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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年阳寿换的公主命(舍自不甘心)


冬婳笑:“四娘喜欢便是九成宫最大的好处了。”
依照阿四的喜好,障车自临近西市的街道向宫城行驶。从外面过, 不能直面西市的繁华, 但能从频繁出入的人群中寻到一些趣味。这条街上修有永安渠, 供行人行走的地方便要窄小些,又有护卫阿四的队伍在两侧,为减少扰民, 阿四令禁军尽量靠拢行走,给百姓留有足够的空间。
阿四的障车行到何处,附近百姓便迅速安静地留候在街边, 偶尔碰上一两个达官显贵,下车远远见礼然后停车避让开来。
明明刚才还是热闹的所在, 只阿四一靠近,便悄无声息了。阿四难免有些扫兴,揭开帘子四处扫过一眼,将目光停留在成群结队的眉目深邃的外蕃人身上。
大周朝的外蕃人数量应该比阿四想象的还要多。
阿四在禁军不赞同的神情中放下帘子, 与身侧的冬婳说话:“我看那些外蕃人穿着打扮往往要比普通的大周百姓要富裕的多,这是为何?”
冬婳便将太宗以来, 对异域人的优待政令一一说明。首先是外蕃人进入大周,各地州镇要供给衣食、上报情况、安置宽乡,其次移民的外蕃人免除十年的赋税。有这样的好待遇,外蕃人归化的数量与日俱增,单单鼎都内就有五千户。①
冬婳见阿四听得认真,多说了几句其余州府的情况:“东边的楚州、海州等地,具有新罗坊,都是外来聚居的新罗人。西边的肃州、甘州……则多粟特人,广州、扬州则有数万波斯人与大食人。其中有富商大贾,也有普通百姓,偶尔也有能入朝为官的。”
阿四皱眉道:“大周国土广袤,八方来客都要招待,人人都好吃好穿好住,花费该是多么惊人。而享尽好处的外蕃人归化,却能免除十年赋税,他们的花销都是大周子民的财帛。一旦外蕃人离开大周,其中损失又该如何计算?”
冬婳笑道:“曾有凉州都督李氏上表过,不该以中原的根本供养四夷。太宗虽然纳谏、嘉奖李氏,却更爱‘九州殷盛,四夷自服’的盛况,照旧时常上次归附的九黎人官职和财帛土地。”②
阿四听罢,不好明面上抱怨先人,只得腹诽:死要面子活受罪,不外乎如是。
半大的孩子不能完全遮掩满脸的不乐,冬婳好笑道:“朝廷倒也不是只出不进的,例如太宗下令诸蕃人于大周结亲,离开时汉妇女是不许带出国的,违背将以违敕令论处。昭帝时也曾下诏,不许胡人穿着与大周子民一致,必须穿本国的服饰③。再有的,就是律法中写明了,海商死亡三个月没有妻儿来认领,一概充入官府。”
限制本国百姓外流这一块,明文只限制妇女,男人是不算在内的。
妇女是一个国家人口的根本,在以农耕为主的现今,相对而言,人是很重要的财产。就如同公羊公猪除了个别挑出来留种其余都是落入餐桌的结局,底层的人也是如此,只要妇女还在,人口总是会旺盛的,而男人大多是可以轻易消耗的、甚至有时候需要消耗一批维持稳定。
阿四经过太上皇的教导,已经深切地明白了搞政治的人脸皮之厚黑。她立刻反应过来,也就是现在朝廷收支看过得去,明面上还讲信义,说不准哪天黑心起来,这些养肥了的富商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圈里的肥羊。
以历朝历代如汉武帝一般穷起来谁都不放过的劲儿,这些占了便宜的,迟早连本带利吐出来。
聊完外蕃人的事,长街快到尽头。阿四注意到不少锦衣人身后都跟着一两个昆仑奴,不免想起斗金阁的旧事,也不知道最终里面的人的结局如何。背后的主人家吃了教训,可对于那些仆从来说,世事大概无变化吧。
