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还允不允人出门?”
顾元彦听了好笑,道:“怎么还被那些话吓住,岂有不让人出门的道理,不过是那些差役为方便做事,才下了一条令,是说给那些行商走足之人听的。路上遇见你,只怕还要帮你牵马。”
顾运嘻嘻笑,说:“那不是可以去梅山赏梅了。”
顾元彦先一愣,旋即反正过来,合指敲了下顾运脑门,“原来是这个心思,才说叫大夫来看,你倒是一点不顾忌,回头病了哪个不操心,听话,且老实安生在家养着,过段时日再说。”
顾运心说雪天赏梅花,才是一景才是一画,过段时间,也不是那回事了。只是顾元彦发了话,毕竟是去不成,就不再多言。
晚间,顾运已经洗了躺床上,床上早让丫鬟用汤婆子捂热,滚进去也不觉得脚冷。
说着话,外头就说周姨娘过来了,顾运忙说:“快叫姨娘进来!”
抬首,就见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走了进来,身材袅娜,相貌秾丽。
这人正是顾运这辈子的亲妈,一个大美人。
“姑娘睡好,爬起来做什么。”周姨娘一打帘子进来,穿过外间,绕过屏风,进来里屋子,瞧着顾运穿见里衣坐床上,很怕她再生病。
“我好着呢,姨娘上床来吧,外头才冷。”
黄杏见两人说话,先拿了件袄子给顾运披上,那头周姨娘洗了手,除了外衣,才来床边坐下,顾运给她塞了一个暖手炉。周姨娘说:“太太打发人来说叫我这几日来陪一陪你,我才知道你又魇着了。”
这事顾运自己也摸不清,弄不明白,只能放宽心,说:“才在太太那里喝了安神的药膳,爹爹让明天请大夫来瞧了,姨娘别担心。”
周姨娘瞥了人一眼,“哪能不担心,这是你的老毛病了,不知道犯了什么,我想着明儿叫人给你姥姥姥爷带个口信,让他们去寺里给你求个平安锁戴在身上才好。”
顾运啊了一声,笑:“我都多大了,怎么还戴那些锁啊扣的。”
“你还嘻嘻哈哈的,自己都不晓得怕,姨娘替你操心死了。”周姨娘捏着顾运的脸。
周姨娘原是京郊下山阳村的人,周家父母是地地道道的农户,家里种着几十亩田地,只是养了个女儿,越大模样越出挑,不免被些不着调的人惦记上,他们家又惹不起,只好暗暗托人给女儿说亲,要能护得住人的,后来,就入了顾家,给二老爷顾元彦做了妾。
顾运说:“姥姥那我可有两三年没去过了,怪想的,不如过些日子上那儿玩去。”
周姨娘拍了她一下,“小祖宗你消停些吧,这大冷天,谁敢放你出门。况你一去,他们那里惊天动地的,紧最好的送上来,还怕委屈了你,日常在家里还挑三拣四,就这金被银枕的床你还说睡不舒服,换了不知道多少好的,你姥姥那里没有给你造的。”
顾运被说得臊,心里嘀咕,她只是怀念上辈子睡的床垫,上回心血来潮折腾了一会儿,没想到就给她传出这娇气的名声。
顾运忙岔开话题,说:“姨娘你带的什么东西,一大包的。”
周姨娘把包袱提过来解开,“是两双鹿皮绒的靴子,之前你爹叫人给了我几匹料子,里面有张皮子,我看大小做衣服不合适,做靴子最好,你穿着试试。”
顾运一瞧,果然是两双棕皮的靴子,十分好看,一上脚,大小正正好,她嘿嘿笑,“谢谢姨娘。”
“还有几个香包,想着你最爱用,闲着没事给你做的。”周姨娘说。
顾运边翻边看,滚到她娘身边歪缠,嘴上忍不住皮了一句,“娘你全给我做了,我爹看见了不会吃醋吧。”
周姨娘臊得拍了她一巴掌,“小混蛋嘴里胡说八道什么。快睡好,冻不着你!”
