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是什么样的交易,李化吉不知道,也猜不到,就连北朝来犯的大事,她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猜得到他们两家的心思?
她只是作为一个可以得到的利益,一个可以被交换的商品,收到了交易双方对她的处置结果而已。
至于她情愿与否,并不重要。
李化吉直挺挺地跪在地上,没有起来,或许是忘了,也或许是不愿意接受这道旨意。
寿山左右看了看,还是上前,亲自将李化吉扶了起来,轻声道:“谢家上心,特意卜卦,挑了个吉祥日子,将日子定在四月里,届时烟柳笼家,桃李芳菲,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宜嫁宜娶的好日子,公主与大司马定然是良缘永结,瓜瓞绵绵。”
李化吉露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李逢祥将瓷瓶抱起,砸碎在地,怒气冲冲。
李化吉坐在榻几之后,素簪素服,神色有几分憔悴,尤其是那双潋滟桃花眸,此时已失去了光泽,如一双死气沉沉的木头珠子,好半晌,才会转一下。
“算了,逢祥,别砸了,坐下吧。”
她神色恹恹:“旨意都下了。”
李逢祥怒道:“朕没有下过那样的旨意!”
李化吉冷冷地看着他:“你能把旨意收回吗?”
李逢祥被刺痛了心事,又愧又怒,也不顾满地的碎瓷片,席地坐了下来:“都是我没用,害了阿姐,才叫你嫁给了谢狁。”
空旷的宫室内,因李逢祥幽幽的哭泣声,而显得格外凄冷,李化吉觉得有些心累,并不想理会,可李逢祥哭着哭着,就跪在地上爬了过来。
爬到她的脚边,用手小心翼翼地拽着她的裙边,他小声道:“阿姐是不是在怨我?”
李化吉看着他哭肿的眼皮,半晌,叹了口气,把他扶了起来,如幼时般,将他揽到他怀里。
“其实这婚事也没什么不好,我若嫁给谢狁,你就是他的小舅子,将来你的皇位也好坐些,这个姻亲可比什么皇叔可靠。”
李逢祥道:“若当真这般好,阿姐为何还是不高兴?”
为什么?
因她见识过了谢狁的残忍和冷酷,莫说她只是个可以被休被弃的妻子了,就是连亲弟弟,都不能叫他动一丝恻隐之心,这个姻亲又能可靠到哪里去?
谢狁双眸如炬,也厌恶她耍小聪明,因宫宴行刺一事,她是赔了夫人又折了兵,简直一败涂地,她又能借谢狁夫人这身份,在谢狁身上图谋到什么?
这个位置对于她来说,根本毫无用处。
而谢狁又是那么可怕,她几乎是发自本能地畏惧他。
她看不穿谢狁,又不敢得罪他,每次在他面前,她总是提心吊胆,眼下还尚有喘息之时,等到嫁入了谢家,就要与谢狁日日相对,同床共眠。
那种滋味,当真比与蛇共寝一榻还叫李化吉战栗,如果可以,她宁可直接把这条命押给谢狁,也好过活着的时候日日受罪。
如此,这桩婚事对于李化吉而言,既无利益可图,也不是嫁给心上郎君,还要带给她诸多折磨,她怎么可能喜欢。
可是,就算她着实抗拒,又能怎样呢?
李逢祥收不回旨意,她也收不回。
好像除了认命之外,她已无路可走。
李化吉苦笑了下,对李逢祥道:“真的没什么不好的,只是我出阁了,不能日日见你,怕你在深宫太过孤独罢了。”
李逢祥一动也不动地看着李化吉,好像要将她的无奈,不情愿,刻进脑海里,牢牢地记住。
李化吉即将在深宫里度过第一个,也可能是最后一个新年。
深深宫廷,就是过年这样的喜庆日子,也难见多少真正的欢悦,反而处处都是宫规掣肘。
这时要祭祖祭天,那时要接见百官,赐下宴席,真真就是个被摆弄的傀儡,从这个规矩,气喘吁吁地赶到另外一个规矩去。
或许是因王谢交易,李化吉失去了‘垂帘听政’的机会,不必参与各色礼仪,与繁忙的李逢祥和宫人比,倒显得清闲起来。
但对于眼下的李化吉来说,清闲是件很可怕的事,因为清闲就会让她胡思乱想,而一想到与谢狁的婚事,那总能让她郁郁一日。
于是李化吉抱上美人觚,想去梅园寻梅。
车舆在雪地上蜿蜒成线,留下了串串脚印,等到了梅园去,李化吉让宫婢们侯在外头,独自拂枝分花地进去。
“公主?”
