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得让他记得她也曾为他洗手作羹汤这份情。
谢灵纵马入兵衙时,却被小将给叫住了。
他牵住缰绳,坐在马上,居高临下道:“何时?”
小将道:“方才有个自称是大司马夫人的女子拎了一盒子亲手做的点心,来寻大司马,因为军令,我叫她先回去了,还望谢副使告知大司马一声。”
谢灵一愣,道:“我知道了。”
他纵马进入,寻到谢狁。
谢狁正在看战报,战局仍在他的掌控之中,照此下去,离把北朝兵推回长江以北已不远了,从前只有大晋挨打的份,哪有大晋打北朝的好事,谢二郎跃跃欲试,想要跨过长江乘胜追击。
谢狁预备写信劝他冷静,对于北方,依照大晋的国力还不是时候。
谢灵就是在此时进来的,他先复命:“治粟内史已答应命人再运万石粮食去前线。”
谢狁颔首,已示知晓,却见谢灵未如以往般机灵地退下,而是踌躇在原地,似有话要说。
谢狁皱眉:“有话直说就是。”
谢灵道:“方才三少夫人来过,给大司马送她亲手做的点心。”
谢狁便道:“是母亲的意思。她人呢?”
谢灵道:“被拦在门口,因为进不来,已经回去了。”
谢狁方才满意地点头:“兵衙重地,闲杂人等原本就不该擅入。”
谢灵小心翼翼地问:“那大司马今夜要回去见三少夫人吗?”
谢狁冷静道:“看军务多少。”
但好在未到戌时,谢狁便把今日的军务处理完毕,可以骑马归谢府了。
一路灯火葳蕤,酒肆茶坊,喧嚣热闹,小摊杂耍,人头攒动。前线作战,但建邺仍旧繁华如初,谢灵看在眼里,有几分欣慰。
但一路灯火通明,到了鹤归院,内进的院子依然早早灭了灯,谢灵犹然不信,掏出核桃大的怀表看了好几眼,确信就算是现在也只是戌时一刻罢了。
谢狁抬步就进了自己住的正房,谢灵忙把怀表揣起:“大司马不打算去三少夫人那了?”
谢狁看了他眼,道:“她肯定把点心放在了我这儿,我总不能辜负她的好意。”
谢灵觉得谢狁这语气有些怪,没有被娘子惦记的甜蜜意味,反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戏谑。
但好端端的,谢狁又戏谑什么呢?
等步入正房,果见一个食盒被端端正正地放在紫檀木的圆桌上,谢灵赶紧替谢狁打开,第一眼就受了惊吓。
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如此不堪入目的点心。
三少夫人怎么拿得出手的?
他手持着盒盖,在盖上和不盖之间犹豫不决,谢狁却已经看到了,没什么意外的,他用筷子夹了一个,咬了一口。
凉了的点心,风味总是会差很多,但到底是少夫人的一番心意,谢灵还是觉得谢狁应该吃完。
但谢狁只吃了一口便不动了,过了好会儿,才淡漠地把余下的放回去。
谢灵困惑地看着谢狁拿起桌上的冷茶,喉结急促地上下滚动,大口大口地吃下一整盏。
谢狁素来讲究,谢灵还是头回看他如此牛饮。
谢狁喝完茶,放下茶盏,吩咐他:“剩下的你和谢炎分了,一个都不许剩。”
谢灵觉得他糟蹋了李化吉的心意,这不好,但刚要开口说话,就被谢狁阻止了。
谢狁道:“晚上不必守夜了。”
这是要去李化吉那的意思。
谢灵叹了口气,抱着食盒去找谢炎,他和谢炎说的是:“大司马忒不解风情了,竟然把三少夫人的心意白白送人。”
谢炎看着那点心,不敢吃:“你尝过没有?”
