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那个女巫(红烧盲鳗)

“我如果要和你分道扬镳，现在就不会在这儿跟你一起与错字和废纸做斗争了。”蕾娅捡起那团废纸，将它扔进了门口的垃圾篓。她抬头看了眼门外，刚才还红如烈火的天边已经逐渐暗淡，挂上了星光点点。
屋内被罩上了一层黑纱，而桌上只剩一滩新凝固的蜡油。蕾娅见丹尼还僵在原地，只能自己去仓库翻出两根蜡烛，依次点燃。“拜托了，丹尼，赶快写你的专栏吧。明早就要贴出去了，再晚就来不及了。”
“那这样如何？”丹尼还是没有动笔。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就像是鼓了好大的勇气的才说出这句话的，“我们去郊游吧，就当是冬日前的最后一次秋游野餐，一起去赫曼山登高望远。”
“我不能和一个年轻男人单独出门，即使我父母同意也不行。”蕾娅还是不太习惯在烛火下工作，她的眼睛发涩，拒绝的时候头也不抬。
“没关系，你可以邀请任何人同去，只要你答应我的请求。”丹尼恳切地说道。
“唉，好吧。”蕾娅觉得只要答应了他就是继续工作了，“我知道了，我会找人陪我去的。”
丹尼终于满意了，也终于愿意开始写字了。他再一次露出了那排不整齐的黄牙，笑得异常灿烂。
而因为他突如其来的邀请，蕾娅还要被迫一心二用，一边抓破脑袋地遣词造句，一边思考着谁会陪她这个讨厌的恶女一起郊游。
最后，她想到了一个人。只要动用父母的权威，他就一定会去。
蕾娅：对不起了，冤大头沃里安！

“你去约会为什么让我去当跟班？”沃里安在被艾琳诺训斥后冲进了蕾娅的房间。
蕾娅被巨大的开门声吓得差点撕坏她最喜欢的那本诗集。在听到沃里安的声音后又庆幸自己没有在换衣服，或者在数她偷偷藏的钱。
“你完全不会敲门吗？”
“我问你话呢。丹尼又没邀请我去郊游。”沃里安一只手扶着门框，一只手叉着腰，紧盯着蕾娅。
蕾娅将诗集塞回架子上，学着沃里安的模样用手扶着墙：“天呐，你不知道吗？以前的未婚女性都是要有亲人的陪同才能和外男见面的呢。其中最重要的骑士角色一般由她们的哥哥担任。沃里安，我早就说过，多读点书对你有好处。”
显然，只要蕾娅在艾琳诺面前搬出那套“不合礼数”的理论，艾琳诺就一定会逼迫沃里安和蕾娅一同前往。
“你！”沃里安眼眸一低，刚要爆发的情绪不知为何突然又收了回去，他扬起下巴，又皱了皱鼻子，说道，“好！你等着瞧！”
起初蕾娅并不在意沃里安那句“你等着瞧”是什么意思。但当约定的日子来临，她看着沃里安驾驶的马车拐进瑟琳娜家的院子时，她的五脏六腑都要爆炸了。
这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虽然快要入冬了，但风吹在皮肤上竟毫无刺痛之感，反而带着些许暖意。
艾琳诺替蕾娅置办了一双最新款的鹅黄色方头鞋，鞋面上装饰着一个大大的蝴蝶结，精致典雅。但在穿惯了圆头鞋后才决定追赶时髦无疑给蕾娅的小脚趾和脚后跟带来了一场试炼，它们决心在敌人——鞋子的内部与它争个高下，但它们都忘了人造皮革不会流血。
丹尼兴奋地在前面探路，完全没有发现蕾娅为了减轻疼痛感而采用的怪异走姿，甚至还自以为贴心地闭着眼睛替后方的其余三人加油打气。
“你的脚不舒服吗？”瑟琳娜弯下腰，关心地看着停在原地蕾娅。
蕾娅微微低头，愁眉不展，脚后跟传来的酸胀与刺痛感让她怀疑制鞋匠是否在鞋里偷偷缝了两排图钉。“我没事，你先走吧。”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扶着你走。”瑟琳娜扶着蕾娅的肩膀，试图给她一个不算稳当的支撑力。
“不用，”蕾娅逃离般地往旁边挪了两步，“我说过了，我不需要你的帮助。”
瑟琳娜看起来有些伤心，她把手缩了回去，没再说话。
在后方充当护卫的沃里安也察觉到了蕾娅的异常，他停在蕾娅身边，凑在她头顶附近吸了吸鼻子：“你闻起来像一条炸鱼。”
蕾娅背靠在一根枯树干上，用拳头轻轻捶打着小腿：“多亏了咱们母亲的特制香氛，当我被人追杀需要一个假身份时，我可以说我是个热爱海风的渔民。”
