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大太太那边,丫鬟婆子给大太太喂了安神昏睡的药之后,渐渐反应过来,今日这事,不管结果如何,都不是她们能担待都起的。
“务必要去回禀了老太太才好!该死的,叫那顾小姐给唬住了。”
定了主意,平时大太太身边最得力的一个丫鬟一个妈妈,慌不跌往老太太院儿里赶去,满脸焦急见到了老太太。
二人跪在地上,将大太太的计划和盘托出,以及顾运今日在场说的那些话,全说了,不敢再有一点隐瞒。
赵老太太听完人气得差点没撅过去。
那身边站着的大丫鬟见状,当即上前几步,对着几人啐了一口,狠骂,“没脑子的东西,惹出了事,才晓得来太讨老太太的示下了,先前怎么不知道拦着些大太太!”
老太太那如破损的鼓风机似的嗓子嗬嗬喘着,“蠢货,天杀的贱妇,我们赵家怎么娶了这么一个丧门星回来。”
丫鬟忙给人顺气,一边宽慰,“老太太莫要着急,急坏了身子不值当。”
赵老太缓了一缓,忽然一个鲤鱼打挺似的直起背,出声:“快,快去叫人把内院门都落锁下钥,几个门死死关上,一只苍蝇也不能放出去。”
虽然下人不解其意,但只听吩咐,飞快去办事了。
上房屋门关得紧紧。
屋内, 老太太歪身半靠在炕上的松花大迎枕上, 一头的桌上点着两盏大蜡烛,大丫鬟正在给人揉太阳穴。
二老爷二太太立在右边, 三老爷三太太立在左边。
不多时, 老太太终于慢悠悠睁开耷拉着眼皮, 往下面看了一圈,
二老爷忙开口问:“老太太火急火燎叫了儿子们过来, 可是有事情吩咐?”
方才老太太的人过去到时候, 二老爷正和小妾们吃酒听曲,听说是令二房三房都去,精神一下就提了起来,心里头一桩想的是莫不是老太太要分家产了如此哪里还敢耽搁, 胡乱收拾了一通, 和二太太慌不着地就赶了过来。
再进屋一见这情形,果然像是有事的。
老太太没搭理人。
片刻,三老爷也只上前关心, “母亲可是头疼的老毛病又犯了?儿子明日去寻个经治此疾的老大夫回来, 定给母好生看看。”
二太太对三老爷假模假式的样子十分不以为意思嗤之以鼻, 还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
赵老太太却十分吃这一套, 闻言, 面皮都松了些, 宽泛了, 看着并不那么拉垮严肃。
“并无大碍,不过是被气狠了罢了。”
三老爷皱眉, “谁气的母亲?下人们都是怎么伺候的?,若不得用,索性都撵出去,再挑好的来使罢。”
下头丫头嬷嬷吓得跪下来磕头请罪。
老太太咳了两声,一双浑浊的眼睛沉了沉:“哪里是他们,他们倒不出错,端是你们那些好大嫂惹出来的事。”
事关大房,还是那位寡嫂,这下二老爷三老爷都不再开口,不管事情如何,他们做小叔子的可不兴多说一句,不然名声上也不好听。
心里却想,原来又是大房的事。
二太太性子急,见半日没说出个名堂,这会儿也忍不住问:“又是大嫂那边,可是怎么了?”
老太太眉头狠狠皱起来,一副难以开口的模样,一旁的嬷嬷心里领会其意,上前两步,略微倾身,飞快将今日晌午发生在大太太院子里的事全说了。
“啊!”三太太惊得捂住了下嘴巴,随即压低声音,似是不敢相信,“大嫂她,怎的如此大胆!?”
老太太垂了垂眼皮,“这事,要是真被他们做成了去,我倒不说什么,生米煮成熟饭,横竖该担心的不是我们,名声毁尽的不是我们。那是他们姑娘自己不尊重,勾引男人,倒贴,失贞。你说她怕不怕?是不是自己都还要比我们都满得死紧?”
“偏偏又没用,事情没做成,反叫人随口一桶水泼下来,自己就先吓破了胆。”
此刻三太太不由自主紧了紧袖子。
老太太为何半夜把他们都叫过来?