李化吉口中呵出白气,听到略显熟悉的声音,一怔,回头见是王之玄。
几日不见,他也憔悴许多,不复初见时的意气风发,他看到她,也觉得吃惊,抬步要走上来,又想起什么,落寞与愧疚萦绕上脸。
说实话,自从知道已无与王家联姻的可能,李化吉就没有再想起过王之玄,因此看到他变成了这样,还有几分困惑。
但好险,在她问出口前,她想起他们见的最后一面,是王之玄许诺要娶她。
于是她换上了苦笑,也抱着美人觚,远远地站着,避嫌的样子,轻声道:“王郎君怎么不在宫宴上,却到了此处?”
王之玄低垂着眼,躲着李化吉的目光。
他还记得那时许下的承诺,于是此时尤其羞愧,他没想过要成为背信弃义的小人,可事实是,他在家族面前,无能为力。
那日谢夫人走后,王夫人勃然大怒,与王丞相下了死令,隆汉绝无可能进王家的大门。
王丞相原本还在摇摆,听王夫人说起李化吉绣了荷包赠给谢狁,此等私相授受之事在眼前,他当然也立刻断了尚主的想法。
于是这门没有经过王之玄同意就定下的婚事,又没有经过他的同意被取消了。
王之玄争取过,但他解释不了荷包的来历,王夫人更是怒斥他自甘下贱,把王之玄斥的是又羞又愧。
于是那桩婚事,罢了也便罢了。
可王之玄想不通,李化吉既有意他,为何还要给谢狁绣荷包。
其实想不通便想不通罢,毕竟事实已如此,再去刨根问底也没有意思了,可是现在王之玄看到李化吉独自抱着美人觚而来,身形清瘦,愁云点点,眉尖微蹙,鬓边簪着绢花,犹若姣花照水,他便不自觉地问出了口。
李化吉闻言,显而易见地一愣,她那双漂亮的眼眸困惑地眨了眨,很是不解:“我与陛下认了大司马作皇叔,他便是我的长辈,我绣荷包赠与长辈,也是孝敬之意,何况那时还是大司马亲口问我要荷包。”
她不安:“这不妥吗?父母还在时,我也常给他们纳鞋底,补衣服,我以为这是平常。”
王之玄恍然,心有悲痛,苦涩道:“原来如此,因为那荷包,大家都说你心悦谢狁。谢狁亦未曾与人解释,我亦以为你与陛下认他做皇叔一事,不过玩笑,毕竟你们其实没什么血缘关系,是以……”
他难将背信弃义的行为说出口。
直到此时,李化吉方才了然,究竟是什么让王家放弃了尚主的念头。
可知道了又能怎样?
谢狁没有解释,便是他也在有意促成此事,这或许是因为王家哪里惹他不快了,所以才叫他改了想法。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谢狁要做到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所以李化吉还能怎么办呢?
她只能苦笑:“原是如此,我还以为是郎君……”
她欲言又止,又迅速垂下眼睑,做伤心状,而一切一切的不过是因她心知所嫁之人非良人,故想给自己留条后路。
王家二郎,深得王丞相器重,日后堪为王家家主,有谁比他更合适做个对抗谢狁的退路?
果然王之玄听了李化吉的话,当真要肝胆俱裂,他才要解释,便听踩雪声细碎地响起,是衔月进来寻李化吉。
“公主,大司马在凤阳阁等你。”
李化吉一怔,下意识回头看了眼王之玄,王之玄的目光也缓缓地落到她的身上,他是想把她留下,再说两句话,可李化吉匆匆收回了目光:“郎君慢逛,我先回了。”
她便随着衔月走了。
王之玄嘴角泛起抹苦笑。
李化吉坐上车舆时,夜空刚好升起烟花,她便知宫宴没有散,也不知谢狁来找她做什么。
其实除了王之玄外,她也许久没有见谢狁了。
但和王之玄相反,虽许久未见谢狁,他的形象却在她心里更加深刻了。
但都不是什么好的,有时是入宫第一日,他拔刀杀李涵,有时又是他逼她去赐死伏皇后时漠然冷血的模样,有时又是他面对五郎寻死觅活时无动于衷的神色。
反反复复,交织着出现,让李化吉想到他,手心里就冒出了汗,差点连美人觚都要滑出掌心。
不能这样,要镇定。
李化吉踟蹰了会儿,把美人觚递给衔月,自己掀起帘子进去。
谢狁正闭着眼,坐在圈椅上,用手指轻揉太阳穴。橘色的烛光照在他玉白的容颜上,两边鬓发濡黑,反而将他的眉眼衬得更为深刻的俊朗。
“哪去了?”
