不少,知道他狠毒荒淫,并非好相与的,但她面上仍是恭顺答道:“谨遵大汗与王后旨意,不敢有违。”
前来传旨的首领女官见她这样识时务,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说了几句客套话,才带人离开驿馆。
因王宫来人催得紧,要求使臣团明日就要开拔前往都城,所以这日午后众人也都开始忙碌起来,打点行李准备启程。
姬婴看着她们在外间进进出出地收拾,独自闲坐在榻上翻看诗集,仿佛周遭的忙乱与她并无一点关系。
及至太阳落山后,她才等到一个执事人,悄悄给她送了个消息来:察苏公主正在驿馆花园中等她。
她见那执事人的确是察苏身边素日长带着的,遂应了,转身叫上了静千,让连翘和忍冬等人都继续在屋中收拾,她去去就来。
此刻花园中已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这花园前些日子白天里姬婴曾来过,园中花卉多与中原不同,他们这里也不兴刻意修剪,所以格外有种天然质朴之感,走在其间如入郊野,颇令人心旷神怡。
至晚间,这花园中更比白日里幽静,仅有几个执事人稀疏地站在外围,姬婴已远远瞧见察苏和阿勒颜两个人,正站在园中小亭等她。
见她来了,察苏快走了几步前来迎她,见她神色如常,察苏反倒先愧了:“白日的事,我们也是才晓得的,唉!”
姬婴知道她指的是纳叶钦汗下诏一事,微微一笑:“世事如海阔,无日不风波,快休如此嗟叹。”
等走到亭中,阿勒颜见她身后还跟着静千,想起先前在晋阳与息尘道长对弈时的话,知道她是个可信之人,其余的人已都被他远远打发走了。
阿勒颜转过身来,一脸严肃地对姬婴说道:“我今夜送你回中原。”
姬婴看了他一会儿,问道:“四太子是如何打算的?”
“你换上察苏的衣服,我派人护送你出城。”
她低头想了想,说道:“我有几句话,想单独请教四太子。”
阿勒颜听了,朝察苏使了个眼色,察苏点点头,同静千一起走到亭外,远远地站到那几个执事人附近,细细听着,以免亭中有什么话传出来被旁人听到。
姬婴见她们走远了,抬头问道:“我若走了,还需要给可汗庭一个说得过去的交代,此事四太子有几成把握?”
阿勒颜迟疑片刻:“五成。”
“若不成,四太子本人也难脱干系,果真是上策么?”
阿勒颜叹了一口气:“我长兄是什么样人我清楚,你若去了都城,不知要受多少折辱,哪怕仅有五成,也该一试。”
“四太子为着旧年往事,念我师娘的恩情,我心领了,只是此事关系到两国和平,这样一走了之,难保新汗不会要求我朝再送一位公主前来,若此事又使边境黎民受迁怒,我罪更重矣。”
见她不同意逃走,他有些焦躁,语气中又带些急切:“可汗庭如今局势紧张,你去了就是羊入虎口,何况……”
“阿勒颜。”姬婴轻轻打断他,他听到这声呼唤登时怔住了,这是她头一次当面喊他名字,他紧紧盯着她,一脸不可置信。
姬婴正对着他,带几分玩味地问道:“你想不想做可汗?”
他是老可汗幼子,又是汉人所出,地位在众太子里是最低的一个,老可汗薨逝后,他最好的下场,就是保住自己这块小小的封地,做个不闻朝政的边地小汗王,帝国可汗之位,不是他这个身份的人,有资格觊觎的,他也从来没有奢望过自己能有一天统治草原。
但如今和亲使团在他的封地上,未到可汗庭前,昭文公主究竟会成为谁的王后,亦未可定。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四周一片寂静,他似乎能听到她的心跳声,热烈的,急促的,但片刻后他反应过来,这心跳声是从他自己胸口传来的。
良久后,他缓缓开口:“想。”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
和亲使团的车马,已在驿馆门前准备停当了,这次队伍的最前面,由那一队从可汗庭王宫赶来的人马开路,阿勒颜负责殿后,他这次从晋阳带回来的三万骑兵,也都留在了科布多,和亲使团的四周护卫全部换成了王宫人马。
首领宣jsg旨官是个年纪四旬左右的大胡子男人,正趾高气昂地坐在马上,他从前是纳叶钦的家虜,替他干了不少上不得台面的勾当,一路成为了新汗的亲信,这次奉命前来接和亲使团,虽然奔波,却可见新汗对他的信任。
昭文公主的凤辇四周,此刻也是布满了王宫里来的执事人,那日传召的宫官亲眼见昭文公主同女使登了辇,才放下车帘,从驿馆到城门这一路上,都眼不错珠地紧盯着车驾,生怕出什么差池。
好在城内一切如常,因可汗庭催得紧,队伍天一亮就出发了,此刻城门尚未开启,城内也无民众走动,连净街都免了,省去许多麻烦。
及至出到城外,也早已有一支都城军驻守在此,见城门开启,一众仪仗车马缓缓出城,那支都城军迅速迎了过来,领军大将策马上前,连连朝那大胡子拱手,态度十分客气。
要搁从前,像这种大将,以大胡子的家虜身份,是说不上话的,如今这大将不仅能同他并辔而行,态度还这样谦卑,更让大胡子愈发得意。
他们打过了招呼,将队伍合在一处,这只都城军共五千人,一水高头大马的披甲精锐骑兵。
出城后,和亲使团匆匆向东走着,那大胡子着急回去复命交差,所以队伍行进速度颇快,连凤辇这样宽敞稳固的车,都因急速行驶而格外颠簸起来。
等走到离城约五里左右的地方,前面开路的人马发现道路被一支连绵不绝的羊群挡住了。
众人只得停下来等羊群过去,不想这支羊群数目众多,竟一眼望不到头,那些羊走得又慢,和亲使团足足等了两刻钟,还没看见羊群的尾部。
那大胡子骑在马上脸色越来越难看,一面等一面埋怨旁边负责开路的副将,没有提前探到这么大的羊群。
那副将也心中奇怪,明明方才到这边探路的时候,周边完全没看到有牧羊的踪迹,不知这么大一群羊是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
众人又等了一刻钟,总算看见了牧羊人,在最后面悠悠骑着马,不紧不慢地往这边走着。
大胡子身旁副将见了,忙赶上去催促那牧羊人,口中骂骂咧咧,那牧羊人听了也不恼,也不急,仍是慢条斯理地赶着羊。
直到整个羊群完全走了过去,那牧羊人才来到队伍前方,此时那大胡子早已等得不耐烦了,见他还是优哉游哉,愈发动了气,刚要喝骂,忽然见那到牧羊人将斗篷一掀,衣摆下方寒光一闪。
没等那大胡子张开口,人头已然落了地,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忽然又听到羊群遮蔽的右后方喊杀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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