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胡乱华,汉室南渡后,王室衰微,唯有王谢共治天下。
隆汉公主为王室地位,出降大司马谢狁。
隆汉在新婚之夜见到了传说中嗜血好杀生的谢狁——她的夫君。
乌发簪冠,冷皮薄唇,眼眸浓黑得恍若恶鬼,衬得那身喜气洋洋的吉服也像是被鲜血浸染成色。
他负手而立,看着眼前畏惧发抖的新婚妻子,冰冷冷的声音里带着挑剔:“会吗?”
汉室天子为显与谢家交好,翻遍族谱,终于从一百年前的姻亲关系里,与谢狁攀上亲戚,硬生生给他安上了个皇叔的称呼。
婚后,隆汉公主自知妻位不稳,为求怜惜,也唤谢狁为皇叔。
谢狁戴着玉扳指的手捏起她楚楚可怜的下巴,慢条斯理地教她:“卿卿,你就算要攀亲戚,也该唤我‘爹爹’。”
曾有人诅咒谢狁此生爱而不得,谢狁不屑一顾。
他是当世枭雄,怎么可能耽于小小情爱。
哪怕是李化吉,他也只是看中了她的聪慧,听话,不会给他惹事添麻烦,是很好的贤妻之选。
但情爱之事,向来是润物细无声,等他回过神来,已是一片能溺死他的汪洋大海。
他看着小妻,挺着孕肚,跪在他面前,用他以前很欣赏、现在却痛恨至极的冷静求他。
“只要你肯放我们姐弟二人走,我就把孩子生下来给你,并且保证此生不与他相认,他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谁,你依然可以娶一个高门嫡女,做他的母亲。但若不同意,那就一尸两命,我保证说到做到。”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爽文 先婚后爱 救赎 日久生情
搜索关键字:主角:隆汉,谢狁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薄情寡义者为爱疯狂。
立意:在乱世中,更要找到自我
第01章
铅灰色的天穹下,一架矮篷马车低调地驶入了银汉门,朱扉金钉的宫门下,威严地站着身着软甲执仗而立的金吾卫。
马车辚辚,宫墙肃肃。
李逢祥的小手从软帘上缩了回来,钻到李化吉的怀里,因为常年缺衣少食,时年不过九岁的李逢祥脸上没有半点婴儿肥,反而瘦骨嶙峋,像只小猴。
他红着眼眶,哽咽道:“阿姐,我怕。”
李化吉将他抱在怀里,拍着他的背,轻言细语地哄他,言语轻飘如烟,承不住这森严宫墙半分,但哪怕李化吉已经翻来覆去将这些话说得口干舌燥,她都要说。
李逢祥年幼,她也不过十八,从前一双眼只顾看着手里的针线活,地里的食,那些王侯将相的争夺厮杀,政局的诡谲云涌,她既看不穿,也从未想过去看穿。
乱世之下,朝不保夕的贫民又怎么能想到有朝一日,卑贱的血脉也会逢云雨而化龙,一朝要登天子座?
李化吉只觉荒诞,四个带刀侍卫齐齐整整地跪在用黄泥和茅草搭起的棚屋下,他们身上的黑甲低调地泛着浮光,用双面锦织起的护腕平实奢华,单手执握触地的佩剑镶嵌着名贵的宝石。
他们正如不小心被装进破烂木匣的翡翠玛瑙般,与那间棚屋格格不入,更何况李化吉低头一见身上的袄子,已经不记得何时做的,因为穿了太多年,已经被她勤劳的双手洗得泛白。
可他们偏偏单膝跪在了李化吉面前,姿态那么得敬重。
那本族谱就放在瘸了腿的八仙桌上,李化吉不识字,侍卫就翻出来念给她听,她看他翻得很吃力,把厚厚的族谱都翻得起了卷,才如找出伏线千里的线索般,终于找到了可以证明她和李逢祥是皇室血脉的证据。
能不吃力吗?她们这一支的血脉要追溯到百年前才能和皇室扯上关系,上回李化吉看到需要这么费力地自证血统的还是刘备。
但她并不想让弟弟去做什么皇帝。
尽管李化吉不识字,没念过书,可她是个聪慧的姑娘,她很知道天下绝没有白白掉下的馅饼。
而且光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了,若非正统亲近的皇室血脉都死绝了,这种好事又怎么能轮得到八竿子只能打着半边的李逢祥身上?
明明皇家最会生养,那么多的孩子,怎么就死绝了呢?
