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一落,也不等姜皇后再说什么,即刻有两个姒太后那边过来的骁卫将领,一左一右押了她,又令其余士兵将延兴帝寝殿内所有太医宫人,一个不落地全部押送进了永寿殿内。
随后又来了一班宫人,将这边配殿等候的太子姬良及随侍宫人,也都带到了永寿殿,最后只留了一部分姒太后派来的人,在这边处理延兴帝后事。
太子姬良这日在父皇的寝宫配jsg殿内见众人忙乱,午后又听那边殿中众宫人哭喊“圣人”,后来见许多人身披甲胄走进来,又听母后在那边殿中厉声怒喝,这大半日下来把他吓得不轻。
及至到了永寿殿这边,他见宫宇内外也站了许多披甲内卫,只是捂着耳朵直哭,被从殿中出来迎接的长乐公主带到西边僻静小院里安顿去了。
姜皇后这一路被两个内卫将领左右押着,并没有见到姬良,但她回想方才那宫娥所宣太后诏令中,也说了由太子姬良即帝位,她知道姒太后是冲着摄政权来的,那么为了稳住朝堂,必然不会对姬良不利,想到这里,她稍稍冷静了下来。
等走到太后起坐的这边后殿前院,她猛然见到那殿外廊下躺着一个人,正是她兄长,此刻浑身是血,一动不动。
这时,姒太后同魏王,从殿内走了出来。
姜皇后见自己兄长倒在那里,也顾不上向太后行礼,只是扑上去查看,却见他早已没了气息,她登时泪如泉涌,却听姒太后冷冷问道:“他今日趁皇帝殡天之时,在宫内无诏调兵围我,可是授你之意么?”
姜皇后抬头哭道:“我兄长是奉圣旨调兵的!”
“奉圣旨调兵,这么说来,是皇帝咽气前让他来杀我的,是么?”
听姒太后这样问,她又低了头,随即连连摇头说道:“圣人留有遗诏,你们竟然私藏圣旨,篡改圣人遗命,你们……”
这时一旁的魏王缓缓开口了:“先皇妣圣训有云,未经凤阁鸾台,不成诏令,政事堂今日并未收到圣人遗诏。圣人殡天后,也未曾见寝殿中留有亲笔遗命,娘娘口中所说的这遗诏,实在是真假难辨呐。”
姜皇后听她这样说,先是一愣,圣人的遗诏是昨日连夜召秉笔宫官写下的,若按章程,的确应该先经政事堂,加盖三省大印确认辅政大臣,但因姬星这日一直昏睡不醒,又有心要防姬婴,才没有来得及派人前去向那两位辅政大臣宣旨。
但到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晚了,姜皇后又抬头看向姒太后,此刻心中已然明了,所有的这一切,包括姬星这次的急病,恐怕都是她的安排,只要现在除掉她,等姬良一登基,自己就是万人之上的摄政太后。
想到这里,她飞快伸手抽出了兄长身上的内层匕首,朝着姒太后刺了过去,姬婴见状忙推了姒羌一把,一旁内卫也都冲了上来,三两下将她押住了。
这时在姜皇后左边的将领,已死死握住了她手里的刀,随后那将领又抬头见姒太后给自己使了个眼色,于是当即一用力,将手中握住的那只手腕连通刀刃向内一转,将刀送入了姜皇后腹中。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殿外登时涌进许多护驾的内卫,姬婴见状也赶忙搀扶着姒太后退到了殿中,直退到中堂后面的暖阁里,姒羌坐下定了定神,抬头见姬婴的外衣竟被划破,浅色的缂丝大氅上似乎还有点点血迹。
姬婴也是到这时才发觉左上臂有些刺痛,低头一看外面大氅和里面的蟒袍都被划破了。
姒太后一见,忙拉她坐下,一面吩咐人去传太医,一面问:“觉得怎么样?”
