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那个女巫(红烧盲鳗)

“亲爱的宝贝，你觉得我还会放心把你交给他吗？”艾琳诺恶狠狠地瞪了沃里安一眼。
沃里安不自觉地往后一缩，头瞬间垂了下去。
“没关系，母亲，咱们是在家呢。”蕾娅说道，“您去休息会儿吧。照顾了我那么长时间，您肯定累坏了。”
艾琳诺看着蕾娅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同意了。她走之前将一个巴掌重重拍在沃里安的腹部，与她关门时轻悄悄的动作形成鲜明对比。
“你还活着吗？”沃里安走到艾琳诺刚刚坐过的椅子前，脱下皮质手套放在蕾娅的床头柜上。
“托你的福，暂时死不了。”蕾娅看了一眼沃里安身上还没来得及卸下的巡逻装备，轻声说道。
沃里安坐了下来，却始终低着头，他紧锁的眉心流露出惊人的歉意，却又不知怎么表达。他尝试开口许多次，却像一台卡顿的机器，只以几次张嘴呼吸又闭嘴告终。
“我想谢谢你。”蕾娅看出了他的纠结，决定打破这份尴尬的沉默。
“谢我什么？”沃里安终于肯看向她的双眼。
“谢谢你救了我。”蕾娅说道。
“我没救过你，是米勒医生把你治好的。”沃里安移开视线，这句话说得极其没有底气。
“但是你从陷阱里把我背回来的。”蕾娅看向他缠满止血布的手臂与布满划痕的手掌。
“是吗？我以为我背回来的是一头智商不高的母鹿呢。”沃里安说道。
“……你就不能好好接受感谢吗？”蕾娅无语，正经话说不到三句就又开始互相攻击。
不过这反而让蕾娅松了口气，毕竟要是沃里安因为这件事从此以后对她产生了愧疚感，立志要做一个好哥哥了，她倒不知道要怎么与他继续相处了。
“你怎么会莫名其妙地掉进坑里？那是以前打猎的人挖的，都荒废好久了。”沃里安说道。
“我遇到了普兰斯家的安雅和安妮，”蕾娅咳嗽两声，“她们迷路了，让我送她们回家。”
“然后你就把自己送进了坑里？”沃里安又摆出一副看傻子的表情。
“不是……”蕾娅顿住了，她在犹豫要不要把她的猜测告诉沃里安。
“不是什么？”
蕾娅认为双胞胎姐妹是故意把她引入陷阱的，但她没有证据，也想不出自己与她们有什么过节，何况自己还被她们的女销售母亲当冤大头骗了那么多年。
“没什么。”
她最终没有说出口。因为她觉得沃里安不会相信她说的话，就连她自己也不确定。且就算这是真的，又有谁会选择相信一个坏事做尽的恶女，而去责怪两个天真活泼的十岁女孩呢？
蕾娅看到她的床头柜上还放着一个棕色的小药瓶和一包用手帕包着的草渣。无论是手帕上的水仙花绣样还是下面的缩写字母“S·G”，都在昭示着手帕的主人正是瑟琳娜。
“瑟琳娜来过吗？”蕾娅转移了话题。
“今早来过，”沃里安点了点头，“给你送了些草药还有烤面包。她很担心你，但母亲看你一直没醒就让她回去了。那天找你的时候她也出了很大的力。”
“那……要不你替我谢谢她吧。”蕾娅盯着手帕上的水仙花。
“道谢还能转达啊？”沃里安挪动着屁股，换了个坐姿，“你自己去说。”
“不去算了，反正我三个月都不能见她。”蕾娅收回视线，闭着眼叹了口气。
“天呐，蕾娅。那个惩罚又不是针对你，你至于这么放在心上吗？”沃里安叹息道。似乎没有将惩罚落实到罗伊身上这件事让他很不甘心。
“愿赌服输，何况我不见她你应该很高兴吧？这样你就不用整天担心我会欺负她了。” 没等沃里安反驳，蕾娅就执意对沃里安露出自己的后脑勺。“我要休息了，你回去吧！”
“那我回去巡逻了，”沃里安撇着嘴，长叹一口气。他站了起来，重新戴上手套，“对了，布告栏的事丹尼一直在帮你处理。所以……你不用那么着急好起来。”
“布告栏！新的撤换日！天呐！我的八卦！”蕾娅猛地一睁眼，在心中咆哮道。她差点忘了自己正在负责一个专栏了。
