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运是认出来期中一人,就是当初和自己打架的蒋小姐。
只是当时什么景象,高高在上的大小姐,现在又如何?囚衣穿身的阶下囚。
世事无常,何其难以预测。
终究只是一脸平静看着那些人远远离去,身影渐渐消失在眼前。
在外游了一圈,众人下午回了城内。
顾运顾泰刚一下马,到了张府,就有丫鬟就笑意盈盈来告说:“姑娘府上来信了,说是你们家大公子定亲了。”
“哥哥定亲了?怎的这么快!”顾运非常惊讶,回头看顾泰。
半个月前,梧州那边派人来说顾承庭考中进士,那会儿可一句没提定亲的事,这才几日功夫,终身大事就定下了。
不怪顾运惊讶。
顾泰道:“你大哥哥他年纪不小了,祖母和母亲私下已是给他相看过,恐怕心中早敲定了中意人选,只是明面上未说破,双方定都是有这个意思的。眼下考试出结果,不管中或不中,亲事都是会定下来。”
“也不知道嫂嫂是哪家的。”顾运说。
两人进了屋子,换好衣服出来,叫送信的小子来回话。
小厮先将信递上去,又按着两位小姐的问话回答。
顾泰将信封拆开拿出来,一目十行看着:“定的是中州吴家的长女,婚期在今年六月。”
说着把信给了顾运,顾运也看了一遍。
“父亲还说叫我安心在张府读几个月书,等大哥哥婚期日子近了,再令人接我们回去。”
现下已是三月中旬,满打满算,也就剩三个月时间。
顾泰点点头,“倒也好,只是叨扰老师师母了。”
“那我去给祖父祖父,父亲母亲写封回信,好久没见了,心里实在怪想的。”
姐妹两人便各自写了一封信,装好,交给小厮,让他带回去。
却说顾泰心里还牵着一件事,前番她与顾孟庆通过书信,说让顾承办完差事回来便来江阳一趟,却到现在那事一直没消息。
正好趁次机会,顾泰让小厮先去一趟梧州城顾府走一趟,看看情况,再使个人来给她回个话。
小厮得了话,第二日一早就骑马就走了。
五六日后,那头终于来了信,是顾孟庆亲自写的,却是说顾承丰那一趟差事出了问题,他人失踪了。
顾泰看完信,脸色一下就凝了下来。
顾运情绪更加外露,心里担心着急,“阿姐,这怎么办?可知承丰哥哥在哪里失踪的?有没有派人去找?”
“大伯父脱不开身,已经派人去找了,却完全没有一点线索。”顾泰沉吟片刻,冷静说,“这事不简单。阿拙,我必须回梧州一趟。”
顾孟庆无法擅离职守去调查儿子失踪的事,京城那边,顾承庭又因为刚考中进士也脱不开身。
但这事必须有个人出来主持大局,且还不知道崔氏那里担心成什么样子。
“阿姐你去吧,你去把三哥哥找回来,大伯父大伯母此时不知道得多忧心受怕呢。”
当天,丫鬟收拾好了东西,晚间顾泰去告知张世正和岑氏一声,翌日一早,就动身启程返回梧州。
顾泰走后,顾运心里愈发没个谱,越想心里就越担心牵挂,于是一连好几日,她都神思不属。
连云林心中叹息,课后就点了她留堂。
顾运自知有错,一字不辩驳,乖乖听训。
“你聪慧无双,什么道理不懂,只是心性还需磨练。已发生之事,结果无法改变,只能学着接受;结局未明之事,你想它如何期待它如何,就需得去往那个方向努力。如果只能等待,便只需静心。既坐在学堂之上,理应应抛除杂念才是。若做不到,先生可以允你假期。”
“先生,我知道错了。”顾运认真道歉。
连云林道:“罚你抄写诫子书一百遍,可愿意?”
“学生领罚。”
顾运颓废了几日,被连云林点了一回,课后又认真反思了一回,再上课时,便终于不再分心跑神。
学里其他几人隐隐察觉到顾运情绪不对,却也并不贸然主动找人询问,是怕无意犯着人的忌讳。
直至今日方见顾运心思回转,不再低沉锁眉。
上午课时结束,陈逸然邀请几人去香山踏青。
“都说香山景致一绝,在梧州极富盛名,本公子还未曾得见呢,眼下时节正好,不去一回实在可惜得紧!”