李化吉纵然不晓朝政,但光是这样一想,也能领悟出此事凶多吉少,因此她要拒绝。
那位好声好气帮她翻了半天族谱的侍卫面上恭敬半分不减,可态度却变得很强硬。
他不是没有意识到李化吉真心的抗拒,可在他眼里,李化吉若同意,那当然很好,不用多说废话,这件差事就可以轻轻松松完成,可她拒绝,那也没关系,不过是需要动些绳索,废点功夫,场面些许难看些罢了。
原本李化吉和李逢祥的意愿就不重要。
李化吉根本是被赶鸭子上架,她连收拾一下东西的资格都没有,就被‘请’出了家门,侍卫礼貌又冷漠:“宫里什么都有。”
宫里自然什么都有,李化吉也知道她的旧衣服很上不得台面,若是真的入了宫,肯定会有人替她定制新衣,但无论如何,那都是不是她的衣服啊。
李化吉将这句话咽了回去,等被半请半赶地登上马车后,她才想起忘了锁门,可是车轮已经压过不平的黄泥地面,往前驶去,把深深的车辙坠在身后。
四个侍卫翻身上马,院门空荡荡地敞在他们身侧,他们无人在意,执马扬鞭。
李化吉知道他们看不上棚屋里的那些东西,或许在他们眼里,被飓风一刮就会摇摇欲坠的棚屋早就该推倒了,里面的家具也一文不值,不如劈成柴火卖了。
可那是李化吉的家,她的父母在这里将她生下来养大,又在这里病死,只留她和弟弟在世上相依为命的家。
李逢祥把脑袋顶出软帘,看了会儿,又转过头来,担忧地看着阿姐:“没关院门,东西都会被抢光的,等我们回来要怎么度日?”
他还惦记着床头的小木盒里有两姐弟辛辛苦苦攒下的三吊钱,阿姐答应过他,等存满三吊,就去镇上割一刀肉,给他做香喷喷的红烧肉。
李逢祥朝思夜想,盼了很久,夙愿却转头成空。
李化吉不知道该怎么和弟弟解释这一切,她清楚地知道坐上了这座马车,那座棚屋是被抢光还是烧光都和他们没了干系,他们若运气好,可以在宫里度完苦寂的一生,若不然,就会早早死在宫里,成为一抔土。
可是也不用她解释什么,当车毂转过繁华的街道,滚过噤若寒蝉的行人,驶到巍峨耸立的宫墙前,在恢弘气势得压迫下,李逢祥再不知事,此时也察觉到了异样。
他扑入阿姐的怀中,企图用温暖的熟悉的怀抱慰藉他的惧怕,可他忘了他的阿姐也不过是十八岁的少女,过去生活攒下的经验只够让她应对街头使用鬼秤的奸诈摊贩,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当下的情况。
李化吉只能紧紧地抱着他,用因为干遍粗活而显得丑陋的手拍着他的背,柔声告诉他:“逢祥,没有关系,即便是死,阿姐也同你在一处。”
李逢祥噙着眼泪,眼眶红红的,好不可怜:“阿姐,我还没有吃上红烧肉,我不想死。”
马车在这时停了,软帘打起,探进了一张圆圆的肉实的脸,面颊富态,眼角却已长出细密的皱纹,谦卑地笑起来时,拖出深浅不一的光影。
“郎君,女公子,请下马车。”
他恭敬地请道。
李化吉知道无论她怎样缩头,那一刀总要落下,因为过于惧怕,此时反而生出无限的勇气来。
这是属于穷人的勇气,尽管他们千难万难地活着,好像很看重自己那条命似的,但其实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穷人的命最不值钱。
此时李化吉就是这样的心态,她牵起李逢祥的手,将他带下马车。
圆脸凑了上来,道:“奴婢名唤寿山,是在陛下面前伺候的太监,往后奴婢就负责照顾郎君起居了。”
李化吉意识到寿山仍旧唤李逢祥郎君,这与侍卫所言,要请李逢祥做皇帝似乎有些出入,她思索之际,抬头看了眼矗立在高台上的宫殿。
铅灰色的太空把流畅的飞檐屋角都压得低低的,脊兽哀默而立,廊下的铁马静声不动,唯有宫婢黄门鱼贯而入,又鱼贯而出,手里捧着佳肴,似乎宫殿内正摆着一场宴席。
李化吉回过神来:“陛下身体可康健?”
大明宫的主人自然只有皇帝,没有主人的同意,谁又能在此开宴设席?