谢狁未睁眼,听到帘栊轻响,就知道是她来了。
李化吉犹豫了下,还是实言相告:“我无所事事,便去梅园摘梅,正巧遇到了王二郎君,就说了会儿话。”
谢狁掀起了眼皮,露出了狭长的黑眸,正正地落在李化吉身上,半晌,轻笑:“确实是巧。”
李化吉不欲多谈,便道:“皇叔怎么从宫宴离开了,不打紧么?”
谢狁淡道:“百官都来敬酒,不想喝,就来你这儿躲躲。”
他话音刚落,花窗外又有烟花升空,剧烈得爆开,在漆黑的夜空铺开绚丽的锦绣。
在震动的爆竹响声中,谢狁看着她:“过来。”
李化吉并不情愿,她的手捏了捏裙侧边,还是走了过去。
谢狁一直看着她,目光算不上友善,侵略感十足地让李化吉本能地想逃,可理智又逼着她往悬崖走去。
离了两步的距离,他还没有叫停,李化吉先停了,她道:“皇叔可要解酒汤?”
她不知道谢狁有没有看出她的抗拒,可能看出来了吧,因他眯了眯眼眸,一贯半讥半讽的神色又从他的眉间蕴了出来。
他说:“是《西厢记》和《会真记》白看了,还是看了,也只想用到王之玄身上?”
第22章
李化吉被他说得面红耳赤,气恼不已:“皇叔说笑,我与王二郎规行矩步,从未僭越半分,何曾有西厢幽会之举?皇叔此言,实在污人清白。”
谢狁掀眼看她:“方才在梅园,你们说了什么?”
还好,早在车舆上,李化吉就料到谢狁会盘问她,因此她已有应对之语。
“不过是些闲话罢了,我问他怎么未在宫宴,竟到梅园来,他说嫌闷,来散散心,又见我抱着美人觚,就指了几株好看的红梅让我摘,此时衔月就寻了过来。别的再没了。”
谢狁淡笑:“你没有与他说那荷包是我要你绣的,因你认了我做皇叔,故而你只觉是孝敬,便未多想。”
虽没有一字不差,可谢狁切切实实将那些意思表述得齐整,仿佛他就在当场。
可李化吉知道他不在,更知道衔月不但没有听到这些交谈,就算听到了,也来不及告诉谢狁。
谢狁是自己猜出来的,可偏偏又猜得这么准。
李化吉这回没有怔愣,她早见识过了谢狁对人性忖度的精准,可是依然胆寒。
果然,她在他面前赤身裸/体,连一丝一毫的秘密都不配拥有。
她因为绝望而咬了咬唇。
此时谢狁轻轻拍了拍膝盖:“过来。”
李化吉犹如牵线木偶般走了过去,只是两步的天.天更心气饿峮拔咦丝八乙六酒六3距离,顷刻而至,她的神思还未从浑沌中清醒,迷茫地看了眼谢狁,不知他意向究竟如何。
谢狁却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将她轻扯到怀,掌心按着她的背,将她摁下,伏趴在他的膝盖。
所有的一切都由谢狁主导,李化吉天旋地转后,只看到严丝合缝的地砖入了眼帘,她倒挂在谢狁的膝头,感觉他坚硬的膝盖抵着她柔软的小腹。
然后李化吉就意识到了,此刻正好对着谢狁的是什么。
她脸腾得红了,口中道‘失礼’,手脚并用要爬起来,后脖颈却被谢狁单手握着,冰凉的五指如蛇皮般贴在她颤抖的肌肤上。
谢狁道:“你还没有回答刚才的问题,说了还是没有说。”
李化吉道:“没有。”
臀部就被挨了打。
李化吉懵了。
她不是没被谢狁打过,可那时用的是戒尺,戒尺冰冷坚硬,打在这上面,惩戒意味更重。
但人手不是如此。
人手再冰冷,那也是人的体温,上面还有细密的筋络,帮助人脑延长感官,当谢狁的掌心扇在她的臀部时,不是毫无生机的两样物品的单纯碰撞,而是两个人脑在同时交会融合,分享彼此的感官,更具轻亵意味。
谢狁的腕骨轻动,又往上扇了两下,隔着冬日厚重的布料,连触感都显得朦胧,如隔靴搔痒。
可是多余的反应就很有意思了,原本还在激烈挣扎的人现在像是被煮熟的虾米,红了也死了。
但也只是顷刻,那挣扎就更为剧烈,柔软的小腹在他的膝盖来回蹭动,却依然被他的手牢牢锁住,一只手无措又凶狠地向他袭来,反被他绞住,按在背上。
谢狁道:“撒了谎,还不认错?”