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饭,文氏就使人去将林大夫请了过来。
顾存珠是胎里带出的弱病,先天不足,治不脱根,只在平时注意保养,冬日要比寻常更难过一点,林大夫把了脉,开了一张温补的调理药方。
轮到顾运,顾运没觉得自己身体有不好,容易梦魇这回事,不好说,她觉得是玄学。
林大夫看完,也开了一方。
文氏让小丫鬟跟着药童配药去了。
顾运实在不想吃这些苦药汁子,只是顾元彦发的话,文氏看着,不好拒绝,只能先憋着,勉强用了一碗,赶紧回了自己屋。
下午窝在屋子里看书,是一本前朝一位地质学家写的游记,书名叫颍川险集。这里颍川用的是先古叫法,顾运查了资料,再对着地图来看,大概囊括了现下的登州,宣州,梧州以及上京等地。
她正看的这篇,是讲,有个叫平阳的地方,有一处奇特险要之地,离平阳湖五十里,入口开而阔,两侧石璧高而耸,及至入内十里,愈而狭窄,到最后,仅容一人侧身行走,抬头望天,陡峭山璧合如瓶颈,上树林丰茂,遮天蔽日,鸦叫狼嚎。
作者写他无意误入此路,起先觉得甚为有趣,走进后才发现是条险道,他在里面困了两天,差点没命,多亏发现一处逃生通道。
顾运看得津津有味,连忙翻到下一页。
作者写侧身有一石阶,亦极狭窄,下去后,有一坟石堆,扒开,现一洞,沿洞口爬行半日,方见天日,再抬头一看,却原来已至平阳湖。
顾运看得笑出来,黄杏正在一旁纳鞋底,见了问:“姑娘看见什么好笑的了?”
“这书写得有趣,不自觉就笑了出来。”
“快别笑了,我刚才听到的话,祖父在平殷那边,遇大雪崩山,被困住了。”
帘子一掀,顾青璞领着丫鬟走了进来。
顾运把书往旁边一扔,人也坐直了,道:“哪听来的?有没有传错话?”
顾青璞说:“太太已叫人去叫大哥回来了,我们先去老太太那边看看。”
黄杏已经给顾运整理好衣裳,两人叫上顾纤云,一起去往荣庆院。
一到,就听老太太和文氏在那里商量话,说让顾承庭带些人过去,把老爷子接回来。
顾承庭是二房嫡子,文氏所出,现在通山书院上学,已经考上举人功名,正等今年三月份的春闱要下场一试。
老太太面露出忧愁,说:“到底也不知道如何了,我早料到大雪易有灾,都已经是要致仕的年纪,偏偏赶上这差事。”
“老太太千万宽心,叫庭哥儿明日一早就出门,早些人接回来。”
顾元彦一早在衙门里就得了消息,下了值,回来就叫来儿子一通安排。
顾运心里急得不行,晚上悄悄去求了老太太,要跟着大哥一起去。
老太太忙斥她胡闹,“这可不是玩的,外头冰天雪地,谁照顾你?你父亲可是才说了叫你在屋子安生养一段日子。”
顾运忙说:“我哪里要人照顾,我担心祖父,心里记挂,在家也休养不成的,求您了祖母!”
顾运歪缠半宿,这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模样,老太太还担心她这会儿阻了,回头她拉扯她大哥偷着去了。
一时松了口,叫人抓住,喜得直跳。老太太直抚胸口,一面让郝嬷嬷给她收拾打点行李。
翌日一大早,亲自把人交到顾承庭手上。
顾承庭二十的年纪,生得身姿挺括,丰神俊朗,行事向来有度,从不失分寸,但在出门办事之际被祖母将妹妹塞在车上令他照顾这一下,一时也只能扶额叹息。
顾运特地让郝嬷嬷给她头发全编了辫子,扎上绳子就行,一个钗环簪花都不戴,好打理,不然外头她自己也不会梳髻。不过就算简而再简,车上也多了很多东西。
“怎么偏偏要跟出来,路上怕要委屈了,可别哭鼻子。”顾承庭点了点顾运的额头。
现下出发,一路顺利的话,大概明天下午能到平殷。
顾运仰着脸笑,“不委屈,去平殷也不算太远,我担心祖父,在家里也待不住。”
此行一共两辆马车,一辆坐顾承庭顾运兄妹两,一辆车放物什,另八个护卫骑马随行。
马车出了城,路就难走起来,顾运坐车里都只觉得一颠一颠的。
她掀开一点车帘看外面,凛凛寒风一下从缝隙钻进来,吹得人哆嗦,放眼望去,只见片片残雪,萧瑟寂寥,树木只余枯枝,地下积雪成泥。
路上几乎无人。
顾运放下帘子,把手放在手炉上捂着,说:“哥,祖父是在哪儿被雪困住的?不知道有没有受伤。”统共不到两天的路程,回不来难道是伤得很重?