嬷嬷方才复述的顾运说的那些话,全是辱骂讽刺大太太的,她听了都一阵阵直起鸡皮疙瘩,又臊又慌,盘再略一思索,更觉得恶心。
而且最为重要的一点,其实顾运随口扯出来一个人。
——五少奶奶。
当初五少奶奶是怎么死的?大夫诊断说是中了毒,这事后来捂住了,没让传出去。那毒虽并不烈性,可连着吃了一个月,就是一头牛,也该药死了。那位去了后,不见大太太有任何动容不忍,反怪人没福分,人家娘家来来吵来闹过,却因着没证据,只能不了了之。
今日大太太反应为何那般激烈?未必心中没鬼。
“只是,凭老太太的主意,接下来该如何办才好?”二老爷小心翼翼问。
老太太捻了捻手腕上戴着的佛珠,说:“顾家那丫头觉得受辱,必会回去告知父母,讨要个公道说法。她那些污蔑大太太的话,可就会飞快传出去,到时候我们赵家可就声名尽毁。还有五孙媳妇的事,再叫人扯出来,查出真相,可想过后果没有?”
三太太心中一凛。
他们还能拦着顾运不叫回去?除非是……
二太太却没听懂老太太话里有话,倒是撇了撇嘴,抱怨:“偏是大嫂子年纪都一大把了,还爱生是非,她弄出这些事,却要我们来擦屁股,既然顾家丫头要讨公道说法,叫大嫂子去给人家赔不是就是了,或把那些个丫头婆子打杀了给她出气,或叫那个不要脸的小五给人下跪,小五平日不是总在外头勾女挑妇,说是有天大本事,最会那些不入流手段的,怎么,现在正经连个丫头都哄二不住了?他还能做些什么。”
一番话下来,只把赵老太太气得呼呼喘不上来气,唬得丫鬟忙给人顺胸口。
二老爷登时一声冷斥,“蠢货,不会说话就莫要再开口!”
“顾家丫头没来过我们府上,就没有这些事了。”
顺过气来,老太太漠漠然说出这句话。
二老爷,三老爷眼珠子转得飞快。
“可是,淮山媳妇哪里……怎么说?”三太太小声道。
她未必是不知道如何使手段,只是这话必须从老太太嘴里说出来。
老太太丝毫不以为意,“她嫁到赵家,就是赵家人,该是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要是学不会规矩,就把大姐儿抱到我院子里来罢。”
说顾运没来过赵家,那就只能无声无息消失了。
话说完,老太太使了两个心腹,吩咐说:“去,去大奶奶院里把顾姑娘请过来,就说我押了大太太,五少爷,要与她主持公道呢。”
心腹嬷嬷得令,转身就出了门。
却两刻钟不到,嬷嬷慌慌张张跑了回来。
老太太抬眼一瞧,不见顾运人影,沉声问:“人呢?”
嬷嬷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回老太太,我们去时,就没见着顾小姐,问了大奶奶,大奶奶说人晌午就走了,不,不劳老太太费心惦记……”
“砰!”地一声响。
一盏茶杯被狠狠摔在地上,霎时四分五裂。
“好,真是我的好孙媳妇!”老太太扯着不利索的嗓子,索命夜叉似的狰狞,“好的很,你们,去给我把大奶奶看管起来!把大姐抱过来,再把你们大爷叫过来,快去!”
