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礼物简直送到了顾运的心坎儿上来,天知道今年才过去短短几个月,她就遇到两回危险,说出来自己都觉不敢相信,难保次次都能侥幸逃脱,戴上这袖箭,连心里都踏实了不少。
细心把东西解下来放好,顾运又问赵淮山,“姐夫这袖箭是从哪里买来的?”
她想了想,自己以前逛街好像没见过哪里有卖这种东西的?难不成也都是受管控的东西?
赵淮山便告诉她说:“并非买的。我原先有一管双筒袖箭,是别人送的,至于这个梅花袖箭,是我拆解了双筒袖箭,将机关琢磨清楚明白,稍微改良了一下,自己设计成了六筒的梅花袖箭,画出图纸,再交给手艺精湛的工匠打造而成。”
顾运张着嘴巴感慨夸赞,“姐夫好生厉害!这礼物我十分喜欢,在此先谢过姐夫了。”
赵淮山身边鲜少遇见顾运这种直白之人,一时不知做何反应,反而因为些许紧张而显得越发严肃。
顾池春看着忍不住轻笑。
“对了,到时候你去中州,就让你姐夫送你去罢。”顾池春忽然记起来说道。
她后面也是越想越觉得有哪里不对,妹妹就算再任性,也不该轻车从简到这个地步,不该一个丫鬟都不带,还有那小童年纪小,哪里能照顾得面面俱到。如此到了中州去见祖母娘家亲戚,竟也这般?
只是一时想不明白其中关窍,就没再过多追究。
只再不能叫她这么去中州的,故而眼下我此时一说。
赵淮山马上应了顾池春的话,“你放心,我定然将妹妹安全送过去。”
顾运之前一路的躲人追杀,行程辛苦难熬得简直不愿意再去回想,能有人护送她去中州,怎会不同意,连忙点头应答:“都听二姐姐的。”
“不过索性你也不急的,好容易过来一趟,就先在这里住上几日吧。”
这是实话,如今姑娘出门的机会极少,那等森古板,守着严苛旧日老一套规矩的人家十分之多,还有令未嫁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直到许配了人家才能见人。
顾运年纪小,又得家人喜欢,许着她出门玩,多少人不羡慕。只看顾池春,出嫁四年,尚还未回过家门一次,难道是她不想吗?只要她生活在赵家,头上压着老太太,大太太,她就没法做自己的主。
酉时方至,外头就有小丫鬟进来传话,“大爷,大奶奶,顾姑娘,老太太那边传饭了,叫多过去呢。”
一家子几房人,人口众多,平素并不都在一处吃饭,今日自是因着顾运的到来,治了席面待客。
顾池春打发丫鬟先去回话,自己收拾了一番,方领着顾运过去。
上午顾运只先见着赵老太和三房三位夫人。
这会儿过来,赵家辈的孙辈,姑娘少爷一数也是十几人之多,这不奇怪,凡大家之族大都如此,就她们顾家两房,姐妹都有十二个呢。
这顿饭吃得,顾运认人都认了半日。
待回屋子时,天都黑了,丫鬟在前途提着灯笼,踩着夜幕走路。
顾池春早让人给顾运收拾好了屋子,把人送到,又点了自己身边一个贴身丫鬟,叫她这些日子服侍顾运。
顾运拉着顾池春坐下,与她小声说:“方才在那里,坐在次桌上,姐夫身边那个人是谁?好生古怪,一直盯着我瞧。”那眼神十分的不怀好意,直勾勾毫无顾忌地打量,让人万分不舒服。
顾池春蹙了蹙眉,“是我婆婆的小儿子,因大太太偏宠溺爱太过,我这小叔子有些……算了,我犯不着与你说这些,左右之后也不必见他。”
却听这两句顾运也懂了,大概就是个被纵容出来,一概教养品性都无,浑身是毛病的人。
这一次姑且忍了,若再敢作弄到自己跟前,绝对要给他个教训。
顾池春站起来,道:“你累了一天,且早些歇息吧,明日我领你四处去逛逛。”
顾运沐浴完, 烘干了头发,就上床躺着了。
不过一时间并没有立刻睡着,大概是择床的毛病又跑了出来, 躺在床上睁着眼睛, 翻来覆去烙饼。
丫鬟在外间给她守夜,听见响动轻手轻脚过来, 问说:“姑娘可是有哪里不妥当?”
