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化吉手脚并用从他的膝盖上爬了下来,脚踩地时,犹如踩进棉花中,还有些发软。
谢狁衣冠整齐,已然起身,经过她时,将一个红封递到她眼前。
李化吉莫名,没有立时接。
谢狁道:“压祟钱。”
这就是要给她的意思了。
李化吉不敢怠慢,忙接了,谢狁收了手,步出凤阳阁。
衔月送他坐上车舆后,回身进来,见李化吉拿着那红封直皱眉,便笑:“既是大司马给的,公主收着就是。”
李化吉连红封都不想打开,道:“也不知道无缘无故,大司马为何要给我这红封。”
衔月笑道:“公主到底要叫声大司马‘皇叔’,既是长辈,过年了,当然要给小辈压祟银了。”
李化吉在心里轻轻‘啊’了声。
谢狁看上去,对这个叔侄关系并不是很上心,虽然从没有否认过这层淡薄的亲缘,但也不曾昭告天下,否则这次联姻争端中,大家怎么会对李化吉绣荷包送给谢狁的反应这样激烈。
不过也不难理解,这叔侄本来就是强认来的,也不会有多少人当回事。
你看,就连王之玄这个知情者,也没当回事。
但谢狁竟然还给了她一个红封,尤其在两人已经定下婚期的当下,相当于特意强调了这亲属关系,反而让李化吉莫名有种禁忌感。
就好像是亲侄女要嫁给亲叔叔一样。
怎么说呢,谢狁不愧是谢狁,是懂膈应人的。
过完了年,李化吉就得忙起她的婚事了。
尽管婚期在四月,可因为要嫁的是谢家,故而十分隆重,给她安排了许多诸如行止、诗词、插花、茶道、琴技等课程,好像要把她拔苗助长,一口气把她养成慧智兰心的名门小姐。
李化吉每天忙得要死。
但也要感谢这阵子的忙碌,让她慢慢认识到了做世家的新妇,身上需要担着这样多的责任,夫妻生活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要掌管好中馈与人际往来。
可以说,做谢狁的夫人,就相当于做了谢家最大的管家。
而最重要的是,那位负责教导李化吉房中事的嬷嬷还曾欲言又止地告诉过她,大司马不近女色惯了,虽然松口认可了这桩婚事,但还是在鹤归院准备好了两间新房后,更是叫李化吉眼前一亮。
这也就意味着,她嫁给谢狁后完全不必尽夫妻义务,只相当于在谢狁身边谋了个差事。
李化吉简直快乐地想要原地踮踮脚。
——尽管那位嬷嬷是打算借此敲打她,让她多些危机意识,在学习房中术上更为认真努力。
当然,面上不能表现得太明显,李化吉垂首掩面,遮住怎么也按不下的唇角,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悲伤’道:“夫君这样厌恶我,嬷嬷,我该怎么办?”
嬷嬷同情地看着李化吉。
娇嫩的年纪, 哪个女郎不幻想着能嫁与心上人,被郎君呵护在掌心里。
偏公主命苦,遇上了天底下最薄情寡义的谢狁, 竟然硬得起心肠让新婚的娇妻独守空房。
见李化吉‘哭’得悲伤, 嬷嬷也动容, 安慰她:“大司马也不是讨厌殿下,只是性子使然罢了, 他但凡对那事有点兴趣,何至于三十一了还未成家?”
李化吉抽抽嗒嗒的:“是吗?大司马可是不举?”
他最好是!