但她刚要再开口询问布告栏的事，沃里安就已经转身离去。而她只捕捉到他关门的咔嗒声。
她想立刻从床上坐起来，让安娜给她搬来吃饭用的小木桌，但她稍一挪动，就被伤口大军持续攻击着四肢，警告她再不识好歹就继续延长躺平时间。
“我的灵感女神，”这个无神论者打破常规地祈祷着，“请您记住我对您永恒的爱意与尊敬，不要在我受伤时抛弃我，继续向我输送您的神力吧！最重要的是,请不要因为丹尼的代笔太过糟糕而不再眷顾我，以及让镇民们……不要给我写有死亡威胁的投诉信！”

当蕾娅再次出现在镇政厅时，已经是半个月以后了。
尽管在休养期间她一度认为自己可以在家里写点东西，然后让安娜送到丹尼手上由他进行誊抄，但艾琳诺只要一看到她拿笔就会开始大呼小叫，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手里握了一根烧红的火钳或是一根冒着黑烟的招魂棍。
蕾娅在新一周撤换日的第二天清晨来到布告栏前，看到丹尼正拿着一把小铲子，铲去广告区厚厚的一层纸，嘴里骂骂咧咧。
那些广告贴纸像雨后春笋般横向生长，一张摞在一张上如广告龙卷风般混乱不堪。
蕾娅悄悄走到他身后，猛地一拍丹尼的肩膀：“丹尼，你在做什么？”
“我的老天！”丹尼被吓得手舞足蹈，他像杂耍演员一般将铲子从左手换到右手，又从左手换到右手，而那把可怜的铲子就像一条刚捕捞上来的河鱼，在他手里拼命挣扎。
“蕾娅！”丹尼将“活鱼”安顿在一个锡桶里，两条手臂高高举起，“你好了！谢天谢地！”
“劳你挂心，”蕾娅笑着点了点头，径直走向布告栏，“希望我不在时你的工作没有受到影响。”
丹尼也凑到她身边：“还好。在镇长手下工作就是要能一个人干八个人的活。”
蕾娅的眼睛扫过政令区和小镇事务区，最后停在原创故事区。
标题：《寻人启事满天飞，失踪八年老父亲竟成邻镇新郎》
蕾娅眼如铜铃，大吃一惊。她快速通读了一遍，发现这篇文章的笔法与她的文风极为相似，虽然在部分遣词造句上略显收敛，但作为一篇合格的八卦文章毫无疑问是引人入胜的。
这是……丹尼写的？蕾娅心中满是疑问。
“看来就算我不在，你也能做得很好，丹尼。”蕾娅感慨道。
“你人虽然不在这里，但影响力不减啊。”丹尼用手套擦了擦鼻尖，“话说回来，你哪来那么多存稿啊？”
“什么存稿？”蕾娅一脸疑惑地看向丹尼。
“还能有什么存稿？最近的故事不都是你让汉莫夫人送来的吗？说实话，你错过第一次撤换日的时候真是吓死我了，我真的以为第二天会被那群催稿的农夫拿锄头敲碎我的头骨。”
“你说这是梅丽尔老师送来的？”蕾娅摇晃着脑袋，试图跟上丹尼的思路。
“对呀！”丹尼把手拍在布告栏上，憨憨地笑着，“那天你还昏迷着，我在镇政厅烦恼了一个晚上，写了很多个版本都觉得不合适。然后汉莫夫人就来了，她说你在她那里还留了几篇小故事，可以拿来救急。我一瞧，这不正是你的手笔吗？就拿来用了。今天这篇也是那本故事集上誊抄下来的。”
蕾娅瞬间明白了一切。梅丽尔虽然不常出门，但对蕾娅做的事异常关注。她了解蕾娅的文风，了解她的行文逻辑，甚至自己的八卦文章创造力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炉火纯青。
蕾娅抿着嘴唇，心中窃喜，就好像自己利用旁门左道写出的一篇邪门论文得到了专业导师的肯定。
“父亲在办公室吗？我得见见他。”蕾娅说道。
“当然，你自己进去吧。”丹尼又拿出小铲，“我还有事没做完呢。”
乔森的办公室不算宽敞，但明亮整洁，书架上除了书籍和文件，还放着几个奇形怪状的泥塑，猫做得像熊，熊又做得像深海鱼，一看就是蕾娅小时候的杰作。
