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世家,指的是当年因不满姬平推动地税改革,暗地里扶植楚王夺嫡的几大家族,自从成功扶了楚王上位登基做皇帝,前些年朝廷对江南土地连番让利,养得那些世家脑满肠肥,族中和资助的官员遍布朝堂及大江南北。
当然这些世家内部,也有因政见不合而细分派别的,并非铁板一块,其中就有不少人从前曾是太子党,后来又及时转向了姬星,也有不少人仍然支持姬华,还准备往姒太后处攀附,想拥立新君的。
但作为开景朝的功勋世家,这二十来年彼此联姻,关系盘根错节,而且朝中也还有多位靠山,目前江南出来的高官里,显赫的有身受顾命的中书令,其它六部九卿内,也不乏位高权重的。
要认真动起这些世家来,难度并不亚于动太后族亲。
姬云也知道这里面关系复杂,低头想了半日,摇了摇头:“其实朝中官员,要动都不难,寻个由头弄个案子,几处衙门上下换人影响可控,但世家不同,内中除在朝为官者,还有大量地方上官吏。前些年父皇几次大力整肃地方吏治,最后也不过只是收敛几年,毕竟我朝幅员辽阔,各地政令需要官吏推行,稻谷税银也需要官吏收缴,朝廷手太松了,那些人就要从中渔利,朝廷手太严了,那些活儿又没人去做,总不能让宗室跑到各地收税去。所以才说吏治难做,世家难清,主要是这个度不好把握。”
这些都是不加遮掩的大实话,朝中跟地方斗智斗勇,也是老生常谈了,姬婴听罢,沉默片时,才说道:“你说的都是实话,在舅皇时期,确实难动,但现在二哥即位,表面上朝局虽然稳定下来了,但有大哥的世子在,那些世家唯利是趋,关系也非牢不可破,只要可分割,便好下镰刀。”
姬云思量了一回,只是缓缓点头:“帝位更迭,的确时机难得,但具体要怎么做,还得从长计议,眼下我们好容易从舅舅那桩事里挣脱出来,还需要谨慎些才是。”
姬婴笑着举起盏来抿了口茶,朝她一挑眉:“这是自然。”
她二人又在房中说了会儿话,后来姬婴将山雀儿叫了出来,唱了几支曲子,笑闹了一阵。直到入暮时分,她们才从东屋里出来,走到花厅上,她两个坐在厅上,又等人请了姬嫖过来才传膳。
因早春天气转暖,这间花厅上窗户都四下里开着缝,窗棂上也只装着厚纱帐,使微风吹进来更加柔和。此时窗外天色已暗,外面园中树梢上却是莺啼燕语不断,姬婴姬云和姬嫖三人在花厅里,伴着窗外啁啾和小溪流水声,热热闹闹地用完了一顿晚膳。
自此之后,姬婴每日只照常在政事堂里,协同三位老臣处理政务,她总是话不多,对于位高权重的左相,也一向尊敬有加,凡是几位老臣议定好的内容,都不会过问她的意见,她也从来不恼。
同时她又因督管鸿胪寺的西域商路和漠北牧场,开年来一直源源不断地在给户部增收,而新派往察合汗国商讨葡萄酒引进的使团,近日也才刚刚出发,眼看着又有一笔不菲收入到来,中书令姚瑞对此事十分看重,所以时常也在政事堂里帮着魏王说两句好话。
今年开年以来,政事堂里几位顾命宰辅,也慢慢习惯了魏王在这里,不再像去年那样,整日琢磨着怎么把她弄走了。
又过几日,见朝中各处都安定了下来,姒太后发下懿旨,邀宗亲及朝中重臣,进宫参加寒食节的冷食宴席。
寒食节在本朝也是民间一大祭祀之日,往年宫中也都会赐宴,今年朝中一派全新气象,寒食节的宫宴,自然也是格外隆重。
这天白日里休朝,京中人多有出城祭扫踏青的,有些宗室皇亲也赶着节气,在午后出城转了转,又在日落前纷纷赶回来更衣进宫赴宴。
晚间席上歌舞升平,延兴帝坐在上首,看上去心情颇佳,频频给众宗室和几位重臣赐菜赐酒,又听过一回草原火不思曲,才叫众人散去,大家恭送完圣驾离宫时,正交二更。