顾运让丫鬟把床帘挂起来, 自己在床边寻摸了个大迎枕, 放在身后歪靠着, 说:“我睡不着, 你陪我说说话吧。”
丫鬟哎地应了一声, 去外间抱了被子过来在脚踏上铺好。
顾运忙去拉她,“你上床来同我一起睡吧,挺宽敞的。”她在家里时也并不喜欢让丫头睡脚踏,脚踏又窄又硬, 怎么能舒服呢。
丫鬟却只噗呲一笑, “好姑娘,你快躺好,我们都睡惯了的, 并不妨事。姑娘想听什么话, 我与姑娘讲讲。”
顾运想了想, 慢吞吞开口:“要不给我说说你们大房吧?我二姐姐嫁过来这么多年, 可又怎么样, 有人欺负她没有?大太太待她如何?”
丫鬟闻言先是一愣, 片刻后方开口说:“姑娘真是心直口快之人, 这么乍的一问,一时之间, 奴婢却不知道从何处说起了。”
顾运把身体侧过来对着丫鬟:“那就先说说你自己,你几岁了,在我二姐姐身边几年了?可是这府里的家生子?”
顾池春出嫁时陪过来的两个丫头,现如今都嫁了人,成了管事的媳妇,帮主子管着外事。眼前这个一看就知道是新提拔上来的。
丫鬟回说:“奴婢是外头买进来的,在大奶奶跟前服侍了有两年功夫,已经十七岁。我们奶奶宅心仁厚,性情温和,对下人都极为宽,私下里,旁的院子的人都说羡慕我们呢。”
顾池春性格里骨子里的确有这种的一面,读书人的舒朗心胸,轻易不肯与人动怒。
过了会儿,顾运又问:“大房一共就两位爷么,今日我也只见到我大姐夫和另一位。”
丫鬟嗔地一笑:“哪能呢,且好多呢。却只大爷和五爷是太太生的嫡子,除此之外,另有四个庶出的爷,各自养在各自的姨娘身边。”
“我今日看着,大太太对待我二姐姐未免冷淡严厉,不说亲近,却还有些不喜,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丫鬟沉默片刻,只压低了声音,缓缓道:“这话原不是我一个下人该说的,只是到底姑娘问了,且这在府上也并非什么秘密。因是大太太偏心小儿子,不喜大爷凶煞的面相,奴婢听说,大太太曾经私下找人给大爷算过命,说大爷是罗刹转世,八字硬,刑克六亲。就觉得大老爷是叫大爷克死的,打那以后,便更不亲近大爷,对大爷都如此,对我们奶奶自然就更喜欢不到哪里去,奶奶便在此桩上常受些委屈。”
顾运听了简直无语至极,那位大太太不知是什么脑子,未免无知过头,信神信到疏离自己亲生子,真是十分少见。
大房里头就奇葩,太太刻薄无知,两个嫡子不和只剩面子情,还有一堆庶子暗自斗争,内里自己就已经乱成一团。
下面立着的二房和三房,都睁着眼睛看着等着,日日夜夜琢磨着如何分家产,如何多分。
从前朝到本朝的规矩,大都是长子继承七至八成的家业,剩下的其余儿子再分。
赵家上下共三房,可谁让大房的大老爷提前死了呢,其他两房这心可不就活了,虽说大房也有儿子,可那是孙辈,二房三房能叫他继承那么多?必不可能,能从指甲缝里露出一抿子给人,就算是他们的仁至义尽了。
而三房中,老太太又最疼爱三爷,如今府上连管家的都是三太太。
顾运听着丫鬟东拉一句西扯一句,可算是明白过来,她二姐姐在这赵家,真真实实是在夹缝中生存,满府的人,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一日一日的周旋在这样的人事中,可想而知有多损耗精力,怪道顾池春身形看着比之在家做姑娘时更要纤薄了。
这样的操心劳力,能养得好身体才怪了!
顾运又想起了一桩,因问:“我今日观你们大房五爷年纪似乎并不小了,怎么,他是还未娶妻么?”
丫鬟小声解释:“并非没娶妻,五少爷三年前就成家了的,只是没过一年,五少奶奶就病逝了。”
“病逝?”顾运惊讶。
丫鬟嗯了一声,说:“姑娘不知道,这事当初还闹得极难堪,那会儿我还没来奶奶跟前伺候,五少奶奶死后,五少爷自己就在外头说,人是叫大爷克死的,后面越说越过分,导致各种假话传得沸沸扬扬,没想到大太太还真听信了这个,放话出来,叫大爷跪一个月的经,求菩萨祛祛他身上的晦气。这怎么能呢,叫大爷给弟媳妇跪经,这是什么道理?大爷若是真做了,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后来是奶奶去请了老太太出来主事,才把大太太压了下去,此事方不了了之。”
顾运气得在心里骂娘,都他妈是些什么不上台面的极品行径,听着都觉得污耳朵!