“你新学的走姿也不错，”沃里安咧着嘴，继续嘲讽道，“我敢说你现在一定和城里最受欢迎的淑女如出一辙。”
“再次赞美母亲。显然，和渔家女最相配的就是一双华而不实的方头小高跟。”蕾娅一边说，一边向沃里安伸出手，“好心的哥哥，你现在是不是该像骑士一样扶着一个女士散会儿步了？”
“的确，”沃里安沉思了一会儿，假意将他宽大的手掌向蕾娅伸去，在蕾娅的手刚要覆上他的手臂时又触电般地将手抽了回去，转向一旁的瑟琳娜，“瑟琳娜，我们走吧。”
沃里安像做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般笑得眉飞色舞，瑟琳娜被拉走时则一脸歉意地频频回头。
“你可真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蕾娅朝着沃里安的背影骂道。
就在此时，蕾娅的指尖传来一阵酥痒。她回过头，只见一只胖乎乎的黑绿色甲虫正趴在她的手背上。她惊叫着将甲虫甩落到地上，想象着这只甲虫的脑袋上慢慢浮现出沃里安得意的脸，对她说了一句：“害人终害己。”又冲她排出一股难以形容的臭气，随后便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他们在靠近山顶的地方找到了一颗巨大的槐树，枝头还算茂密，在树下形成了一片巨大的树阴。
丹尼铺开一张厚实的白色亚麻布，在靠近蕾娅的一边摆上毯子和靠枕，从他的背包里取出一瓶冒出气泡的葡萄酒，又从裤兜里摸出一副看不懂的纸牌。蕾娅撑开一把小小的遮阳伞，稍作休息后，从野餐盒里拿出水果和切片面包摆上餐盘。
这里的空气比镇子里的清新百倍。就算蕾娅被脚上的伤口折磨得像被捕兽夹钳住后腿的野兔，在屁股碰到绵软的垫子时她还是觉得出来一趟也挺好的，如果这场聚会不在她、沃里安、丹尼和瑟琳娜之间开展就更好了。
丹尼坐在蕾娅对面，沃里安坐在她的右手边，瑟琳娜则紧紧挨着沃里安。蕾娅总是忍不住胡思乱想，她感觉现在的场景就像他们三人要对着一尊名为丹尼的神像拜把子一样。
“怎么不吃，妹妹？这不是你最喜欢的覆盆子和草莓吗？”沃里安拿起一捧覆盆子，凑到蕾娅嘴边，得意洋洋地说道。
蕾娅轻轻哼了一声，猛地将脑袋朝沃里安砸去，头发狠狠地擦过沃里安娇嫩的耳朵。那捧覆盆子也悉数掉落在亚麻布上，留下一堆紫红色的汁点。
“啊！”沃里安的耳朵立马就红了。他捂着火辣辣的耳朵，一脸难以置信。
“哎哟，真是不好意思，”蕾娅无辜地眨着眼，“我以为你要喂我呢，刚想尝一口，没想到不小心撞在一起了。唉，既然你拿不稳的话，下次还是我自己来吧，不麻烦你了，哥哥。”
兄妹相争，没有赢家。这是艾琳诺的名言。
蕾娅侧卧在野餐布上，拿出一本关于流行文化的小书，肆无忌惮地翻看着。对丹尼厌烦的情绪让她很快就决定砌一堵空气墙，将自己与他隔离开来，无论他怎么搭话，她都只是敷衍地答应着，不给一个正眼。
她在看书时似乎感觉不到时间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她能听到的就只剩树叶“沙沙”的摩擦声，以及沃里安的喘息声。
“你这也叫郊游吗？不就是换了个地方看书。”沃里安在一旁悠悠地说道。
“去陪你的瑟琳娜，别跟我说话。”蕾娅的眼睛一直盯着书本上的字母。
“我倒是想去，可她不让我跟着。”沃里安说道。
蕾娅抬起头，眼前除了斜射的阳光，就只剩下满脸委屈的沃里安。
“他们人呢？”蕾娅疑惑道。
“瑟琳娜说她想看看有没有能止血镇痛的草药，”沃里安翻了个白眼，“还让丹尼陪她一起去。”
经过上次丰收节时在篝火区里的谈话，蕾娅已经不会再对瑟琳娜不带男主角们玩感到奇怪了。只是她想不通瑟琳娜为什么会选择带走丹尼。
“不过说真的，你真的要嫁给丹尼吗？”沃里安咬下一口苹果，四溢的汁水洒在他的下巴上。
“什么？你疯了吗？谁要嫁给丹尼？”蕾娅放下小书，满脸疑惑。
“你们两个最近很亲密，不是吗？”沃里安歪着头，嚼着苹果渣。
“你和治安局里的那些伙伴也很亲密，你会娶他们吗？”蕾娅掀开肚子上的毛毯，坐了起来。
“啧，”沃里安剜她一眼，“那就好，其实你也没必要那么早嫁人。”
