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婴被宫人引到书房里时,那批奏疏正好拆到最后一封,她走进来后还是一贯行了个大礼:“臣婴参见圣上。”
她每次都是这样标标准准行礼,如今他也习惯了,登基这大半年下来,他终于有了几分做皇帝的底气,也不再提前叫她免礼了,而是坦然受之,等她行完了礼,才缓缓叫她平身赐座。
等姬婴坐下后,他也没着急说话,而是先看了看拆完的那些奏疏,挑了五六封重要的留下了,其余一些例行奏报,都叫一旁宫官拿回政事堂,让宰辅们代为批复。
等两个宫官各端着一沓奏疏离开,姬星才端起案上的茶杯,往龙椅后背上一靠,看着姬婴微微一笑:“妹妹昨日送了妫节度离京,此事办得圆满,往后西北有她在,朕也放心了。”
姬婴颔首答道:“妫节度定不辜负圣上期望。”
姬星看了她片刻,才点点头,又叹道:“但因与妫节度有些旧交情在,似乎也给妹妹带来了一些麻烦。”他伸手从大方才留下来的那些奏疏旁边,拿了一封昨日留中的,放到了最上面,“妫节度一走,就有人迫不及待上书弹劾你了。”
第110章 如梦令
姬婴见他将那奏疏拿起来递给她, 只得起身走上前接了过来,打开一看,是吏部侍卿弹劾她私交驻边外臣, 扰乱朝纲,给出理由是妫易离京前曾无诏私访魏王, 又称魏王在朝资历尚浅,不足以在中书省担任侍卿, 奏疏中还搬出了英宗开景帝,说先帝在遗诏中仅将魏王列为宗室顾命, 并不曾授官,所以让魏王直接进入政事堂议政,其实不妥。
这封奏疏洋洋洒洒,引经据典, 援古喻今,写了整整七页,看上去论据充足。
姬婴默默看完,将那封奏疏合了起来,这上表的吏部侍卿,是左相尚书仆射的门生。自从姬婴以顾命大臣的名义,在中书省挂职, 又参与议政, 其它三位顾命辅政老臣就开始琢磨起要把她赶出政事堂的事了。
原本那三位还是同一个鼻孔出气的,但中书令姚瑞自打去了一趟魏王府, 从妫节度接风私筵上回来后, 不知怎么改了主意, 似乎有意要保魏王留在中书省。
当然姚瑞也只是想等她把察合汗国的通商事宜推动落地完,榨干好处后, 再联合那两位把她踢出局。
结果几位老臣就因这时间点上的问题,起了些争执,如今看来显然还是没谈拢,嬴相便叫门生先行上表发难了。
姬婴起身将奏疏放回了御案上,仍是一副冷静谦卑的模样:“私交驻边外臣,想来指的是妫节度离京前,为着义女图台雅的过城文书,私下来臣府上确认,呆了不上两刻钟,是以未向圣上请旨,这的确是章程上有纰漏,但若说私交,是没有的,请圣上明察。”
这事姬星是知道的,妫易在京这段时间,每一次去景园,都是姬婴提前请了旨意下帖邀的,唯独这一次她为关防文书登门,被人拿了把柄说事,也是有些小题大做。
他明白这不过是有人借题发挥,想着她如今因妫易的关系,既不算皇帝亲信,又得罪了太后党,站位尴尬,是个被踢出局的好时机。
但朝中没有人知道,她早在姬月倒台前,就已经站在姬星这边了,要算从龙之功,她该是头一份,只是因她一直在暗处,满朝上下,只有现在御书房里对坐的二人,彼此心照不宣。
包括姒丰谋反一事,也是姬婴为了让他能够找借口打压太后势力,而一手谋划的,至于妫易上位河西节度使,则是他事先答应她的条件。
如今的局面,正是姬星乐于见到的,毕竟辅政权臣到后面往往难以掌控,而像姬婴这样在暗处的,才更好拿捏,她的从龙之功,全在他许与不许之间。
他低头轻轻抿了一口茶,将茶杯放回案上,笑道:“如今不是从前做闲散宗王的时候了,行动还可恣意些,进了政事堂,大小事总有人盯着挑刺,朕心里有数,妹妹不必太放心上。”
姬婴还是低着头:“自圣上御极以来,臣也经历了许多从前不曾经历过的,时有虑不周到的,全赖圣上宽宏。”
姬星见她说得这么小心翼翼,摆了摆手,将语气又放和缓了几分:“听说昨日阿云去了你府上,她可有因其舅谋反一事为难你么?”