顾承庭回说:“在平殷往下的一条窄道上,雪从坡上崩下来,祖父一条腿被车压伤,附近有个村落,现在一户人家落脚。”
他们一路走来,偶尔看见远处村落,屋顶都盖着雪迹,屋里炊烟,外头行人稀少。
这样的冷天,只怕都在家里猫冬。
行至午后,远远地看见一家食肆,顾承庭就吩咐让停下,先吃饭休整。
今日这路上过往行人差旅正一个也无,掌柜的还以为开不了张了,不想抬头远远就见一队车马过来。
骑马配刀,不似常人。
也不敢细看,连忙迎上去。
顾运身边连个丫头都是没带的,顾承庭就亲自牵着她下马车。
顾运脚下踩小鹿皮靴,裹着披风下来。
护卫们一个个俱低眉垂首,十分规矩,不敢多看一眼。
兄妹俩坐一桌,其他人另坐一桌,顾承庭便让老板上些热食热酒过来。
酒能御寒,肉能补充能量。
一桌子护卫大口大口吃,他们外头骑马,只怕更冷。
顾运吃不下那硬块的牛肉,看着嗓子眼就先觉着噎了,正想着要不用勺子捣烂加点热汤拌一拌吃了算了时,掌柜给她端上来一碗酒糟酿的糯米汤圆甜羹,一下松一口气。
勺子舀着慢慢喝下去,不一会儿,胃里就暖呼呼起来。
吃完饭,整理好,再次出发。他们要在晚上赶到驿站,不然就要露宿野外,这样的天气,可不是开玩笑的。
顾承庭这个兄长比顾运本人还怕她不舒服,手炉子一直让她抱着,软垫铺的位置让她可以躺着,说出门在外,可以不必计较太多。
“哥哥你快别看书了,车里晃得紧,你不觉得晕眼睛吗。”
那也的确需要点东西打发时间,不然兄妹俩坐着干瞪眼不是那么回事。
顾运瞥见顾承庭看的是五朝律法,闲聊说:“哥哥有没有看过文律断案集?里面有一篇郑大县官枭首夜叉郎的故事。”
顾承庭一双桃花眼微微向上一挑,笑,“你才多大,连文律断案都看过了,看来在家里倒没有浑玩,可叫人都误会你了。”
顾运眨眨眼,“笑话我呢吧,正经与哥哥说话,你听还是不听?”
顾承庭看她猫瞳倒竖十分可爱,忍不住揪了揪身前垂着的小辫,哄道:“我听着,你说,是个什么样的故事。”
顾运暂且先不与他计较了,慢慢说来:“是讲有个吴县的地方,某日出了一桩命案。有一户人家,家中主事的老爷忽无缘无故死了,邻人前去报案,官府传人周边五户人前去问话,有两户人都说,许是这家儿媳把人害死了。一人言‘那妇人并不是个规矩人,她夫君因有疾病,整日卧床,她白日最爱走邻串巷不待家,晚上屋里又每每听见孩童嚎啕大哭之声,就是那妇人打孩子,能打孩子必会虐待老人!’县令一审,那妇人不认,另一人说,她婆婆是两个月前死的,当时无人报官人直接拉去埋了,只是就这几月,连死两人,可不奇也怪哉。县令闻得,登时让人将那妇人押下收监。
没想到第二天,那妇人在牢房里吊死了。县令即刻派人再去详查,发现,邻居口供乃系污蔑,妇人白日不着家,皆是因为要养家糊口,她做的小食生意,因为干净卫生,物美价廉,生意不错,而那两个邻居家里都是做着小生意的,因为嫉妒,因而中伤污蔑,间接致使妇人含冤枉死。县令震怒,预要拿人,兵差进入那两人家中,发现两人都死在了一把三叉刀戟之下,血流满地,有人见之大喊一句‘乃夜叉索命!’。”
“渴死我了,大哥倒我一口茶!”一连讲了大段大段的话,喉咙都干了,顾运停下歇一口气。
车中水囊装有热水,匣盒放着点心,一应都是预备着的。
顾承庭倒了一杯茶送过去,慢笑说:“要不要喂?”
