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我多少也听过小道消息,说凌青云几岁前,住过那画舫。
凌青云点头:“这事说来机密,不过跟你也没什么好瞒的,当年正是她怜惜我娘是同族,又受人抛弃,给我娘接生的。自我记事,我娘就在她画舫做杂役,后来我爹再遇上我娘,也是她牵线。”
“这种王族血统的问题,我爹开始自然也有疑虑,” 凌青云侧躺着,半阖着眼道,“不过她跟船上人都力证,我娘一向安分清白,只是杂役。后来,还搞了个什么滴血验亲,我当时还小,不过也记得,刺了手指取血,超痛的,血滴跟我爹的融合在一起,才让他终于信了,把我接了回去。”
“这样说,倒是于你有大恩了?” 我惊讶道,“可没怎么听你提过。”
“大恩不言谢,” 凌青云笑道,“她好像也不希望别人知道这事。毕竟风月场所,对我娘名声不好,我登位之前又有几年日子过的艰辛,若出了什么事,反而连累人家。”
我心中暗想,看不出那画舫主人深藏不露,难怪凌青云和原版安可心常去捧场,这下我知道了,有机会也是要尽量去表达感谢的。
不过,我又想起什么,挠头问道:“可是,耳坠不应该都是一对吗?为什么你只有一只?”
我们之间的气氛本来一直非常随和松弛,然而,问出这句,我发现凌青云脸色瞬间凝滞了一下,片刻,才又笑起来:“没什么,另一只丢了而已。”
说着,他拿回去,挂回耳朵上。
我不知哪里惹了他,有些没趣,悻悻然摸摸鼻子,往船舱外看去。
一看之下,我发现有一点点不对,夜渔,大家自然都要找鱼群密集的地方,可是我们脚下这船,怎么越摇越不像有鱼的样子。
之前凌青云其实也问过一句,那渔夫大哥说,跟大伙儿一起抢,没什么好收成,所以我们特意要往深里走些。
但是,现在也走得太远了吧?我们旁边都看不见其他的船只了,就算在这里捕到了鱼,等划回岸边,早市只怕都下市了。
于是我去喊那渔夫大叔,问他这个问题。
凌青云在我身边站起来,我看他本来闲散的姿态突然收紧了,然后猛地又一歪,倒在船舱里,口中低低骂了一声“艹”。
我心脏突然鼓点一样跳起来了,望向渔夫大叔。
渔夫看回来,身形远不像起初那样卑躬屈膝,猛然站直了的他显得很魁梧,背着光,神情隐没在阴影里,但说出很明确的一句话:“怎样,老子的软筋散好吃吗?”
我这才意识到,大意失荆州,凰神祭上大家都太放松了,先前那杯水,竟然一点都没引起怀疑。
一个看起来神神叨叨,十分兴奋的瘦子跑过来,一把捏起凌青云的下巴,看着眼睛,喊道:“老大,咱们发了!这么纯的色,少说好几百两!”
我:“……”
事情荒唐得简直让人哭笑不得。
凌青云扮了个女相,居然真被人认成女生了。我们不是在追查“夜女”绑架案吗,好么,这会儿,自己撞枪口上了。
“渔夫”的几个随从上来,把我和凌青云手绑到身后。绑我的人还算正常,去绑他的瘦子则过于猥琐,一直想往他身上摸。
“皮猴,少把脑子夹下三路!”那为首匪徒呵斥道,“卖个夜女,够你在窑子里住一个月的。”
“哎呀,摸两把,又不会少块肉,” 那被称为“皮猴”的瘦子,嬉皮笑脸,到底伸手在凌青云胸前一拧。
我很难形容我的心情,一方面因他们没有骚扰我而庆幸,另一方面,又因他们居然骚扰了一个男人而没有骚扰我而有点自卑……
然后我就听那“皮猴”怪叫起来了……
“男,男的?!”
凌青云有气无力地回答:“我有说过我是女的么?”
皮猴发怒,踹了他一脚,指着耳坠道:“谁踏马男的带这个?”
从他这句话,我激灵了一下:说明这帮匪徒,很可能不是凌国人。
那匪首听说抓住的是男子,也一惊,过来自己确认了两把,站起来骂了句粗话:“白抓了,艹!”
