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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云阕(苏易桥)


我上表恭贺大周王朝的建立,又用自己的私产为陛下武曌立了一座如意观,请来德高望重的女冠,日夜为她祈福。
她本来就对我不错,知道这些更是欢喜,频频请我进宫说话,有时竟也劝我去皇嗣李旦所住的东宫看看。
避之唯恐不及,我自然是不会去的。如今皇嗣活得的确战战兢兢,但五位妻妾、五子三女,关起门来也能算得上其乐融融。
同病相怜的,竟还真是我和韦娘子。
困住我的是贵妃的身份,困住她的是虚无缥缈的情爱。
长寿二年正月,一半自由、一半禁锢的日子终于结束了。
陛下身边的上官婕妤亲自来到无忧观,平静地告诉我,皇嗣的四个妃妾全都暴毙,身边只有一个二十二岁的王贤妃,她一人照顾八个孩子实在吃力。
我没有问为何四人同时暴毙,也没有问为何陛下不为皇嗣续娶,浅浅答了一声是,就去收拾自己的行装。
陛下要剪断皇嗣的外戚,留下的两人,是相比于皇嗣、更亲近陛下的王家和豆卢家。
东西拾掇得很快,东宫再难也不会缺吃少穿,不过是带些贴身衣物。我在书斋里立了一会儿,不禁坐于书案前,提笔一首五言律诗,将自己的无可奈何留在此处。
临行前,上官婕妤才问我,能不能把这个无忧观留给韦娘子住。我略略皱眉,她便告诉了我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点了点头,脑子里全是在豫王府时,韦娘子和窦孺人形影不离的样子。
刘氏的一儿一女接近成年,我便无须多管。王德妃产下的的一对孪生兄妹,由她妹妹王贤妃抚养。皇嗣的第四子李隆范向来爱跟着李成器。余下的,是窦德妃的两个孩子。
楚王李隆基、崇昌县主李持盈。
持盈是幸运的,她还不到一岁,记不得母亲的模样,也不会明白母亲突然消失在身边的感受。可是九岁的李隆基,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又不是全然明白。
他知道是太后身边的韦娘子派人搜查了东宫,也知道是她作证才定下了自己母亲的罪。可他不知道的是,真正害死自己母亲的,是九五之尊,是手握最高权柄的人。
漆黑晶亮的眼睛里充满了仇恨,小隆基在有意闪躲了三个月之后,才开始接受我的善意,时不时伏在我的怀里呜咽。
我学着如何做一个母亲。既然逃脱不掉在宫中的枷锁,不如就戴着镣铐去经历不同的人生,也顺便让两个可怜的孩子安全些。
我不会特意告诉他们,谁才是真正的杀母仇人。在宫里长大的孩子,迟早会明白,何况我也不愿以身犯险,让陛下怀疑我对她的忠心。
窦德妃死去半年之后,她的女儿开始叫我“阿娘”。看着蹒跚学步的小丫头笑脸盈盈地扑进我的怀里,居然有些恍惚,好像自己真的是她的母亲。
我素知自己的冷静和自利,但当东宫的男人都被带去来俊臣在丽景门专设的刑狱、一众女眷被押在东宫侯审的时候,王贤妃用身子护着花妆,我竟也身不由己地挡在持盈的前面。
我见到了陛下,恳请她对东宫的女眷手下留情。既然皇嗣和他的五个儿子、贴身内侍全都去了丽景门,他的女儿、与他不亲近的两个妃妾又能知道什么?倘若皇嗣真的被定罪,我们几人再被发落也不迟。
我知道,在无关权力的时候,陛下一向愿意体谅女人的难处。只要我不为皇嗣说话,甚至不为皇嗣的五个儿子说话,我就能保护得了我们这五个女人。
皇嗣从丽景门回到东宫的时候,双手血迹斑斑。我心里只觉得困惑,来俊臣若没有一击必胜的把握,何至于要说他谋反?严刑逼供、屈打成招,仅仅用在宫人身上还不能坐罪么?非要对皇嗣动刑,这实在是下下之策。
我还没有去找皇嗣,他就已经派人来请我了。他遣走了所有的宫人,借着留我为他上药的名义,突然对我跪身下拜,谢我以己之身护住了他的三个女儿。
我笑了笑,只说这也不是为了他,但我很想知道受刑的前因后果。
他竟也是一笑,在我耳边轻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当然是自己故意激怒来俊臣,好让陛下觉得来俊臣逼着自己“不孝”。不管有用与否,总要借着一切机会,撬动陛下对来俊臣办事进退有度的信赖。