顾运忙接过来喝一大口,嘴里连说:“不敢不敢,下回我给兄长斟茶。”
润了喉,顾运继续说没说完的故事,“一连死几人,吓得邻里不敢出门,都说是夜叉索命。郑大县令不信鬼神,只信是人为,忽记起这户人两月前死的老母,还死因不明,就想让仵作开棺验尸,这消息传出,谁料翌日有人来自首,郑县令垂首一看堂下,大惊,竟然是那家的病儿子,儿子陈述原委,他父亲是个酒徒,每日必醉,醉后就殴打其母,两个月前,他母亲被活活打死,行凶之人不令报官,老婆死后,开始虐打儿媳和孙子,一家人苦不堪言,整日以泪洗面。一日,男子看见小儿闭眼对画上的夜叉郎君许愿,让夜叉郎君带走其祖父,男子听后心中猛然一悲,随后心中决然,下定主意,一日,趁父亲醉酒,将人闷死。只是未料,后来恶邻谣言,害他妻子受辱自尽于监狱。他心有愤怒,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拿三叉枪,将那两人一一杀死。
这故事大白之后,人谓之曰男子弑杀生父,心肠狠毒,冷酷无情,有违纲纪伦常,当重刑!郑县令受制于人言,令一发,判人市场枭首示众,以儆效尤。”
“哥哥,你觉得这案子判得如何?”顾运说道,“我看完忽然觉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婆婆妻子最冤,邻人可恶,但也罪不至死,男子杀父我以为是为母报仇,他若被判枭首,绝不应是因为杀父这个原因才对,那老汉死有余辜。”
顾承庭叹息,“阿拙说得有理。”
阿拙是顾运小名,是顾老爷子亲自取的,当年因着顾元彦用了运字给她作名,只怕她压不住,便叫个小名来冲一冲。
顾运哼笑一声:“哥哥,你不会以为这个故事就这么结尾了吧。”
顾承庭眼皮稍稍抬起,“唔?”了一声。
顾运双眸晶亮,颊边泛粉,说道:“你也想不到的。书说,那郑县令判完案子之后,一夜,入梦中,不醒,忆起幼时遭苦难,受虐打,对一夜叉星君画像许愿,望其拯救。梦至此处,人骤然惊醒弹坐而起,回神已是满面泪流。月余后,郑县令辞官,消失不见。后吴地常有一传说,传此地有夜叉星君,专杀作奸犯科,作耗生事之人。哥哥说,这个结局如何?”
顾承庭扶额低笑:“阿拙看的恐怕不是文律断案集,而是民间怪谈话本了。”
顾运哈哈傻笑,边说:“别,别提怪谈两个字,这会儿,怪吓人的。”
顾承庭忽然觉得哪里不对,仔细一看,只见对面人双瞳无焦,眸中水光闪闪,那双颊红润如三月桃花,粉粉扑扑。
待伸手一探额头,也是热烘烘的,心里登时喊一声糟糕,怕是先前那碗酒酿汤圆吃醉了!这反应也太慢,这会儿方显出来。
总算驿站已到。
让下属过去打点好,收拾好房间,顾承庭才抱起妹妹,下了马车。
浓墨笼罩的黑夜之下,驿站前庭一盏盏灯笼点上,昏昏黄黄地亮起一片,映照得人影绰绰。
马蹄踩在雪泥水里哒哒作响,护卫下马,先后将马儿牵去马房拴住。
一辆轻简马车停在中间,厚重的青色绒布被拉开,一年轻男人自马车上下来。
身前还抱着一个人。
司桓肃眉眼冷厉如刀锋,面色无情,他隐在侧边,淡声问身后随从:“前面是哪家人?”
那随从回道:“不像是办事的差兵,那位公子下车,身上还,还抱着个,额……女公子,应当是往哪里出游,没赶上进城,在这儿落下脚的。大人,我去那边问问……”
司桓肃眉头飞快皱了一下,打断,“不必,回屋休息,明日卯时离开。”不过是些不知所谓的顽劣膏粱世家子弟,任是世间眼前如何艰苦,也挡不住他们寻欢作乐,令人作呕。
“是,大人。”
顾运已经是不省人事,憨睡好眠,借那点酒意梦会周公。
顾承庭抱着人,刚进入门中,不想一年轻男子从东面走廊过来,正好撞上,他下意识将顾运垂着的手往自己这边一拢。
那细白手腕上连串的手镯珠串登时碰出叮铃当啷的清脆声音,顾承庭微微颔首,半侧身去,让那人先进去。
直见那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才继续往里走。
将顾运安置在打扫妥帖的上房,唤来驿站中一个小丫头,给了她些银子,叫人好生在屋里陪着睡,那小丫头喜盈盈应下。
相似小说推荐
-
好男人穿成年代文女主假弟弟(无尾北北) [穿越重生] 《好男人穿成年代文女主假弟弟[七零]》全集 作者:无尾北北【完结+番外】晋江VIP2023-11-02完结总...
-
大美人是我老婆!(十万橙) [仙侠魔幻] 《大美人是我老婆![gb]》全集 作者:十万橙【完结】晋江VIP2024-4-21完结总书评数:20877 当前被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