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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云阕(苏易桥)


知道消息的他,被身边的齐郎搀扶着上了玄武门城楼。在那一刻,他想到的是神龙三年,由自己和李隆基一手策划的李重俊政变。
那时他的兄长,就是这样上了大明宫玄武门的城楼吧,等着自己的亲儿子带兵逼迫自己。
李隆基变成了李重俊,自己变成了李显。只是这一次,赢的不可能是城楼上的人了。
他把身体贴近冰凉的墙砖,向下看去,忽然腿软。他撑着自己的身子站得笔直,早已下定决心。
他不想死在儿子的手中。李隆基来逼宫,他就一跃而下,不给任何人威胁自己的机会。
他还是低估了自己的儿子。李隆基要的不仅是至高无上的权力,还有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名声。在他还没来得及跳下之前,李隆基下马跪地,流着泪请求自己回宫。
他心软了。
罢了,不过是依皇帝所愿,行尸走肉地活着,不叫他背上弑父的千秋骂名。
他交还了全部的权力,搬到了太极宫西侧的百福殿,又将身边唯一的嫔妃王贤妃,安顿到了她的养子薛王李隆业的王府中。他的身边,只留了不到二十个内侍。
从此一心修道,习字训诂,就像他受封豫王时的那样。
可是很多消息,还是传到了他的耳中。
他唯一的妹妹李霄月被赐死家中。他的长子、次子和邠王李守礼,都被赐重金外放为官。他的四子、五子,在京中不涉政事,每日声色犬马、酬宴宾客。
二十岁的温王李重茂,在房州莫名逝世,皇帝李隆基为其上谥号为“殇皇帝”。
已故驸马薛绍、武攸暨,还有已故昭容上官婉儿,被毁墓鞭尸。
毁墓鞭尸……他的儿子果真像他一样,最会拿政敌的尸体大做文章,一笔一笔清算以前的帐。只是当年还有她劝住了自己,此时就不知是否有人劝得住新皇帝了。
她……他已经许多年,不敢再想她了。
齐郎躬着身子来到他的榻边,打断了他脑中颤颤巍巍的回忆,他听到他说皇帝和玉真公主都在百福殿外候着,想要侍疾。
他费力地摆了摆手,用了很大地力气才说出一句话,“我想见代国公。”
代国公安金藏跪在他榻前的时候,他已看不清楚他的模样,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想让他别再跪着,他想和他说几句话,但百福殿中,没有人知道他想说什么。
他本想告诉他,他为证明他的清白,在丽景门剖腹明志,惊动了武周的皇帝。他一直相信他是无辜的,可他不知道的是,自己私见尚方监裴匪躬、内常侍范云仙,是真的想要谋反。
也好……天意如此,那就让安平简永远都以为,自己……起码是当年的自己,真的是一个光风霁月的高洁之人,值得他舍命相救。
他艰难地抬了抬手,齐郎扶着安金藏去了偏殿,又来问自己,是不是想见大安国寺的净觉禅师。
他使劲地皱了皱眉,并不想见到韦五郎,也不愿想起那年他不得不自己到白马寺,见到了他坦然拿出的往生牌位。
他克制住心中所有的爱恨,压抑了翻滚不休的歉疚,一脸平静地回到相王府,假装不知道他们曾有过一个孩子,假装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始终不曾有孕。
可他最终还是没能护住她。
他觉得从头到脚,全身每一处都是胀疼的,他倔强地不肯见他的子女,用尽力气指了指头下的软枕。
齐郎跟着自己这么多年,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齐郎抽出一张被磨损得残破不已的粉蜡笺,下面叠着一张同样被磨损、却新上四五分的洒金纸。
两页纸,分别被塞进他的两只手。
他一只手握着《威凤赋》,另一只手……
景云元年,他刚刚二次登基的时候,骗她说因为她的身子不好,才迟迟未能册封她。
