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后面几句,顾池春显然脸色都冷淡了起来。
顾运忙连连摆手,解释,“姐姐误会了,是我不叫那些人跟着的,几个丫头都大伯府上,我因想着中州去去就回的,就没带她们出来,用小童倒还方便些,还有一个人的,我令他先走去司家告诉一声,免得乍然过去,人家先慌了,大动干戈的岂不是我的没理之处了。”
顾池春听完,脸色倒是不生气了,却还是摇摇头,“那也不成,大家小姐,这样免不得让人笑话,下次不许再这么任性了。”
顾运一句不敢辩驳,并且非常听话地点了点头。她这番属于特殊情况,哪里敢叫顾池春知道真相,混弄过去都谢天谢地了。
顾运知道顾池春惦念家里,忙着凑趣儿与她讲了家中的许多事。
顾池春嫁人到永城,京城那头许多事不知道,但也有知道的,譬如顾泰和离的事。
此前全是从流言传出来,眼下见着顾运,才想起来问。
“离得快,断得更干净,大姐姐没事,南襄侯府才是不好,脱离了他们,咱们家才好呢!这亲事当初就不应该答应,什么狗屁的报恩,我看是在报仇才对,他们家哪有一点配得上大姐姐。”
顾运每次提起来都恨不得再在南襄侯府人头上踩两脚,顾泰在他们家生活了六年,想想都和吃了屎一样。
“可不许说混账话,哪里学来的。”顾池春点了一下顾运的额头。
顾池春自是知道自家是如何教导姑娘的,打小就跟哥儿一样的读书写字,聘请先生教导,知礼懂仪。当姑娘时,尽管哪里做得不好,父亲嫡母轻易都是连句重话都不说,只谆谆教导,为着是教会你自尊自重,轻易不看轻自己,更不能叫别人不尊重。
顾运隐隐的性子比谁都要强,这样教养下来的,所以有一点都不肯吃亏的脾性,打小就显现出来,不独长辈看得出来,顾泰知道,顾池春也了解。
顾池春是嫁了人之后,才知道并不是所有人家都同顾家一样的。
赵家乃是极守旧的一派,规矩多,规矩重,与顾家天差地别。
只说顾泰和离一事,放在顾家,众人只会担心顾泰可有如何,可有吃亏。可这事当初赵家知道的时候,那老太太却是眯着眼睛说了一句:“顾家从前却是好的,只是出了这么一桩丑事,败坏了家声。”
当时顾池春心里阵阵冷寒,已是说不出半个字。
“那我不说了。”顾运捂了下嘴巴, 做了个闭嘴姿态。
这一院子的丫鬟婆子,要有个不好多嘴多舌的,立刻把话传出去, 顾运自己不计较, 但叫顾池春被赵家人说嘴却是不好,毕竟自己是亲妹子, 自己不好, 这里人笑话的就是顾池春。
闲聊半日话, 顾池春方提起正经事:“还要跟我一起去见见老太太和几位夫人。”
这是走亲戚必要的礼节, 顾运自然知道。
顾池春将人拉着, 从头到尾一打量, 玩笑说:“怎么穿戴得这样素净。”
原这也没什么,因着顾运年纪尚小,未到及笄之年,并不那么讲究的, 只是如今她上赵家的门, 旁人不知道,顾池春却是比谁都清楚,家里从老太太到那几位太太, 一个比一个尖厉刻薄, 素日没事还要挑出事来讲, 说的是重规矩, 实为苛责, 捧着那陈年病旧的东西讲派头, 实在教人厌恶。
倒叫她们看见顾运这般, 不定要指点几句,却是顾池春不愿意看到的。
见此, 便让大丫鬟将她的首饰匣子拿出来,紧那今年新得的没上过身的东西,一件一件挑。
捏着顾运空空的手腕,往一只手戴了只金缠钏,一只手戴了只金镶宝珠钏。
顾运由着顾池春打扮她,眨眨眼说:“原是都戴了的,路上遇见讨饭的可怜人,一时不忍,就把镯子发簪拔了送给人了。”这也不算说谎吧?东西可不就是被姬陶华讨走了嘛。
顾池春嗔她一眼,脸上露出些无奈之色,再将她细细看了一遍,才说:“发饰却不必戴贵重的了,你这年纪,簪朵花儿更显娇俏。”
最后,再给她光溜溜的耳垂上戴了一对金累丝镶宝花叶耳环,才算罢。
收拾停当,顾池春带着人,后头再跟着一群丫鬟婆子,呼啦啦往赵老太太住的上房去了,小双正浑跟在里头,一同去了。
上房里。
一屋子站得满满的人,赵老太太在最上首?
