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们向那风来的方向爬过去。
此时我们已经都把脸上的油彩洗掉,他那件裙子也脱了。
虽然但是……我觉得现在的画面比起他女装时,又有另一种荒诞:一个赤着上身的年轻男生,带着头发凌乱的女子在见不得光的地方爬行逃跑——简直有种偷情被抓奸的既视感呐。
第五十一章 故地重游
夹层里黑黢黢的,我跟着他往前爬。突然之间,他停下来,伸手一拦,把我也刹住车。
我借着火石的微光往前一看,才吐了下舌头。
前方,是个大洞。或者,准确点说,是个像现代建筑的“电梯井”那么个地方。
两根缆绳在“电梯井”里晃悠,缆绳最下方,系着一个像是吊篮的装置。
我看着这装置,突然觉得有些眼熟,脱口而出:“这……我们是不是坐过?”
凌青云探头看着,半晌,肯定了我的话:“是。”
没错,这正是我们坐过那架“秋千”。上次我们来这里时,还是风间月的座上贵客,直达顶楼。怎能料到物换星移,这回来此,竟是如此哭笑不得。
“想不到,这幕后黑手,居然是大名鼎鼎的‘欢夜坊’,”凌青云睁大眼睛,向上方看去。这栋高大建筑,光地上就有七层,从外面看,灯红酒绿,画角飞檐,不知是多少人心头向往,然而此时我们卡在里头,向上向下,都只看得见幽深寒冷的一方黑洞,像野兽的喉咙,或是不知尽头的地狱。
“看来之前的夜女拐卖案件,也都是她家做下的了,” 我附和。
“这么一想,我们居然还因为楚汀兰的案子来找它的主人占卜,”凌青云摇头苦笑,“何异于与虎谋皮?”
我亦捂住颜面,难怪当时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占出来,不见得是我们给的时间不好,而是占卜者人为的控制。
“但是,” 我又道,“好歹这也是长乐京中,国主脚下,难道它一直做这种非法勾当,不会被发现吗?”
凌青云轻嗤一声:“那位夜华夫人与风国主什么关系,你不是也听过吗?”
我哑然。不管风间雪本人是真心不知,还是被美色蒙蔽,但一点可以猜想出来:风家的执法机关,除非有风间月这种天生正直男主人设,否则谁吃饱了太闲,去查国主的“红粉知己”?
但当下的情形,暂时也不容许我们在那分析形势讨论疑点,一切都得以先逃脱为重。
赶在那些华衣女子巡查上来之前,凌青云拉着我跳进了“电梯井”,抱住“秋千”原有的缆绳。
“爬过树吗?” 他问。
我点头。
我小时在农村呆过,爬树也算一项基本技能了。
不过这个金属缆绳不比粗糙的树木,我用牙齿将衣袖撕破两条,缠在手上,增加摩擦力,也减少因为疼痛而抓不住绳子的概率。
凌青云眯眼看着我,似乎露出一个很满意的笑容。
“不要往下看。” 他交代了这一句,开始手脚并用,跟我一起往上攀爬。
我们爬了一会,入鼻的空气感觉新鲜了很多,听见外头遥遥传来丝竹舞乐,嘈杂人声,估计是到了地面的一层了。
古代这些机械装置,为了维修方便,一般要留一个专门的人孔,所以凌青云兜兜转转地摸到了那个空间,用脚勾着先把自己拉过去。等确定能通到下边,再把我接上。
我们在天花板上掀起一块板子,确定没人后跳下去,就是欢夜坊平时对外开放的建筑区了。
音乐声和笑语声骤然增大,香气也浓郁了很多,撞进我们的鼻子里。我俩拍拍身上的灰尘蛛网,躲在一面朱红色的影壁墙后头——按古代的布局,茅厕、库房、维修点这些,都是要用影壁挡一下的。
从影壁没挡到的部分看出去,这里是一座朱红色的楼阁,楼梯旋转而上,从上面的玉栏上挂下成串红色灯笼,楼台上人影走动,香气熏人,果然还是那个声名鼎盛的第一青楼。
左右看看附近没人,凌青云跃身跳出去,想多取得一点视野。
谁知道,从我们这角度看着没人,他一出去,不想那影壁墙后正转出一个姑娘,几乎跟他撞个满怀。
凌青云现在已经洗去脸上油彩,但他一时也没有男装,脱了那件粉红裙子,就只有赤着上身到处跑。虽然我理解这是形势所迫,但说起来还是不太文明。这时突然被人撞见,就更显得有点猥琐……
我把手指压进嘴里,才没尖叫出来。脑子里嗡地一响:被发现了,怎么办?!