若是她,看她不豁出去治死那不要脸的大太太,你要溺爱幼子是你自己的事,怎么还尽干缺德事,治别人讨小儿子开心,是怕恶心不死其他人?
丫鬟接着说:“这两年大太太一直在给五少爷相看,可就是不成,五爷心气高,又要长得好的,又要家室好的。大太太更是挑人品身段挑得厉害,说是怕又娶回来一个短寿的,拉拉扯扯到今日,也并没有个准信。”
顾运暗暗翻了个白眼,这不就是觉得自己儿子是上天下地寻不着的宝贝,是玉皇大帝活菩萨转世,就是公主郡主都配得的。
说出去怕不是要笑掉人大牙。
一边听,一边生气,不知不觉的,顾运就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睁眼已经天光大亮。
顾运这边刚一有动静,丫鬟们就过来伺候了,卷起幔帘,给她穿衣服,伺候着洗脸漱口。
井然有序,有条不紊。
打理拾掇齐整,才拥着顾运去了顾池春的屋子。
“我正要使人去唤你呢,怕你睡过了时辰,来的正好,先用膳。”
永城的饮食与京城自有不一样的地方,顾池春担心人吃不惯,一早让厨房做的是京中样式的朝食。
故而顾运吃得没有一处不妥当不习惯的地方。
顾池春自己略只用了些就放下了筷子,说:“二房三房的几位姑娘,一早使了丫鬟过来说,请你出去打秋千,我也不好拒,你等你用好了饭约摸就要来请了。”
顾运咽下嘴里的一颗小馄饨,抬头:“打秋千?”
顾池春笑,“你忘了现下是几月份,什么时节?可不正是蹴秋千的时候。”
顾运拍了一下自己脑门,“我过糊涂了,可不是已经四月了!”
早有诗云:满街杨柳绿丝烟,画出清明二月天。好是隔帘花树动,女郎撩乱送秋千。
北六州向来有蹴秋千这项活动的。
顾运连日来过得稀里糊涂,才忘了,先前在家里,到了时节她们姐妹都出去玩的。
不过跟赵家的姑娘都不相熟,一起玩心里未必尽兴,只不过人家作为主人家来邀请她一个做客的,她也是没有拒绝理由。
“我去便是了。”
用完早饭,漱过口,顾运带着小双,另外并顾池春给的那个丫鬟,与赵家四位姑娘一道坐车出了门。
秋千节就只这三五日功夫,少女们自邀约同伴,自成一片,打秋千比赛。
各处的河边,溪边都能看见成群成群嬉闹的少女,围成一片,秋千架架在一旁,少女们依次上去玩耍,谁荡得最高,玩儿得最好,谁就能得今日的彩头。
与赵家姑娘一起玩的,自然也是家世不相上下,身份相当的,同一阶层的小姐。
她们一早叫下人来占了好位置,架好了秋千架,只等下过去就够了。
每家几个人,聚到一起就是乌泱泱的一片,说话声,笑闹声,几乎没停下过。
所有人都要出一样东西充做彩头,放在前头百宝箱里,一般来说,最后得了彩头的,都会叫人把东西拿去捐了或者换成米粮,分给穷人。
姑娘们所出之物,大都是手镯钗环玉佩等物,顾运把自己的玉佩禁止步摘了下来放进去。她身上其余手镯头饰都是顾池春才给的,自然不能随意又给了出去。
这打秋千,说白了,一要胆量,二要技巧。
大多数人都是玩得一般般的普通水平。少数人天性胆小,站起来荡都不敢,就不起眼,另外还有一种人,生来身体素质好,精力打小比别人都旺盛,这种人,天生运动天赋就比别人强。
恰好,顾运就是这种,她也不是成心憋着傲,故意出风头。
那端的就是,只要站上去,就很放松肆意。
神态昂扬积极,姿态优美挺拔。
就是这么样的,从容不迫,自信飞扬。
旁人看着她,那简直美如一幅会动的画。
她的眼睛放光含情,笑容比春光更灿烂,脖颈像天鹅一样修长优雅,身姿去柔韧的杨柳充满着生机。
少女们都看呆了,兴奋得双靥粉红,为她欢笑鼓掌。
人的眼睛、视线,会被美好的事物牢牢捕捉,吸引住,挪不开分毫。
司桓肃骑在马上,站在丛林的高地上,看着秋千上翩翩摇荡的顾九。
看了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身边的孟诲却是大声啊了一声,然后发出一种喜极而泣的声音:“终于寻到顾小姐了!她没事,真是太好了!”