虽然不在我的意料之外,可还是有些惊讶,我看了他一会儿才说,这些年好像变了很多。
皇嗣有些动容,竟叫出了我的闺名,无遮。我闪躲一分,微笑着说,皇嗣殿下还是叫我的道号琼仙吧。
他那一刻的游离和飘忽,不可能动摇我的心思。无论他是在困顿之时找寻温暖,还是在妻妾都已离开、身边只有我和王贤妃后索求新的感情,都是徒劳。
我是薄幸之人,只知保住自身,不会为情所困。如今即使有了持盈这个牵挂,我也有底气,她成年之后,要做什么就全与我无关。
皇嗣很快反应过来,退了几步向我道歉。我上前想接着为他上药,却怎么都做不好,只能一笑作罢。
谋反案之后,东宫的日子竟平静地过了四年。这期间除了伯父豆卢钦望受李昭德波及,先是被外放刺史、后又回到洛阳重新拜相,我的生活再无波澜。
一向对我既尊敬、又依赖的养子李隆基,随着年纪渐长,已流露出茂盛的野心。他比谁都贪图真情,却比谁都更凉薄自私,也比谁都更想要权力。
他告诉持盈,母亲会死,就是因为父亲没有权力。他也写着韦娘子的名字,在房中以纸为靶、日日练箭。他更会懂得掩饰自己,这些事不会让除了我和持盈以外的人发现。
我问他想不想当皇帝。他回我,想,但想做的是祖母一样的皇帝,而不是从前父亲那样的皇帝。
我又问他,非嫡非长,要怎么做皇帝?他被我问住,许久没有说话。
人不能贪心到什么都要,当权力与感情都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只能先择其一。
当一种感情和另一种感情都摆在一起的时候,也大概只能先选一个。这个道理,我从前和韦娘子讲过,没想到又来了一次。
只是这一次,她仿佛想通了。
随着庐陵王李显被接回洛阳,陛下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往后的争斗,就在于姓李的两兄弟之间了。
伯父将我接回家中,语重心长地告诉我,他是陛下为新任太子李显选择的宰相。伯父一生谨小慎微,在这件事上却毅然决然,我倒有几分吃惊。
我问伯父,是否想要我与相王和离。伯父只说了一句,还为时过早,只让我做个准备。
和离一直是我的心愿,那几年在宫外无忧观的日子,是我嫁人以后真正无忧的时光。我曾回过一次无忧观,见到了有时住在那里的韦娘子。
只是感叹于我所厌恶的宫墙权谋,对她来说竟是不能放弃的习以为常。对我来说心向往之的自由之身,于她竟是日复一日沉闷的重负。
我像无事一般回到相王府,更加用心地抚育持盈,教她修道清净之事。身为相王的女儿、临淄王的同胞妹妹,很多事避之不及,至少修道可以让她心境平坦。
我们住在相王府的一处僻静院落,以修道之名刻意避着众人。平日所见的除了洒扫服侍的婢女,就只有相王和偶尔来访的临淄王。
这一等就是六年半。
持盈十四岁的时候,我终于等来了一场宫变,也终于等来了失去二十八年的自由。
武曌的退位、大周的覆灭,却使豆卢家得到了空前的尊重。伯父豆卢钦望被封芮国公,擢升为尚书左仆射,执掌军国要事,却又兼任安国相王府长史。伯父与我都明白,是时候划清界限了。
伯父坚决辞去了相王府的一切官职,又特意请我回到豆卢府,问我如今和离可好。
我自然求之不得。伯父上书给了新帝李显,我亲自去求了太上皇武曌,以多年夫妻失和为由,得了一纸和离书。
从此之后,天高海阔,我只是我,不是什么贵妃或孺人。
伯父死于景龙三年,我的前夫李旦登基为帝的前一年。
豆卢家虽忠于李显,但李旦念及我抚育他的一双儿女,在他还是相王的时候仍以孺人的薪俸送我,做了皇帝更是以贵妃的品级待我。
我在长安重新置了宅院,除了持盈和太子李隆基,也不愿多见人。但皇帝请我携着持盈进宫陪韦娘子说话,就算我已是自由之身的豆卢琼仙,也不得不奉召入宫。
说是陪她说话,其实是劝她安心住在宫里,心甘情愿地成为他的嫔妃。
我和持盈见到韦娘子的时候,她的身上满是烟熏火燎的气味,整个人都透着消沉。我还是劝了劝她,如果注定要在宫中生活一辈子,不如为自己找到更大的靠山和保障。
皇帝不会放她出宫。当一个人成为名副其实的九五之尊,手中掌握至高无上的权力,他想要的就会更多。曾经那么清醒的相王李旦,也变成了现在既要皇位、又要权力、还要感情的人。