姬婴此时已将外氅解开,又低头细看了看手臂,好在冬日里衣服穿得厚实,她自己也没感觉到十分疼痛,想来是方才躲避时没留意,被姜皇后手里的刀划了一下。
于是她笑着摇了摇头:“不碍事,也没觉着很疼,想来伤口不深,娘娘不必担忧。”
不多时,外面有宫人来禀说永寿殿内专侍太医到了,姒太后忙叫传进来,那太医给姬婴看了一回,果然刀伤不深,只是伤口有些长,还是得用些外伤药。
她轻轻给姬婴上完药,细致包扎好,又留了些药给姬婴的随侍执事,以便回去换药,等忙完,才向姒太后告退了出去。
等这边内殿刚安静下来,又有殿中的骁卫大将走到外间来请罪,因姜皇后的兄长被诛杀时,随身佩戴的长刀已卸,但没有细细检查内层,不料他竟敢在身上私藏匕首,才会被姜皇后拔出来,险些酿成大祸。
姒太后此刻虽已冷静下来,但想到方才的风波也是心中有些后怕,于是沉着脸吩咐她道:“宫禁内卫私藏刀具是死罪,你再带人将内外人等一一严查,除宫配长刀外,身上旦有寸刃即斩。”
那将领得令去后,姒太后想姬婴才受了伤,又说道:“今日宫中生变,上下人等俱不准出入,你且去阿云殿里歇一晚吧。”
姬婴这日出门时,就知道宫中会生变,自己未必回得来,所以提前同姬嫖交代过了,让她跟连翘在府中照管家事,所以只是点点头:“是。”说完见姒太后也有些倦容,遂起身告退出去了。
姬云因时常来宫中陪伴母后,所以姒羌在永寿殿后边专门给她留了一座小殿居住,这时姬云也才安顿好了姬良,正走来这边向母后回禀,到正堂时见姬婴正往外走着,又听宫人说她受伤了,忙走上来问了两句。
姬婴微微一笑:“小伤,太医已瞧过了,我今晚就不出宫了,往你那里叨扰一夜,你先进去回禀太后吧,我在这边吃茶等你。”
姬云见她气色尚好,也点点头,走进去向母后回禀了姬良的情况,半晌才出来,见姬婴还坐在堂中,遂请她一同往后边殿里安歇。
这两日宫中突发巨变,正赶上腊月里京城各衙门忙着准备新岁休朝的政务收尾,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这日上午有城外的一支虎贲军开进了城,半个时辰后,才从宫中传出圣人殡天的丧报。
上阳宫经过一日一夜的上下搜查私藏刀具,此时已完全由姒太后的亲信内卫将领掌控,延兴帝这两年虽也提拔了些将领上来,到底在宫中还不成气候,昨夜三更时分,延兴帝寝殿附近只有一支御前亲卫曾发起反抗,但不消一个时辰就被平了。
其中一个御前将领身上,还搜出了京中神策军的虎符,这人原本是想要去调宫外禁军前来围宫,只是人还没走出延兴帝的寝殿就被抓了。
京城禁军的调度兵权,本只属于皇帝本人,那将领被抓后,延兴帝寝殿内的所有虎符也全部集齐,都被收缴到了永寿殿。
天亮后,姬婴建议姒太后拿出调遣城外虎贲军的虎符,让统帅姚灼带一支军队进城护卫皇宫,以免城内禁军因延兴帝驾崩起哗变。
姒太后想了想,姬星没有亲自带过兵,对禁军的影响有限,但为防万一,还是采纳了她的建议,于是才有这日一开城门,民众见到虎贲军竟然从西城门和东城门各开了一支军队进来,停在了上阳宫两侧。
这日原本是朝会旬休,但因宫中出了大事,上午巳时左右,所有朝臣都被召进了宫中,在观风殿内外听宫官宣读了姒太后的懿旨,延兴帝突然驾崩,皇太子姬良即帝位,由太皇太后姒羌代为听政,政事堂由中书令魏王姬婴摄政监国。
众臣先时听说延兴帝这场病来得急,未曾立遗诏,不少人还都暗暗担心,怕姒羌借此改立长乐公主姬云即位,但此刻见她依例宣了由皇太子即位,这才都稍稍放下心来。
