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马上要见到谢大学士也不慌张了,她昨日是陪阿姊出门肃清宵小、拯救弱小,这是人间大道,谢大学士这样有仁义之心的人,怎么会责怪她呢?
阿四神气十足地踏进弘文馆,果真见谢大学士坐等,她大摇大摆地走到谢师傅面前问:“我来了,师傅为何还不上课?是有什么事想问我吗?”
谢大学士宽和一笑:“见到四娘我就放心了,更没什么想问的,四娘与我入内吧。”
阿四浑身一激灵,做老师的看到学生逃了半天课还能笑出来,其中肯定有猫腻。
殊不知谢大学士打眼就看出阿四满脸小九九,熟悉无数熊孩子的老师傅坚决不上当,笑呵呵地带阿四去空置的书房补课。
谢大学士和善道:“我相信四娘忙碌的是正事,但课业是绝不能落下的,我今儿向圣上说明了,今晚不归家,单独给四娘授课。”
第92章
阿四在经历一场白天学到黑天的修行后, 深刻地明白了姬宴平当年的苦,禁足都是小事,可怕的是身边有一位情真意切、诲人不倦的老师傅啊。
谢大学士不愧是皇帝钦点的皇子师, 教导起孩子面软心狠, 阿四一升起逆反心思谢大学士就开始诉苦,说起当年旧事, 说年老不能服众, 说一片真心照明月。
阿四被狠狠地拿捏了, 只能默默补完课业, 还得握着谢师傅的手再三挽留:“师傅是为我才耽误了,岂能让你披星戴月地离开, 留下来暂住一夜吧。”
“四娘留步, 我今夜暂住门下省, 不远、不远。”谢大学士和蔼地婉拒,那伟岸的背影,大步流星的姿态, 半点也看不出她口中的可怜老人模样。
想起莫名其妙留下的许多作业,阿四靠在柳娘身上仰天长叹,“三姊能和谢师傅斗智斗勇这么些年, 真是不容易啊。”
柳娘嘴角微翘:“三娘是先一步把谢大学士的脾气摸清楚了,所以谢大学士拿她没办法。”
无论如何, 阿四总算是送走了谢师傅。她跟着柳娘往回走了两步,突然想起来,昨天买的小马驹和猫呢?
比起永远写不完的作业,小猫咪和小马驹是多么的可爱, 阿四一刻也等不了,立刻问身边的柳娘:“阿姊有把玄猫和小马驹送来吗?”
柳娘含笑点头:“送来了, 那只墨玉垂珠现在是垂珠在照顾,一人一猫似乎很是投缘。小马驹在家里跑不开,送往天苑闲了。”
阿四这才满意:“快让垂珠把猫抱来给我看看。”
为了给猫猫留一个好印象,阿四特地沐浴更衣,要不是柳娘说猫嗅觉敏感,阿四都打算让人焚香熏一熏了。
这是玄猫完全不怕生,进门巡视一圈,确认那只可恶的鹦鹉不在后,显露恶霸本性,跳上坐床懒洋洋地趴着。阿四小心凑近,伸手摸了摸玄猫的背脊。
猫毛不像她想象中的那样柔软,这是一只精瘦的猫,半短不长的毛顺滑服帖。猫咪眼睛半眯,金轮若隐若现,谨慎地打量人类小孩。
阿四忍不住夸奖:“黑猫金瞳、尾巴上有点白毛,是我见过最漂亮的猫了,太棒了吧。”
实际上这是阿四头一回接触猫,但她选择性忽略了这个事实,她拥有的就是最好的,现在墨玉垂珠就是最棒的猫咪!
垂珠熟练地揽起玄猫放进阿四怀里,笑道:“为防宫中鼠患,各宫本都是养着猫儿的,正是圣上孕四娘时闻不得猫毛飘絮,因此都圈到掖庭去了。后来四娘出生,都疑心圣上妊时闻不得会导致四娘也闻不得,所以才迟迟没有放出来。现在看来,四娘是无碍的。”
“这样啊……我回头去问问阿娘。”阿四本想说以后就放出来吧,但想起怀孕会导致母亲身体发生变化,又停住嘴。她双手轻轻环住玄猫的腰部,考虑到自己的手劲儿,又放开些,亲亲密密地贴近玄猫。
垂珠轻挠玄猫的下巴说:“这猫也与我投缘,竟是同名,从前教导我的掖庭嬷嬷爱猫,给我们取的都是猫儿名,我们在掖庭都与猫儿同吃住的。”
玄猫乖乖地在阿四怀里待了一会儿,之后开始挣扎下地,左顾右盼选了一处软垫盘着,带一撮白毛的尾巴尖儿左右晃动。
垂珠就笑:“它这是高兴呢,很喜欢四娘这儿。”
阿四不管三七二十一,心里又夸了一通,美滋滋的说:“墨玉垂珠还是很有眼光的,果然是很聪明的狸奴。”
连带着作为玄猫的主人的阿四也得意起来,左右环视,指着几处空处说:“那儿、还有这儿,到时候全都装上猫儿喜欢的架子,再放一些线团、玩具来,供它耍玩。”
柳娘从不违背阿四的意思,记下之后让宫人去将作监通知,务必尽早满足阿四的要求。
眼馋地盯玄猫片刻,阿四克制自己收回目光,默念来日方长,迟早抓住小猫咪的心。
睡前,阿四洗漱时想起和猫咪一起买回来的白鹦鹉,“雪衣娘放哪儿去了?”