韦娘子的死讯来得很突然。我虽然知道李隆基恨她,却也实在没有想到,他会在皇帝还在的时候杀她。
听闻皇帝一病不起,持盈匆忙入宫侍疾。我对他没有什么牵挂,若是驾崩,我不过祭奠一番而已。
谁料他还是身体好转,又做了两年皇帝和一年手握实权的太上皇,终于踏上了玄武门之变的老路,成了那个在太极宫养老的高祖李渊。
随着皇帝李隆基成为真正的皇帝,我的自由又被削去了一半。他要孝悌仁爱的名声,我就不得不遂了他的心愿,重新入宫接受他的奉养。
他没有限制我出宫的自由,所以对我来说,住在自己的宅院和住在宫中也没有什么区别。豆卢家已无人官至四品以上,我也只是皇帝和玉真公主的养母,与太极宫的太上皇感情不和又是众人皆知的事实,我在宫中没有任何危险,除了持盈也没有任何牵挂。
今后,宫廷不是我的牢狱,只是我的保障。贵妃也不再是我的枷锁,只是我的靠山。
开元二十八年我病重之时,给皇帝留下了最后的遗愿。将我独自葬在洛阳,永远不要迁祔睿宗的桥陵。
做不了自由的人,便做自由的魂。

第一百四十五章 番外(二):玄宗李隆基
从失去母亲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了,这个世界上能够保护他自己的,只有至高无上的皇权。也是从那一天开始,他暗暗发誓,自己一定要坐上那把龙椅,成为和祖母一样生杀予夺的帝王。
所以,当他看到李显被立为太子直至登基为帝,却一家鸡飞狗跳、荒唐绝伦的时候,他心里高兴极了。
他长在父亲的身边,跟着父亲一点一点学会了如何在逆境中韬光养晦,但是这还不够。
父亲太心软了,邵王李重润和魏王武延基动手打架的事,分明可以在陛下面前大肆渲染,将李武两家的矛盾都归结到这两个长房长孙身上,坐收渔翁之利的,除了那个胸无大志的李重福,就只能是自己的父亲了。
可父亲竟然选择去救太子唯一的嫡子李重润。他不明白,父亲既然想要皇位,为什么还要让这些无关紧要的人都活着?
好在上天有眼,极度畏惧母亲的太子李显竟然亲自下令处死了李重润,以为这样就能保住其余人的性命。他想,一直沉默着学习权谋的自己,也该到了出手的时候。
他故意派人将李重润和武延基死去的消息,透漏给了在郡主府中临产的永泰郡主,一尸两命,母子俱亡,自己则全身而退。
他和李仙蕙没有恩怨。如果她不是李显的女儿,他会高兴有这样一个聪明又美丽的堂姊。可她是李重润的妹妹、武延基的妻子,草是李显斩的,根就由自己来除。
父亲知道后很生气,怒斥了他,却又不忍重罚他。这一次,他又从父亲身上学到了两处智慧。第一,即便亲如父子,也是会在身边安插眼线的。第二,政敌的亲眷,若是不碍着自己,也可以不必赶尽杀绝。
他自小聪明果决,凡事都学得很快。从李重润之死到李重俊之死,也不过六年,他就学会了一个夺位的帝王所需的一切品质。
他散尽家财结交万骑将士,他在父亲的相王府塞进了自己的人,还在皇帝李显的贴身内侍身上下足了功夫,又对权倾一时的姑母太平公主伏低做小,暗示自己可以为其鹰犬。
他想起自己的养母豆卢贵妃曾问他,非嫡非长,要怎么做皇帝?他想过很多种不同的回答,但是现实无疑是最好的一个。
长兄李成器是和他父亲一样聪明又心软的人。他知道,只要自己展露出野心和才干,他的长兄就一定会让他如愿。他是幸运的,他不用在亲情与权力中抉择,他的父兄会成全他的。
他绕过了父兄,骗走了他们手中的兵马,和姑母太平公主一起将原定的政变提早了五天。中宗暴亡不过二十日,他就带兵杀入玄武门,为他父亲、也为他自己扫清了称帝的障碍。
他知道,父亲是默许他做许多事的,父亲也利用他做了许多事。但他不知道,他大张旗鼓地带兵穿过长安城,父亲究竟是不是佯装不知。
他也知道,父亲心里明白,五个儿子中,只有他的能力可以抗衡太平公主,他就顺理成章地当了太子,又理所当然地与姑母争权。父亲想要居于其上、渔翁得利,可是父亲错了,他才是最终的渔翁。
改元开元的那一天,他高兴极了。这是真正属于他的年号,这是真正属于他的时代。他杀了那么多人,就是为了这一天。
杀了……那么多人,杀了……那么多女人。
他这一辈子,最讨厌女人弄权。
若不是他的祖母专权、称帝,他怎么会失去母亲?他又怎么会经历那样惨痛的童年?