谢灵道:“大司马都吃了一口,想来只是外形不佳,味道却不错。”
他说着,拿起了一块,咬了一口,直接吐了出来。
他终于明白谢狁吃了一小口点心后,为何要喝那么大盏茶了,三少夫人绝对是把谢府所有的白糖都用完了,否则做不出连他都无法忍受的齁甜味道。
也亏得谢狁竟然还咽了下去。
真没想到他家大司马竟然还是个好人。
第28章
前夜因被褥里都是谢狁的味道, 让李化吉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于是她吸取教训,白日里刚起身, 看到阳光正好, 就命人把被褥都拿出去晒了一遍。
等晚上入眠, 被褥蓬松,到处都是阳光烘烤出来的暖融融香气, 李化吉便睡得极为香甜。
可惜好梦很快被打搅,刺眼的烛光穿透帷帐,落到李化吉紧闭的眼皮上,将她闹醒。
她迷迷糊糊间,也没有听到外头的动静,便翻了个身, 两手仍乖乖收在被褥里, 拽着被角, 道:“碧荷, 怎么了?”
碧荷没有答话,反而让李化吉感受到了瘆人危险的视线, 让她的动物本能一触即发, 她迅速睁开了眼。
谢狁单手挑开帷帐, 正在床边, 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李化吉忙坐了起来:“郎君?”
谢狁放下了帷帐。
因是新婚, 喜帐仍未撤, 李化吉可透过精致的刺绣, 朦胧地看到谢狁走到桌边坐了下来。
她一时踌躇。
虽然她很认可婚内分房, 但她毕竟还拿着贤妻的人设,谢狁主动到她屋里来, 她也不能置之不理——主要她也没那个胆子和底气。
于是李化吉还是边披衣坐起,边回想阿爹阿娘相处的点滴:阿爹阿娘感情好,向来同食同寝,不会出现她这样,一方未归家,另一方已睡得四仰八叉的场景。
李化吉一时心虚,忙同谢狁嘘寒问暖道:“郎君可是才回来?肚子饿不饿?我叫人给你准备些吃食?”
真周道,李化吉,你可真有做贤妻的天赋。
谢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原本是饿的,可是吃了块夫人做的点心,就撑了。”
李化吉一愣,她已经把点心的事给忘了,心里毫无准备下,被谢狁这样一提,那心虚就更重了。
李化吉干笑:“是吗?”
谢狁道:“不知夫人做好后,可尝过?”不等李化吉回答,他又自言自语,“想来是没有尝过的。”
他字字句句都没有指责质问的意思,可让李化吉听来,偏偏字字句句都是在和她算账的意思。
她低头,态度良好地‘认错’:“我家贫,没吃过也没做过好点心,托着厨娘倾心教了,但我手笨,怎么也学不会。”
谢狁道:“哪有,夫人做得很好吃。”
李化吉正怀疑谢狁是要诈她,她的手腕突然被捏住了,力度一带,她整个人就往前倾去,她惊恐地瞪大眼,就感觉自己的腰肌被硬实的胳膊环住,同时,那拽她的手也捏住了她的下巴。
谢狁俯身吻了下来。
李化吉浑身僵硬。
她是没有新婚当夜的记忆的,所以这个吻是她记忆里,有史以来中,她和谢狁最亲密的接触。
几乎没有过渡,一旦接受就是狂风骤雨,她像是一朵失去庇护的可怜小花,毫无招架之力,只能被动地接受风摧残,雨激打,感受着谢狁口腔里甜到苦的味道还有冷冷的茶香。
等谢狁放开她时,李化吉的脑袋已是一片空白,所有的触感都停留在了被口允吸发麻的舌根,咬疼了的唇瓣上。
或许是她的反应太过招笑,谢狁戴着玉扳指的大拇指忽然摁上了她的唇珠,用指腹擦去不知道究竟是她还是他留下的液体。
他问:“好吃吗?”