总算是问起这件事了,她轻轻摇头:“这倒没有,不过是担心受牵连,所以来问问后续如何处理,臣不敢揣测圣意,也没同她说太多,不过闲聊些宅内杂事。”
姬星看了她片刻,随即轻轻点头:“这件事关乎太后和皇家体面,不好深究,其中利害你也清楚,朕登基尚不到一年,朝堂不可因此再出动荡,所以太后那边,还需要你帮朕安抚安抚。”
姒太后的势力构成有些复杂,一部分是姒羌做皇后那些年,暗地里提拔上来的亲信,一部分是姒羌的母亲姒太傅,在世宗朝做宰辅时留下的门生,还有一部分是姬月做太子时的嫡系近臣,最后还有姒家在朝的各支族亲。
这样庞杂的势力网,绝不是一朝一夕能够铲除的,尤其对于姬星这么一个没甚根基的新帝来说,更不能操之过急,否则一旦朝堂失衡,帝位都可能不保。所以自从姒太后交出凤玺后,姬星就想着要尽快了结此事,以安抚人心。
姬婴见他这样说,忙欠身答道:“臣遵旨。”
随后姬星又就姒丰一案的后续安排,同她吩咐了几句,她才起身告退,出了两仪殿,遵圣旨往西边永寿殿向姒太后请安去了。
太后姒羌这些时日卸了摄政权,过得倒是颇悠闲,姬婴来请安时,她正坐在东配殿书房的大案后面练字。
听说魏王来请安,她也没撂笔,只叫人带她到外间坐着,等写完了这一页,才悠悠停下来,走到一旁软榻上坐下吃茶,叫人带魏王进来。
姬婴走进来行礼请完安,姒羌看了看她:“难为你想着来,今jsg日早些时候,阿云也来我这里请了安,她说昨日去过你那里了,知道你姊妹两个,没叫朝中近日这些事伤了和气,我也放心了。”
说完有宫人给姬婴端了一张绣墩和一张边几,又在上面放了茶盏和茶点,才躬身退了出去。
姬婴见她这样说,知道姬云已把话带到了,遂微微一笑:“天家和气,才有民间祥乐,娘娘顾全大局,这是社稷之福。”
姒羌听这话轻“嗤”一声,她这段时间静下心来也想了许多,自己前些年还是过得太顺心安逸了些,不料姬月和开景帝会突然先后崩逝,叫她失了先手,接着又出了姒丰的事,几乎让她应接不暇。
从前开景帝在时,不管场面如何难,好歹有给她留出应对的时间,但这一年里,事事来的意外,到此刻连吃了几次亏,终于让她有种久梦乍回的感觉。
“这件事也是该有个了局了。”姒羌喝了口茶,“你从皇帝那里过来,他是怎样同你说的?”