嬷嬷一愣,忙道:“公主莫要乱猜,大司马身体康健,那处绝对没有问题,殿下貌若天仙, 再辅佐技巧, 必然能勾得大司马转还心意。”
她将那本春宫图塞进李化吉手里, 又拍手叫进来一美婢。
如今世家都流行蓄养美婢的风气, 挑五官端正的女童,自小养入府中, 日后或是自用, 或是送人, 都是好的。
谢家自然不例外。
李化吉看着这位进入的美婢, 身量纤细, 长相圆幼, 偏有一副巨/乳, 被紧紧束在单薄的衣衫下, 举动间,更是浑身上下散发着勾人的气息, 她一时看得面红耳赤。
嬷嬷道:“这是谢府里最好的丫头了,你跟着她学罢。”
说完,为了避免李化吉害羞,她退出去后,又顶了衔月的位置,亲自看着殿门,不叫外人打扰。
李化吉看着那位谢家婢,一时没有话。
那婢女笑道:“公主叫奴婢含桃便是。”
李化吉回神,未语脸先红:“请坐。”
含桃摇摇头,道:“公主尊贵,奴婢还是站着伺候殿下罢。”
她走上前,香风阵阵,牛奶般流淌出来的手臂从纱衣中探出:“公主想要奴婢怎么教?是看图教,还是……”
她没有说完,媚眼一斜,未言之语尽在其中,李化吉脸都在滴血,也不管那册春宫图多少荒/淫,赶紧翻开:“看图就成。”
映入眼帘的是两个妖精赤身裸/体打架的场景,画得露骨,也画得大胆。
李化吉倒吸一口气,此时很有退意,觉得既然她和谢狁彼此都只想做表面夫妻,也不必费这力气学这些,反正学来也没有用处。
她正思忖着怎么开口,含桃便道:“奴婢便教公主该怎么保护自己罢。”
李化吉诧异地看向她。
含桃笑道:“府里只教房中术,却没有人说过,若是女郎第一次时,夫君不知怜爱,是很容易受伤的,因此奴婢觉得最重要的是让公主保护好自己。至于嬷嬷所言,要教公主如何服侍大司马,奴婢不怕公主怪罪,奴婢不会。”
李化吉的诧异更深了些。
含桃道:“公主莫以为奴婢在藏私,奴婢确实是谢府里最貌美最会伺候人的婢女,可是当初夫人将奴婢赐给大司马时,奴婢连大司马的衣摆都没挨着,就被谢炎给扔了出去。鹤归院还因为被奴婢的脚沾过地,后来那院子里的砖都被撬了重新换了一遍。倒让奴婢被其他姐妹嘲笑了许久,但其实那时候奴婢还未跟过人,身子很干净。”
李化吉闻言,同情地看着含桃,安慰她:“你长得很好看,哪怕我是女子,见了你也都很喜欢,大司马这般无情,许是他不能人道,因此才恼羞成怒,借机发挥,维持他道貌岸然的模样。”
含桃噗哧笑出来:“奴婢不伤心,没有成功的婢子可不只是奴婢一人,失败的案例多了,她们也都不嘲笑奴婢了。”
她正了正色:“但公主是明媒正娶的妻子,到底是不一样的,而大司马为人专断,不是怜香惜玉的性子,如此,公主更要保护好自己,莫叫自己受伤了。”
含桃教得认真,李化吉起初羞于听,也没觉得该听,可后来听久了,她渐渐意识到含桃过得有多辛苦。
那种事听起来一点也不快乐,何况还是要跟不喜欢的人做,就只剩下悲伤了。
她看着含桃,等含桃讲完,问她:“你们可不可以变成普通的婢女?”
含桃一愣,道:“公主心善,可是谢家养我们一场,是使了很多银子的,让我们做普通婢女,岂不是浪费。”
李化吉便沉默了。
她很同情含桃。若她进门就可做主,当下就能允诺含桃,可惜她嫁入谢家,也若浮萍漂泊,实在难以许下诺言。
很快,四月便至,如寿山说,这是个草长莺飞,桃李芳菲,宜室宜家的好日子。
李化吉完全没有作为新嫁娘的羞涩,她天未亮就被唤起绞脸梳头,顶着尚且惺忪的睡眼,小口吃着龙须面,好为接下来一日的仪式积蓄体力。
因她是公主出降,故而与民间的风俗比,少些亲和热闹,多了许多庄重,但这也刚好,李化吉只剩了李逢祥一个亲人,就算要热闹,也热闹不起来。
她头顶凤冠,身着翟衣,两肩挑着霞帔,手里握着团扇半遮着脸,与谢狁敬过天地,辞过宗庙,方才踏上车舆,驶出大明宫。