障车晃晃悠悠进入宫城,负责护卫禁军归队,阿四下车换肩辇。
回宫第一件事,当然是沐浴更衣然后去甘露殿向皇帝阿娘问安。要是从甘露殿出来还早,最好也顺便去东宫问候。
皇帝见阿四时,手边常放着奏疏的位置已经清空了,含笑叫阿四走近,浑身看遍才道:“不错,我儿又长高一寸许。”
这时候的一寸,大概是三厘米多一点。阿四不晓得阿娘是怎么看出微小的变化的,但这不妨碍她兴高采烈地分享在外的见闻,喋喋不休地说起九成宫的参天大树和错落的殿宇,着重讲述了自己凭借运气和实力在双陆上打败了顾国手两局。
虽然整个假期里玩了那么多的游艺,阿四好像只在双陆上赢过,但她用了整整一炷香时间来描述那两句双陆的精彩。
阿四向皇帝摊开双手,兴奋地扎进皇帝的怀里,嬉笑道:“阿娘,我好想你呀。”
皇帝微微一怔,而后笑道:“是了,我也思念阿四。”
冬婳坐在一旁整理新送来的奏疏,眼角余光瞥见天家母女其乐融融的场景,想的是:便是寻常人家的母女到了一定年岁,也不会如此亲近了,或许是中年得子的缘故,陛下与四公主亲昵得更像是养孙女。
皇帝陪着阿四用了一餐额外的膳食,阿四胃口超棒的,吃的很是满意,算起来她四公主也是一天吃三顿饭的人了。
等阿四吃完漱口,冬婳也在桌案上排好奏疏,皇帝难得的空闲度过,与阿四说起学业:“谢卿近来忙于吏部诸事,弘文馆大学士又换了裴卿。你入学也有两三年了,只读书是不成的,我要给你再添一位师傅,接触一些正事。”
阿四短暂的八年人生中,乳娘内官换了三个,先生甚至没了一个,文武师傅本就有三五人,对此很无所谓:“儿都听阿娘安排。”
皇帝道:“早年在你身边做乳母的孟予,你可还记得?”
她当然记得孟妈妈了,但普通孩子应该不会把小时候的事记得特别牢吧。
阿四眨眨眼:“依稀间知道的,好似是长鹤的母亲,应当是在大理寺任职?”
皇帝随手批复手中的奏疏:“如今我已经擢升孟予为刑部侍郎了。”
刑部侍郎是正四品下,比起阿四经常面见的宰相们似乎是不算位高权重的,但比起其他官吏,入朝五年就能从从六品上的大理寺丞连跳至刑部侍郎,可谓是足以笑傲朝廷九成官员了。
从这点来看,可见做官最要紧的还是抓住君心,什么进士明经的,君不见多少新科士子做了一辈子的县尉。寻常六品以下的官员都要依靠吏部铨选,每年参加铨选的有上万人,论起来比科举还要令人头大。
阿四感叹:“能够得到阿娘的另眼相待,孟侍郎一定是非凡的人物了,想到这样的人却在我身边做了好几年的乳母,心下都有些歉疚。”
皇帝笑道:“我儿合该以第一等的人来作伴,明年起你每旬抽出一日来,就由孟予带着往刑部去旁观吧。”
自甘露殿告退,阿四走路都轻快了,蹦蹦跳跳地回丹阳阁,路上见到官员们还给了个笑脸。
皇城实在是太大了,各个衙署内责权分明,阿四作为皇子狐假虎威混进熟悉的宰相堆里逛逛是无碍的,但要是阿四四处闲逛到处插手必定要受到御史和各部的官吏谴责。
偶尔出宫,又很容易被新鲜事物吸引注意,也不好贸然上门拜访,因此,阿四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孟妈妈了。
就要经常和孟妈妈见面这件事给阿四带来了绝佳的好心情,连即将回到课堂的残酷事实也不能动摇这份愉悦。终归是阿四多年来勤奋好学带来的好结果呀,她的天地又向外扩张的一角。
哼着歌走进弘文馆,在小伙伴欣喜地笑容迎接下,阿四给每个女同窗都送了礼物。男学子没有,不是阿四小气,主要是她为男学子们的名声考虑,虽然他们现在和她一起坐在课堂上,但谁知道哪天他们就要回归家庭了呢?
一切未来都是无法预料的,如果阿四送出的礼物被误以为是好感,而耽误了他们嫁入高门的前程,她将来该多内疚啊!