那姑娘也张开嘴,似乎就要大叫。
没想到,凌青云突然一笑,显得十分局促,向那姑娘急道:“姐姐,莫惊莫惊……我,我本来是宿在香兰姑娘房里的,这,这一起夜,还找不着回去的路了,姐姐可知,香兰的房间是哪一间啊?”
我捂脸,他这真是急中生智。想不到没衣服穿,在某种场合下还真不违和……
至于“香兰”,肯定是他现编的名字,哪家风月场所没个香兰、兰香、湘兰,湘蓝的。
果然,那姑娘被他唬住了,迟疑半秒,问:“你说哪个香兰啊?”
凌青云面露难色道:“我只听人叫她花名,却不知哪个字,您这楼里有几个香兰啊,不如姐姐一并提点了罢?”
那姑娘不疑有他,比划着道:“哦……若是身量跟我差不多,皮肤白些,那是小香兰,就在尽头那房间,若是黑头发,个高的,是大香兰,在二楼左上第三间,若是蓝眼睛那湘蓝姑娘……”
她说到这蓝眼的关键字,我耳朵立了一下,但转瞬她自己又收回来:“哦,罢了,想来你也见她不到……你要找的是大香兰还是小香兰,自去便了。”
凌青云忙俯首称谢,那姑娘提着灯,忙自家事去了,经过时,我还听她笑着自语叨咕了半声:“香兰那小蹄子……倒是好福气……”
我一颗心这才放下,捂着胸口想,得亏了是凌青云,这么被动的局面,居然反而被他反客为主,还打探出些有用的信息。
等这姑娘走了,凌青云左右看看,终于确定附近是真没人,把我叫出来,跟我比手画脚,示意让我给他先找身衣服。
好在,这也不难,这种地方总难免有人急色乱丢,我走不几步,就看一道门缝下露出一领灰色丝袍,忙拿簪子勾出来,小碎步跑回来给凌青云。
那袍子对他有些大,里头又没穿中衣,晃晃荡荡的,不过我想也算了吧,这局面还要啥自行车,好歹不要半裸着满街跑,影响精神文明建设就行。
我俩终于都打扮得勉强像个正常人了,于是各自抖了抖领子,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从墙根角落出来,混入来往行人,下一步,就是摸出门去,逃离这家青楼,再做打算。
然而,就在我们小心靠近出口,打算趁人不备逃出去时。凌青云突然低声叫了声“不好!”
我竖耳听去,门口蹬蹬地,是女鞋快速走路的声音,转瞬之间,一队华衣女子进来,正是在地下看管我们那些。
在普通客人看来,她们的出现并不违和,衣着华美,笑语盈盈,与人随意打着招呼。
但我和凌青云都看得出,她们实则目光四扫,身怀利器,门口也多了几名壮汉盯着。显然,我们逃跑的事情暴露了。
一名华衣女子扫视过来,我们躲避不及,就在我心头一紧之时,凌青云又整了活儿:
他往我怀里一歪,口中嘟囔,活像个喝醉了的客人,一个踉跄把我身体也带歪了,顺势藏起正脸,从那女子视野中慢慢滑出。
我亦心明,忙笑道:“官人,就说您喝多啦,来来,妾身扶您到旁边歇歇。”
看向我们的华衣女子转开目光,我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来:毕竟,在她们的认知里,逃跑的我俩应该都是女生。
几名女看管凑在一起,互相摇了摇头,我看她们的口型,揣测着,她们可能认为我跟凌青云已经逃出楼去了。
如果她们真这么认为,一定就会撤走,到时我跟凌青云可以趁机再跑。
凌青云下意识地捏着我的手,我能感到他手心也紧张得出了汗。
然而,当头一棒的是,就在我们希望的泡泡无限增大之时,突然听见有人大吵大嚷:
“他奶奶的,你们这堂子有贼!!谁偷了老子的丝光袍?!出来!别他娘的装王八乌龟!!”