她的嫁妆绵延在后。
李化吉对这桩婚事没什么期待,也知道谢家看重的只是公主这层身份,至于嫁妆多少,并不重要,因此她提过议,要一切从简。
理由也挑得好,前方有战事,宫廷不能铺张浪费。
嬷嬷很诧异地看着她:“国库没有出银子,这些都是谢家的银子。”
李化吉也怔住了:“我说的是我的嫁妆。”
嬷嬷道:“奴婢说的就是殿下的嫁妆。莫说是殿下的嫁妆,就是公主出降时穿的凤冠霞帔,也都是谢家出的银子,国库没有钱,出不起,也没法出。”
李化吉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干干地道:“谢家倒是破费了。”
嬷嬷笑道:“这算什么,这点银子,谢家还是出得起的。一百八十抬嫁妆,凤冠霞帔,该有的体面,公主都会有。大司马
愿意成亲,夫人高兴着呢,就盼着公主什么时候能给大司马诞下个一儿半女,哪里会心疼银子。”
李化吉笑得更干了。
换而言之,这场婚事,李化吉从头到脚就出了个人,若要和离,别的姑娘能硬气地带着嫁妆回去自立门户,而她到时候可能还要被剥得一干二净,才能离开谢府。
李化吉想到此处,又觉没意思,团扇转个面,打量起这对她来说还很陌生的建邺。
谢家尚主,排场大,沿着街抛撒饴糖和铜钱,观礼的百姓挤得此起彼伏,但都被侍卫给挡住,在拥挤的人群中分出康庄大道来。
李化吉抬头,想看前方的谢狁看着这麻烦的风俗是如何得不耐烦,可惜了,人头攒动,他又在队伍最前面,李化吉看不到他。
说起来,今天是他们大婚的日子,早上虽一起拜过仪式,但李化吉也没看过他一眼,也不知道大喜的日子,他有没有点笑容。
李化吉就这样无聊地想来想去,想进了谢府,在青庐里拜了天地。
拜天地时,她倒是看了眼谢狁,然后就沉默了。
她起初不明白,如此喜庆的大红吉服穿在谢狁身上,为何有种披着血淋淋人皮的感觉,衬得他今日格外阴气森森。
后来等她可以去新房里休息了,谢狁却要去前头敬酒的时候,她终于明白过来了。
谢狁这是被烦的。
嘻嘻,活该,谁让他结这个亲的。
李化吉轻松了下来,想要把凤冠摘了,在她认知里,谢狁既然准备了两间新房,自然是不会来过夜了,她可以自行准备安置了。
谁知那喜娘却慌忙按住她的手,道:“公主莫动,大司马还要来喝合卺酒,不能摘凤冠。”
李化吉道:“他什么时候来喝合卺酒?”
喜娘恭敬道:“等敬完了酒,大司马自然过来了,公主莫急。”
李化吉:……
她赌上她的脑子发誓,谢狁绝对是故意的。
李化吉没了办法,只好手扶着脖颈,继续戴着这沉重的凤冠,咬着牙等谢狁。
这当儿,谢夫人来了一趟,谢狁不喜外人进入他的院子,因此是没有安排夫人小姐来闹洞房的,谢夫人唯恐李化吉无聊,便来陪她坐坐。
无论如何,李化吉是谢狁第一个点头肯收的女郎,谢夫人还指着她给谢狁生孩子,对她自然上心,人也表现得很和气,还怕李化吉饿了,带了桌席面来。
这倒是和李化吉想象中趾高气扬的贵妇人不同,竟然让她有几分受宠若惊。
谢夫人笑道:“殿下嫁给了三郎,便与我的女儿没有区别,你又早早没了阿娘,我作为你婆婆,就当是替你娘疼你了。”
她提起酒壶,给李化吉斟了一杯,也陪了她一杯,道:“新婚夜都有些紧张,吃杯酒,就能放松了。”
李化吉心想谢狁又不在她这儿过夜,她才不紧张。
但也不想拂了谢夫人好意,就把这盏酒给喝下去了。
谢夫人更是满意,又坐了会儿,道:“三郎快回来了,我叫人收拾一下,不打扰你们小夫妻了。”
李化吉装作很害羞的模样,将谢夫人送了出去。
她又回床榻上坐着,等谢狁,可没过会儿,李化吉便觉得有些热了。
她没太当回事,四月天气已经很暖了,偏凤冠重,翟衣也重,早给她闷出好几层汗来,她就盼着谢狁赶紧来,给她摘了凤冠,让她好生去洗洗。