“怎么办,大哥?”一个 从匪问他。
“我看,” 皮猴眼中闪出厉光,“他们也看见咱们的脸了,不然,就这儿给他们扔下去,神不知鬼不觉,怎么样?”
“啊大哥们,别别别!” 凌青云中了软筋散,方才一直没啥反抗,听了这一句,倒一下精神起来了,笑道,“你们也知道,这世上也有人喜欢男人的嘛……”
我在旁边一口口水差点喷出来……凌青云,好歹你在这边也是我老公,能不能要点脸……
那匪首居然也被他逗乐了,哈哈大笑半天才道:“可惜,人家不收,我们几个不喜欢呀。”
“所以你们才得趁天黑快点卖不是?” 凌青云道,“你们能认错,那边说不定也能认错,对不对?你们只要钱袋子到手,撒丫子一跑,就算后面再被发现,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匪首听得这话,眼珠一转,竟也是转怒为喜,在掌中一锤:“说的是啊!”
说着,他们竟然手动给凌青云换装,往领口里硬塞了两个馒头,又从不知哪儿拖来一条兴许是船妓留下的、俗的不忍直视的艳粉色裙子,跟套麻袋似的把人套在里头。
凌青云一脸抗拒,我在旁边想,死了死了……看到他这副样子,如果能活下来,只怕也要被他灭口了……
然后刚才绑我那匪徒拎了拎我的领子,道:“这个倒是个真女人,可惜不是夜血。要不扬了?”
他这话说得我一激灵,后背唰一下冒出冷汗。
我一时还没组织好语言,好在,在匪首还没答话前,凌青云又笑眯眯开了口:“大哥,你有所不知,这是我妹妹,她也有夜血的。”
“扯淡,那她为什么眼睛不显?”
“这也很正常,现在中原哪里还有纯的夜血,都是混的嘛,我这眼睛,在十六七的时候也还不显,后来就显出来 了。”
凌青云明显在现场直编,但我怕我一说话,跟他逻辑对不上,便闭了嘴,让他发挥。
“各位兄台,你们回想一下,从刚才上船,我跟她一直有一尺左右距离,手都没牵过一下,对吧?”凌青云接着道,“我们若是夫妻,或者情人,肯定要比这亲昵的,但要不是夫妻或情人,又能一男一女这样单独出来,那一定就是兄妹或姐弟才说的过去,是不是?”
他这话说得有理,我从匪首的眼神中看出,应该是有些被说动了。
“再说啦,大哥,你买过菜伐?” 凌青云继续笑道,“你去买菜,也不能光买菜不买葱姜对不对?就算你们那买家不承认她是夜女,当个普通美人儿卖,也是一份钱呐。”
我知道他是想保我,但还是忍不住怨恨地盯着他:你才葱。
那匪首听罢,果然打消了想扬了我的想法,哈哈大笑起来,伸手在他脸上捻了一把:“这张小嘴真厉害,要不是老子不喜欢男人,还真想去光顾你一回!”
我没眼看地低下了头,这家伙,也过于能屈能伸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后面,发现有条伏线有bug,为了圆bug导致小修了一点设定,嗯,有点左右为难,希望看起来不要崩就是了
那些匪徒靠了岸,岸上早有人在等着。
我看见他们的打扮,心中先是一惊:黑衣兜帽,正跟劫持楚汀兰那些人一模一样。看来这果然是一个有组织的团伙。
“大人们,咱就说,凌国那边搞什么凰神祭,大姑娘小媳妇满街跑,肯定能掳着夜女的,” 那为首的匪徒搓着手,向带头的黑衣人道。
“这可是个好货色呢,您瞧瞧她眼睛,金的!” 皮猴也赶紧附和。
“旁边那个说是她妹妹,眼睛还没反色,唉这咱就不懂了,但这姿色嘛,您瞧瞧,也不赖,您就好歹给几个钱,只当个添头,算咱兄弟几个孝敬您的,” 匪首又道。
带头的黑衣人颇为沉默,任几个匪徒在那里叭叭说了半天,只掰过凌青云的脸,看了看他的眼睛。
我心提到嗓子眼,生怕他们看出破绽。
好在,天色黑沉,而且大抵以前也没有过拿男人以次充好的离谱事,他大概扫了眼,就对身后随从道:“收下吧。”
随从们上来,把我和凌青云手脚又多捆一层,眼睛蒙上,丢到马车上去。
几个匪徒得了钱,如我们所想的,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而就在我们被扔上马车的前一秒,听见那寡言的黑衣男子发出第二句指示:“去把他们船凿了,做干净些!”
