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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年阳寿换的公主命(舍自不甘心)


圣旨已过三省,赵家前途无亮的小郎被吏部撤去官职和功名,成为朝廷册封的宋王孺人,因此宋王府的人都这样称呼。
和爱马的相处被打断,姬宴平是有些不快的,但她每每一听府里人管从前的长安令为赵孺人就想笑,此刻也不例外。
姬宴平忍笑颔首道:“往西南角随便圈一个院落,多找些人手看住,归置整齐,别叫人挑出错就行。”

第96章
钦天监在宋王的催促下给出一个临近的好日子, 六月廿二的立秋,赵家的幼\\男被送入宋王府的偏门。全程姬宴平就露了一面,堂而皇之地去衙门值守, 留宿内宫。显然姬宴平是没打算给彼此留脸面。
阿四是从柳娘口中听说这事的, 柳娘说:“换在太上皇当政时,这样的旨意必定是落不下去的。世家多看重门第, 自以为千年流芳, 就连与皇室结亲都不大乐意的。近年倒是乖顺许多, 这都是圣上的威德啊。”
阿四笑道:“那是大母太过要脸, 所以也给别人留脸面。换了三姊来,宁肯是自己没脸, 也绝不给厌恶之人留情面的。”
或许是齐王早些年读的道经有些作用, 姬宴平听过虽不入道门, 却学会了不留恋尘世脸面,总归没人敢当着姬宴平的面给她没脸。至于背后的议论,只要不入耳, 只当是没听见就是了。
再说皇帝,弑杀亲弟一事举世皆知,又有谁能在她面前要脸?一般来说, 都是更要命吧。
柳娘不好对太上皇和宋王多做评价,含笑道:“这些年里, 世家人人自危,聪明些的在外都收敛了声势。圣上又有雷霆手段,一心要整治。只看将来,必定是越过越好的, 等到四娘白发,大周许是另一番盛世光景。”
阿四跟着附和两声,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嘛……”说完又感觉有点不对,她现在就是“王侯将相”中顶格的“王”,阿四默默拿了桌上切好的寒瓜堵住嘴。
是了,前些日子往楚王府走一趟,今日丹阳阁就有寒瓜吃了。一定是当日在楚王府吃瓜太多,叫姬赤华看出阿四的心思。
柳娘只当是没听见,说起再过二十日就是阿四的生日,“圣上已经圈定了一处旧宅,工部动工,将来就是四娘的宅邸。”
柳娘挑起阿四修剪齐整的短发看了,笑言:“四娘七岁正属髫年,往后也就不再为四娘频繁剪发,而是要稍微留一留头发,攒出两角来,这就是总角了。再过些日子,十二三岁之后直到成人,就很少再剪发了。”
“短发挺好的,养长后打理着怪麻烦的。”阿四伸手摸摸自己的头发,柔光顺滑。
平日里多是晨起洗漱后,宫人会帮着修一修头发。论起正式的剪发,所谓身体发肤受之于母,剪头发是件庄重的事,必须选个良辰吉日由着亲长帮着打理。
婴幼儿时期剃头多是睡着后偷偷剃,阿四睡得香,还是极其偶然地见到宫人郑重其事地用锦布袋子收敛细碎头发,她才知道这事的重要性。
仔细想想也对,要是一个人自出生起从不理发,那该有多可怕,每个人有的可不是及腰秀发,而是曳地长发了。
柳娘笑:“四娘好比日渐挺拔的小树,绿叶繁茂也是在所难免的。”梳洗打理之类,自有宫人,也不必阿四费心的。
说到小树,阿四拉着柳娘走到窗边,从这儿往外看去,正能瞧见一株新栽的小树。
阿四说:“我一早就瞧见它了,原本我还想着是不是尚仪局差人来种的,现在看来就是柳嬷嬷种的吧?”
