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太子不慧”这四个字,叫翰林院里新点的天子门生听去了,给他招来了这场贬官之祸。
姬婴听完,摇了摇头:“这也是他祸从口出,此事我知道了,就照圣人纸上写的,拟个旨贬他去吧,省得往后再口无遮拦,说出什么念旧的话来,可就不是贬官这么简单了。”
五日后,那大学士果然依旨收拾了行装,离京往永州上任去了,姬婴这日刚听人来报说那大学士已出城,不多时,她又收到一个急报:庆安郡王姬华,日前在王府湖中走冰滑倒,重伤后脑,不治身亡。
那封加急密报言简意赅, 但姬婴还是来回看了两三遍,只觉得眉心直跳。
她收到这消息的第一个反应是,此事绝不可能是意外, 若说谁最可疑,自然要数两仪殿里那位。
但她这几日也去过两仪殿多次, 并未看出姬星有要动姬华的迹象,她本以为他不会这样快动手。
看来姬星应该是早就做好随时除掉姬华的准备了, 又被前几日“太子不慧”的言辞一激,是以痛下了杀手。
不过这也只是她私下揣测, 这样机密事,姬星绝不会向她透露半点,想来这些日子他为避免泄露消息,也没少花心思防着她。
她坐在景园书房的大案后面, 以手撑额凝神静思半晌,随后叫来妫鸢吩咐了几句话,请她速去做好准备。
两日后,姬婴出门上早朝前,妫鸢把备办好的事向她做了回禀,她沉着脸点点头,出园登车进宫去了。
这日早朝散后, 庆安郡王姬华的丧报抵达政事堂, 姬婴坐在值房里正翻看着,忽听有人敲门, 是妘策的声音。
妘策此刻过来, 是来找她签手令的, 每日政事堂都会在这个时辰,将密封奏疏收整好, 统一送进两仪殿内,由圣人拆封过目。
这些奏疏要离开政事堂送往两仪殿,还需要首辅签署一张手令,眼下政事堂相位空悬,所以由中书令临时顶上代为签署。
妘策进来后,让身后的中书舍人将要送的一叠密封奏疏放在了姬婴的大案上。
姬婴扫了一眼那叠奏疏,对那中书舍人说道:“我还有几句话同妘侍卿说,劳你在外稍候。”
那中书舍人欠身行了个礼,转身关上门出去了,姬婴才拿起那封丧报,招呼妘策往里间走来。
这丧报是庆安郡王的王府长史报至宗正寺,再由宗正寺核实发来的,这类宗室内禀,不属于朝臣奏疏,所以也没有套密封,按章程该由政事堂看过后,再附上一份相应条陈,再同其余奏疏一起呈上御览。
她两个走进里间,姬婴先在桌边坐了下来,示意妘策也坐,随后将手里那封丧报递给了她:“方才你忙,想必还没来得及看。”
妘策接过来打开看了,也是面色一沉,庆安郡王姬华身份敏感,在英宗驾崩前还曾被议储,处境本就有些尴尬,只是因有姒太后在,加上延兴帝也曾多次表示过不会苛待姪男,他才得以在封地安稳度日,现在突然意外薨逝,肯定对朝局影响不小。
姬婴见她皱着眉没说话,想了想:“丧报已发上来了,今日就得送进两仪殿,还得附上一份条陈,请子符在这里同我一起拟份条陈吧。”
眼下时辰也不早了,不能延误了送奏疏的时间,于是她二人又到大案边,斟酌了一番,随即就庆安郡王的安葬和追封事宜写了一份条陈,核查无误后,用一个政事堂的奏封,跟那封丧报一起套了,放在其余密封奏疏的上面。
姬婴此时也签好了手令,又加盖了中书令的大印和魏王宝印,看着妘策带一众人离开政事堂,往两仪殿送奏疏去了。
她这日没有再另外递折子请旨觐见,是想看看姬星见到庆安郡王府的丧报后,会不会召她过去问话,想来他应该也早就从密报处得知这个消息了。
她在大案前又踱了几步,细细思量一回,过了约有半个时辰,见妘策带人回来了,姬婴将她又叫进了值房:“奏疏送去了?见着圣上了没有?”