李化吉不知道该答好吃,还是不好吃,她甚至疑心这个问题本身就是个陷阱,无论怎么答,谢狁都能从她身上得到想要的东西。
他揽着她腰际的掌心在发烫,吻到入情处,还掀开了她的衣摆,探进去,贴住了柔软、没有丝毫保护的腰腹。
他的意图到此处已经展露无疑。
其实这没什么好奇怪的,谢狁娶她总不能是白娶,而他对妻子的定义又是那么的理智——所谓妻子,只是一个他用来传宗接代的女人而已。
所以哪怕李化吉从来没有问过谢狁为何要娶她,但通过这些表现,李化吉觉得,大概率还是因为谢狁想要绵延子嗣了。
所以他深夜来她的屋子,也没什么奇怪的。
李化吉这样告诉自己。
反正那种事一向是男人主动,她只要闭上眼被动地承受就可以了。
她努力地说服自己接受谢狁。
可是,她闭着眼等了半晌,谢狁仍旧只是维持着原本的姿势,慢条斯理地摩挲着她的腰腹,没有接下来更进一步的动作。
李化吉睁开眼,疑惑地看向他。
谢狁望着她的目光充满了狩猎前夕的跃跃欲试与志在必得,可是他的语气很温和:“你还没有回答我,究竟是好吃,还是不好吃。”
李化吉迅速判断了当下的处境,既然两个回答都有可能是陷阱,那不如选实话,毕竟实话还有可能被从轻发落。
李化吉道:“不好吃,但……”
手指开始向上了。
衣料被下臂撑开,夏夜里略有凉意的空气贴着她平坦柔软的下腹往上浮游,渐渐的,就要到……
她的话变得磕磕绊绊起来:“但我没做过点心,所以第一次……难免失手。”
她的神色变了。
原本还有几分牙尖嘴利的硬气神色,现在已经被红晕爬满,像是被春.水泡软了的桃.子,散着糜烂的香气,萎顿地滴下汁水来。
她瞥了眼过来,在轻颤的睫毛下,显得那么欲说还休、欲迎还拒。
谢狁的喉咙发紧。
他原本很随意地靠在椅背上的脊背此时也略微挺直起来,往李化吉处靠去,那话里却仍是不依不饶:“你在宫里给小皇帝做过红烧肉,很好吃。”
他在小幅度地扇。
腕骨轻摆,衣料贴着肌肤摩挲的动静虽小却不可忽视。
李化吉简直不能看他,可低下眼去,看到得又是这样的场景,触感已经格外真实,隆起的衣服不过是欲盖弥彰,提醒她当下发生的事。
她宁可谢狁直奔正题,而不是现在这样,熬鹰一样熬着她,非要她先低头。
她不语,掌心的力度就重了些,指尖掠过樱.桃时,更刺起异样的感觉。
谢狁道:“说话。”
李化吉欲哭无泪,道:“菜和点心还是不一样的。”
声音都在发颤,像是枝头咬不住的玉露,颤颤巍巍地要坠下青草地去,将绿茵草坪润得更湿。
真可怜啊。
谢狁的话里浸出了点笑意,却仍旧步步紧逼:“做惯了菜,还能放错调料的份量?”
李化吉道:“糖罐口子大,糖要放的份量又比盐多,我不小心手抖,才……”
编得可真是仔细。
也不知道在准备放糖戏弄他之前,这借口究竟在小脑袋瓜里过了几遍,才敢拿出来哄骗他。
谢狁漫不经心道:“是吗?那为什么不做新的?”
李化吉哽住了,这要怎么回答?
所有人都觉得点心只是幌子,也没真想让你吃,就想让你见见我?
好狐媚子的想法,说出来多羞耻,好像她有多上赶着见谢狁一样。
但慢着。
李化吉忽然想到,谢狁这样的人,肯定很讨厌别人擅作主张介入他的领地,她这样说了后,会不会让他讨厌她?
可结亲结出了怨,还在宫里的李逢祥又该怎么办?
李化吉根本理不出来,她的思绪都被谢狁扇乱了。
她一味地塌腰弓背,想把两肩回扣起来,好像这样就能从谢狁掌心里保护到自己。
可是她越是如此,谢狁就越有法子料理她,他便索性不扇了,只握着,握得让李化吉发疯。
她觉得自己是失了点妥善思考的,可她又真心觉得再不解脱自己就要被逼疯了,于是在她回过神来之前,她便不要命地往谢狁的怀里迎去,双臂搂着他的胳膊,抬起下巴,吻了上去。
很生涩的吻,几乎只是两瓣唇干巴巴的触碰碾磨,但已经耗光了李化吉所有的勇气。
只是当两人的胸膛紧紧相贴时,她终于松下一口气。
终于停了。
她把手臂搂得更紧了,但与此同时,谢狁启唇了。
李化吉怔了下,停了下来,有些无措地看着谢狁。
谢狁倒也不急,微垂着眼睑,就这么看着她。
这是无声的压迫,李化吉经过无声的权衡之后,还是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舌尖送了进去。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彼此都是心知肚明。
当李化吉满头青丝散落被褥,谢狁身上的龙涎香再度把阳光烘烤的味道覆盖过去,让李化吉产生了一个错觉,好像事情就该如此水到渠成地发生着。
可是当谢狁捧着她的脸慢慢亲吻着,当两人心脏的律动都以同样的节奏跳动着,当他们二人身上每一个细小的变化都会引起对方的失控后,李化吉又感到了阵阵害怕。
她和谢狁,怎么会在有朝一日这样的亲密?