小孩满脸都是“被我发现了你的秘密”的得意,比起小树更像一只翘尾巴的狐狸。
柳娘被自己漫无边际的设想逗笑了,道:“是啊,这都被四娘发现了。”
阿四扒着窗户左右探看,确认没人后踩着窗沿三两下从窗户翻出去,小跑到小树边。丹阳阁多种植梧桐,这可新添的小树也不例外,树干只有阿四手臂粗细,亭亭玉立,翠绿的梧桐叶随风轻荡。
辣手摧花的阿四,此刻唯独舍不得摘眼前这棵梧桐树的叶子,抬手轻轻抚摸树叶和树干粗糙的表皮。
这两年,柳娘跟在阿四身后处处照料的日子已然一去不复返了,就连晨练,柳娘不知从哪日起也不再跟随。姬宴平曾和阿四说过,身边的乳母和嬷嬷都是要换去的,直到换成忠诚的内官为止。
有孟妈妈的例子在前,阿四一直都明白柳娘迟早也会离开自己,去做一些更能实现人生目标的事。孟予和柳娘从不是愿意永远圈在院子里的人,她们有更广阔的天地,阿四也衷心祝愿她们能走得更远。
但是,离别总是令人伤感的。
阿四在孟妈妈离开前,以为都在太极宫内,两人是常常能见面的。然而除过大年大节,碰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孟妈妈很忙,她有自己的抱负要实现,阿四前几岁没精力、也不被允许跑太远,近几年也有了其他的朋友和需要去做的事。
这种分别注定曾经亲密无间的感情会淡去浓烈的色彩,并不会完全消逝,而是维持在淡淡的、舒服的厚度。
阿四眨眨眼,化去眼中潮湿的雾气。阿四慢慢地安抚自己:她会失去一些,也会拥有更多,她得到的爱就像身高一样地再增加,和柳嬷嬷之间只是短暂的分别,彼此的关系将会进入新的阶段。
等柳娘换好履绕过来,阿四已换上笑脸,围着小树摸了一圈,笑语:“嬷嬷费了不少力气吧,这棵树刚和我差不多高呢。”阿四伸手比划一下,梧桐小树只比自己高出一点儿。
这是算上梧桐树的树叶,照理说树叶该比成头发,说不定还是阿四要更高一点。
柳娘笑道:“四娘喜欢就好。我总想着给你留下一点什么,可四娘库房里奇珍异宝样样不缺。思来想去,不如留一棵梧桐。仔细想来,这宫中什么都换过,殿宇宫墙也修缮过,唯独这些树木,数百年都扎根于此。我只盼着四娘能长成一株高大坚实的建木,上可通天。”
阿四眼珠一转,将手贴在树皮上说:“那我想在这儿留个名,或许哪一天,我化作尘土,梧桐树还能看着这世间的景色。有缘人能攀上树,或许就能看见我的姓名,知道这儿有过一个伟大的公主。”
饶是阿四的脸皮,说到“伟大”二字也塌了一瞬,下一刻又理所当然起来,反正丹阳阁里没人会把她的话外传。
“如果这是四娘的想法,那就去做吧。”柳娘拔下发间一只钗递给阿四,笑看她动手刻字。
柳娘出身怀山州,那儿的人依照自然草木的承载力生育孩子,有多少合适种植的土地、能生产多少粮食、大人有多少精力,她们就生下多少孩子。多少年来,怀山州的人无论贫穷富贵,生育的孩子都是有数的,人口的总数一直维持在合适的范围内。
走出怀山州,且不准备再回去后,柳娘就不打算再生育了。外面的世界告诉她,太多无辜受难的孩子被生下,太多的孩子不被作为“人”养大,这样的地方并不适合生育。
柳娘从走出怀山州那一刻起就在忙碌,为各种事奔波劳累,她有自己的目标,也不以为苦。这几年是皇帝特批的假期,也是她最清闲的时候。柳娘对阿四感官很特别,这是个很招人疼的孩子。
可能是人生下来就已经定好了性格,四个皇子中唯有阿四带有几分令柳娘心疼的柔软心肠。
太过敏感的心,接触粗糙的世界是会感到疼痛的,随着见识的增长,或许阿四会习惯这种痛,但这不意味着她不再痛苦,只是习以为常了。
小树被刻上了字时它可能也是疼痛的,但留下的疤痕会随着时光成为它表皮的一部分,直到变成它伟岸身躯中微不可查的一点。柳娘也同样相信阿四,迟早有一日会从柔软的小树,长成足以顶天立地的参天大树。
阿四小心翼翼地戳破一层树皮,到底是没忍心戳得太深,吹去木屑,阿四在内心默默告罪一声:真是对不住啦。
轻拍小树作为告别,阿四直起身拉着柳娘往回走,“那嬷嬷在离开前,给我再做一回牛肉吧,我可想吃了。”
柳娘纵容道:“莫说一回,就是日日都做又能耗费多少时间呢?”
阿四打蛇上棍,立刻道:“那就每天都做吧!我们悄悄吃,不叫尚食局那头知道就行。我身体好着呢,再吃些清火的瓜果,不会上火的。”
柳娘应下:“我这两日去和冬内相通通气,看看能不能越过尚食局弄些新鲜牛肉来做与四娘吃,如何?”