妘策摇摇头:“没见着,只在西配殿等了半晌,两个秉笔宫官出来收了奏疏,就打发我们回来了。”
往常政事堂去送奏疏,若姬星在书房里,一般宫官都会叫她们在西配殿候着,待书房里拆完奏疏,他过目后,会点出由政事堂代为批复的奏疏,叫宫人拿出来,交给西配殿等候的人再带回政事堂,省得跑两趟。
但若姬星不得闲,叫人先回去,晚些再拆奏疏,也是常有的事,光凭这个倒也看不出什么来。
于是姬婴也只说:“好,我知道了,你先去吧。”
随后她又在值房中处理了几件日常事务,直到时辰接近晌午,才起身出来,在政事堂大门外上了步辇,回府去了。
午间她仍只简单用了些点心,又在东屋榻上歇了片时,到未时初刻,果然有宫官前来宣圣人口谕,召她即刻进宫。
还是在两仪殿的书房里,姬婴这两年已对这间改饰过的书房十分熟悉,但她此刻还是跟着宫人,低头往里走去,如同第一次来一样步步慎重。
走进书房内,她才微微抬了抬眼,见姬星正坐在大案后面,吩咐屋中宫人都出去,片刻后,她听到身后大门关起来的声音。
“给皇兄请安。”
“坐吧。”
她见大案前已放了一个绣墩,于是走上前坐下,静静等待姬星开口。
屋内静默片刻,姬星才伸手点了点案上那封庆安侯府的丧报:“朕看此事不像是意外,你可知情么?”
她垂眸听完,飞快想着他话中含义,随即答道:“臣今日才知此信,冬日里走冰受伤也是有的,救治不不力,王府执事需要问责,若皇兄认为其中有疑,臣去拟旨将王府长史及总管等人押进京中审问,再派钦差前往详查。”
姬星听她说完这番话,觑起眼睛看了她一会儿,才轻叹一口气:“眼看快到年下了,这样兴师动众也叫朝中人看着不安。朕想着,你下去选派个妥当人,以治丧为由暗地查访,若果然有可疑之处,等过完年再详查。”
姬婴应了一声“是”,听他又接着说道:“这事也还要再向太后禀明,庆安郡王虽然曾被议储,但朕说过,不会与孩童计较这些。如今出了这桩事,太后那边恐怕会多想,说不定还要疑心朕,一会儿你去永寿殿看看太后吧,也代朕劝慰劝慰。”
姬婴听他这意思,似乎也对此事感到十分为难,但她还是从他一闪而过细微神情和语调中捕捉到了些异常,此刻她心中更加笃定,姬华的事,就是他派人干的。
她不动声色地起身行了个礼:“是,臣这就去永寿殿给太后请安,世事无常,太后定看得开,也请皇兄宽心。”
姬星表情沉痛地点了点头,召来宫人将她送了出去。
冬日里的永寿殿外,花草寂寥,更显得十分空旷。
姒羌听说魏王来请安,派了两个宫娥在殿外接引。姬婴跟着她们走进正殿,又转过三间厅堂,才来到姒羌近日起坐的西暖阁里。
此刻姒太后穿着件杏黄底团花缂丝常服,正坐在榻上吃茶,见姬婴走进来请安,叫人搬来鼓凳给她坐,又令屋中宫人都退了出去。
“你今日所为何来?”
“庆安郡王……”
“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我是问,他叫你来做什么?”