“为什么？”蕾娅使坏般地笑着，“你舍不得我？”
“那倒也不是，”沃里安否认得极快，“丹尼勉强算个好人，但我觉得你们不搭。”
“我懂了，你的下一句话一定是‘你配不上他’，对吧？”蕾娅挪了个位置，又趴着躺了回去，将一个软垫塞在她的腹部。
“不是，我就是觉得没必要，如果你们从未彼此相爱的话，何必要为了搭伙过日子强行拼凑在一起，披着相互尊重的外衣彼此消磨呢？”沃里安说道。
蕾娅停下了准备翻页的手，看向沃里安。
他盘腿坐着，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仰头看着天，浓密的睫毛在风中轻轻颤动着。或许是几粒细小的风沙太过迷恋他的双眼，忍不住钻了进去，他猛地一闭眼，抬手揉着眼角。等将它们清理完毕，他和蕾娅对视了一眼，见蕾娅慌乱地错开了视线，他又看向瑟琳娜离开时走的那条路。
就在此时，瑟琳娜捧着一堆还沾着泥土的野草回来了，她的脸和手臂上还沾着泥印，满足地笑着。而丹尼跟在她后面，眼里满是欣赏。
沃里安起身去迎接，却在他们身后看到一个模糊的黑影在灌木丛里起伏着，时而蹲下，时而站立。
“谁在那儿？”沃里安警觉地握住了腰间的匕首，“出来！”
那个黑影一顿，从草丛里站了起来。起初众人只能认出他手上的杨枝篮子和里面鲜红欲滴的浆果，后来他将洁白的头巾取下，才看清他的样貌。
“罗伊？”瑟琳娜惊叫道。
“加拉德小姐！”罗伊心旌摇曳的表情只持续了一瞬，他的眼睛平稳地扫过剩下的三人，“塔维斯长官，塔维斯小姐，丹尼，你们好。”

第16章
“罗伊？”沃里安握住刀柄的手没有立刻放松下来，他面色阴沉地向前迈了一步，将瑟琳娜挡在身后，“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采集浆果。”罗伊指了指篮子，“塔维斯长官，你大可不必对我如此防范。”
罗伊的父亲是个富有情调的牧师。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让罗伊到山间林中采集鲜花或果实，装饰在教堂的四个角。这样每当有镇民来做祷告，都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人们常把这股香味称之为天堂才有的“极乐的芬芳”。
“罗伊，我们在郊游呢，你想和我们一起吗？”瑟琳娜从沃里安身后探出头，向罗伊招手。
蕾娅：快拒绝！快说你父亲正等你回家呢！
罗伊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温暖的微笑，他看向沃里安，回答得非常干脆：“承蒙盛情，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蕾娅：很好，还有什么比这更灾难的吗？
罗伊将他的篮子放在亚麻布翘起的一角，脱下一件红白色的短袍盖在他珍贵的浆果上，解开了衣领处的松紧绳。
所谓情敌见面分外眼红。二人甚至连坐下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就直直地走向一片空旷的草地。
沃里安提出要和罗伊进行一场击球比赛，由丹尼担任裁判。这是一种类似高尔夫又有点像台球的回合制游戏。他们在草地上挖了四个坑，又准备了六个木质圆球。双方轮流用木板做成的长曲棍击球，使木球们滚动相碰撞进入洞中。
蕾娅原本以为罗伊会拒绝，但这位被爱情冲昏头的修士竟义正言辞地答应了，甚至还接受了沃里安提出的谁输谁就要穿女装绕中心集市一圈且不能见瑟琳娜三个月的幼稚惩罚。
“罗伊，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你的内心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平静。”沃里安挥动了两下长曲棍，闭着一只眼，测算着小球到坑洞的距离。
“而你始终表里如一，塔维斯长官。你永不停歇的忧郁和愤怒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罗伊笔直地站在场外，将长曲棍像拐杖一样杵在地上。