其实,他在前朝一遍一遍地听着臣僚的反对声音,又一遍一遍压制下来,替她一遍一遍地辩驳着。
他知道,她不愿改换姓氏和身份,所有的难题他都愿意替她化解,他要让她名正言顺地在他的后宫活着。
中宗入葬定陵的那一日,他摆平了所有的困难,独自一人在凤凰山下的行宫里秉烛执笔,切磋字句、琢磨词藻,想要亲自为她写一份世间最好的册封诏书。
一夜未眠,他在回宫的车驾里紧紧攥着那一页,唇边的笑意掩饰不住。
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想着一回宫就读给她听。他会用以后漫长的余生,疗愈她失去亲人的痛苦。

第一百四十四章 番外(一):豆卢琼仙
仪凤二年正月,入宫赴宴归来的伯父豆卢钦望回到家中,将我单独叫至堂内,与伯母郑氏正坐于厅上。
自幼年父母早逝,我便寄养在伯父家中。伯父一家待我很好,吃穿用度皆与嫡女无二,诗书骑乐更是经年教习,未曾荒废。
伯父温和地开口,说天后今日有意将豆卢家的小娘子许为王妃。
我低头暗自思索,若是为皇子寻个正妃,只能是丧妻近两年的英王李显了。虽是宫闱秘史,我也有所耳闻。
英王原配赵氏为常乐长公主和左迁牛将军赵瑰之女,出身很好,性子高傲。上元二年时,天后以违逆尊亲为由,将她拖至内侍省杖责后饿死。想来天后狠厉跋扈,容不下一个不乖顺的儿媳。
此事一出,英王和赵瑰皆未置一词。
豆卢家的未嫁之女,只我一个年岁相当。可是这样的英王府,我又怎敢迈入?
我抬头问道,伯父也希望我嫁给英王么。
伯父的语气不曾有一丝一毫的不安,他只告诉我,天后并未说明是哪位皇子,若我先行挑好,官眷赐宴时由伯母禀明天后,便是两全之法。
伯父的话给了我选择的道路。如今诸位皇子,泽王李上金、鄱阳王李素节不是天后所出,且都被贬至地方,无诏不得还京。天后诸子,除先太子李弘早逝、英王李显前年丧妻外,太子李贤和相王李旦皆有正妃。
如今世人皆知天后的雷霆手段,做英王的正妃,我都避之唯恐不及,又怎么会蹚东宫那趟浑水?
我向伯父伯母行了一礼,平静无澜地说,我要嫁给相王。
听闻相王李旦性情淡泊、不争不抢,又是天后幼子,这皇位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
何况相王已有王妃刘氏和孺人窦氏,一个父祖官居宰相,一个出身扶风世族,我一个从五品的朝请大夫侄女,入府不会招人嫉恨。
伯母将我欲嫁相王之意禀明天后,我果然就得到了传召。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天后。跟着内侍踏进大明宫珠镜殿的内殿,被宫里澄亮的烛火晃了眼睛。
天后放下手中的奏帖,抬头看了看我,又提笔在奏帖上写些什么,随口问我为何要嫁相王。
不知为何,见到天后,我竟丝毫不觉得紧张惧怕。依礼伏首,我便答道,听闻相王精于诗书训诂、长于琴笛,便一直心存爱慕。
天后并未生气,倒是嘴角噙着笑,说我嫁过去不过是个孺人。
我抬起头微微笑着,说那不重要。
天后没有为难我,很快我便接到了嫁与相王的旨意。
只是我明白,天后的恩赐是要加倍去还的。伯父的五品官职在朝政上还,我的一生安稳用忠心去还。
我是天后放在相王府的一只眼睛。这只本想用于英王府的眼睛,自己挣脱了枷锁,为天后赢了一段成全痴心的名声,却逃不过仍是眼睛的命运。
新婚之夜,我没有等相王的却扇诗,便将遮面的团扇放下了。
他还未言语,我便径自说道,嫁给相王非我自愿,只是保全自己不想入英王府之策,宫中相传我为相王倾心不已,亦是谎言。
相王是个君子,他没有动怒亦没有苦恼,只微微怔了怔便说,我不愿做的事他不会勉强,只是刚才一番话不要再提。
他不必说,我也不会蠢至到处散播,自掘坟墓。
我是天后放在相王府的眼睛,若是相王并不亲近我,我便有理由知道得少些。是不是眼睛不由我说了算,能看得见多少却由我这只眼睛说了算。