姒羌在宫中耳目众多,此刻已知姬华出事,姬婴倒也不觉意外,于是她直接答道:“皇兄恐怕太后疑心庆安郡王的事不是意外,所以叫臣前来小心劝慰。”
姒羌冷笑一声,伸手将榻桌上摆着的一封信递给她:“你看看这个。”
她起身将信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封密报,写着姬华的死,是魏王派人做的手脚,只为替姬星进一步铲除太后党羽,以期稳住自己在政事堂的地位。
她看完登时大惊失色,一脸惶恐:“这……这些却从何说起。”
姒羌看到她的反应,淡淡说道:“这件事,我知道不是你干的。”
自从姬华前往封地,姒羌也同时安排了人在他的王府里,所以他出事后,姒羌很快就收到了消息,随后她又听人报说,姬星那两日正有个潜邸密使,也才从姬华的封地回到宫中报信,她立刻就知道是怎么jsg回事了。
姬婴听完只是半晌无言,姒羌见状,又说道:“你虽也替他做了不少事,但夹在我们当中,难免要有这么一遭。”
姬婴听完苦笑一声:“原来这密信,是皇兄要先借太后的手除了我,得亏太后看得真,否则我此刻性命难存。”随后她也从袖中拿出一节事先准备好的字条来,“今日还有御前的人私下给我递消息,让我不要来永寿殿,想来也是为加深太后对我的疑心。”
姒羌接过那字条看了看,她这两年眼见自己朝中党羽一点点被削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应对了,原本她选定的时间点在明年初春,但姬华突然出事,让她不得不考虑将时间提前,哪怕时机还不算十分成熟,也好过像当初开景帝突然驾崩时那样,让她措手不及。
她又看了姬婴一会儿,缓缓说道:“我想你也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他既要除你,你也要为自己打算一番才是。”
姬婴也看了看她,随即坐直身体:“请太后明示。”
永寿殿最外面一层宫人里,有几个是姬星安排进来的眼线,只是再往里面,他就有些伸不进手了。
但在外层的也勉强够用,他这日在姬婴从永寿殿出来后,很快收到了那边的消息,说内殿里前面还静悄悄的,过了约有一刻钟,里面传出摔杯盏的声音,又过了一刻钟,那几个人见魏王从里面走出来,神情有些委屈,抹着眼泪上暖轿出宫了。
姬星听完只微微点头:“知道了。”
暗杀姬华这事他的确有些冲动了,但毕竟覆水难收,他便决定提前借此事,先折了姬婴这把助他登皇位的刀,将那些旧年隐事彻底埋葬,再另外提拔新人整顿官场,逐步瓦解太后党羽内的各个派系。
如今他已将权利渐渐收在了手中,先除掉她这个“两面派”,后面做起事来也能轻松一些。
若能用太后的手除掉她,更是一举两得,将来也不愁没有由头控制太后了。
他想到这里,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冬日余晖,轻轻勾了勾唇角。
姬婴此刻也正在这同一片余晖中回到景园,她一面往书房走,一面回想着今日在永寿殿里,姒太后向她吩咐的那几桩事,让她这几日管好政事堂的事,并在内宫发生变故时,控制好京城禁军和朝臣。
姒羌虽未明言,但意思已再清楚不过,她准备在这几日内除掉姬星,并让姬婴在外做好应对。
这也是姬婴早晚要做的事,眼下时机虽然赶得不算太好,但好歹借姬华的事,让她得以把刀柄递给姒太后。
只要毒杀姬星这个主意是由姒太后提出来的,后面的事就好办了,她二人今日在永寿殿内,还给姬星在外层的眼线,演了一出闹翻的戏码,后面的事,就前朝与后宫各自为阵了。
她想到这里,抬脚走进了书房大门,正见妫鸢在这边外间等她。
第119章 水调辞
她看见妫鸢在这里, 只点了点头,回身吩咐后面跟着的执事人都在外面侯着,单独带她走进了里间书房。
“庆安郡王的事, 是我们失察了,未能在对方下手前看出端倪。”妫鸢等她坐下后, 低头说道。
先时妫鸢曾发现,姬华那里有太后的人在, 也有姬星的人在,于是姬婴便将妫鸢派去的人又叫了回来, 以免被她二人察觉。
这次那大学士突然遭贬,姬婴也想过姬华可能会有危险,本准备再派人去,却没料到姬星的手这么快, 冲动之下连嫌疑也顾不得避了,前脚才因姬华的事贬了一位大学士,后脚就让他意外薨逝,叫人看在眼里,难免不会多想。