柳娘替阿四掖好被角,道:“会学人说话的鹦鹉终归不好长久地养在宫里,被三娘留在宋王府了,说是四娘得空再去玩儿。”
阿四对鹦鹉的喜好不如猫儿,毕竟鹦鹉会说话还会背诗,万一记忆比她还好,让惯常摸鱼的小公主脸面往哪儿放呢?就让它留在宋王府吧,不然说不定还要和玄猫打架。
想到这,阿四心安理得地睡下,一夜甜梦。
醒来时,梦中的景象留有一线,阿四正和几个阿姊坐在湖边吃烤羊……香味扑鼻啊。
这一梦,阿四起床就表示自己今天务必让尚食局上一道和鸡有关的菜色,且不能是清炖的。
柳娘一一应下,服侍阿四换上衣裳,送孩子去校场。
阿四如今打拳已然有力道了,偶尔砸在林将军身上也能听见脆响——拳头肉和林师傅身上的外袍触碰时发出的声音。
林将军对阿四的进度非常赞赏,时时夸赞阿四进步神速。她说:“我从前见尤娘,以为她的天赋千里挑一,而今才知晓,四娘生来的造化。之后咱们可以先试着耍棍了。”
阿四听过的夸奖实在是多不胜数,她脸不红心不跳地让人拿来纸笔写下,痴缠林听云白纸黑字写明刚才的话、签上姓名。然后让宫人送去翰林院裱,务必让这张“铁证”平平安安、清清楚楚地待到尤熙熙能看到的时候。
她呀,就是这么天赋出众,鸿鹄展翅、力压燕雀。
老实宽容的林将军已经许久没碰见这种正大光明的厚脸皮了,又抹不开脸收回前言,只能依言签字。
阿四得了便宜还卖乖,语重心长地拍着林将军的手臂说:“下回说话可要小心啦,外面的人都是恶人,可不会像我这样简单放过。”
“你这孩子。”林听云提气好几回都因喉间的笑意憋回去,一脸无奈地听屋内人的笑声,最后她也情不自禁地笑了,“好吧好吧,四娘确实是我见过天赋最出众的。”
阿四理直气壮道:“那是当然。”
下午往弘文馆读书,谢大学士似乎全然忘怀了昨日的事,半点也没有让阿四交作业的意思。
阿四那叫个得意又快乐,她昨晚随便写写就困了,根本没写完。照她的个人经验,这种过多的作业都是会被放弃的呀,说不定老师都懒得查看。
瞧瞧,这不就让她撞见谢大学士临时有事了?
没写作业但没被查的好心情坏绕在阿四身边一整天,第二件高兴事就是末尾出现的老师是个不受重视的男学士。阿四估摸着时间差不多,让垂珠记得先回家中抱上猫儿。
阿四哼着不知名的小调,特地翘了最后一个时辰的课,鬼鬼祟祟地带着垂珠绣虎来到屋后围墙的一处角落。柳娘诚不欺她,围墙边有一把事先准备好的木梯。
阿四哼哧哼哧爬上去一探头,外头果然有人在等候。接应的人及时递送上木梯,阿四得以安全又顺利地逃课。
人呐,最好是不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能跑路就得跑路啊。
阿四头一回逃课成功,兴奋地浑身轻飘飘,一鼓作气跑离皇城进入内宫才放心下来。
垂珠带着玄猫在门内迎接,阿四上前揉搓玄猫,大笑:“墨玉是我的小福星。”
简单擦洗换上新衣裳,阿四绕路去甘露殿见阿娘,预备问问猫猫们能不能从掖庭散出来放到整个太极宫。
其中最重要的事,就是看看阿娘是不是能够接触猫儿啦。
阿四来的恰到好处, 左相刚刚从甘露殿里面出来,皇帝此刻正闲暇。
左相面带笑意地向阿四问好:“四娘今日笑容满面、十分高兴啊?”