旁边站着三人衣着华丽的妇人,便是这赵家三房的三位媳妇。
一个大太太,也就是顾池春的婆婆,面无表情,穿一身不起眼的酱色衣裳。
长得长脸,生一对高颧骨,眼睛细长的是二太太,笑也也像是在假笑。
最后一个稍微年轻些,中等身材,三角眼,眼神尖利,有些厉害,一双眼直打量着顾运。
顾运先后与赵老太太,三位太太都见了礼。
赵老太太笑眯眯客套着,问了好些话,顾运一一回答了,还是那一套说辞,能略的都略了过去。
对方让丫鬟将顾运牵到自己身旁,上下看了看,嘴里直道:“好孩子,是个好孩子。”
说着一连声喊着丫鬟名字,赵老太屋里随伺的大丫鬟,连忙捧着一个匣子过来,送到顾运的跟前。
便是老太太按照规矩给的见面礼。
这会儿,原该顾运身边的丫鬟过来接下。
可偏偏顾运又没带丫鬟,顾池春反应过来,正要使自己身边的小丫头替着去接过去。
没想到小双不知打哪儿溜溜地一下钻出来,正正经经伸手把匣子捧了过来,又飞快退站在顾运的身后。
众人正蒙愣了一下,还奇怪这里怎么有个小子?却不知,那头二太太见了,眼睛一转,陡然惊叫出来:
“哎哟!这是哪里进来的小子,可是不知道这是哪里,由得你乱蹿!”
小双一时没反应过来,懵了下,想着自己是不是要跪下认错?
顾运却在心里把这鸡叫一样夸张的二太太骂了几句,十分无语。
她面色不变波澜不惊,抿着嘴巴,注视着二太太,“二太太,这是我的小童,有什么不对。”
二太太原本的就是看着顾运年纪小,想着必然脸皮薄,想要拿捏她一下,自己这样乍然嚷嚷开,她必定会羞愧害怕,然后出丑。
她慌张无措,那就是下顾家的脸,顾家没脸,顾池春和大房就没脸,她心里就痛快。
只是没想要顾运的反正和她想的压根不一样,脸都不带变化一下,反直接开口说那小子就是她带来的,反问她也怎么了。
二太太被杵了回来,气性越发上来,佯作惊讶,眼皮上翻,调笑似的,“亲家姑娘身边怎么带了个小侍?怎的不用丫鬟?我看这小侍年纪也不算很小了,岂不是不成体统,不是我多嘴,旁人看见心里只怕都会有想法,干系到姑娘的名声,我看还是稳妥规矩些好。”
说完且笑笑,老神在在,端起茶杯渴了一口茶。
而顾运,只觉得自己果然长进了许多,不愧是大了一岁,再听到这些阴阳怪气的话,居然能忍得住不第一时间冲上去对骂,居然能心平气和了。
好歹不弄出不可挽回的大阵仗,阴阳几句回去却是可以的。
再看顾池春,气得脸都白了,二太太只没明晃晃指着顾运鼻子骂,无端端意有所指说起什么名声,生怕人听不明白似的,其心何其恶毒!自己就是豁出命去也不能见她这样污蔑顾家,还敢这般轻飘飘的。
但谁都没有小双的反应快。
小双在二太太张嘴后,心说,果然他先前猜的这样泼皮恶毒的人出现了,绝对不能让她得逞!
只见他噔地一下站直,抬脸看着二太太,嗓音清脆,大声说:
“这位太太,你在说什么呢,怎么听不明白?什么名声,旁人什么想法?十二岁不可以伺候人么,十二岁怎么着了?告诉太太一句,您可不要污蔑我家小姐,小人是阉童!阉童!太太不会连阉童都没听说过吧?不可能吧?