蕾娅来时，乔森正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翻阅着今年的账本。
“父亲，”蕾娅敲敲门，“我能进来吗？”
乔森抬起头，满面愁容，巨大的眼袋坠在眼下，每条皱纹都比蕾娅上次见他时深了许多。但在看到蕾娅站在门口时他又瞬间心花怒放，招呼着她坐下。
“我的甜心，你母亲允许你出门了吗？”乔森给蕾娅倒了杯热茶，从糖盒里拿出两块柠檬蜜饯。
“是的，父亲。我已经好全了，米勒医生说出来走走对身体也有好处。”蕾娅迫不及待地咬下一口蜜饯，“我来的时候看到布告栏了，丹尼似乎很为那些广告单心烦。”
“是的，宝贝。”乔森叹了口气，看了眼窗外还在费力铲纸的丹尼，“老问题了，从那块木板立在那里就扎根于此了。”
“您想听听我的建议吗？”蕾娅噎了一下，她不想让自己显得太过自负，“可能有用，也可能没用。”
乔森吹动着茶杯上的腾起的热气，小嘬一口：“说说吧，孩子。你那些奇妙的建议我采纳得还少吗？”
蕾娅清了清嗓，开口道：“我建议您出具一张法令，规定布告栏上所有广告不得私自张贴，否则罚款一个银币。”
乔森一愣，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罚款是个好主意，可镇民们从很早以前就在布告栏上贴广告单了，我不能突然这样全面禁止吧？”
“并非全面禁止，只是更加规范。”蕾娅摇了摇头，掷地有声地说道，“镇民们如果需要在布告栏张贴广告单可以向镇政厅提出申请，按周租赁广告位，数量有限，先到先得。本周无法张贴的可以进入排队队伍，等下周的轮换。如果长期租赁可以优先进行张贴，但要提前预支至少一个月的广告费。”
“收费？蕾娅，你可真是想法设法地给我赚钱啊☆仙☆女☆整☆理☆。”乔森拍着胀痛的脑袋，“可我担心这样做会遭到镇民的反对。”
“他们当然会反对，但不是所有人都会反对。”蕾娅信心满满地说道，“想想吧，父亲。自从布告栏改版后有多少人来看？我敢说他们并不都是来看我写的那些故事的。”
“其他什么栏目会比你的故事更吸引人呢？”乔森摩挲着自己的鬓角。
“不是吸引人，是受众不同。”蕾娅挑了挑眉。
在一阵思索后，乔森突然顿悟般地张大了嘴：“我明白了！蕾娅，你可真是个机灵鬼！你早就知道会有这个问题，所以才把广告区和今日菜价放在一起的吧？”
“偶然罢了！”蕾娅嬉笑着，将蜜饯一扫而空，“今天就把广告条令贴出去，等他们来闹的时候就把妇女们找来吧，越多越好。父亲，您也该依靠依靠女人了。”
“凭什么收费？我爷爷在这里贴广告的时候，你小子还没出生呢！”
“你们镇政厅是穷得冒烟了！竟然盯上我们这群穷光蛋了！”
“免费贴广告是我的的权力！禁止收费！”
谩骂声此起彼伏。蕾娅猜得没错，广告条令才贴出去的第二天，马勒斯顿大大小小的老板们就把镇政厅围了个水泄不通。
蕾娅躲在乔森的办公室里，悄悄观察着这一切。
“诸位！”乔森站在一个板凳上，像一个乐团指挥家一样朝四面八方摆着手，“请不要急躁，有话好好说！”
“凭什么收费？”一个身形魁梧的酒馆老板自荐成为了闹事者们的代言人，“镇长，您得给我们一个说法！”
“我知道你们一定会有疑虑，我也很高兴你们今天会来，这样也省得我一个个地通知你们。”乔森高声道。
“您就是这么当镇长的吗？随意出台条令，从镇民腰包里拿钱？”酒馆老板不依不饶，在一群人对他的观点表示赞同后，他说起话来更加肆无忌惮了。
“请先别急，容我问大家几个问题，”乔森清了清嗓，开始背起了蕾娅事先给他准备好的稿子，“请问谁觉得自己家做的广告最高贵，值得在众多广告单里成为最显眼的一张？”
人群中传来混乱的议论声。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一个面黄肌瘦的皮匠举起手问道。