政事堂里几位顾命大臣,这日也皆在席,左相嬴尚虽年事已高,精神头却颇健旺,晚间散席后出到宫门外,送完众宗亲,回头见中书令姚瑞走上来送他上轿,沉声说道:“姚中书今日也有酒了,早些回吧。”
姚瑞欠身笑道:“学生送老相公上轿就回。”
等目送嬴相的轿子走远,姚瑞才回身上车,一进府门,便见管家走上来给他递了个帖子,是嬴相打发人送来的,叫他换上私服过去一趟。
姚瑞想了想,这段时间政事堂里虽然看上去气氛融洽,但这位老相公,还是没忘了要把魏王赶出去的事情。此时递帖子来,大约也是今日在宫宴上,见魏王在圣上和太后面前,都愈发得脸,又叫他不安起来了。
他冷着脸将帖子递回给管家,吩咐道:“拿件深颜色常服来,我还要出去一趟。”
第112章 柳垂金
左相嬴尚的宅邸, 坐落于上阳宫南门外的淳风坊,是个不大起眼的三进宅子,看上去平平无奇, 难以想象当朝头号宰相就是住在这样低调的院落里。
不过这宅院虽普通,地段却是上佳, 除了那几个专供宗室居住的坊外,这淳风坊算是离皇宫最近的了, 对于年迈的老相公来说,上朝进宫都十分方便。
姚瑞穿着一身石青色素锦直裰, 在淳风坊外下了轿子,因今日宫中有夜宴,几处宗室和朝臣宅邸所在的坊,下钥时间都推迟到了子时。坊门当值的人此刻已被支走, 姚瑞只带了一个亲随,两个人充作府中执事,往嬴尚的宅子走去。
这时已早有嬴尚派出来的执事在侧门上等着了,见到他们的身影,忙走上前来将他们迎了进去。
嬴尚的私宅,姚瑞只来过两次,这是第二次, 上次他来, 还是因老相公抱病,他同其它几位政事堂同僚们, 一起前来问候探疾, 也算是个半公务场合。
满朝上下都知道, 左相嬴尚是个“清流”,在官场近五十年, 从没站过党派。他本是益州贡生出身,在世宗朝时期,从太常寺到礼部又到工部,前面的二十来年,他最高只做到工部侍卿。在世宗驾崩前三年,他还曾因弹劾当时的太子姬平一位近臣,被贬回益州做司马。
在开景帝登基三年后,才又将他调回朝中出任礼jsg部尚书,再之后调工部尚书,最后坐到六部尚书之首——吏部尚书,同时兼尚书右仆射。又过几年,原左相尚书左仆射致仕,宰辅之位空悬了两年,才由他出任尚书左仆射,担任首席宰辅到如今整整七年。
虽然他当年被贬谪跟姬平有关,但他弹劾的内容,与当时党争所关注的事项无干,又加上平时在官场上,他总是独来独往,从来没与人有过私交,连自己的门生也极少接见。所以各派系间也没人将他视作同党,又因他总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渐渐的,“清流”名声也传扬开了。
但姚瑞知道,这老相公的所谓无党清流,也不过只是藏得比较深罢了。
他低着头被人领进了堂屋,又转过一道屏风,往后再转过大会客室,才进了一间小厅,正见左相嬴尚坐在桌边,端着一盏醒酒羹吃着。
姚瑞见他坐在这里,忙赶上两步行礼:“学生深夜叨扰老相公了!”
他其实并不是嬴尚的门生,但他当年考科举时,嬴尚是礼部尚书,负责督办那一年春闱,所以他也总在嬴尚面前以“学生”自称,又因自己曾在吏部多年,而嬴尚也曾出任过吏部尚书,虽然因彼此迁调错开,并没有同一时间在吏部共事过,但好歹也算有些共同之处,姚瑞便也时常以此跟老相公套套近乎。
嬴尚见他来了,等他行完礼,才悠悠放下手中盏:“姚中书不必多礼,坐。”
姚瑞欠身在他边上的鼓凳坐了,有执事也给他端了一碗醒酒羹汤来,他舀着汤,正思量着如何起这个话头,就听嬴尚先开口了:“大晚上叫你来,也实在是因其他时候人多眼杂,不好说话,你莫怪我老夫大半夜的折腾人。”
姚瑞颔首笑道:“学生不敢。”
嬴尚瞥了他一眼,片刻后才又缓缓问道:“户部今年任务重,西域那边的在谈商路,果然能够缓解么?”