相王连合卺酒都未喝,便从我的房中离开了。他走时身影顿了顿,回头问我叫什么名字。
我抬头淡淡看了他一眼,答道,豆卢无遮。
他口中喃喃,柔和的脸庞未有什么表情,随口说了一句,这名字倒也配得上我。
相王府的日子很好过,王妃刘氏长我和相王一岁,性子柔弱沉静,孺人窦氏年岁尚小,言谈举止还是一团孩子气。我们三人相处,也从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
只是或许因我不爱笑,活泼得谁都管不住的窦孺人,见了我倒很乖巧。
相王府年年古井无波,无事可报。我进宫见到天后,也不过说些平常的琐事,陪她对弈联诗。
天后当然怀疑过相王与我的关系,只是王府上下皆知我虽日常用度颇受照顾,相王却极少留宿在我房内。相王对我有敬无宠,以至我每日以清修读经为乐,不仅王府共知,连宫内都传遍了。
这种我期冀的平静生活结束在调露二年。
这时相王已改封豫王,他带着窦孺人出了府,回来时已经夜半,身边却是韦娘子。这小娘子我也见过,是太子李显继妃韦氏之妹,调露元年的除夕进宫赴宴,她将我认成了王妃。
我只知她与窦孺人关系很好,却不知她何时攀附上了豫王。
这个韦娘子原本已定为太子李贤的姬妾,太子被废后她尚未行礼,便又恢复了待嫁之身。韦妃嚣张跋扈、性子凌厉,连妹妹也懂得精于钻营。
后来我听闻这韦娘子是在宫门落锁后硬拉着豫王进了宫,引得天后察觉,索性将她与豫王的私情抖搂出来,天后也便一笑应承了。
这样的手段着实算不得高明,天后也定并未被她欺瞒,只是做个顺水人情,却不给她任何名分。
京兆韦氏之女、太子妃之妹,只进了豫王府为侍妾,此事也算贻笑大方了。
只是我仍心存疑虑,豫王一向通透,怎会看不明白这小娘子的心机谋算?
韦娘子入府之后我有意探查她,她与窦孺人形影不离,对刘妃和我也极尽恭顺,未有怨怼不甘之言。我心想,这样的隐忍和心计,可比她那姿容耀人却性子急躁的阿姊强多了。
豫王待她极好。
豫王从不是刻薄之人,王府的姬妾皆不为日用供给所难,可他待我们一向温和有余、亲近不足。
从前的废太子和户奴赵道生、现在的太子和韦妃,情意绵绵皆是在长安城里出了名的。可豫王从前哪怕宠窦孺人,也只吩咐尚仪内侍不必拘着她,由着她的心性在王府里闹着玩而已。
自从韦娘子进了府,豫王竟不顾礼仪尊卑,时常在众人面前为她披衣遮阳,尽是越礼亲昵之举。我有满心的困惑,却忍着没有问豫王。
日子一长,我便瞧出了端倪。
豫王对韦娘子的亲昵之举实在太过刻意,若说当时爱至浓处、情难自抑已是勉强,时过两年却仍如此,实在有违豫王本性。其中蹊跷,我不只好奇,还有隐隐担忧。
天皇天后在骊山赐浴时,我终于忍不住了,将豫王请进房里,开诚布公地问他,是否在和韦娘子做戏。
豫王眼中略过几丝不安,却也没有慌乱,过了片刻才回我,若是告知天后,韦娘子就活不成了。
我直言,我并不想害人性命,只是需要知道这其中曲折,否则我也不知该如何向天后回禀。
豫王丝毫没有惊讶于我的身份,只坐下来为我倒了一盏酪浆,慢慢将韦娘子之事的原委道出。
原来是我错怪了她。
往日她与豫王的点点滴滴在我脑中闪现,我回想起她的一言一行,竟觉得如此同情她。
我想了很久,才慢慢对豫王说,其一,此事我能觉得蹊跷,天后便也能;其二,今日所言我全当不知,可若日后天后察觉,他必得想法子保全我;其三,韦娘子未必是做戏。
豫王听后暗自一笑,只淡淡地回我,韦娘子是有心上人的。
我并未去提醒他,其一其二才值得注意,这第三点原本是不重要的。
此事发生之后不久,天后又为豫王娶了一个孺人,太原王氏。
如今太子身边只有一个太子妃,天后却给豫王府里塞人,想起太子平日不理国政、尽行斗鸡走狗之事,太子妃也是锋芒毕露,我心里的不安与日俱增。
天皇病重之时,天后以巡幸嵩山为由,合宫启程洛阳。