“当你有一个像蕾娅一样的妹妹时，你就知道了。”沃里安轻轻一挥棍，六个木球彼此撞击，四散在草地上。他的第一击已经完成，换罗伊上场。
脚上的伤口限制了蕾娅的行动，但没有堵住她的耳朵。她冲着比赛场大喊：“情敌斗殴请不要牵扯无关人员。”
瑟琳娜也没有参与这场因她而起的斗争。她坐在蕾娅身边，用一片石板做底，研磨着在林中挖到的野草。
“塔维斯小姐，这些药你可以带回去，敷在伤口上，几天就能好。”瑟琳娜用手蘸取了一些墨绿色的汁液，涂在手臂上展示给蕾娅看。
“马上入冬了，这些东西你都是从哪里挖出来的？”蕾娅看着头顶的黄叶和身边的枯草，甚至怀疑这位女主角还有百分百找到神药的隐藏技能。
“赫曼山南面有一块坡地，长着很多药材，梅丽尔老师带我去过。她说那里还有冬天都不会枯萎的欧石楠，但我每次来都没敢走太远，暂时还没有看过石楠开花的盛景。”瑟琳娜笑着说道，极有耐心。
“为什么要让丹尼陪你去？你知道沃里安伤心得都快哭了吗？”蕾娅想着要问就干脆把问题全部抛出。
瑟琳娜沉默了一会儿，拿出手帕将研磨好的碎草包进去，又将汁液收集进一个小小的玻璃药瓶中。
“我看你好像不太愿意理他。我想如果我把他带走，也许你就不会那么心烦了。”瑟琳娜小心翼翼地说道。
蕾娅知道瑟琳娜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说谎，所以这以德报怨般的关心让蕾娅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我和你说过了吧？我们不是朋友，我也不需要你的帮助。”蕾娅别过身，不再看瑟琳娜和她那块满是绿浆的石板。
“我知道啊，没关系的，你可以不接受我的帮助。但是塔维斯小姐，难道你真的想一辈子都没有朋友吗？”瑟琳娜看着蕾娅的后脑勺说道。
这次换蕾娅沉默了。
她没有计算过自己通关失败过多少次，也不知道自己在游戏世界已经待了多久了。
对于包括蕾娅父母和瑟琳娜在内的这些游戏人物，蕾娅不能说自己完全不喜欢他们，或是不信任他们。但作为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外来者，她没有办法依赖游戏中的任何一段关系，把全身心都托付给某个人更是绝对不可能的。
因此她不会央求乔森直接给她一大笔钱，也不会任性地要求艾琳诺只做她喜欢吃的菜，更不会奢求瑟琳娜这样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人物将自己从风暴中心解救出来，此后人生之路一片光明灿烂。
“对，我不需要朋友。”想到这里，蕾娅握紧了拳头，“你听好了，瑟琳娜，不只是你，谁来和我示好我都不会接受。”
瑟琳娜将草药包抱在怀里。蕾娅的肩头现在是如此冷漠疏离，以至于她根本不敢伸手。两位女士的集体沉默也让比赛场传来的声音更加清晰。
“不要吵了！我没有看错！没有人犯规！”丹尼焦虑地喊道。
蕾娅和瑟琳娜转头望去。
沃里安和罗伊扭打在一起。两人针锋相对，拳拳相碰，沃里安提着罗伊的衣领，罗伊拽着沃里安的长裤，脚边的野草被连根拔起，卷着泥沙飞扬在风里。
威风凛凛的治安官颈边挂着发紫的淤青，半边鼻子凝着一道血痕，新增了几道抓痕的皮带和腰上的匕首一起被踢到了场外。玉洁松贞的牧师之子头发就像母鸡身下的窝棚般一半直立一半卷曲，从左眼眶开始的掌印一直延续到太阳穴，庄严的黑色长袍从中间裂开一道口子，变成了分体式套装。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好好的怎么打起来了？”瑟琳娜迅速跑到场中分开他俩，挨个查看他们的伤势。
蕾娅抱着手站在一边，不愿靠近。在她看来，此时过去就仿佛把自己送到两条正在夺食的豺狼中间，左边是尖齿獠牙，右边是血盆大口。
“是他犯规还不承认！自己的回合都结束了还想再击一次！”沃里安气愤地指向罗伊，宛如一个向父母告状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