众人少见老太太发这样大的火,登时噤若寒蝉。
等下人再回,抖着嗓子说大姐儿也不在那屋内时,老太太脸色已经黑沉得滴出墨汁。
三太太却想大房那一家子蠢货,却娶了顾池春这样七窍玲珑心的媳妇。
不过也是可惜,这番,老太太必是不会饶了她去的。
顾运在客栈里歇了一夜,心中惴惴不安,不敢深睡,夜幕才退去,朝霞从东方掀起线,揭开云层,她就起身了。
大姐儿睡得正香,顾运让丫鬟好生抱着她,几人上了马车,赶路出城。
路上,顾运与小双说:“我们先不进中州,你带他们先去岩县,去找你家公子,帮我照顾好大姐儿,还在原来的地方等我。”
小双一惊,“小姐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顾运面色凝重,“我需得再回去一趟,我二姐姐那里必是有什么事。”不然顾池春不会把大姐儿送出来。
“好,小姐你放心去吧,小双会帮你照顾好大姐儿的。我们在那里等你,你一定要快些过来。”小双郑重说道。
剩下两个丫头犹犹豫豫,满脸担心。
顾运挨个安慰了一句,“去吧,那边有人接应你们,怕什么。在永城赵家敢乱来,出了这地界,他们什么都不是。”
顾运心里冷笑,
刚出城门,顾运就跳下马车,吩咐车夫,“去吧,一路小心。”
她想明白了昨日司桓肃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有些家族,根子里骨子里早已经烂透,却还维持一层光鲜的外表,而这层皮就是他们行走对外的唯一的掩饰,是绝不可能叫人戳破了它去的。
否则恐怕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所以司桓肃才说带自己走。
因为他一眼就看明白,赵家不会让自己离开,他们会杀人,会毁尸灭迹。
顾池春也明白,所以连夜送自己离开。
顾运一边返身进了城,一边默默自言自语吐槽道:“司桓肃,这次可要叫你占我便宜了。”
怪道那么淡定与自己打赌呢,自己果然是吃了涉世未深的亏,不知人心能险恶至此。
不用等那遇见危险千钧一发的时刻了,顾运现在就认输,她需要司桓肃的帮忙。
找了个人迹罕至的巷子,把那黄铜小哨从荷包里掏出来,放在唇边一吹——
哨子瞬间传出一种极为难听的声音,非常刺耳。
顾运揉了揉耳朵。
吹响后,就立刻转头,往四周看啊看,看人能从哪里飞出来。
直仰得脖子都酸了,也没看见个人影。
脸蛋不由一垮,说:“不会是逗我玩儿的吧?”
于是不信邪地又提起哨子,吹了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然后背靠着墙面,仰着头,继续张望。
不知道过去多久,在顾运都要骂司桓肃不讲信用骗人的时候。
一道声音传来:
“顾小姐——!”
顾运下意识去望屋顶。
“这里!”
顾运才反应过来,朝巷子口一看,那里停着一辆马车。
她眯着眼睛看过去,赶车的人像是司桓肃的那个手下。
顾运吸了一口气过去,看见孟诲,呐呐道:“是你啊。”
孟诲眨眨眼:“大人在里面。”
顾运掀开车帘子——
露出里面的人,果然是司桓肃。
司桓肃:“还愣着做什么,上来吧。”
顾运提着孙子爬上马车,在一边小心翼翼坐下。
然后慢吞吞开口:“司桓肃,我认输了。”
司桓肃看了一眼顾运, “令姐不是让你出城去?怎么又回来了。”
顾运闷声闷气说:“岂有不回来的,我心里不安,怕赵家人对付我二姐姐。”
“令姐实是个果敢聪慧之人, 反应倒快, 若非如此,你现在该被关在赵家某间屋子里, 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顾运脑袋一歪, 顺着他的话幽幽说:“然后我在小黑屋里, 在绝望中, 终于想到与你打的那个赌, 想起你就给我的笛子, 于是愤然吹响,然后司大人你就会如神如佛一般,从天而降,将我救出去?”
“噗呲!”
外面孟诲笑得马车都颠了一下, 下一刻又赶紧吸住了声音, 生怕他家大人发怒惩罚。
司桓肃自上而下垂眼看着顾运,“还有心思开玩笑,看来是没吓着。”
顾运呼出一口气, “我没叫赵家人吓着, 我是被恶心着了。司大人, 你帮我个忙可不可以?”
司桓肃:“事关你二姐?”
“嗯。”顾运说, “她都把亲生女儿给我带走了, 我又不是傻子, 能不多想吗。”
“令姐在赵家生活多年, 对于赵家,自然比你清楚一百倍。你预备怎么做?”
顾运冷笑:“都知道打蛇要打七寸, 对付人也是一样的道理,他们怕隐私被泄露,怕声明尽毁,我就越要往他的痛点上招呼,等他们发现这宅子都要被掀翻,就没心思再去管哪里破了个洞了。”
至于从哪里下手,当然是事情的恶之源头——大太太和赵弦玉。
“先抓赵弦玉,烦请司大人帮我一帮?”