这一问果然是冲着魏王来的,姚瑞低头想了想,谨慎答道:“使团才出发不久,算上谈判及来回路上时间,快也要个半年才可见分晓,但据鸿胪寺先前呈上的文书,以及察合汗国发来的国书来看,此事其实已有八分成了,待商品一通,上下游多道关税商税,加起来十分可观,的确能解户部燃眉之急。”
他所指的“燃眉之急”,是下半年青黄不接的时节,因前年先太子和大行皇帝两场国丧办得风光,又有去年姒丰起兵闹了一场,叫朝中乱了大半年,这两年各地收成也是平平,地方上小风波不断,各省也就只能将将自给自足,若将所收税款都送到朝中来,自家府衙开支又恐朝中拖延,所以各地都想方设法在给朝中上供之余,先给自己留些银两,以免地方上生乱。
但若这样一来,朝中进项又少了,按目前国库算,若不能尽快有些收入,到八九月份,各地赋税前后接不上,那一两个月京官俸禄都可能支不出来,到时候延兴帝登基才满两年,就出这么大纰漏,政事堂的宰辅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嬴尚也知道这时节朝中内里艰难,他眉头紧锁地沉吟半晌,还是说道:“半年,想来也可等得,我今日叫你来,只是为提醒你一句,圣庄皇储那桩旧事,不可不放在心上,有些人,不能不提防。”
姚瑞听他果然提起了这件事,也是心头一紧,他没有忘记当年追随楚王时做过的事。但一码归一码,魏王虽说是姬平之女,到底不是养在身边的,据说她连姬平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从漠北回来后,她又一直跟太子姬月走得很近。哪怕如今新帝登基了,仍然坚定地站在太后那边,又跟长乐公主关系甚笃,看起来真不像是会因姬平的旧事,找他们麻烦的,毕竟那件事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知道真相的人,也越来越少了,所以他只紧张了片刻,便又放松下来。
但嬴尚这样煞有介事地大晚上叫他过来叮嘱,他自然不能说无需顾虑,于是忙低头说道:“老相公提点得极是,只要再给学生半年时间,商品一通,户部收了款,立即就叫魏王出政事堂。”
嬴尚听他这样说,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端起那羹喝了一口:“行了,也不早了,再过一会儿,坊门该下钥了,你快回去歇着吧。”
话音刚落,果然厅中更漏钟报了一声时,距离子时还有半个时辰,姚瑞一见,忙起身告辞,跟着来时领路的执事,照原路出了嬴尚的宅子,同来时那亲随一起趁夜色去了。
第二日一早,姬婴难得睡了个懒觉,因昨日宫中夜宴,这日朝会停了一日,她昨夜回来泡了汤,又听了一阵曲儿才歇,想着这日不用早起上朝,趁空懒散一日也好。
直到巳时初刻,她才悠悠走出卧房,听执事人说世子已用过早膳,到毓秀堂上课去了,她点点头,信步来到花厅独自用膳。
平常她同姬嫖一起用早膳时,考虑到她长身体,菜式都是格外丰富些,还会端上许多姬嫖在草原时,早上爱吃的手把肉、奶酪奶皮和奶茶。
但等到她独自用早膳时,小厨房里端来的,就都变成她先前吩咐过的,按照从前鹤栖观里斋饭做的清粥小菜,此刻花厅桌上就摆着一小砂锅麦粥,和十二碟精致爽口的小菜,看起来十分开胃。
等她慢慢用完膳,才漱过口,正要起身往书房里去时,忽然见大总管连翘走了进来,给她递了个眼神,这是有重要消息要说。
连翘平日里事多,这样传话的差事是早不做了的,但凡是她亲自来禀的,都是要事。
姬婴见状点点头,同她一起走出了花厅,往书房走来,进到房内,关起门来,连翘才说道:“昨夜中书令下席离宫后,又微服去了嬴相府中一趟,密谈了半个多时辰才出来。”