而另一处,阴暗的柳树下,赵弦玉用一种幽暗眼睛,从头到尾盯着顾运。
很久,他嘴边勾出一抹无法言语的痴笑来,在下人吃惊的眼神中,说道:“我要她。”
第六十二章
“五爷, 五爷,您慢点……咱们这是去哪儿?”小厮看着赵弦玉转身离去,忙不迭跑着跟了上去。
可想着方才主那阴笑测测的脸色和说出的话, 心里当真吓得不行, 冷汗直往外冒,那可是京城顾家的小姐啊, 赵家的亲家, 大奶奶的娘家人, 五爷怎么能动呢!岂不是天大的胆子, 惹出事来, 别说亲戚没得做, 顾家还能不善罢甘休?!
“造孽的,了不得,可要出大事,到时候我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呢。”小厮唉唉哭着一张脸, 狠狠一跺脚, 擦着额头上的汗跟了上去。
赵府,赵弦玉幽幽到了大太太的院子。
下人都见着什么宝贝似的,笑意盈盈把人请进去。
大太太见到儿子过来, 喜笑颜开, 那张平常冷漠寡刻的脸上, 生生扯出笑来, 眼角周边堆了一层一层的褶子。
这拉出笑的样子没有丁点和善, 反而因为不自然, 十分吓人。
“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可用过午饭没有?”大太太连声要叫丫鬟去叫食。
赵弦玉抬了下手,“不用, 不必忙活。”他自坐下,一旁丫鬟忙倒茶递与他吃。
“我来是有件事想请娘帮忙。”边说,手里漫不经心噔地摇晃了一圈茶杯。
大太太一听,做了个手势示意,旁边的妈妈就领着丫鬟们全都出去了。
等屋子里只剩下母子二人,大太太才开口,“我的儿,可是有哪里不称心了,告诉娘,自有为娘帮你处置。”
赵弦玉嘴边勾着笑,眯着眼睛,慢声说道:“大嫂家那位姑娘,娘见过了吧?那日我见着就觉着魂儿都被勾跑了,怎么生得这样好。”
顾运实是生得出色,叫赵弦玉见之留了心,一夜难忘,知道今日家中妹妹邀人出门打秋千,所以毫无顾忌跟了过去,果不其然,一众少女,独她光彩夺目,熠熠生辉。那一见,让他发誓非那丫头不可了。
大太太听见提到顾运,嘴角拉平了些许,眉心皱出三条深深的纹路,“顾家那个丫头?那并不是个好的,刁钻嘴毒,张扬跋扈。我儿怎么看上她了,她如何有资格做你的媳妇?况她是顾家的人,你那位好大嫂,当初我就不喜欢,果然也真不是个好东西。”
赵弦玉心里一向知道大太太脑子不清楚,可他丝毫不在意这些,只要他娘打压大哥向着他就够了。他大哥能娶上顾家女尚且是大师傅保媒,顾元彦也还算看中赵淮声人品,这才嫁了女儿。
他有什么?赵弦玉冷不丁地呵呵笑起来,难道图他曾经娶过一次亲么,他娘真是越来越疯癫了,想用正经手段得到顾运是痴人说梦,既然不能,也不怪他使偏门左道。
“我娶她?娘你说什么了。”赵弦玉眼神带着莫名的笑,“我只要她。”
大太太自觉明白过来,这番心也平了,面色又好了。在她眼里,一个女人算得什么,能被她儿子看上是她们的福气,顾家女儿又如何,谁叫她长得一副勾引男人的模样,妖妖俏俏,不守女德,当真是贱坯子。
大太太垂着眼皮,老佛爷似的慢慢抿了几口茶,开口:“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她不是住在我们家么,顾池春还能一眼不错守着她?我只需随意使了法子把顾池春支使开,再叫人将顾家那丫头叫过来,到时候院子一关,门一锁,我儿只管想如何就如何,待完了事,难道她还有脸声张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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