张若宜知道顾运家中有事,故而进来眉目不舒,恐她过度忧思于身体不好,有心让她放宽心思,便说这个提意甚好,劝着顾运同去。
顾运不愿意扫大家兴,就答应下来。
陈逸然立刻让下人去准备出行要带的东西,张家得知他们同窗相邀出游,也上上下下准备起来。
毕竟有三位女公子。
顾运和张家姐妹坐一辆车,陈逸然和袁骋自是骑马。
五人悠悠闲闲出了城。
陈逸一路上都在兴奋与他们说着话。
“听说香山有一铁索险道,长十丈有余,铁索桥下乃万米高空,你们可敢一走?”
张若安从里面撩开车窗帘子,鼓着嘴巴说:“自是不敢,你若敢,自去走就是了。”
“师妹,你这话可不对,难得出门采风,众人一起看景,最后只有我一人体验,有什么趣味?自然是大家一起体验才好。”陈逸然道。
“赏些正正经经的春景,难道谁还能说什么,只怪你提什么铁锁桥,将几身置于险地,是忘了自小读圣贤书,学的孔孟之学,你休要狡辩,便是说与谁听,也只说我有理,阿拙,你道是也不是?”
顾运忙嗯嗯点头,“安姐姐说得对。”
听得外面骑马的陈逸然重重哼了一声。
铁锁桥是不能走了,但香山有趣好玩的地方又岂止一个铁索桥。
不提漫山遍野的桃花林,只说这里还有一热闹非凡,人满为患之处。
乃是这里的一专门算姻缘的地方,是为桃花坞,屋内有一桃花姬。
算命不危险,这回谁也拦不住陈逸然。
因有许多人排队,陈逸然手一挥,使了大把银子叫下人插队买了牌子。
“一共五个,人人有份。”他笑得十分张扬。
顾运看着分到自己手里的木牌子,十分无语。
张若宜略微不自在,张若安非常害臊。
袁骋依旧摆着一张高傲脸,好像把谁都不放在眼中似的。
几人排着队。
顾运坐在长廊边看景,那两位少爷公子,一个逗弄挂在梁沿上的画眉鸟,一个抱臂靠在立柱边上,斜眼看着从里面求好姻缘出来的,或面露痴笑,或脸颊带粉的人,端是一副完全鄙视加不屑的眼神。
顾运毫不怀疑,若不是他们一个个华服锦衣绫罗绸缎,旁边还跟着四五个伺候的下人,就袁骋这模样,早被人打一百回了。
“哎哟,不得了,我做错了。”陈逸然忽然怪叫一声。
顾运属天蝎座的,小时候的仇记到现在,不带搭理陈逸然的。
张若宜象征性关怀一声:“怎么了。”
陈逸然一下跳到游廊边上蹲着,扬声说:“我怎么买了五块牌子来,袁师兄都定亲了,哪能还需要这个。”
也不知道陈逸然是不是故意的。
但袁骋脸色变坏了是肉眼可见。
张若宜生怕他们闹起来,忙笑着说:“这也不算什么,原都是瞎玩的,图个乐子,难道我们还能是认真来求姻缘的不曾?笑一场也就罢了,谁还放在心上。”
好歹没叫气氛僵起来。
正此时,里头小厮喊了牌子上的号序。
陈逸然低头一看,笑嘻嘻说:“到我了,各位,我先进去见识见识那桃花姬了!”
说罢一甩袖子,大步蹿了进去。
进去大约待了有一刻多钟。
陈逸然出来后,面色有些古怪。
张若安好奇问:“桃花姬与你说什么?你的签文呢,与我们看看。”
只见陈逸然重重咳嗽好几声,顾左右而言他,“没甚,果然是骗人的玩意儿,师妹待会儿过去看你自己的就知道了!”
第五十四章
“怪模怪样。”张若安靠在顾运身边跟她咬耳朵, “都说了是取乐玩笑,又不当真的,怎的给我们看一眼都不行了, 莫非他的签文见不得人?”