马车颠簸,我和凌青云眼睛被蒙着,不知白天黑夜,虽然近在咫尺,但那群黑衣人盯着,也不许我们交流。
我心里十分慌乱,也埋怨自己,好端端的看什么夜渔,这下可好,我们被人渔猎了。
好在,凌青云隔着衣袖,一直抓着我一只手,让我感到好歹他在,就算死也有个垫背的,多少安心。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被人抬下了马车,扔进了一个箱子里,那箱子应该很厚重,我听见凌青云被扔进去时,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
然后我也被扔进去,像个麻袋似的摔在他身上,撞得他闷哼了一声。然后,顶上传来盖盖子的声音。
凌青云礼貌地往后错了错,似乎想给我腾点地方,但这箱子实在十分逼仄,我们几乎还是被挤在一起。能感到,这是个长条形的木箱。
厚重,长条形,有盖子……就在我思考的时候,凌青云在我耳边轻声说出了答案:“棺材。”
我倒吸一口凉气。
好在他接着低声分析:“不要太担心,他们花了大价钱,想来不是买死人的。我倒听说过,有些赌场、钱庄开在地下,为掩人耳目,来往的人要坐棺材。”
听他这样说,我略微宽心,虽然晕头转向,却也尽最大努力记住轿夫的步伐和转弯,试图定位这个目的地与地面的距离。
到了地方,我和凌青云被拉出来,解开黑布,眼睛被蒙了太久,睁开半天才适应。
然后我们终于看清四周:应该像凌青云所说,这里是地下,一间宽阔的厅堂,装饰富丽,有许多花柱,隔成回廊,四方连着金色的门,却没有窗户,所有光线来自墙上挂着的壁灯,十分昏黄——不过这对我们是个好事,否则凌青云的瞳色就会变回去了。
那些黑衣人不知去了哪里,把我们交给一批华衣女子看管。我们身旁,还有十几个被绑的年轻夜女,大多惊慌失措,哭哭啼啼。
看这情景,我暗自咬牙:果然是跟我们之前的猜测不远,那些匪徒绑了人,卖往风月场所销赃。
我左手边的一个小姑娘,看来才十五六岁,衣衫褴褛,磨破的鞋子上还沾着几根猪草,原本碧绿的眼睛都哭红了。
大概被她哭的心烦,有个看管的女子道:“哭什么哭,你们好好努力,且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到时让你跑你还不肯呢。”
旁边另一个华衣女子指着凌青云给她当榜样:“你看,人家就好好的。”
凌青云此时还套着那件艳粉色裙子,脸上都是油彩。听了表扬,他倒很得意似的,傲娇地一甩刘海,捏着嗓子,竟帮那两位看管劝人:“就是,既来之且安之,你都在这里了,若是不听话,少不了皮肉之苦。再说,你想想,难道你爹娘日日让你干活,做饭打扫,捡草喂猪,到了年纪将你一配人,换了两头猪一头羊,从此生死都是别人家的人,就是好日子了?”
听这样一说,那女孩子眨着眼睛,似乎一种惊吓盖过另一种,暂时停止抽泣。
我理解凌青云这么说,当然不是为拐卖张目,而是既然已经到了这田地,要尽量巴结匪徒,让她们放松警惕,为自己争取机会。
果然,那两个看管一乐,向他道:“你倒是个识相的。”
凌青云顺杆爬,还是捏着嗓子笑道:“两位姐姐,方才说享不尽的富贵,却是怎么说?”
一个女子道:“自然是嫁给那国主城主、一品公卿,最不济的,也是个豪门巨贾,他们拔根汗毛,也比贫门小户大腿还粗,管叫你日日出车入仆,餐餐玉盘珍馐。”
“有这等好事?”凌青云惊诧道,“阿弥陀佛,我们这种样子,别说什么公侯国主,就是有钱些的人家,又怎么看得上呢?”
女子盯着凌青云惨不忍睹的艳粉色裙子,抚掌大笑:“自然不是你们现在这土包子样,夫人自会着意培养你们才艺气质、诗书礼仪,再出去时,只怕你娘见了都不认得!”