明明初见时,谢狁连看清她的容貌都是不屑的。
而且这样的亲密还让她产生了一个足以让她丧命的错觉——她好像可以掌控谢狁。
如若不然,谢狁眼里的欲又是因何而起?他鼻梁上滴落的汗珠为何这般滚.烫?他的喉间又为何时不时会闷出低低的船溪来?
李化吉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要昏头,古今多少英雄人物都是死在错觉带来的昏头当中。
可是她还是无法抵抗谢狁被她掌控的快/感,于是她接受了这种存在感带给她的遮蔽。
李化吉吃力地抱着谢狁,凑到他的耳边,吐出青欲带来的水雾,像是一条绵软无骨的蛇缠绕着谢狁的耳廓。
她说:“郎君,前线的战事可一切都好?”
谢狁捏住她的脖颈,把她从身上撕下来,一双狭长的眼眸似笑非笑的,似乎蕴了很多的讥讽与羞怒。
李化吉的脚后跟贴着他的腰窝,用踝骨滚着去感受他肌肉的起伏,道:“我担心郎君的身体,也害怕军务缠身,郎君没心思陪我,才想关心一下的。”
她的眼眸湿淋淋的,唇瓣也是湿淋淋的,媚眼横生的模样,好像当真是个全心全意关心郎君身体,盼着郎君宠爱的小姬妾。
谢狁笑了笑,起身,示意她转身,趴着。
同时他的手捏着李化吉的脖子,摁下去,直到把她的整张脸摁进绵软的被褥里。
他伏了下去,用肌肉紧实、骨架宽大的身躯拢住了李化吉玲珑的身骨。
谢狁道:“想知道?那给我做份没有掺杂坏心思的点心来。”
李化吉早起, 又命人将被褥都拿出去,翻晒了遍。
但她心里清楚,被褥的味道可以晒掉, 谢狁留在她心上的痕迹是怎么也去不了的。
等白天清醒过来时, 她仍然觉得她可以控制谢狁的这个念头过于胆大, 可嗣后谢狁的和颜悦色,又让她不免心痒痒, 跃跃欲试。
左右谢狁也说了,晚上会回来用膳,届时他要吃上她亲手做的,没有掺杂任何坏心思的点心,李化吉就觉得试试也不会多掉块肉了。
她再次去了厨房。
这次,李化吉表现出了令厨娘目瞪口呆的干练。
她查看了厨房的库存, 发现今日厨房采买了许多的樱桃, 预备分到各房去, 于是她匀出了鹤归院的那份, 也不要人指点和帮忙,独自洗手做了樱桃饆饠与樱桃酪。
直到她将两份点心装进食盒中, 厨娘都以欲言又止的目光注视着她, 李化吉知道她想说什么, 笑了笑, 令碧荷提着食盒, 往福寿堂去了。
此时两房媳妇都在谢夫人面前闲话, 等着摆饭, 见她进来, 都起来彼此厮见过。
碧荷手里拎着的食盒,也被大家看到了。
昨日李化吉亲做点心, 却没能送到谢狁面前,只能灰溜溜提着回来的动静闹得可不小,大家都看在眼里,免不了各有各的想法。
谢夫人先道:“三媳妇,这食盒里装的是什么?”
李化吉道:“这是我刚去庖厨,亲手做的两样点心,打算等饭后请母亲和嫂嫂、弟妹一起吃。”
谢夫人欣慰地点点头:“多练练也好,把手艺练上去了,不怕三郎不喜欢。”
吴妈妈回来与她形容过李化吉做的点心是又丑又难吃,所以哪怕这点心根本没送到谢狁面前,谢夫人还是以为是李化吉手艺太差,讨不了谢狁欢心。
虽然谢夫人对此稍有微词,但想到李化吉家贫,也没吃过什么好的,便也不说什么了,现在看到她如此上进,还会主动进厨房学习,倒是满意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