姬婴轻轻摇了摇头:“这是我的疏忽,本想着二哥还算是个谨慎人,如今做了两年皇帝, 行动倒冒失起来了。”
想来也是因姬婴替他清理了政事堂, 没了几位老宰辅掣肘,又提拔了一批新科进士上来, 顶掉了一些姬月的旧臣, 姬星这段时间见自己所发诏令, 政事堂无有不依,只觉得是已将大权收在了手中, 也不需要再费力安抚太后党羽了,便这样迫不及待地要除掉她这个从龙谋臣了。
她想到这里,将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冷笑道:“二哥啊,耐心上还是稍稍差了些。”随后她吩咐妫鸢将派在朝中各处的暗探稍作收拢,接下来的几天,把重点放在姬星的几位近臣身上。
说完她和妫鸢一起,将这些人稍稍列了一下,这两年妫鸢主要负责替她探听朝中动向,各位朝臣的履历和个人情况,妫鸢是如数家珍,二人在书房合计了半晌,姬婴才让她先回去休息,从明日起,要格外打起精神。
等妫鸢出去后,她起身在书架前来回缓缓踱起步来,思量着接下来的各处安排。
这个时机对姒羌来说,并不算太好,姬婴这两年观察下来,见姒羌还是更倾向于立姬云,所以一直没有急着要将姬华接回京,只是她党羽内意见不一,支持姬华的人还占多数,所以要花些时间给姬云铺铺路,才好动手废帝。
但这两年下来,因朝中各种大小变动,加上政事堂宰辅罢相,姬星开始着手改调各处官员,频频试探,把姒羌在朝中的势力削弱了不少,若这样继续下去,也对姒羌十分不利。所以这次她决定借姬华的事,提前下手,即便这次无法立姬云,她也能以太皇太后名义重新摄政,往后再找时机废幼帝另立,也更容易些。
姬婴将今日前后事,在心中捋了一遍,眼下这境况,其实离她先前的计划也差不太远。她只需在除掉姬星的同时,确保政事堂是握在自己手里的,这样来看,尽快拥立幼帝无疑是最好的方式。
她在书房中,一直呆到近二更天,直到姬嫖打发人来问,说她今日回来未曾用膳,问要不要传些消夜,她这才抬头见更漏钟时辰确实不早了,于是她叫传了几样清淡点心,又打发人告诉姬嫖,自己吃些就去睡了,也让她早些休息。
第二日朝中旬休,但姬星还是一早把姬婴叫到了两仪殿内,问她昨日去永寿殿的事。
姬婴仍旧坐在他大案前面的一个绣墩上,面带忧容:“太后嗔臣未能遵照先帝遗诏,看顾好大哥遗子,臣无从辩驳,只好由太后训斥一顿罢了。只是若因此事,再闹得宫中不宁,臣心中愈发不安了。”
姬星打量了她两眼,见她神色语气都颇沮丧,心下满意,但面上却仍保持着凝重,只是叹道:“因这样的意外痛失长孙,太后不顺心也是常情,咱们做晚辈的,要多体谅些才是。”
“是,也请皇兄再给太后一些时间,这阵子臣也不便再去叨扰了。”
姬星听她这样说,暗自想着,若要借太后的手除掉魏王,还得另设一个合适的场合,他已为此做了一番安排,就在半个月后的腊月初八,其时临近年下,朝中也都要开始准备休朝前的事务收拢,正好趁这个节点结果了魏王,来年开春就可以开始着手打击姒太后的剩余党羽了。
他想到这里心中不禁有几分激动,但很快又提醒自己冷静下来,若要照此计划行事,姬婴与姒太后近期也最好不要再见面了,以免节外生枝。
于是他沉重地点了点头:“这样也好,临近年下,你政事堂里事也多,这段时间就先在朝中忙吧,太后这里,朕再缓缓劝慰着。”
随后他又跟姬婴吩咐了两句关于明年几项政令的起草事宜,便叫她告退出去了。
姬婴走出书房,来到在两仪殿的东配殿,有宫人在这里看管她来时身上穿的斗篷和暖帽,她在这边殿里慢慢穿戴好,才跟着来时的接引宫人走出了两仪殿。
此刻殿外的天,已不再似她早上来时那样晴朗,而是变得有些灰蒙蒙起来,似乎是在酝酿着一场大雪。
果然在她刚回到景园时,这场雪下起来了,先时还是细细落下,半个时辰后,雪下得越来越大,空中如同丟绵扯絮一般,同时还伴随着呼啸的寒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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