顾运笑着小声说:“待会儿我的给你看。”
正说着, 那头又叫人进去,顾运瞥了一眼, 可不正是她自己的号牌。
“那我进去了。”她站起来, 一旁丫鬟立刻替着整理衣服裙摆, 跟着脚后头把人送到那院子门口。
丫鬟就被做事的人留在外头。
顾运进入院子后, 边走边看, 环境清幽宁静, 一时风吹过,传来阵阵花香。这桃花坞倒是合了桃花两个字,处处粉粉嫩嫩的,连门廊上都雕刻有桃花图案。
抄手回廊两侧, 站着几个穿一样衣裳的小童, 规规矩矩把客人引进去。
下入到了一个类似天井似的院子。
屋顶中空,抬头能看见蓝天白云,院子旁边栽种大大小小的桃花树, 先下台阶, 从青色大理石台阶上去, 正中位置是一处正方形台面, 放着一方乌木矮桌, 旁边跪坐一个人。
四周围着一圈潺潺流水的沟渠, 不知是哪里引来的水。水质清澈, 在光线的映衬下波光粼粼,水底下铺着一层青灰白绿的鹅卵石。
这地似水榭, 又不是水榭。十分独特。
在坐之人,神色一排悠然,削瘦的身形,穿着天青色的衣袍,长发垂在身后,未带冠子,只用一根木簪簪着。
似乎要造出一股雅致脱俗的意味。
顾运看着对方,暗暗打量。
那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顾运没有跟对方似的跪坐,而是盘腿的姿势在蒲团垫子上坐下来。
终于,忍不住问出口:“你是那个,桃花,姬?”
她想说这是不是诈骗?
一个男的叫姬?
没进来的时候以为是个女子,心里还好奇来着。
进来才知道不是。
大概是顾运的眼神透露着怀疑和审度。
对方微微地愣了一下,然后摆好面前的纸笔,幽幽说:“在下姓姬,名,咳咳,陶华。”
顾运睁了睁眼睛,眉头拧来皱去的。真有这人的,还玩谐音梗是吧?
“女公子请抽签吧。”对方干脆绕过顾运的怀疑,进入主题。
顾运随着他手的工作方向,偏头一看。
旁边放着一个大如水缸的石筒,里面插着密密麻麻上百根签条。
虚虚一看,顾运又转回来,右手往旁边一捞,捏了一根签子起来。
“喏,请。”递给桃花,不姬陶华。
这人可真不像个算命的大师,大概是这门生意太好做,来钱容易。
顾运双手撑着下巴,眼睛打量着对方,看来看去,片刻,漫不经心问:“姬大师可解出什么没有?能否看出我的姻缘如何不?”
那姬陶华却是举着签子淡看片刻,只见摇摇头,并不说话,旋即,他将那枚竹签随手一扔,又扔回了那个大石圆筒之中。
顾运眉毛一扬,不解地唔了一声?
“稍等。”姬陶华开口,就见他铺开仔纸,用镇纸压住首端,然后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了起来。
不一会儿,就写完了。
说:“请女公子看。”一边抬手将纸张放在顾运面前。
顾运一看,原来是一首诗。
便小声念出来:
“溪西竹榭溪东路。
溪上山无数。
小舟却在晚烟中。
更看萧萧微雨、打疏篷。
无聊情绪如中酒。
此意君知否。
年时曾向此中行。
有个人人相对、坐调筝。”
这是前朝一诗人写的一首虞美人。
写了这么一首诗词给自己。
顾运收起来无畏的神色,直言问:“何意?”
姬陶华只是笑了一笑,说:“在下观女公子情志未开,意不在此,却来问姻缘,却是为难在下了。既看得出还几分无聊无状的心绪,故而觉得这首诗写给女公子正合适。”
顾运抿着嘴,一言不发把写了诗的纸慢慢叠收起来,然后放进荷包里。
而后翘起唇角讥讽,“你算哪门子的大师,端的装模作样,骗小孩子的罢了。”
说罢起身,冷冷地甩了一下袖子,听着淙淙流水声,走了。
只剩姬陶华一个人,在心里长吁短叹。
顾运从桃花坞出来,张家姐妹笑迎上去。
“如何,怎么样?大师与你解什么了?”