因此李化吉笃定当今圣上依然建在,可是她不能直勾勾地问寿山你们陛下活没活着,所以才用了比较委婉的说话。
寿山笑了笑,后来李化吉在很多人的脸上都见过寿山的这个笑容,那么意味深长,那么讳莫如深,好像在深宫内宅里行走的人都有深不见底的秘密。
寿山道:“是啊,陛下很康健。”
他并没有再多言,只抖了抖拂尘,弯腰请她们入殿。
李化吉迟疑地看了眼自己和李逢祥身上粗陋发白的袄子,觉得很失仪,寿山的安排也与她印象中很看中容止的皇室不同,因此她没有立刻抬起脚步。
寿山见状,低声说出了一个名字来:“这是大司马的意思,女公子放心。”
大司马。
很意外的是,李化吉竟然知道大司马谢狁。
这并非她本意,可是谢狁就如同一阵卷着粗粝黄沙的飓风,强势地将每个大晋人刮得血肉模糊。
她去布庄里扯布,有人议论他;她去街头卖萝卜,有人聚在她的小摊前议论他;她蒙着头巾,坐在驴车上,颠颠簸簸地回到那个闭塞的小山村里,耳畔依旧盈满议论他的声音。
她从未见过谢狁,却好像已经认识了他很多年,听着他从芝兰玉树的谢家三郎,慢慢变成了青面獠牙的恶鬼谢狁。
李化吉亲耳见证了他的名声因为吸饱了鲜血,而从云端跌到了谷底的过程,可是那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是沉默的贫民,即使他身负恶名,也仍是天之骄子,与她从来只有云泥之别。
关注他,不如关注明日的菜价。
李化吉一直这样以为,直到她从寿山的嘴里听到了谢狁的名字,那原本刚刚松缓了点的心弦又猛然被拉得紧绷,脸庞慢慢浮现出了错愕。
李逢祥小声道:“阿姐,你松些手,抓得我好疼。”
李化吉下意识道歉,可寿山那带着笑的亲切容颜此时也在她面前变得狰狞起来。
她记得的。
明嘉十四年,谢狁杀恩师应辅,灭其九族。
明嘉十五年,谢狁杀灵帝及其幼子,并下令草席裹尸,不允其入皇陵。
从令二年,谢狁杀师兄林其添,并捉拿跟随闹事的太学生一千二百八十三人,尽灭九族,刽子手的刀饮满鲜血,砍卷了边。
而现在,李化吉堪堪站在从令二年岁末,被料峭寒风吹起一身战栗。
宫婢低首垂手,列队而出,缓缓将坐在上首榻席上的人露了出来。
很年轻的一张脸,瘦削白净的脸庞,眼底泛青,神色恍惚,旒珠将烛火的光影筛落在面颊上,显得他格外恹恹厌世。
他在喝酒,明明面前案桌上摆着琳琅满目的菜肴,都把李逢祥谗得咽了好几回口水,他却一筷子都不愿动,只顾着喝酒。
李逢祥太馋太饿了,见他不要吃菜,就拽了拽李化吉:“阿姐,我想吃肉。”
李化吉示意他不要乱说话,但殿门口的动静还是惊动了那位青年,他抬起眼皮,却没有看李逢祥,而是把目光落在毕恭毕敬站在李逢祥身侧的寿山。
他用醉鬼的腔调拖着长音叫寿山:“朕已经喝了半天酒了,怎么不见你来劝朕注意龙体?”
寿山双手拢在袖子里,抱着拂尘,仍旧是恭敬到没有脾气的样子。
可是他没有回答皇帝的问题。
皇帝笑了一下,他拎着酒坛,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朕差点忘了,因为在你眼里,朕已经是个死人了。尽管朕还活着,可就因为谢狁,那个逆臣贼子说朕不听话,要换个新皇帝,你就直接当朕死了,不肯来伺候朕了!”
他踉踉跄跄地走来,清亮的酒水不停地从坛口溅了出来,酒臭味扑面而来,李逢祥惧怕地往李化吉身后躲去。
槐山村村口住着个酒闷子,吃醉了酒,就打媳妇和小孩,李逢祥不止一次听到那座茅草屋里传出来的凄厉惨叫声,因此他天生惧怕吃醉了酒的人。
李化吉挡在了他的面前。
皇帝已经走到了李化吉面前,用手指指着她:“你给朕让开。”
李逢祥的身体在发抖,李化吉便没有动。
皇帝恼怒之际,把酒坛子摔砸在地上:“朕还没死,朕还是皇帝,你区区一个乡野村妇,也敢忤逆朕?来人,给朕拖出去把她砍了。”
酒水溅了李化吉半扇裙,裙子湿漉漉地沉重地坠在身上,在森寒的冬日冒着丝丝凉气。
“朕要砍她的头,你们聋了吗?”