姬婴此时站在金銮殿的御阶上,看着阶下众臣领旨,又回想起几年前开景帝驾崩的那个时候。那时她作为最后一位顾命大臣,还是站在御阶边缘处,到此时,她成了新帝唯一的辅政大臣,站到了龙椅旁边。
姒羌的这一番安排,并非放弃改立姬云,而是要以此先稳住朝堂,好再一步步为姬云铺路。
所以这日殿中宣诏,她也没给姬云另加官职,单只把姬婴推到了政事堂的风口浪尖上,将姬云保护在后。
姬婴清楚她的打算,对这些安排也并没有多说什么,毕竟她所想要的,也正是眼下这个局面。
十日后,延兴帝与姜皇后的合葬大殓,赶在年底匆匆办完了,京中各处也还算安定。
正月初五,皇太子姬良顺利登基,随后政事堂颁布了新帝年号:同光。
到二月初一这日,姬婴穿着玄底九章纹蟒袍,提前进了宫,来到姬良的寝殿外,接他前去参加开年大朝会。
不多时,同光帝姬良被宫人送出殿来,穿着一身小小的龙袍,一脸茫然。
从前在开景帝面前,姬婴作为晚辈,都是行跪拜大礼,到了姬星在位时,jsg她则改行宗室同辈单膝臣下礼,而到了姬良这里,她作为姑母摄政王,已经不需要向皇帝行礼了。
她缓步走上台阶,看着姬良,微微弯下腰来,笑着向他伸出一只手:“圣人,时辰到了,走吧。”
第122章 柳梢青
这日的开年大朝会, 不到七岁的同光皇帝姬良坐在正中间的龙椅上,他的左手边还有一张龙椅,上面坐着太皇太后姒羌, 而他的右手边,则是一张紫檀木太师椅, 上面坐着摄政王姬婴。
御阶下面众朝臣列队肃立,一声不闻, 都听着御阶边的宫官宣读新朝政令。
因大行皇帝姬星殁于腊月,上阳宫及政事堂这个新岁过得十分忙碌, 一面要筹备开春后动土安葬帝后等事,一面还要确认同光朝各项新颁政令,以至于过年期间,姬婴都在政事堂里前后忙碌, 年也没好生过得。
她忙了一个来月,总算赶在二月初一大朝会前,把该敲定的事都定了下来,所有事项也都向姒羌禀过,确认无误后,由中书省拟成诏令,在这日当着所有朝臣, 正式颁布了同光元年新政。
每年二月初一的大朝会, 都要至少开上半日,除颁布新年政令外, 还要同六部九寺过这一年的要务以及人事调动和开销预算, 并确认地方上各道府政令推行举措, 还有新年度的赋税收缴事宜。
但小皇帝实在坐不住大半日,朝会才开了不到一个时辰, 刚颁布完新政,他就开始坐在龙椅上扭来扭去地不自在,被太皇太后厉色瞪了一眼,才消停下来。
其时正有工部尚书在报这一年几处州县预计要开展的通渠灌溉,还有两江几州的排水筑堤,说去年就已划定了百亩湿淤之地,要待今年开春建筑堤堰,改造为良田等等。
正说着,忽然听到龙椅上的小皇帝“嗷”地喊了一嗓子,接着他又将头上戴的冕冠一把扯了下来,朝地上摔去,那冕冠在地毯上弹了一下,又顺着御阶滚下去,磕到了御阶下面的大殿金砖,冕旒登时散落一地。
殿中众臣都怔住了,大殿中登时一片静默,只有金砖上细细碎碎的玉珠弹跳声在回响,小皇帝在上见了却拍手哈哈大笑起来。
御阶两边的宫人见状,都慌得赶忙走上来拾起那冕冠和散落的冕旒,还有一些滚到了大臣脚边,众人也不敢动,也不敢捡,只得由宫人走到列队间蹲下一颗颗拾起来。
姒羌坐在右侧龙椅上,轻轻叹了口气,又抬眼看了看姬婴,示意她赶紧把姬良弄走。
姬婴会意,轻轻咳了一声,说道:“圣人年幼不经事,在这样枯燥冗长的朝会上,难免浮躁些,还请御前宫官引圣人到后殿稍事歇息,这边的朝会由太皇太后代为听禀,众卿可有异议?”