也是,永城又不是什么大地方,不知道情有可原,又不似京城贵人遍地,谁家不用几个像咱们这样的小童,也不似乎南六州那边经济繁华,阉童哪家没有?自个儿没见过,倒也敢随意张嘴说起我们姑娘来,可不是笑死人咯。若来日出门去外头应酬也这般,这么胡乱说话,岂不是丢人丢到姥姥家,连个阉童都不识得,还在这里和人讲什么名声呢。”
小双说话珠子似的吧嗒吧嗒一句连着一句蹦出来,快得让人应接不暇,内容更是应接不暇。
阉童,什么阉童?莫非是赵家关门塞耳太过,已经落后老土得这般了?那些丫鬟婆子心里一时都这样想。
二太太却是被说得,半天回不过神来,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只觉得丢了大脸,一时恨不得把找个地缝钻进去。
“老太太,这……”
赵老太太脸色也黑成了锅底,冷冷斥了一声,“你若不会说话,就先下去。”
一转过身,又笑眯眯对顾运说:“我家这二太太原没有坏心的,不过是口直心快,又不会说话,又没见识,故而容易得罪人,姑娘莫要恼了才是。”
顾运心里呵呵一声笑,却也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说:“怎么会呢,像二太太这么注重名声的人,平时肯定是容易多想一些的,多想不要紧,只是若是想的什么都要说出来,那可要小心了。我人小,不计较,难道外面的人,个个也都是宽宏大量的,一定就不记恨报复?自然,我不过随口一说,我人小,二太太莫要与我计较才是。”
这种虚话谁不会说啊,要是可以,顾运能眼睛都不眨一下能说出一箩筐,说到明天去,
这一屋子里人才算明白过来,这家这个姑娘,可不必顾池春好欺负,端是个牙尖嘴利的!
小双冲上去大说一通,功成身退,这会儿又乖宝宝似的垂头立在顾运身后了。顾运偷偷对他使了万分赞赏的眼神。心说这脑瓜子,真灵活,比她的还好使!
小双骄傲地偷偷挺了挺胸脯。
顾池春此刻已经没了精力再应付这些人,忍着不再多说二太太一句是她的底线,
告了老太太一声,领着顾运呼啦啦就走了。
整这么一出事。
此刻,二房丢大脸,三太太脸色风雨不动,只是嘴边的一点笑意泄露心里的想法。
分明是利益相关的大房,但那大太太依旧摆着一张寡妇脸,不在意是她的儿媳妇吃亏还是二太太丢了脸,似什么都不放在心里。
三放各怀心思。
回了顾池春的院子,将不相干的下人都打发出去,只留下几个亲近的在里头伺候。
顾运才懒懒往软榻上一倒,说:“这可够累的,二姐姐,那位二太太可真叫人生气。”
孙妈妈伺候着顾运叫她躺着歇息,一边小声回话:“何止是二太太,三房那边更不是省油的灯,哪一日不闹出点动静出来,亏得我们姑娘心胸宽广并不时时与他们计较,不然恐怕气都气出病来了。今日见二太太丢脸出洋相,只叫人心中痛快!”
顾池春换好衣裳走过来,摇摇头,“孙妈妈与她一个小孩子混说什么,只怕她当了真,回家乱说反叫父亲父亲忧心。”
孙妈妈唉了一声,“奶奶就是太过不计较,才叫他们觉得好欺负,蹬鼻子上脸。”
顾运看下她二姐姐和孙妈妈说话,加上今日这一出,都能想象出来,赵家每日都是什么生活。
呵呵,规矩大,那的确,苛待人的规矩大,毒瘤入脑的规矩大。
不大一会儿,有丫鬟进来回话,说:“大爷回来了,知道顾姑娘来了,现正在书房呢。”
说完就退下了。
顾池春对顾运说:“快别犯懒,起来,与我去见见你姐夫。”
顾运慢吞吞应了声,在榻上滚了会儿,才被丫鬟拉起来,整理了下头发衣服,跟着顾池春,去见她二姐夫去了。
第六十章
顾运的二姐夫名字叫做赵淮山, 是赵家大房长子,大太太所出,年龄二十五, 比顾池春年长五岁。
赵淮山体格健硕魁梧, 天生一副凶相,令人见之易惧。大约也是怕吓着顾运, 又或者是想给妻妹留个过得去的印象, 赵淮山勉强扯了扯嘴角, 企图让自己看上去平易近人一些, 结果却堪称恐怖。
顾运看见的是一张冷面狞笑的脸, 一时默默无语, 只能干巴巴叫了一句:“姐夫好。”
顾池春满脸无奈,只能暗暗嗔了赵淮山一眼,哭笑不得,“快别做那模样, 叫小九看着更害怕了。”
赵淮山满脸尴尬, 他自是知道自己面相凶恶,连母亲都十分不喜,何况其他人, 就因长得凶煞, 自小就不太有朋友, 轻易都并不愿接近他。
难得今日岳家人上门, 妻子显而易见非十分高兴, 赵淮山担心吓着人, 在她们来之前, 已经皱眉思索,调整练习了许久。
“没事, 我不害怕的,二姐姐。”顾运看着看着,都有些想笑起来,她又不是那等会因为别人的相貌会产生看法和偏见的人。
第一眼看赵淮山,的确会被他的体格和凶狠的相貌唬一下,待你再看第二眼,就会发觉,他的眼神是温和的,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可怕?