正说着,回廊上走过来一列提灯美人,个个面容姣好,气质婀娜,每一步都踏得风情万种,步步生莲。
“来,给你们开开眼,才知道没唬你们,” 华衣女子说着,带我们跟过去,隔着花柱,看她们演练。
美人们站齐到了大厅里,开始练舞,中间有巡视的嬷嬷,看见谁动作不齐,就用戒尺去打。
然而在我们眼中,那已经是仙子般的舞姿了,环佩琳琅,兰麝飘香,腰肢如水,红袖如云,连眼神都像打湿的柳条般脉脉含情。就算我在凌氏宫宴上见到的舞蹈,也不过如此。
猪草小妹咋舌道:“她们……每天练舞吗?”
女管家挑眉笑道:“怎么能每天光练舞,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当然还要读书、识字、学琴……事儿多着呢。”
猪草小妹们张着嘴,说不出话。我能理解她的感受,我在很小的时候,第一次到大城市,盯着一座霓虹灯,目不转睛地看了差不多半小时。
这番怀柔政策明显有效,那些哭哭啼啼的姑娘看起来都平静了许多,于是女管家把我们这些人分成几队,大概两两一组,带我们前去换洗。
说到洗澡,我禁不住心头一凛,凌青云现在怎样都好,就是不能洗澡……
好在,或许由于我们先前表现得十分顺从,那些管家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我们身上。只塞给我们两身新衣,让一个老嬷嬷领着我们前去。
我与凌青云跟着那老嬷嬷进了房间,房间装饰精致,两只大木桶盛满热水,旁边摆着皂角等物。
凌青云突然掐了我一下,痛得我呲牙,几乎大叫出声,因疼痛而应激,扭过头狠狠瞪他。
他看我表情,突然满意一笑。
我才反应过来:这说明软筋散失效,他的力气回来了。
于是他轻易就勒昏了本来就老迈不堪的嬷嬷,绑在房间的角落。
我们有了极为短暂的自由,但是,这又能怎样呢,这房间是个死胡同,只要出了这个门,人来人往,双拳难敌四手,他带着我这个拖油瓶,肯定也冲不出去。
想到这里,我不知怎么,竟还有一丢丢害怕,怕他扔下我,自己去冒一次险。
好在,暂且看起来,他似乎无此打算,抬头眯眼看着天花板,掏出一块火石,试着打燃了一下。
火光一亮,让我醍醐灌顶,瞬间反应过来他在找什么。
通风口!
火光燃得并不算困难,说明这里空气还算比较新鲜,氧气含量不低。
然而这里是地下,没有任何明窗,怎么保持换气呢?那就说明,应该有一些通风口会在特定时期打开,但平时是隐藏的。
我也迅速向天花板看去,可惜,天花板高高在上,屋里又昏暗,即使有通风口,肉眼完全看不出是藏在哪里。如果要一点一点儿地去摸,除非运气特别好,否则,八成出口还没发现,我俩就叫人给发现了。
而这时,我突然想到,在现代的一个经验。
我因车胎漏气修过自行车!
修车的大爷把自行车粉色的内胎圈拿出来,在一盆水里分段浸泡,有冒泡的地方,就说明那一段漏气了。
我想到这里,比手画脚地跟凌青云说出我的想法。他亦眼前一亮。
于是他把那件粉红色纱裙脱下来,用皂角和水打湿,那纱质较粗,立刻像现代洗澡的浴花那样浮起不少泡泡,然后他举着我,我勉强够到天花板,将那些皂角水沾满天花板。
果不其然,通风口就算被隐藏起来,也是难以完全阻隔空气流动的,很快天花板一个角落开始吹出泡泡来。
这次换了我撑着凌青云上去,他对于踩着我的头这件事表现出十分的歉意,我靠着墙说,少废话,麻溜的,那个栓子我拧不开。
他先钻进通风口,又把那条湿裙子拧成一股绳索把我拉上,然后把板子盖了回去。
所以现在我们来到地下室的天花板上,但又不是地面,等于是个低矮的夹层,只能匍匐前进。
凌青云拔了一根头发,放在手指上伸出去,良久,那发丝动了一下,说明这里确实是有空气流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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