反正打赌都输了,还要什么脸面,顾运才不觉着丢人。
而且她怀疑,司桓肃说的那个在外应承未婚妻的事,十有八九是司桓肃后面有事要她配合,不然不可能无缘无故提起来。
所以既然是要互惠互利,那么,司桓肃帮她一点小忙,也实属应当。
“你对赵家知道多少?”司桓肃问她。
顾运摇头,“并不了解,我二姐姐与他府上结亲,还是因为二姐夫的师父保媒,他师父与我祖父有些交情,我只在两家定亲的时候见过赵家人,再见便是现在这回了。”
司桓肃慢声说:“赵家根基就在这永城,先人曾任过永城太守,不过他家非是豪庭旺族,从前在这里有几分脸面,现今却连个做官的人都没有,只你那二姐夫还算是有两分本事在,在器械营做事,其余皆不过废物。”
顾运在眨眨眼,说:“既这么样,要拿人岂不是很简单?”
司桓肃嗤地一笑:“拿人?顾小姐,可有公批的文书?”
顾运立马改口,小声:“是绑架,绑了他。他先前就让婆子丫鬟抓了我,若不是我机灵,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这却不会,司桓肃知道在赵家起,就已经让人暗暗跟着她,就是昨日顾运没有将赵弦玉骂退,他的人也不会让她出任何意外。
赵弦玉昨日从大太太那里离开后就出了赵府并没回去。
他能待的地方无非是烟花柳巷之地,下属早就查到他的行踪。
司桓肃便再吩咐:“把人抓了,先关起来。”
属下得了令,执行任务去了。
转头与顾运说:“去探赵府容易,但有一件事你要想清楚,令姐是赵家媳妇,是赵淮山的夫人,你救出她后,是要带她回她府,还是如何?你有没有问过对方。”
顾运其实想过这个问题,顾泰和离那件事就够让她反思的。
而且与顾泰的情况不同,顾池春与赵淮山的感情至少在她那几日观察下来看,绝对不差。
所以,让顾运觉得矛盾的事情出现了。
两个有感情的人,为什么在出了她的事情之后,顾池春一个人就迅速做了决定,甚至根本没找赵淮山商量,更别说求助。
顾运与司桓肃说了自己的疑惑,司桓肃却并不以为奇。
“因为令姐并不相信对方,假若相信换来的结果她不能接受,那么一开始,这个选择就会被她排除在外,这是很理智的做法。”
但是爱意、情感本身就是会使人降低心理防备,让人感性大与理性。
顾池春这样,就叫顾运怀疑是不是赵淮山做过什么事,才让顾池春本能上有了警惕,以至选择不信任不依赖。
越想越头痛,顾运不想做别人的情感分析大师,她只有一个诉求,她要顾池春活着。
其他的一切,等见到顾池春,再问对方想怎么样。
司桓肃带着顾运,直奔赵家。
“等等,停!”顾运眼见着司桓肃就要扣着自己往墙上飞,赶紧叫停,“那个,我们不需要伪装一下吗。”
小说里电视里都是这么写的?怎么到他们这就这样干巴巴,明晃晃?
是不是太嚣张。
“你说的伪装是指?”司桓肃请教。
顾运:“就譬如,脸上贴个人皮面具什么的。”
司桓肃眉毛都扬了起来,“人皮面具?凭赵家也配?我肯亲自探查他家,他们都该烧高香酬神了。就这样一件兴不起半点风的鸡毛蒜皮小事,原本连一个眼神都不值得我给。”
顾运被司桓肃这几句狂言惊到,愣是没有一句话反驳,就被司桓肃带了进去。
然后她发现,司桓肃在这里可以做到如过无人之境,丫鬟婆子根本发现不了,往往是人还在十米开外没过来,他已经听见脚步声,然后避开。
只能说不愧是干这一行的,不止缉拿刑讯调查是拿手好戏,现在还要多加一项跟踪。
不用顾运带路,司桓肃在顾运住这里来那日,就有了这院子的图纸。
很快就到了顾池春的院子。
顾运一看,一把大铜锁挂在门上。
“真关起来了?!”
司桓肃道:“走吧。”
这锁在司桓肃眼里约等于无,这小院子拿来关人,遇见他,还是约等于无。
进去后,里头丫鬟婆子一个都不见,不知道都被弄到哪里去了。
在确认这里的确没有安插什么埋伏,司桓肃提刀斩开内屋门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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