“容貌是天地生父母给的,我怎么会以长相来断定一个人的好坏?那我也枉费家里十余年的教导,且二姐姐这是小看我了。”顾运说着还对顾池春撇了一下嘴巴。
顾池春一时失笑,“我说不过你,原是我狭隘,错怪了你,给你陪个不是就是了。”
顾运连忙歪腻到顾池春身边,嘻嘻笑,“那倒也不用,我是逗姐姐玩的。”
赵淮山见顾运这般不拘一格的样子,心说不愧与她夫人是姐妹,只叫人赞叹欣赏。
“我刚刚知道妹妹过来,来不及准备东西,只身边刚得了一个小玩意还算精巧,还算拿得出手,便送给妹妹作见面礼,希望妹妹不要嫌弃。”
赵淮山说罢,从书桌上拿起来一个木匣子过来,一看的确就是刚刚准备的。
顾运歪偏着脑袋看过去,“送我的?”说着也扭捏,伸手把小匣子接了过来。
一手托着底部,一手去打开盖子。
之见匣子里面放着一个黄铜制造的圆柱形金属,纹理精美,工艺精湛,头部雕刻着凸起来的猛虎,眼睛登时一亮,下意识开口赞,“好精巧的东西,这是什么?”
赵淮山见她是真心喜欢,心里也跟着高兴,听见问,回答说:“是袖箭。”
顾运立刻将东西拿起来放在手中,上下左右把玩,看了又看,越看越喜欢,“袖箭?这个怎么用?”
“这个是梅花袖箭,一筒可以放六支箭进去连发。”赵淮山一边讲解,一边拿起放在匣子第二层的六根短箭,示范道,“把小箭从筒盖留的小孔装进去,你看,上面一共有六个小管,中间放一支,另外五支围周围放一圈,同时压紧筒内的弹簧,使用时,按下机关片就可以了。”
顾运看对方操作了一遍,随即连忙自己接过来操作,第一步,先将袖箭严严实实扣绑在左手上小臂内侧,生怕做错,时而仰头询问是不是如此,上下合扣好几次,就熟练了。
顾运整个人都处在一种兴奋跃跃欲的状态,“姐夫教我使吧,我要看看威力如何。”
屋子里肯定是没法施展。
顾池春见她一副现在定要玩耍不愿意脱开手的样子,只好对赵淮山说:“不若让他们扎几个草人来,放在院子里,让小九玩会儿?”说罢又好笑,“偏偏你送她这个,可是对上胃口了,这从小就是个闹腾的,几岁时会央祖父带她去桩子骑马打球,连打猎也不是没试过。”
赵淮山先是点头,朗声朝着门外的人吩咐一声,叫下人去准备东西,又见顾池春调侃他送对了礼物,便笑了笑。
很快稻草扎的人送了过来,摆在院子里。
袖箭的作用在与出其不意地射出,在遭受攻击时能进行自我保护,以作防身之用。
赵淮山道:“此袖箭在三十步距离之内可以杀人,你来试试。”
顾运直接调整到赵淮山说的最大距离,抬手,按动开关朝着稻草人射过去。
然后就听见“锵!”地一声,箭头飞出去,却是撞到了青色墙砖上,两两一碰,掉落在地上。
“射偏了这么多?”顾运十分惊讶。
赵淮山说:“不碍事,你是第一次用袖箭,拿不准它的角度,只要多练习几次,找到感觉就很难射空了。”
顾池春嘱咐下人们都站到抄手游廊上,不可挨着射箭的一头,就怕误伤了人。
顾运练习几遍下来,渐渐上手,六管的梅花袖箭好的地方在于,就算先头一两支射空射偏,但可以马上调整,后面就会好很多。这在危险时刻很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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