“甚好、甚好。”阿四嘿嘿笑,“左相也瞧着喜气洋洋呀, 难道是有什么喜事?”
阿四问归问, 也没指望人和自己实话实说,但左相今日可能是真高兴, 照实说了:“昨日传出宋王钦慕赵家小郎的风声, 本没什么, 奈何赵家人今日于亲戚的婚礼上堂而皇之地说起此事, 宋王也未否认,午时入宫向圣上坦诚心意。圣上已然应允, 说许宋王纳赵长安令为孺人。眼见得好事将近, 我岂有不高兴之理?”
这才过了一天!
事情发展的方向真是让阿四摸不着头脑, 要不是刚被捉回来,她几乎要立刻冲出宫去问问姬宴平是不是有把柄在赵家人手里。那赵姓的长安令是什么品色,竟也能勾上她阿姊, 真是嫌命长。
阿四震声:“怎么可能?就他也配?”
阿四满脸的迷惑落入左相眼中,左相笑得更欢畅:“四娘是还不知道其中的妙处呢,来日就明白了。圣上差我去为楚王也选一位品行出众的小郎, 这可是急事,我就不与四娘多聊了。”
一件接着一件的大事, 听得阿四仿佛比其他人少过了十天半个月。阿四送走左相,然后摸不着头脑地跟着宫人走进甘露殿见礼。
皇帝正和冬婳说笑,氛围也是非常轻松,唯有阿四带着凝重和急切插话:“阿娘, 那长安令不是什么好东西,怎么能许配给三姊呢?”
皇帝笑:“是刚才陈卿与你说的吧, 那赵家的小郎委实没有可称道的地方,可有一点好,他家唯有这么一个小郎。”
阿四自觉凑到皇帝手边盘腿坐下,说:“那又如何?反正太委屈阿姊啦。”
皇帝笑着取过一枚果子塞进女儿手里,冬婳则解释:“那赵家现任家主,是一个‘瞻前顾后’的男人,当年见势不妙、明哲保身,与结发妻子相伴终身。但他又放不下生男的执念,赵家的那位夫人硬是生了五女一男,这长安令就是那宝贝疙瘩。这些年里,五位娘子陆陆续续地都已嫁出,这留下的小郎才得了诸多好处,连长安令也能坐得。”
阿四嚼着清甜的果子,慢慢回过味来。这不就是让姬宴平娶了老赵家的“唯一的根”,啃赵家的家产、打赵家小郎、还要赵家谢主隆恩呐。
想通之后,阿四也不急了,甚至关心起姬赤华的事:“那二姊是定了哪家,这样的人家还多么,亲王可纳俩孺人十个媵,两位阿姊府上还没塞满呢。”
皇帝失笑摇头:“我们家难道还贪那点东西?三娘是心中气不过,拿赵家撒撒气罢了。”
阿四腹诽,这可不一定呢,姬宴平就挺看重财帛的,她也很喜欢,尤其喜欢金子。
吃绝户的事儿,还能通吃……谁不喜欢?
但她到底是皇帝女儿,面上含蓄一笑:“是了,都是那长安令见人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谁能受得了,不怪阿姊生气。”
皇帝哪儿能瞧不出她心中所想,说:“这事就随三娘吧,她这些日子忙忙碌碌也受了不少委屈。不过,从未有王府内眷在外抛头露面的,待到此事说定,就叫吏部撤去赵家小郎的官职功名,安心待嫁吧。”
这话听在阿四耳朵里,比三伏天吃了井水里捞出的寒瓜还舒适,通体舒泰,笑得见牙不见眼:“是嘛,那真好,希望阿姊幸福。想来王府的风水好,能叫长安令……不,赵家小郎从此洗手作羹汤,从此鼎都小郎纷纷学贤良淑德。”
说完,阿四眉头一皱,问冬婳:“今年的寒瓜呢?我怎么还没吃到?”
照往年的例子来,她应该在前天就吃上第一口寒瓜了。
冬婳笑答:“今年的寒瓜先送楚王府了。”
“这样啊,那我明天去楚王府吃瓜。”阿四对阿姊们还是明事理的,二姊在外辛苦一场好不容易回来,好吃的是该先给二姊,但这不妨碍她去蹭瓜吃。
皇帝忽的想起一事,叫来内官嘱咐两句,赐了不少奇珍和瓜果并一位太医署的医师往楚王府送去。
阿四听了一耳朵,担忧地问:“二姊是生病了吗?”