“好呀好呀,”阿四叉腰道,“直接去和阿娘说,然后让尚食局每日恭恭敬敬地送牛肉来……不过这样做,似乎没有偷着吃来的香甜。”
“那我们就偷着吃。”

第97章
宋王纳孺人一事闹得满城风雨, 至今赵家人私底下还在痛骂,而主导此事的姬宴平却在太极宫内连住半个月。她身上只担一些虚职,无需整日在衙门坐班, 时常在太极宫各处闲逛, 任谁来也找不着人。
临近七月半,阿四的生日将至, 皇帝将生辰宴定在清思殿。
自从姬赤华封王那一日姬宴平杖杀了崔家子, 加之毬场也封了, 清思殿就冷清下来。久违的热闹也给阿四带来许多消息, 比如姬宴平常出现在太液池附近。
太液池畔的各式建筑不少,其中有一座知名的、为满朝文武所向往的阁楼——凌烟阁。据阿四所知, 姬宴平几乎每天都要去凌烟阁独自待两个时辰。宫人们不敢打扰宋王, 因此那一处比往日里更安静些, 也让阿四找到了姬宴平的所在。
大周崇尚道家,凌烟阁坐北朝南,面朝三清殿设立。阿四慢吞吞在前走, 在宫人的带领下找到凌烟阁朝北的正门,宫人们不敢再入内,阿四独自跨进门。
一进门就是太宗书写的像赞, 洋洋洒洒地写就了凌烟阁内二十四位功臣的生平功绩,阿四随意扫一眼, 实在是懒得细读。
阿四今儿本是不出门的,柳嬷嬷正收拾自己的细软要从丹阳阁搬走,阿四如何也要在她身边再赖一下。奈何柳嬷嬷说姬宴平近日心情不佳,旁人不敢来打扰, 正需要阿四去宽慰。
柳娘都这么说了,阿四只好先来慰问三姊。说实在的, 阿四更怀疑柳嬷嬷是不是想支开自己,然后偷偷地离开,不然真是说不过去呀。
阿四自个儿的心情都算不上好,对凌烟阁内供起来的层层画像就更没好感了,顺着路往中间的过道走,先是宰辅,后是诸侯王,四周墙壁上绘的事太宗最爱的御马……
这是件稀奇事,阿四停留在御马壁画前欣赏片刻,感觉这是姬宴平将来能干出来的事儿,乱七八糟的人事,哪里有可爱的马儿得宋王的心意?陪葬品都得是陶瓷马。
阿四不禁开始胡思乱想:说不准姬宴平是看上了太宗的马,前来独自欣赏一二,毕竟宋王府里多了糟心人,但凌烟阁里的马儿是无辜的啊。
神游天外的空隙,阿四将壁画逐一看过,都没能找到人。
在凌烟阁内兜兜转两圈,终于在里隔见到席地而坐的姬宴平,她面前挂着一副比其他画像都要崭新的人像,唯一不同的是,上面画的是一个女人,凌烟阁里唯一一个女人。
得益于一双明目,阿四觅见一行小字,怀山昭公主像。
就阿四浅薄的认知里,怀山昭公主是开国时的名将,战功赫赫,终老于怀山州。
姬宴平分明早就听见来回行走的脚步声,硬是半句话也不说,阿四走到跟前了,姬宴平才抬头望妹妹一眼:“阿四怎么来了?”
“是柳娘叫我来的。”阿四自知瞒不过阿姊,挪到姬宴平脚边,贴着阿姊坐下,“柳娘收拾东西,明日就要回家去了。我舍不得她,所以出门逛逛。”
姬宴平将手臂搭在阿四肩上,脸贴着脸安慰妹妹:“大理寺正忙碌,且住在宫外,你难免见不着她。但柳内相不同,她是打定主意要在圣上身边干到走不动为止的,你往甘露殿走的勤快一些,见面的日子多着呢。要真天天在你面前管着,心里也要嫌烦的。”
阿四愣一瞬才想起大理寺正是孟妈妈在大理寺的官职,点头道:“我知道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我长大了,孟妈妈也同样在成长,柳嬷嬷也是,这些都是好事。我只是心里稍微有一点过不去罢了,再过些日子就好了。”
“真乖啊。”姬宴平另一只手转过来揉揉阿四的头发,笑道,“这样想就对了,谁都有最想要的东西,每个人都朝着那样东西奔忙,路途中的遇见的其他事物也珍贵,但人嘛,总是要有所求才有意思。”
阿四卸力整个人靠在阿姊身上,望着墙上那副独一无二的画像问:“那阿姊也是在为自己所求不得的东西努力吗?”