他一直都认为,女人乖顺可爱才是好女人,若能替他疏解心怀、歌舞娱情,便是最好的女人。可他从没有想过,自己会被一个权欲熏心的女人吸引。
第一次见到她,他只觉得她太过美丽。在太子李显的册封宫宴上,她和孪生姊姊李仙蕙皆明艳动人,只是李仙蕙更柔婉,她更锋利。
他没有多想,只是觉得李显的三个女儿,竟都比父亲的三个女儿美貌,有些不忿罢了。
但是他低估了她的美丽具有的破坏力,也低估了他自己对美丽女人的抵抗力。
她的美就像危险的漩涡,他明明知道那其中是黑暗的深渊,可还是被她吸引,不自觉地卷入。
她是整个大唐最美丽的女人,也是整个大唐最荒唐的女人。可越是荒唐,越是危险,越能叫他丧失理智,越能叫他逾矩越轨。
在李重俊被封太子的宫宴上,她一袭红裙,翩然起舞,将他的冲动都拧在一起。他没有挣扎太久的时间,等到她与驸马武崇训离席,就血气方刚地跟了过去。
在她父亲李显面前的乖巧娇气,和在驸马武崇训面前的颐指气使,判若两人。他遣人支走了她的丈夫,只身来到她的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翻腾的欲望。
她对男女情事心领神会,那斜起的嘴角无关爱意,只是又俘获一个郎君的得意。他憎恨被女人摆弄,可他无法对这个气焰滔天的公主施以打骂,他把她抵在角落,用轻蔑的语气为自己挽回一点尊严。
他问,你敢么?她答,为什么不敢?
他们在东宫里行苟且之事,在她的身体里,他毫无意识地冲撞,仅凭本能,卸下了所有他觉得最为重要的东西,理智、权力、伦理、秩序……
一次又一次,他被这个华美的沼泽吸附得越来越深。他清楚地知道,如果再不奋力攀爬,他将永远沉没在泥沼之下。
甚至,只要留她一条命,他就会忍不住靠近。
她必须死。只有她死了,他才是一个合格的帝王,一个合格的男人。
男人就不该被女人掌控,他绝不允许自己走上祖父和父亲的老路。
他冷眼旁观她在朝堂上的闹剧,他在床笫之间套出她的只言片语,他装作无意地透露给她临淄王府的假消息。她以为自己是天下最机灵的狐狸,可她不知道,他是天下最精明狠绝的猎人。
他当然知道,中宗李显不是她杀的。可只有给她扣上弑父的罪名,她才能非死不可。就算他事到临头后悔,想留下她的命,也没有人会允许。
国孝期间,全城缟素。他振臂一呼,领着万骑脱去孝服,穿着朱红绛紫的衣衫杀进大明宫,告诉所有人,是她和她的母亲毒死了大行皇帝。
他终究还是小看了自己的狠心。
他告诉他们,看到韦太后杀了就是,但是安乐公主要让他亲手解决。当他握着刀赶到她的寝殿,看到她揽镜自照,专心致志地画眉,回头看向他,轻蔑一笑,那样子仿佛早就猜中他会是政变主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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