“二哥的意思,该查的都已查得差不多了,相关将领依律处置,不相干的人不予追究。”姬婴顿了一顿,“也是顾虑到太后凤体,还有朝堂安稳,请娘娘体谅他。”
姒羌听完这话,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她,轻轻感叹了一句:“想来你也没少为天家体面在其中斡旋,还因此事被人参了一本,可知中间人难做,而要做个守信诺的中间人,更是难上加难了。”
昨日才被留中不发的奏本,姒太后今日就知道了,这是拿话在点姬婴,让她不要以为自己卸了摄政权,就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了,若她能仍旧依先帝遗诏在朝中照拂太子旧臣,往后一旦在姬星那里失去立足之地,还有太后能够保她。
姬婴认真点了点头:“时也运也,臣虽身处旋涡,不敢忘先帝遗命,大哥的亲眷,臣一定再找机会接回京中来。”
“不必。”姒太后摆了摆手,姬月的世子被封为安庆郡王,已跟随母亲到封地住了大半年了。她原想着若时机成熟,等姒丰起兵时派人接她们回来,但姒丰提前起兵打乱了她的计划,她便改了主意,想着让她们暂时在封地,远离京中,还更安稳一些,在下个时机到来之前,还是不回来的好,“先把京中事办好,其余的,后面再说吧。”
姬婴欠身答道:“是。”
姒太后留她吃了些点心,说了两句闲话,又嘱咐她在朝中关照阿云,姬婴一一应了,随后见天色不早,才被宫娥送了出来。
此后过了两个月,妫易抵达凉州,向朝中禀明了抄检姒丰凉州府邸的结果,其中有一箱姒丰与朝中大臣的往来信件,被快马运回了京城。
朝中众人这两个月来,四处打听到的消息,都说姒丰谋反一案基本已尘埃落定了,除了他的亲信部将外,不会再有旁人被牵连,包括太虚观烧毁一事,也由京兆尹出具了文书,称是观主清风老道自家烧毁了道观,逃出京城诱姒丰谋反,最终死在了平叛阵中。
原以为此事到此为止了,不想这日运送姒丰私信的车马进了京,如同一颗炸雷投入了朝堂。
这日朝会上,见延兴帝命人将那箱子抬了出来,凡从前与姒丰有过些来往的,都不禁屏声敛息,不知圣上究竟要做什么。
姬星见殿中众人面色各异,半晌后,才开口叫宫人将那箱子抬到殿外石阶下,当着众人全部销毁。
等箱中所有信件付之一炬,那几个宫人又将那烧黑的空箱,当着众臣的面,抬进了殿中。
这时延兴帝才开口说道:“姒丰谋反一案已有定论,实为其受部下和清风老道蛊惑,才做出这样让朕和太后伤心的事来,相关人等俱已查实,其余旧日与他有过往来的,朕不追究,众卿需引以为戒。”
同时,姒太后也从永寿殿发来了一道《告群臣书》,谴责胞弟姒丰胆大妄为,又自责管教不力,最后肯定了延兴帝的处理结果,称赞其为一代仁孝明君。
众臣听完,知道这事终于尘埃落定,都松了一口气,皆跪地山呼“万岁”。
当日朝会结束后,延兴帝又从两仪殿发出了一道旨意,称吏部侍卿上表弹劾魏王内容不实,还在奏疏中妄议先帝遗诏,着革职贬为黔州司马。
政事堂几位宰辅一见此诏,才知魏王竟是轻易动不得的,又见朝中如今好容易安定下来,便也都没再说什么。
又过一个月,眼看着到了年下,朝堂这一年也算是有惊无险地度过了。新岁休朝会前,延兴帝召集了在京宗室和文武百官,进宫喝年酒。
姒太后这日也盛装出席了宴会,她坐在延兴帝身后的一个高案后面,面上笑吟吟的,看上去心情不错,席间延兴帝同姜皇后也频频向太后敬酒,太后也赐了好几道菜给二人。
魏王姬婴这一晚坐在客位上首,也同长乐公主姬云接连碰杯笑谈,整晚宴席上,太后与帝后其乐融融,几位重要宗亲间气氛融洽,也给众臣吃了一颗定心丸。
席间众人又观了几场歌舞,直到二更时分方散。
姬婴这一晚也喝了不少酒,此刻她坐在暖轿里,缓缓往宫外走着,在她前面不远处,是才由众人恭送离去的太后銮驾和帝后銮驾。
那两队仪仗一东一西分别向两侧宫殿群走去,而姬婴的暖轿所在的甬道,此刻正好处于两边銮驾之间的中线上。
姒太后和延兴帝,此刻就像一座天平的两端,而她,则成了处于天平正中的一个砝码。
姬婴坐在暖轿里默默地想着,姒羌和姬星,两边都想利用她,找时机扳倒对方。
但是哪边先垮台,将由她这个砝码说了算。