除非姬宴平亲自说出口的,阿四很少能从姬宴平身上看出格外的东西。姬宴平啊,意外的是一个直率的同时相当能藏事的人。
至少阿四拿她毫无办法,只能用更直白的话语激发阿姊所剩不多的同情心。
姬宴平对妹妹的直球向来有回应,笑答:“那当然了,要是什么都不求,我就皈依三清,跟着阿娘去做山上的隐士,好吃好喝活她个一百二十岁。红尘打滚的人,除非命硬,总是很容易减寿的。”
阿四晓得阿姊不会无缘无故坐在这,她指着画像再问:“阿姊是向往画上的人,还是喜欢画中的马呢?”
“我都想要哦,好不容易成人开府,为的就是面对选择可以争取‘全部得到’。”姬宴平眯眼虚望画像上眉目清晰的将军,这是一个不够心狠也不够好运的将军啊。
多奇妙,这个将军还是自己的先辈,画里人和画外人有一丝血脉和姓氏的牵连。
阿四抱着姬宴平手臂说:“嗯,那阿姊给我讲一讲怀山公主的事吧。”
“这有什么好说的,弘文馆的先生迟早要给你讲的。”姬宴平状似嫌弃的抱怨两句,下一句话就说起这位埋葬在历史中的公主。
怀山昭公主是高\\祖起兵后遗留在国都女儿,也是孤身一人卖去栖身之所,迅速起兵占据一方的军事天才。她是当时最耀眼夺目的凤凰,仅仅四个月从独身到聚拢关中豪杰、手握七万军,声名显赫。
即使当时男人做主的史书再不乐见书写女人,她的光芒也不能被偏颇的笔迹所遮掩。
这样一位举世难寻的天才,却在面前家人后被父亲分去手中大部分的将领和士兵填补兄弟。同为大周建国立下汗马功劳的人,唯独她在天下太平之后至此销声匿迹,六年之后突然死去,史书对她最后一笔记载是军礼下葬。
姬宴平从第一次听见昭公主的故事起,心胸间的愤恨就再未消弭过。
即使时过境迁,她说起旧事仍旧不掩冷笑:“弘文馆的学士当时给我们说到昭公主的一生,姬难称赞太\\祖爱女,愿意为昭公主驳斥礼官,以前所未有的军礼埋葬昭公主。真是令人恶心的夸奖,和姬难这个人一样地令人生厌。”
“这是昭公主应得的。史书中数之不尽的一生功劳不如昭公主一年所得的男人都能得大书特书,单论天分,合该昭公主为太子。全无记载的六年、突然的死讯,哪里来的凭空生出的爱?依我看是昭公主死后太\\祖愧疚不安下的弥补吧!”
“死后哀荣算得了什么?□□待他几个废物男儿处处贴心,怎么到了昭公主这儿,泼天的功劳在前,怎么也只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赏赐和死后的一句话足以囊括的爱?”
姬宴平快言快语说够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阿四,你说我把这地方烧了怎么样?”
姬宴平作为后辈指责太\\祖的话,恨不得全天下都听见。然而唯独最后一句话,轻而又轻,却重重落在阿四耳边。
阿四猛然清明,听出这才是姬宴平今日来的真正目的。明知不对,但阿四无法说出反驳的话。
姬宴平这样的怒火中烧,让旁观的阿四瞧着都心疼,若是仅仅一座凌烟阁就能叫她好过一些,这又能如何呢?
太\\祖的蠢男子犯下再大的过错,太\\祖也会变着法子去补贴。现在姬宴平和阿四也是如此,她们烧一烧自家的祖产,与旁人有何干系?
总归,皇帝会帮着收尾的,没人忍心责怪她们。
阿四摩拳擦掌,问:“阿姊打算怎么做?凌烟阁内烛台不多,外面又有人守着,不晓得能不能烧的起来。”
姬宴平取下怀山长公主的画像小心卷起来,确认无误后塞进阿四的手里,“其他的交给我,你只管拿好这幅画像,记得第一时间跑出去,不要被火势波及。”
“好,我明白了。”阿四接过画像紧紧抱在怀里,一步一回头地走出凌烟阁。在宫人们满脸不可思议中,大声宣告自己看中凌烟阁的一副画像,必须带回去,谁来阻拦都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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