一旁的陈逸然都竖着耳朵听起来,袁骋也离得不远。
顾运并没隐藏什么,从荷包里拿出那张纸,鼓了鼓嘴巴,说:“那位大师古怪着呢,我抽了签子,又不给我解,反抄了一首诗与我,你们自己看。”
张若安先接过去,几人围着一句看。
一句句念。
念完,在心里默了片刻意思。
然后,两人都银铃似的笑起来。
“好啊好,大师这是在打趣你呢,果然你还没长大,半点没那种心思的,还叫人家都看出来了,这才不肯与你解姻缘签。如此看来,这桃花坞的大师竟有些意思,不似那等俗的,不怪来此处的人这般多了。”
笑了一回,顾运都觉自己好像没那么多心愁杂念了,引着他们剩下一个个去过“桃花姬”,又闹一场。
求完桃花签,又去别的去除赏景,直至天色稍晚,几个人方才打道回府。
日落西山,桃花坞也闭门谢客。
此时,白日里,人前颇具风骨,姿态洒脱的姬陶华正瘫软仰躺在软榻上,如一位被被妖精吸干了精气的人。
双目无神,仿佛痴呆。
偶尔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一声仿佛被生活压弯了脊背的悲叹之音。
“公子该用晚膳了。”侍从将饭菜提进来,在案桌上一一摆放好。
姬陶华身体还没从虚脱荒芜空旷的状态中解脱出来,嘴巴却先一步念叨起来,“小双,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被人发现惊人的才华、超脱世人的胸襟,被人看上,引为知己,请去当先生,请去当幕僚,当什么都可以,到底什么时候才不用在这里给人解桃花签啊!”
侍从小双只能安慰:“公子无需气馁,二公子不是说了么,让您在此处耐心等待,有缘人自会上门。”
姬陶华扯着嗓子干嚎,痛苦控诉,“每天见得最多的都是小姑娘,你主子我脸都快要摆不下去了,有缘人到底在何处!”
原来这姬陶华出身栖云山上阳一派,创派的乃是无一道祖,师祖乃是苏仪,曾经也是轰动一时的人物,此派长于持身养性,精于心理揣摩。姬陶华三岁拜入上阳派,与其他两位师兄一起,利用天赋之智,修习纵横捭阖之术。
然,想象总比现实美好。
姬陶华怀着满腔热血激动下山,现在却沦落到香山的桃花坞给人当解姻缘签的先生。
何等的耻辱!
姬陶华大快朵颐着食物,一边愤愤不平想。
“运姑娘府上来人了!”
出门郊游一趟回来, 心里的确没了那么思绪繁杂,轻松了不少。下午陪着岑氏开开心心一起用了晚膳。
娘儿几个正喝茶消食,顾运和岑氏讲他们白日里玩了些什么, 风景如何, 香山可有趣之类的话,一家子人说说笑笑, 也热闹。
忽地, 女使从外头进来, 绕过屏风进来回, 说外头来人了。
岑氏一看, 问:“这也晚了, 是哪个?”
女使说:“二门外小子来报,说是顾府上的人,求见运姑娘的。”
顾运眼睛噔地一亮,她这里正千等万等着消息呢, 忙说:“快叫进来!”
一边站了起来, 对岑氏说:“师母和姐姐们坐着吧,我过去见见,肯定是家中有消息了。”
这屋子是她们女眷休息处, 她自不好在这里问话的。
岑氏也知道她日日担心着家里事的, 笑这摆摆手:“定是有好消息, 快些去吧。”
顾运去了外厅。
厅内, 几个下人见到顾运, 忙躬身请安。
顾运只认出来一个脸熟的, 是她大伯父顾孟庆身边的小厮, 其余两个倒不认识。
她也不耐烦兜圈子,点了那个眼熟的直接上来, 直接问:“是不是我哥哥的事有消息了!”
那小厮跪在地上,说:“正是呢!有消息了!大小姐带人出去找,果然查到线索,原来是那姚州牧使的手段,现府姬已经叫人周旋救人去了,结果如何还不知道,但有消息了总归是好事。小的几个这番来,也是大小姐发的话,因姑娘一个人在这里,大小姐左思右想并不放心,怕人家的手伸过来做些什么,恐连累张家,遂吩咐,让我们先将姑娘接回家去。”
顾运心里先是一惊,果然哥哥是被姚州牧陷害,他们已与他们顾家成了不休之势,姐姐的担心不无道理,日后各种手段怕是只会多不会少。
她绝对不能成为敌人拿来威胁顾家的把柄。
微微沉吟,顾运点头道:“我知道了,你们先下去休息吧,带我先与师父师母告知一声,收拾好就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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