韦娘子来的第一夜,他便去陪了一夜。第二日天皇驾崩,我看到韦娘子的眼睛哭得肿肿的,心里困惑她又为何哭了一夜。我自然不相信她是为天皇哭的。
后来派了侍女去打听,才知道太子妃韦氏害一个姬妾没了性命。那姬妾刚刚生完儿子就被拖着东行,冻死在路上。这个韦娘子,大抵是未想到自己的阿姊竟如此心狠手辣。
她倒是和豫王同病相怜。
天皇的遗诏一经宣读,我就明白安稳的日子没有几天了。太子的性子那样焦躁不安,天后和他可有的闹了。
天皇宾天,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借口了。我从一开始就被迫进了王府,如今是最好的机会逃脱了。
我决定去探一探天后的口风。
天后忙得日理万机,见到我也只匆匆赏了浆果。我将欲出宫修道、为天皇祈福的意愿说出来,静静等着天后的裁决。
女人在宫里,或如薄命之草芥,或如杀人之利剑,却从来都不像个人。这一次,我想要挣脱开来,真正地做一个人。
天后只问了一句,是否因豫王对我无爱。
我顺水推舟,答道豫王的心在韦娘子身上,我不愿将就。
我并非不知此话一出,对韦娘子有害无益。只是机会难得,我总想要搏一次,为自己挣一个天高海阔。
也许相伴多年的感情最终战胜了她的谋算,她也想要为天皇多一份亲人的祈福,也许新来的王孺人已经可以取代我,成为她在豫王府的眼睛,我去哪里变得不再重要。天后终是答应了我。
我跪下向天后行了大礼,心里是深深的感激。天后将我扶起,眼中亦是少见的柔情,她含笑对我说,有时候很羡慕我这样愿意割舍、无牵无挂。
出宫之前,我还想见两个人。
一个当然是豫王,另一个则是韦娘子。她如今还夹在太子妃和天后之间,自己不过一个没有品级的姬妾,却想要护他人周全,实在可怜。
我将心中所想告知她,她却仍是倔强,不肯放下与太子妃的姐妹情谊。
这些年在豫王府,我过得这样安稳舒服多是靠着豫王的宽厚,如今言尽于此,算是我对豫王府投桃报李了。
我有了在宫外的道观无忧观,也有了属于自己的道号,琼仙。
宫变发生得比我想得还要快。不到两个月,新帝李显便被太后废为庐陵王,我的丈夫豫王李旦成了皇帝。
我很庆幸自己的清醒,能够决断得这样早,心底对豫王也多了一丝担忧。
我打听了韦娘子的境况,才知她并未依例籍没掖庭,因着法藏国师对她佛理的称赞,得以留在太后身边,成为第二个上官婉儿。
我将侍女阿暖派到了韦娘子身边,在太后近前服侍多年,这些事情办起来也容易些。
从前我是太后的眼睛,我那样深恶痛绝,可我如今竟也将他人用做眼睛了。
我没有恶意,只是觉得她可怜,若能帮她一二,也是好的。
之后的种种,一半在我意料之中,一半在我意料之外。
太后雷厉风行地平定了徐敬业的扬州之乱,又料理了突然与她反目的中书令裴炎。随着文明元年变成光宅元年,皇帝李旦已经彻底隐身在大明宫中了。
在长安住了不到一年,就又随着圣驾回到了洛阳,在东行路上的官驿中,我故意等在窦德妃的房中,知道韦娘子会来找她。
点到为止的提醒,似乎没能让她放在心上。
我的丈夫李旦,不愧是太后的儿子。太后用人恩威并施,而他更懂得以恩、情捆绑,让他人为自己所用,或者至少让敌人变得更少一点。
他对凤阁侍郎刘祎之如此,对北门学士如此,对韦娘子如此。而他也是摊开了全部的真相,证明对我毫不动摇的信任,我被这样的情义所桎梏,竟也不得不对他的事上心几分。
随着迁都洛阳、武氏宗族封王立庙、拆乾元殿改建明堂,我知道,太后的野心已不止于手握皇权,她要名正言顺地改朝换代,做古往今来的第一个女皇帝。
李唐宗室被血洗,连太平公主都不能保全自己的丈夫,更何况在漩涡中心的皇帝李旦?我虽出宫修道,却没有和离,仍头顶贵妃之名,无论如何都会被这个身份拖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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