我一激灵,想来……就是那个倒霉客人……被我勾走了灰色袍子的。
被他这么一喊,刚才那华衣女子目光猛然一凛,看来,她也恍然大悟,想到了,就算是女生,也有可能穿男装啊!
此时再靠近正门,无异于自投罗网。凌青云当机立断,一咬牙,带着我往楼上跑。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修修后面,明天停一天
第五十二章 白手套、血滴子
那些华衣女子似乎发现了我们的踪迹,行动快速,四下卡位。好在楼中灯火昏红,帘幕重重,到处是王孙公子与娇媚姑娘,我们迅速隐没进去,也没那么好找。
至于我们为什么不大喊大叫,把事情闹大,主要有两个考量。
第一个,我们现在什么证明身份的东西都没有,而这楼里是人家老窝,若被一群人围上来绑住,硬说我们就是楼里姑娘仆役,我想那些围观群众绝对不会帮我们出头,甚至不会相信我们。
第二个,退一万步说,如果他们真相信了。但凌青云毕竟还是要脸的,如果真是大庭广众,被证明了一国之主女装被卖到青楼,这事能够天桥说书的讲半辈子,实在有点过于丢人。
于是我们只有走一步看一步,先往楼上跑。
这欢夜坊建筑如玲珑宝塔,一共七层。越往上,接待的客人越高级。一二层中灯红酒绿,夜夜笙歌,来往的多有富商名流,普通人看以为就已经很上档次了,殊不知,他们只能在低层活动。五层以上,是不对外开放的,只能像上次我们跟着风间月那种私约才能进入。
情急之下,凌青云带着我,又利用了那“电梯井”,攀着“秋千” 的缆绳往上爬。
渐渐的,我耳中听不见那些丝竹弦乐的声音了,这让我想起,上次来,印象也是十分清雅安静的,所以我们应该是到了五层以上。
本来就是运输用的“电梯井”不可久留,我们顺着维修的木梁,很快又爬进了主建筑,成了名副其实的“梁上君子”。
作为天花板的一种装饰,木梁之间系满银白的绡纱,中段因重量微微下坠,像层叠浪漫的海浪。我们藏身在这重峦叠嶂的“海浪”里,眼看后面没人追来,微微松了一口气。
凌青云眼睛一亮,跟我打手势比划,只要我们找到一间有明窗的房间,卸下一根绡纱坠着,应该可以逃到外面。
我跟着他小心爬行,偶尔将大片的织品拨开一点,看看下面的情况。
终于叫我们找到一间合适的房间。这房间装饰风格有些像日式的“和室”,地上铺了榻榻米,房中有造景的樱花,微风徐来,落英缤纷。宴饮的人居于其中,花香沾衣,好不风雅。当然,对我们最重要的,是它有一扇小小的圆窗。
凌青云拨开绡纱,就想跳下去。
然而,就在他几乎跨出一只脚的时候,我把他一把扯回来。
因为,珠帘响动,有人来了!
凌青云叫我拽得一趔趄,赶紧趴在木梁上才没掉下去,我俩屏气凝神地看向下方,大气都不敢出。
珠帘卷起,鱼贯而入的,有十多个人,其中四五个男子,其他的,应该都是楼里姑娘。
我扫眼过去,不由惊得与凌青云对视一眼:这些人里,居然一半是我们都见过的。
为首的不消说,便是这欢夜坊主人,夜华夫人。此时她与我们之前见过的清婉之态又大不相同,衣着锦绣,面带桃花,虽目不能视,仍然风情万种。所谓的蛇蝎美人,便是如此了吧。
而那几名男子,也甚为眼熟,借着入席间的介绍,我一一对上了号,其中一个在凌青云朝中为官,掌管漕运,两个来自朱姓门阀,是一对兄弟,虽然在朝仅是闲职,但交友广阔,祖荫影响力不小,一个是与凌氏素来交好的一个小国的城主,最后一名是风国司掌礼仪的官员,在祭狩大会上见过。
换句话说,这些人正是底下那女看管提到的,国主城主,一品公卿,非富即贵。
伴着这些人饮酒的,则是七八名女子,这些美人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唯有一点相同,就是都有一双异色瞳子,是夜血后裔。
这就连起来了。
诱拐——培训——接待高端客户。形成一个链条。
我原来还疑惑过,那些被诱拐来的夜女,即使受了培训洗脑,也难免会有不安分的,难道夜华夫人就不怕她们中有人会向外界揭露拐卖的行径?