皇帝笑道:“二娘近来约莫有喜讯了,人难免疲懒些,你过些日子再去烦扰她。”
阿四本来是就等着阿娘应允她明日去吃寒瓜,就能顺理成章地出门,眼见不成,她抿抿嘴,委屈地说:“眼见要有孙女了,寒瓜没得吃,出门找阿姊玩都成“烦扰”了。”
多可怜的话,皇帝和冬婳相视,伸手轻抚阿四发顶,无奈笑道:“好吧,那就再许阿四出门一趟,只一点,你得在日落之前回宫。”
阿四这才喜笑颜开,生怕阿娘反悔,跳起来就想往外走。阿四直走到门槛处见到在外等候的垂珠和她怀里的玄猫,才想起猫的事儿还没办,又心虚地掉头回去,探头探脑问:“阿娘,我前日里在外买了一只玄猫回来。老宫人说阿娘当初怀我时闻不得,将满宫的猫儿都养在掖庭了。我想问问阿娘,要是不成的话,我就明儿将玄猫送给三姊去。”
“早就无碍了。”皇帝还真忘了这一茬,思及亡羊补牢为时未晚,遂道:“三娘的财运够旺了,不必再送玄猫添光添彩,阿四自个儿留着吧。至于掖庭内的猫儿,就交由掖庭内官处置,若有多余的猫儿就送到诸卿府上去。”
“谢谢阿娘。”阿四脆生生地应下,兴冲冲地带着玄猫走了。
原来玄猫是招财的,正好旺她。
回丹阳阁的路上,垂珠抱着玄猫,阿四则和玄猫说话,一边说自己的,一边翻译玄猫的应答,独自聊得兴起。或许是她心情太过美妙,上天看不下去,转角处安排了劫难等着,就听一道中气十足的喊声:“四娘昨日完成的习作何在?”
阿四抬眼望去,果真见到谢大学士就在十步开外,原地蹦起逃窜,脚下生风似的跑出数丈远,紧急时刻阿四回头冲垂珠喊:“先带玄猫回家去,我过会儿再回去。”
谢大学士到底不如阿四,内宫不是她家,她也不能如阿四一般不顾仪态卷袖狂奔,于是沉着脸就近往甘露殿去告状。
阿四打定主意之后两天绝不见阿娘的面,以免阿娘不许她明日出门。在内宫兜兜转几圈,靠着宫人的线报,完美躲开任何和弘文馆搭边的人员,溜溜达达跨过几道门混进东宫避难。
一进东宫,阿四就跟找到靠山似的,往小厅大摇大摆的坐,招来几名詹事府的小吏。阿四先让这两个宫人去丹阳阁和柳娘说一声自己不会去吃晚饭,让另两个小吏去弘文馆取来自己的习作,甚至让她们从东宫的崇文馆里好好找一找有没有精通字迹模仿的人才,马上翻出来帮四公主补作业。
课是要逃的,谢师傅的怒火也要适当安抚,因此习作也是要补的。
但让她今儿好好学习实在是太为难了,那儿有刚得了猫咪不新鲜两天就去专心的读书的主人呢?就算有,那也不存在阿四的眼里。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阿四翘着腿靠在榻上吃果子监工,耳边是内官饱含情感的念传奇故事的声音,眼底是一脸苦相留下加班的崇文馆学士。
阿四深谙安抚人心之道,先是大吐苦水,而后拍着胸脯表示自己一定不会忘记你们的辛劳,过会儿就在太子阿姊面前为你们多多美言。
直到那些烦人的抄写作业完成,阿四亲自审查一遍,再挑出两张不太像的放在桌案上,在崇文馆学士绝望的表情中,阿四大发慈悲说:“你们今天也辛苦了,就先回去吧,这两张我自己写。”
两名被莫名拉来的崇文馆学士非但多写了一叠习字,还得千恩万谢地感恩阿四,最后被宫人们簇拥着离开。
阿四心满意足地将习作收拾整齐,郑重地交到内官手上:“务必将这些都悄无声息地放在弘文馆中我的桌案上,屋里最乱的那张就是,塞在最下面,明儿我就能说是师傅没找到了。”
内官接过,道:“这个点,各宫门都上钥了,我也无法呀。”
阿四的智慧陡然散发光芒:“明天是朝会的日子,大学士肯定是先去宣政殿,你就挑最早的时候送进弘文馆,再带些我喜欢的干果蜜饯掩人耳目,大大方方地去,别怕,有我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