姬良坐不住这事,其实众人早在登基大典上就看出来了,当初的典礼各个环节也都是尽可能的缩短了时间,但还是因姬良太过好动,险些闹了几场笑话,好在两侧一直有礼仪官轻声安抚,才算是勉强将典礼圆满办完。
这一个来月,姬良也没少在宫中接受礼仪训导,但他似乎天生顽钝,人说三句话,他只好听懂一句,所以这段时间虽然宫人也教了他不少,但看上去并没有什么长进。
原本二月初一大朝会前,政事堂颁布的章程里,是由太皇太后听政,皇位上只留一顶冕冠代为表示同光帝亲临,但有多名朝臣对此章程表示抗议,联名上奏说大朝会这么重要的场合,皇帝不在不合适。
姒羌也明白这是朝臣担心她掌权太过,所以哪怕小皇帝不懂事,也要坐在上面,形式上也算有个牵制。姒羌对此并未表示异议,因为她知道姬良绝对坐不住这大半日,叫群臣们看看他的状态,往后再慢慢少叫他出席这样场合,便顺理成章了。
众臣方才目睹了同光帝当众摔冠,行为确实顽劣不堪,此刻听魏王说要请他先去后殿休息,想着若留他在这里,又不知要出什么差池,这朝会也不知要开到什么时候去,耽搁了要事却是不好,于是都不再说什么,俱答道:“臣无异议。”
这时,下面的宫人也都将散落的冕旒拾了回来,御阶上的随侍宫官请小皇帝往后面去休息,姬良听说可以走了,立刻从龙椅上跳下来,欢呼了一声,抬脚就往后面跑去,那两个宫官也忙赶着跟了上去,过了片刻,小皇帝喊叫跳闹的声音才渐渐远去。
又过不多时,有宫人从后面重新拿了一顶完好的冕冠,放在了姬良方才坐着的那把龙椅上,以示代皇帝亲临之意,这场小风波才算是终于过去了,姬婴于是再度开口,让那工部尚书接着说下去。
等六部将这一年要务讲完,又到九寺,待众人全都说完,又就今年各地税收等事确认了一番,到大朝会结束,已是未时了。
朝中众人站了这一大上午也都是腰腿生疼,听魏王最后在上面问可否还有补充或异议,下面都是一片沉默,于是她点头叫散,众人恭送太皇太后和魏王离殿后,才缓缓离宫而去。
姬婴照例一路送了姒羌回到永寿殿,走进来见到这边东配殿外面站着一个人,正是中书侍卿妘策。
如今两仪殿已彻底荒废,同光帝姬良自然是没办法处理政务,所以日常的公务,都是政事堂将奏报送到永寿殿这边东书房拆封,由太皇太后带着姬良过目后,再原样送回政事堂代为批复。
若有哪一封姒羌有明确批复,会当场点出,让中书舍人记录下来,回到政事堂再做批复。她一向很注重形式,从来不会亲笔批复,以免朝臣们对此有意见。
这日大朝会才散,自然不会有什么新奏疏呈上,妘策此刻来,是为大行皇帝和大行皇后安葬一事。
因二人薨逝时是腊月里,陵寝不宜动土,所以年前只举办了大殓合棺礼,如今大行帝后的梓宫都还在奉先殿停灵。
这的确是开年第一等要事,所以姬婴让妘策亲同礼部尽快择定日子,并草拟好国葬章程,报到永寿殿来。
姒羌见她在这里候着,也知道是为这事,于是直接走到了这边书房里,叫她二人都进来说话。
等她们在书房内坐下,有宫人来给她们上了茶,随后便都退了出去,只留下新任掌印宫官和禀笔宫官随侍在侧,以备起草旨意。
现在的这两位御前宫官,都换上了姒羌的亲信,先前姬星身边的那两位,则已同那封不曾面世的延兴帝遗诏,一同埋葬在了这宫禁深处。
姒羌坐在大案后面,看完了妘策呈上来的文书,写得细致有条理,倒没什么不妥,又见礼部同浑仪监择选的下葬日子是二月初九,也很近了,于是轻轻点头,将那文书又放回了案上:“我瞧着没什么不妥,就照着这章程办就是了。”
姬婴见状又问:“这次起灵送葬,是否还请长乐公主前来主持?”
姒羌端起茶杯来抿了一口,淡淡说道:“嗯,她从前也做过这些事,就还由她来吧。”
姬婴和妘策闻言一起应下,又说了两句话,见姒羌在大殿坐了这大半日也乏了,遂都起身告退,离开了永寿殿。
原本这时姬婴该回一趟景园歇歇,她这日进宫也大半天了,只出门前简单吃了点东西,在大殿内又滴水未进,也就是刚刚在永寿殿,才吃了一小口茶,到此刻快申时了,腹中早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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