“好的，那我换一个问法，”乔森看向那位皮匠，“你们是否愿意自己精心制作的广告单才张贴出来就被一张别家的单子覆盖上？”
“那当然不愿意了！”几个老板齐声说道。
“那就是了！”乔森两只手掌一碰，语气变得苦口婆心起来，“你们每个人都想让人看到自家的广告，但总有新的广告贴在你家的那张上面。镇政厅的职员们在清理时没有办法将它们一张张分开，就只能全部铲走扔进垃圾桶。这么一来，无论是谁的广告都没有办法在布告栏上存活超过半天。这是你们所期望的吗？”
人群议论的声音比刚才小了很多，这次终于有人愿意认真思考乔森的话了。
“可怜的丹尼，每天都在铲走大量的广告单。他曾和我说过，实在不愿看到它们才刚张贴出来就变成废纸。”乔森继续说道，“我向你们保证，广告位的租赁费不会很贵的，绝对人人都负担得起。我敢肯定，我们马勒斯顿的镇民们绝不会乐意在一片混乱中宣传自家物美价廉的商品！”
有人尚在犹豫，但也开始有人点头赞同。
“那也是我们的自由！”
但此时不知从哪里又传来不和谐的声音，惹得一群都快接受乔森提议的老板们又群情激奋起来。
“反对收费！”
“乱就乱些吧！以前也是这么过的啊！”
乔森急得冒汗。而眼看着场面都将控制不住，一个高亢的女声打断了这一切。
“都闭嘴吧！”
众人一脸不可思议，齐刷刷地回过头去。
只见胡德夫人带着好几个妇人出现在镇政厅门口。她们有的握着擀面杖，脸上还残留着一层面粉，有的手里提着满满一篮红薯，围裙兜上插着一把青菜。
几个肥壮彪悍的女人率先冲进人群，拽着自己丈夫的手臂和耳朵将他们揪出，一边拍打他们的肩膀，一边咒骂着他们多事。
一堵坚硬厚实的城墙突然被拆除了好些砖瓦，老板们你看我我看你，张口结舌，成了没嘴的葫芦。
眼见军心不稳，那个酒馆老板又开口道：“布告栏的事跟你们女人有什么关系？大字不识几个，赶紧回家生火做饭去吧！”
可惜，这次附和他的人明显少了许多，煽动力大打折扣。
“放屁！”一个矮小的八字眉妇女气势汹汹地说道，“你们那些破广告就像阴沟里的脏水，全漫到今日菜价这边来了！有本事你们以后自己去集市买菜！老娘不伺候了！”
“对！我们天天算着菜价，省吃俭用。你们倒好，拿着钱浪费，废纸满天飞！”另一个像是她亲生姐妹的妇女也附和着，“市长说得对！要收费！改改你们的臭毛病！”
“要收费！要规范！”
“今日菜价是第一位！”
“要免费贴广告就贴在自己脸上！”
局势瞬间逆转。女人们的声音本就要比男人们的尖锐，再加上个个底气十足，你一眼我一语地马上就盖过了还在负隅顽抗的老板们。
他们其中的三分之一已经被自己的妻子拽回家，剩下的人你推我我挤你，没有人再出来充当发言人。不少人已经开始悄悄询问乔森一周的租赁费用是多少了。
乔森点着头，显然已经闻到了胜利的气息。
蕾娅看着部分男人们在自己妻子面前想要争辩却又不敢多嘴的憋屈模样，在办公室里笑得人仰马翻。
“你真是损招不断，”丹尼说着，将一块梅子饼干递给蕾娅，“竟然挑拨女人来对抗男人。”
“什么叫挑拨？”蕾娅眯着眼，拒绝了那块饼干，“如果今天到镇政厅来闹事的都是女人，你还会这么说吗？”

还有什么比一场全面的胜利更振奋人心？蕾娅想，当然是她床底下装满银币的钱箱。
自从蕾娅掉进那个古老的深洞，治安局就在巡逻队伍中加派了人手，沃里安已经连续好几周都没有在家吃饭了。蕾娅听说他们会在冰凉的土地上挖一个火坑，围坐在一起烤几个土豆果腹。
“甜心，你还记得你曾经问过我的问题吗？关于里奇城的印刷坊。”乔森用右手上的叉子叉起半块萝卜放进嘴里，又用左手小指瘙着鼻下的胡须。
“当然记得，您不是说还在筹备吗？”蕾娅嘴里塞着一大块牛肉馅饼，说话时含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