姬婴听完低头想了想,嬴尚的履历她是早就查过了的,经历虽多但十分清晰,看起来的确从不沾党争,当年姬平出事前就被贬回益州了,妘宫的那封手札中,也没有提到他。
但姬婴总觉得这老头子没那么干净,就冲他屡次三番想把她从政事堂弄走,这里面就像是带着点私人恩怨。
这次深夜密谈,她猜也能猜得出来,多半还是跟姚瑞确认西域通商的时间节点,好在户部收到款项后,让她赶紧从政事堂卷铺盖走人。
但商谈的这半年时间,其实是她刻意留出来的,既然有人总想把她赶走,她也不能一直这样被动,半年时间,正是她留给自己的,清理政事堂的时间。
她思量片刻,抬头吩咐连翘再叫人细细盯着那三位顾命大臣,等连翘去后,她又坐在大案后面想了许久。
到午初时分,她提笔写了个请安折子,摇铃叫来一个执事递进宫去,说她午后要去向皇兄请安。
延兴帝姬星这日起得也晚,同皇后用过膳后,看着花厅外御湖上的风景,春风吹着细柳条轻轻摆动着,阳光洒在湖面上,透出星星点点的波光。
他感受着微风拂面,忽然也有些春慵上涌,想到午后还得去书房里批阅奏折,不禁烦闷起来。
正兀自发愣间,有宫人递上来一张请安折子,大凡有官职的宗亲,进宫的请旨,都是第一时间送到皇帝面前的。
他见是姬婴递来的,想着午后也没甚事,便说道:“叫她申时进宫来吧,陪朕书房里下盘棋。”
那宫人得令去了,他又在花厅同皇后闲聊了几句,坐了片刻,才起身上步辇往书房里去了。
他在书房里看了半晌奏疏,午后又有宫人用金盘呈了两份被封驳的奏疏,封面上套着政事堂的绿色封纸,下面还有政事堂众宰辅议定的批复,这是他原先御批过的两封奏疏,在发到门下省时被打回了政事堂。
他看着那绿封忽然有些气闷,自从登基以来,凡奏疏批复或新发诏令,都要经政事堂那几位宰辅,他但凡写几个字,被门下省看着觉得不妥了,便要打回政事堂复议,他这个皇帝做的竟好似个摆设。
想到这里,他皱起眉来将笔一撂:“放那吧。”
那宫人放下奏疏,转身出去了,他没有伸手去拿那几封奏疏,只是冷眼看着,暗自思量,正想着,忽又有宫人禀道:“圣人,魏王到了。”
“嗯,宣她来。”
姬星说完起身活动活动筋骨,很快见姬婴被宫人引了进来,jsg照例给他行了礼,他往东窗榻边一面走一面招手:“朕正烦闷,正好你来,陪朕下两盘棋。”
姬婴起身时,余光瞥见了御案上那几封套着绿封纸的奏疏,随即浅笑道:“是,臣也想着来向皇兄请安,陪皇兄说说话。”
等宫人端了茶盏和棋盘来,才都躬身退了出去,她二人执子先默默下了一会儿,姬星看着棋盘,自己的黑子有一处很快就要被围起来,幽幽叹了一声:“从前朕想着,唯有到了九五之尊,才可得真正自由,如今看来却是痴望,做皇帝也不得自由啊。”
姬婴执子想了片刻,给那被围的几颗黑子留了口气,在另一处落了子,才缓缓说道:“皇兄觉着不自由,是因身上有了不该有的束缚,毕竟皇兄也不是幼帝,登基到如今快两年,各项政务都已熟悉,其实也不再需要什么‘辅政’,什么‘顾命’了。”
姬星听她这话正说到了心坎上,抬眼看了看她,随即笑道:“妹妹是懂我的。”
第113章 风敲竹
姬婴这日午后在两仪殿的书房里, 陪姬星下了一个多时辰的棋,又谈了许久话,见天色不早了, 才起身告退离宫。
等她回到景园时,天刚擦黑, 姬嫖才从后花园靶场里出来,回到自己院中更换了衣服, 来到前院吃盏汤等她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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