现在看来,她们是专门被养在第五层以上。一般外头的人,根本见不到。
底下宴饮气氛渐浓,推杯换盏。
那漕运官似乎对个蓝色眼睛的姑娘有好感,频频劝酒。
姑娘笑道:“许良漕本月押了多少船,奴家就喝几杯可好?”
“十,十一船……” 漕运官已经喝的乜斜着眼,不假思索,给出答案。
一旁姑娘鼓噪:“良漕你尽说大话,怎么可能那么多……”
“就,就是,” 风家那官员插话,“我们风家这,不过才七八船,你倒有十一?”
“谁,谁说大话了……”良漕经不得激,一股脑儿竟说出更多细节。
我和凌青云在梁上听着,两人都冷汗涟涟。
因为,这是国家机密啊!
从一个漕运官一个月的运量,能推测到他一年的,再按他的职位级别,能推测出凌氏一年的粮食产量。
那蓝眼女子娇声笑道:“好,好,良漕既然说了,奴家信你。”
说着,她昂首举杯,竟然面不改色,连灌了十一杯。细密的酒线从红唇两侧流下,在灯火微光中闪动晶莹。
“好!好!湘蓝姑娘真是豪爽!” 酒客们纷纷鼓掌。
那夜华夫人低眉浅笑,顺势道:“许良漕你不知道,我们湘蓝,还没为谁这样过呢。依妾身看,她对你情意深重,今日妾身多嘴,就做个大媒,不如将她许了你带回去吧。”
湘蓝娇羞,喊了一声“妈妈儿”,拿团扇掩住面孔。
漕运官面有难色,道:“可惜下官家中已有妻室。”
旁边人跟着起哄:“大丈夫三妻四妾,也是寻常!”
“实在不行,你就在外租个宅子,金屋藏娇,你那大夫人还能怎的?”
如此一番,那漕运官也就半推半就,揽了湘蓝吃酒,互动亲狎起来。
酒宴持续了一个时辰左右,期间猜拳行令,欢声笑语,好不快活。等散场时,那几个男子,每人至少与一个夜女成了一对,醉醺醺地离去。
然而,这却让我起了一个绝大的疑问:这夜华夫人怎么,有说大媒的爱好不成?想把一个普通姑娘培养成色艺俱佳,不知要花费多少精力,而把她们这样配给那些官员权贵,一锤子的买卖,就算收到了一定赎身钱,也远远不成比例,要是让她们留在楼里,做个长久的资源,难道不更香吗?
凌青云转过来,我看见他脸上连笑容都没了,这很罕见。
他趴在平行的一根屋梁上,用口型跟我传递信息。先表示了“拐卖”两个字,然后双手打了一个叉以示否定,然后又做出夸张的口型:间谍。
一言点醒梦中人,这解答了我的疑惑!
我的思路,一直停留在经济利益上,但如果这夜华夫人的目的,并不止于经济利益呢?
如果以间谍布线的角度,她的行为就容易理解得多了。
刚才几句话间,已经掏出了不少重要情报。而如果成为达官贵人的宠妾,就能保证这条线情报源源不绝。
虽然这些女子最初,可能有不少是像我们一样被拐来的,但能嫁入官府贵宅,锦衣玉食,想来她们也就从此死心塌地,也并不想着逃跑或者报官了。
而夜华夫人一个开青楼的,有什么理由如此大费周章,打探邻国的情报?
这就回到了那个甚嚣尘上的传闻:她是风国国主风间雪的红粉知己。
如今看来,可能不止红粉知己,还是白手套,血滴子……
换句话说,她的所作所为,就算不是风间雪授意指使,也八成是被默许的。风家利用这欢夜坊这柄涂满蜜糖的刀刃,已经撒开间谍网络,温柔地刺入各国心脉。
凌青云看着我,做了一个叹气的表情,直摇头。
我猜他也是被刚发现的事实震撼到了。
他们这几国国主看着都是亲戚,兄友弟恭的,想不到水这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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