就像某个埋没在宋王府后院的孺人一样,阿四都不记得对方姓名了,依然叹惋他的遭遇。命运坎坷的男人啊,新婚不久姬宴平就奔赴边境,也不晓得这个男人心里有多少苦。
阿四终究是身负重担的皇子,不能将宝贵的时间耗费在同情上,借着上头老先生讲课的空挡,她高高兴兴地掏出纸给姬宴平回信,分享在九成宫学会的诸多游艺。

第130章
老裴相的课比阿四想象中的要有趣一些, 内容驳杂,天南地北的谈笑,并不要求学生记住枯燥的经义, 也不布置反复的习作。大多数的学生自有上进心的奋进, 而阿四则有谢师傅诲人不倦。
吏部的事再忙碌,谢师傅也不会忘记检查阿四的课业, 可谓是十分负责。
今日, 老裴相讲的是天文历法。
这片土地上的农耕历程可以追溯到没有文字的时期, 而农耕极其依赖农事季节, 对于生活于天地间的渺小人类来说,没有比抬头就能仰望的天空更加永恒、便捷的参照了。因此, 天文算是当下的常识, 人人皆知。
老裴相从学生们早已熟记的《诗经》中择出许多夹带天文的句子, 用来作为范例,以天文阐述百姓的生活,乃至国朝的发展。
某一日入夜, 老裴相甚至亲自来寻阿四,老幼二人坐于阁楼上,熬夜看星星。
“今夜果然星辰璀璨。”老裴相很满意, “不枉我特地寻了司天台的秋官测算。”
戌时中(晚八点)不算太晚,是平日里阿四睡前洗漱的时间。难得能夜晚出门, 雪姑为阿四披上了厚实的斗篷,暖手炉和火盆都一并让宫人备着,阿四的手边还有一壶正温热的茶水。
首次观星阿四兴致盎然,她虽然没有这样高雅的爱好, 但任何事情刚开始都是充满乐趣的,听着老裴相毫无起伏的讲解声音也能笑出声:“真漂亮啊。”
老裴相指着四象之一东方苍龙七宿说:“黄道周围的二十八星宿亘古不变, 它们是观察星象的基础。在四象之上,再观测七曜,也就是日月与明星、岁星、晨星、荧惑、镇星五星。便于记忆,以四象作为区分,这是东苍龙七宿,另外三方为西白虎七宿、南朱雀七宿、北玄武七宿。希望这个月内,四娘能够记住四象的方位和其包含的星辰。”
听完老裴相洋洋洒洒的介绍,阿四当场哽住,原先的兴奋荡然无存。
漫天星辰何其之多,莫说一个月内,就是三五年她都未必能记住。
老裴相佯作不查,自顾自开始讲述:“《诗经·小雅》维南有箕,不可以簸扬。说的就是苍龙七宿中的箕宿,箕宿在南,四星一处形似簸箕……”
一旦游戏变成作业,阿四神情萎靡,不由自主地犯困,神游天外:“嗯……”
簸箕,什么是簸箕,哦对,是畚斗啊。
听起来真耳熟,似乎以前见过一个什么人,也叫小雅……应该是在东宫见过的,是太子的朋友吧。
随着时间推移,阿四端正的坐姿也变成斜靠在桌案上半睁眼望天,耳边滔滔不绝的讲解变成嗡嗡不入耳的背景。终于,老裴相说完了苍龙七宿,喝茶润喉,放下茶杯时故意发出“嘭”响,震得阿四惊醒。
老裴相用“孺子不可教也”的目光注视阿四:“罢了,四娘年幼犯困是常有的,再给白虎七宿开个头,四娘就回去休息吧。”
终于熬到了最后一刻,好比下课的铃声,阿四迅速从迷瞪的状态中清醒,重新坐好:“师傅请讲。”
老裴相讲了一个《左传》中的故事:“昔日高辛氏有二子,长子与幼子居于旷林却不和睦,相互征讨,帝不臧将长子迁往商丘,为心宿商星,幼子迁往晋阳为参宿晋星。故而后世将兄弟不睦和亲友久别不相逢喻为参商。”
阿四不住点头,下意识接话:“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也不知三姊何日归来。”她是真有些想念姬宴平了。
“哦?这是四娘自己做的诗吗?”老裴相的惊讶货真价实。
那当然不可能,但阿四也想不起是谁写的了,反正不是她自己。
阿四陷入了可疑的沉默,在良心的谴责下,迟疑道:“是路过西市时候听见的,可能是谁随口说的,叫我记下了。”
时下的读书人最好诗,宴会写、出游写、讴歌写、失眠写,老裴相也不例外,她略有些失望地说:“这写诗人倒有两分诗才。”
阿四尬笑:“那我们今晚就到这儿吧,我困了。”
老裴相颔首,抬手放人,自己却不动如山。阿四是真困了,也顾不上师徒先后的礼节,揉眼睛起身离开。宫人牵着阿四小心走下台阶,阿四回头望,清瘦的老人只顾观天,似有惆怅。
阿四与抬肩辇的力士都熟悉了,彼此偶尔聊两句也无顾忌,其中一个性格开朗些的力士见阿四困顿,问:“公主今日怎么这般的晚?”