可慢慢的,她就觉得痒了,而且是那种虫蚁咬过,抓心挠肺的痒,让她很想伸进手指去抓一抓。
可是喜娘还在屋里,李化吉难以启齿,只能装得端庄,继续坐着,那腰肢却是在她无意识下,如风打起的柳枝般摇摆着,好蹭着衣料上不平的绣面,缓解不适。
而谢狁,就是在这时候进来的。
第24章
谢狁在外头敬了圈酒, 回来的步子却仍旧踩得实实的,红烛映着他的吉服,倒映进他的瞳孔中, 仿若鲜血溅入。
也是, 谁又敢真劝他的酒。
李化吉手里紧紧握着团扇柄, 看着他走来,那酒后劲十足, 让她看着他时都带着朦胧,难以分辨他的神色。
李化吉只把注意力放在那双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上,那手没有任何的肉脂感,清瘦如玉石,若是这手能……想必是可以慰藉她一番的。
李化吉想得有些痴了, 就呆呆地将目光黏在谢狁身上, 看着他靠近, 坐在了她旁边。
龙涎香凌冽, 将她裹挟住,刺穿了她的灵台, 她面有挣扎之色, 但很快又拽着她往更深的泥潭沉了下去。
李化吉又看着谢狁的手, 双眸含湿, 痴痴地看着, 那把团扇, 握得也没有那么牢了。
谢狁在和喜娘说话, 李化吉听不真切, 她好像沉在水塘里,隔着厚厚的水压, 听不到岸上人的言语,她只是觉得烦躁,为谢狁的注意力总不在她的身上。
她不满地拽了拽谢狁的袖子,非要将他扯过来,喜娘似乎吓到了,忙来护着她:“殿下,先喝合卺酒。”
酒杯塞进她的手里,凉的,还有更凉的酒水,李化吉的注意力立刻就被吸引走了,什么合卺酒,她不知道,也懒得想,笑嘻嘻地就独自把酒给喝了干净。
“好甜。”她舔舔唇,冲着喜娘举杯,“我还要。”
喜娘吓得秉住了呼吸,想接酒杯,又不敢,只不安地抬起一点眼皮,看着谢狁似笑非笑的神色。
人人说大司马不言不语时很凶,很吓人,可是喜娘怎么觉得,他笑起来时更吓人。
喜娘全身发毛,含着乞意的声音发着颤:“大司马,奴婢再去给公主倒盏酒。”
她在谢狁颇有威势的重视下,颤着手把酒杯接过,拔起快黏在地砖上的脚,僵硬地往桌边走去。
余光里,她好像看到失了神智的公主扑到了大司马的怀里。
她闭上了眼,她只是个奴婢,又能怎么办呢?难道还能阻止谢夫人不成?
公主可怜,她难道就不可怜了?
喜娘倒了酒,又慢慢走回去。
李化吉被熏红了脸颊,像只饱满成熟的蜜桃,粉脸薄皮,汁水满溢,拱在谢狁的怀里。
她不得法,反用凤冠‘行刺’了几回谢狁,让谢狁怀疑她是在借机寻仇。
谢狁捏住她的后脖颈,把她拎了起来,也直到这时,才发现裙摆下,她湿得很厉害。
暧昧的味道在床帐内散开,让谢狁想起了那只被他亲手养大又被他亲手杀掉的毛绒兔子,也是这样,没有理智的畜牲,管不好自己的本能,到处乱发青。
他抿直了唇,眼眸中戾气横生。
喜娘忙递上酒杯:“殿下,喝合卺酒了。合卺酒要交杯喝。”
没有理智的李化吉听到有人叫她,虽然不认识喜娘,却还是露出了个乖巧的甜甜糯糯的笑,两眉弯弯的,把酒杯接过去,又要一饮而尽,喜娘忙挡着她的手,转头哀求地看向谢狁:“大司马,公主也是不知情,才误饮了酒。”
谢狁眉峰不动:“她不知情,你也不知情?”
喜娘哭道:“夫人的命令,奴婢也不敢违抗。”
李化吉捧着酒杯,被酒水的清冽勾得馋虫都要掉下来,忽然听见有人哭了,忙凑上去,用被春色熏得媚气横生的眼看着喜娘,拍拍她的肩:“别哭,我把甜酒给你喝,很好喝的。”
她果真把酒也递上去了,喜娘哭得更大声了。
谢狁拧着她的脖子把她拖拽回来,眉间压着怒气:“你倒是好心。”
李化吉哎呀了声,手忙脚乱地护着差点倒翻的酒水,不满道:“我阿爹说了,好人有好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