李化吉用羞恼至极的声音说:“我没有。”
谢狁的掌心按在她的臀尖上,没有动手:“打不疼就不知错,是吧?”
李化吉感受着,不知他又要做什么,那种悬刀在颈的感觉把她的心脏都挑了起来。
谢狁道:“差点忘了,廷杖都是要脱裤子的。”
李化吉的气血都涌到了脑子里,让谢狁那话显得隔云隔雾并不真切,可是他的掌心确实动了,短暂地离开了她的臀尖,不知道要去哪里。
李化吉几乎瞬间就被击溃防线:“我说了,我说了,对不起,皇叔,是我撒了谎。”
谢狁的指尖正挑在她的腰带上,闻言,啧了声,似乎对她的知趣感到意兴阑珊。
“说了,那我该怎么惩罚你呢?吃着锅里,还打算看着碗里的小东西。”
李化吉脑子快速转动,她发誓,自从出生以来,她的脑子都没有像此刻转得如此之快。
她道:“我罚跪,好不好?”
她记得的,谢狁说他罚家中小辈,都是罚他们面壁跪着思过,是她不愿跪谢狁,才改成‘杖刑’的,既如此,那就改回去就是了。
她自以为周全地说完,谢狁却半晌没有给她回复,反而修长的手指勾着她的腰带,卷起又松开,每回他把腰带拉起时,李化吉的心就又提了上去。
她知道谢狁不满意,可再不满意,又能怎么样呢?总不至于把她当荡/妇沉塘吧?
只是说了两句话,应该不至于吧?
可是刚才谢狁说了什么?说她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这不就是在嫌她不忠,攀上谢家,还妄图留个王家做后援。
所以他嫌弃的不忠,不是指男女之事上的不忠,而是政局上的不忠。
其实这事也不难想,只是刚才谢狁将李化吉的思绪打得太乱,让她过了好会儿才想起来,最开始她究竟是出于什么心思要瞒着谢狁。
重新把理智失而复得的李化吉意识到自己刚才犯了什么大错,倒吸一口冷气,半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她赶紧立誓表忠心:“先前是我听皇叔的命令,才让王二郎以为我对他有情,此事虽不能成,我也要让它有始有终,否则若让王二郎察觉猫腻,岂不是要连累皇叔?此事现在有了了结,自然不会再没有下次了,我与陛下依仗的是皇叔,与王家非亲非故,又怎么可能肖想王家势力?”
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比刘关张桃园三结义的忠诚还要天地可鉴。
谢狁笑了,被李化吉气笑的。
他捏着她的后脖颈,将她拖起来,抵到额前。
李化吉还从来没有这样近距离看过谢狁的乌眸,更觉邪气肆意,她半跪在他的膝盖上,手不敢扶他,全身上下唯一的支撑就是他捏着脖颈的手,简直摇摇欲坠。
谢狁的手抚上她的脸颊,玉扳指润而冷,从她的肌肤上滑过,像一条冰腻的蛇。
“王家比谢家还想当皇帝,你要联合他们,无异于自寻死路。”
李化吉发出微弱的应声。
谢狁又道:“谢家没有不贞的妻子,不要到处乱发/情,你承担不起后果。”
李化吉瞪大了眼。
谢狁不耐烦地捏了捏她的脸颊:“说话。”
李化吉不认:“我没有。”
捏着她后脖颈的手在收力。
李化吉忍气吞声:“我记住了。”
谢狁方才满意地拍了拍她的脸颊:“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