阿四打起精神刚想回答,身边的垂珠先一步皱眉呵斥:“公主的行程岂是能随意过问的?”那力士连声告罪,不敢再言语。
倒是阿四懵懵然,才意识到原来这些是不能乱说的啊。
困极了,阿四没有再多想,回屋里随便洗洗倒头就睡。隔日清晨,睡饱了回过神的阿四恢复精神状态,逐渐从老裴相昨夜的话语中品出两分滋味来。
阿四又不耕种,也不需要在外奔波,即便需要知道天时,大可差人往司天台去问。哪里真就非学天文不可,稍有些了解不至于被手下人蒙蔽就够了。
平日老裴相授课时宽松,却也没到了允许学生瞌睡的地步,一整个时辰内,她真正认真和阿四说的只有最后一个关于参商的故事。
而参商主要讲的就是兄弟阋墙,老裴相是在提醒她要和阿姊们好好相处?
阿四挠头,边吃早膳边苦思,她和阿姊们的关系还不够好吗?那还能怎么好,同吃同住?不能够吧。
最近再有的事情,大概只有皇帝换了老裴相做弘文馆的大学士,然后给她添了孟妈妈做先生。
总不能是皇帝觉得老裴相做师傅不合适吧?
阿四咽下口中汤饼,终于明白过来,皇帝当然可以觉得老裴相不适合做女儿的师傅。
老裴相和太上皇的联系太紧密了,是无法分割的一个整体。老裴相对待太上皇的忠心天地日月共鉴,两人如阿四和裴道一般是自小的伴读朋友,相伴到老。即便是偶有一些分歧,大体上做属下的也争不过君主,多半是以太上皇为主导。
在外人看来,老裴相的倾向几乎等同于太上皇的倾向。而皇帝和太上皇的理念是不同的,如果她们是完全同路人,早年就没有逼宫上位一事了。
从阿四身边隔几年就更换的内官上也能看出皇帝非常忌讳女儿有被人诱导的可能,即使那个人是女儿的大母,这也不是皇帝所乐见的。皇帝已然决定了太子,而太上皇却在九成宫给阿四讲述的是……非常不利于和谐的知识。
且不说,太上皇的本意是好是坏,一旦引起阿四争斗的心思,将来的局面是肉眼可见的糟糕。
这种未来是皇帝不愿见到的,大概也是老裴相不愿意见到的。所以老裴相讲课从不涉及政事相关,也不对阿四的想法加以评判,最终也只是选了这样一个夜晚和阿四委婉地表明心意。
或许也不是对阿四说明,是对背后的皇帝坦陈。
当时阁楼上下的宫人不在少数,皇帝是从谁口中得知这份心意,就不是阿四的操心范围了。
说到底,这些都只是她的猜测罢了,她也不可能去找老裴相或皇帝问这个。
阿四放下汤匙,深深地叹气:这些复杂的东西实在是不适合她深想。
雪姑见阿四吃得不如往日香甜,关心道:“是汤饼不合胃口吗?”阿四是从未生过病的健壮崽,雪姑也没想过她是生病了。
阿四摇摇头:“没有,我只是想到了不久以后的秋祢,去年只猎了两只兔子,我想着提前去锻炼骑射,不知道找谁一块儿比较好。”
唉,谁懂她小小年纪,就开始有烦恼了呢。
雪姑不疑有他,笑道:“听说楚王善射,每逢秋祢楚王都与太子相约禁苑,四娘何不与两位同去?”
难道太子阿姊也时常临时抱佛脚?
阿四两眼放光:“好呀好呀。”

事实证明, 太子有一个罪臣亲爹,依旧能坐稳太子位是有她的能耐在的。
阿四驱马跟随在两位阿姊身后,周围簇拥的是东宫亲信侍卫, 队伍前列有数人为首引导, 其中一人手中旌旗猎猎。姬赤华手臂上立有白鹰,随着哨声一跃冲天, 鹰唳声起, 便知林中有猛兽。姬赤华与太子先后进入密林中, 阿四紧随其后, 飞骑护持左右。
阿四被迎面而来的野猪群吓了一跳,野猪的样貌比驯养过的家猪狰狞十倍, 毛发粗黑, 口含獠牙, 成群横冲直撞颇有声势。就在阿四怔愣间隙,太子与姬赤华一左一右引弓射之,挽弓如满月, 各出三箭,皆入野猪眼珠,登时倒地六只野猪。剩余的野猪突近, 护卫们便下马用长剑和野猪搏斗,太子同样拔剑斩豕, 而姬赤华手中弓不虚发,两人配合相当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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