滂臭的酒气扑在李化吉脸上。
她咬着牙,仍旧没有动。
寿山此时才笑着一扬拂尘,把皇帝隔开:“陛下吃了点酒,就糊涂了。”
皇帝的眼红了:“朕糊涂了?寿山,朕清醒的很,别以为朕不知道这个小孩是谁,他是不是谢狁准备的新傀儡?这么小的孩子,能做什么皇帝,这天下终归还是要谢狁说了算。谢狁,谢狁,你这个窃国贼。”
他咬牙切齿,又捶胸顿足,“天丧汉室,天丧汉室。”
这一番疯发的,不仅李逢祥怕,就连李化吉也生出了无限的惧意。
如她所见,眼前的皇帝不仅康健,还很年轻,完全可以再坐几十年的江山,可是现在谢狁已经准备让李逢祥做皇帝了,他又打算怎么处理这个皇帝呢?
就在她开始不安时,寿山拍了拍手,一个宫婢低眉顺眼地端上来一壶酒,一个酒盏。
宫里的人真奇怪,明明是要毒死对方,怎么还会摆出这样谦顺的姿态?
皇帝见了那酒壶就失了态:“朕不喝,有本事把谢狁喊来,让他亲手杀了朕,他这个无君无父的佞臣,总有一天要被抽筋剥皮不得好死,死后还要被人掘坟戮尸,挫骨扬灰。”
他骂谢狁,用极尽恶毒之词。
寿山皱了皱眉头,命人去请谢狁,又请李化吉:“烦请女公子带郎君旁坐。”
李化吉预料到接下来的场面不会好看,又涉及臣子弑君的阴私,其实她不该看的,可是寿山显然没有叫她避让的意思。
李化吉虽不能领悟其意,但还是牵着胆颤的李逢祥的手,往旁侧的榻席上走去。
皇帝骤然变了脸色,冲到李逢祥面前,目眦欲裂,眼球暴突而起,把血丝绷得纤毫毕现:“光复汉室,听到没有?你要光复汉室,杀了谢狁。”
寿山忙带小黄门把皇帝扯了回去,李逢祥被他疯魔的样子吓哭了,李化吉不得不把弟弟的脸按在怀里安慰他。
就是在这样混乱的时候,谢狁的声音比人先至:“陛下如此失态,也不怕被人耻笑。”
李化吉掀眼看去,天光黯淡,将宫殿门口挺拔高大的身影勾勒得阴沉伟岸。
李化吉先看到的却是他一截腕骨,比起周身的玄黑,谢狁的腕骨白净得过分,毫无肉脂感,清白得仿佛一块没有生命的玉石,只有手背上的青筋蓬勃而富张力。
他跨进殿门,五官逐渐清晰深刻了起来,长眉,乌沉沉的眼眸,笔直挺立的鼻,单薄而平直的唇线。
很显然,他的脸没有一处是不美的,可正是这不真实的美给他带来了天然的距离感,如今随着年岁渐长,权势更盛,这种距离感就成了压迫感,让人连与他对视都不敢。
寿山见他来了,忙请安:“大司马,奴婢无能。”
李化吉很快察觉到了,寿山在她们面前也很恭敬,但这种恭敬只有顺,不像对谢狁时那顺之外还有更多的惧怕和讨好。
谢狁没有理会在他的乌靴边低下的头颅,他向皇帝走去,随着他慢条斯理,一步步地靠近,他自带的气势如铁墙般推了过去,压得原本怒骂不止的皇帝立时歇了气,闭了嘴。
谢狁道:“陛下想见臣,现在臣来了,敢问陛下还有何遗言?”
皇帝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声,李化吉想他大抵是想求饶求声的,可是被谢狁吓得说不了话了。
真可怜。
谢狁的眼眸凉凉的,他从腰间抽出佩剑——他是权倾天下的大司马,自然有剑履上殿的资格——剑刃如雪,插入了皇帝的身体里,鲜血喷溅而出。
皇帝至死都没有瞑目。
李逢祥的尖叫声经久不绝,就连李化吉都不知道原来他的气可以顺得那么长,可是她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她被谢狁的狠辣吓丢了声音,只有眼泪止不住地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