第111章 画堂春
姒丰谋反案的同党同谋, 已全部在年前审理完毕,所以京城这个新岁过得还算安稳。
出了正月后,相关案犯陆续行刑, 但关于姒丰家眷的处置,姬婴又受姬云之托, 向延兴帝求了情,让姒丰妻女免除流放, 令其妻携女回原籍去了。
姒丰之妻嬴夫人不是姒姓族亲,女儿也随母姓嬴, 都不算是姒家的人,也未曾参与谋反。
姬星又听姬婴说,这嬴夫人出身益州名门,母亲正是广安侯, 在蜀中颇具声望,手中还握着一支松州边军,在抵御吐蕃上颇有战功,若能以此稍作笼络,倒是有些好处。他又考虑到姒太后在这件事上,的确给足了他颜面,也不好赶尽杀绝, 便顺势同意了。
因姒丰获罪, 他的家产是分毫不能让夫人带走的,好在嬴夫人作为广安侯幺女, 母家分给她个人的产业, 并没有因此被追罚。接到赦免圣旨后, 她只装了一箱随身衣物盘缠,带着女儿离开了凉州, 回益州本家去了。
姬云这日在府上收到了舅妈和表妹的信,知道她们已回到了益州,家中田产宅院俱在,往后亦可安稳度日了。
广安侯见幺女及孙儿平安归来,未受女婿谋逆牵连,也是喜不自胜,后来又落了几点泪,连连感叹圣上宽宏仁明。
姬云读完信也十分欣慰,午后叫人套了车,要来景园说与姬婴知道,感谢她出面求情。
这时节刚过惊蛰,景园内一片初春景象,许多花丛里都开始陆续冒出花骨朵来了。正好这日姬嫖的骑射师傅阿蓝告假,她午后无事,与姬婴两个人,正一起在花园里,给那一丛还未冒花尖的牡丹,小心翼翼地培土。
听说姬云来了,姬婴回头说道:“请她直接到花园里来吧。”
等姬云跟着执事,走到这边后花园的牡丹花圃时,见姬婴和姬嫖母女两个,都是一副花匠打扮,正拎着铲子忙活着呢。
她一边往这边走着,一边笑道:“几日不见,你两个倒都做了花仙了。”
姬婴见她到了,放下铲子站了起来,姬嫖也笑着起身给阿云姨妈行了个礼,姬婴笑道:“这不我想着,再过段时候,太后娘娘该开赏花大会了,今年我在园里种了一支仙品,还不知能开不能开,需得小心侍弄。”
姬云一听也来了兴致,微微弯腰瞧了一瞧:“说是仙品,倒勾起我的好奇心来了,到时候我可得瞧瞧是个什么样的仙品。”
她们在花园里说了几句话,姬婴将手中铲儿递给了一旁花匠,请姬云往前院东屋里去吃茶。
母女二人在东侧抱厦内换了衣服,因姬嫖还有功课要做,jsg更衣毕便往后边自己院子里去了,姬婴独自来到东屋,见姬云才挑好茶粉,正等她来了一同点茶。
她两个在榻桌边对坐,姬云将嬴夫人来信一事说了,姬婴一面点茶一面静静听着,等她说完才轻轻点头:“她们平白受了这一场奔波,好在是有惊无险。”
姬云也叹了一口气:“是啊,事情总算是都过去了,幸好二哥不是那种赶尽杀绝的人,也多亏媎媎帮着从旁调停。”
姬婴端着茶盏,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问道:“往后的朝局,阿云怎么看?”
这问题却有些大,姬云一时被她问住了,低头想了想:“二哥登基到现在不过一年多,朝中自然还是以稳为主,再慢慢提拔些新人上来,替换掉旧臣,才好进一步巩固帝位。但他从前根基太薄弱了,这些事也急不得,都得慢慢来。”
姬婴认真听着,只是连连点头,如今她两个私下说话,提起姬星来也没什么避讳。姬云因她先前自白的那一番话,也认定她是站在母后这边的。
姬婴沉吟片刻,说道:“去年闹了那一场,连带着许多省份财政也受了些影响,这两年国库越加吃紧。我看二哥也有点要拿世家开刀的意思,只是如何一边稳住朝局,一边让地方上那些豪绅世家把钱吐出来,再一边提拔新的天子门生上来,三管齐下,却不是易事。”
姬云听到“要拿世家开刀”,想到太后母族说起来也算世家了,眉头不禁微微蹙起:“他可有盯上哪家么?”
姬婴见她神情严肃,将语气放轻松了些:“目前还没有,所以我想着,找机会缓缓进言,也好让他别老琢磨太后这边的族亲,依你看,江南的几个世家,能动不能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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