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僧录司(磐南枝)

永平三年,是大梁太平盛世的最后一年。
这一年却无甚大事发生,唯一的变故是国塔忽塌。那塔建在京城一角的深窟中,传说用来镇压窟中妖鬼。
裴训月领了圣旨,下窟修塔。
命案迭起,她忽然醒悟:被皇帝派下窟的世家子弟,似乎不是为了修塔,而是变相的人质。
与此同时,窟内的焚尸工宋昏因为一道禁止民间火葬的诏令,没了营生,便做了裴训月身边的仵作。
宋昏掌管的焚尸炉,明明没有尸体,却也经常燃起青烟。宋昏总是先她一步知道案子的线索。
并且,宋昏的眼睛,长得和裴训月记忆中已死的青梅竹马,一模一样。

永平三年,是大梁国祚延绵的第二十五年。
这一年对臣民们来说十分平常。京城里的富贵闲人,听着小曲儿为几句风月酒令大打出手。城郊外的农夫佃户,守着肥田为来年雨水丰歉争论不休。街边的要饭跛丐,把铜钵换成土碗揣着银山装穷乞怜。
朝中谏官,歌功颂德,以为大梁海清河晏。
谁能想到,那是盛世的最后一年。
后人翻透史书才发现,天下的倾覆,竟正是起于永平三年的末尾,一辆小小的马车驶进京城的一角的深窟。
亡国之祸起于青蘋之末,血海之灾成于微澜之间。
永平四年,帝后焚佛像两千尊,谢罪万民。——《梁书》
永平三年。冬至已过,大梁下了暴雪。
上半夜。
京城内的守更人把梆子咚咚敲了数下。侍卫刘迎戴着挡雪的竹斗笠,站在北坊坊口的门扇前发呆。四周雾气蒙蒙。天上没有星子,叫人抬头便觉得阴森。
“值完上半夜,去窟里喝一回花酒不?”身旁的同僚陈大耳搓着手,笑嘻嘻问。
陈大耳说的“窟”,便是京城第一名景——回明窟。
大梁太祖李昇立国时,将京城划分为东西南北四坊。其中,以北坊最为积贫,只因坊内有一座深约百尺的大窟,似陨石深坑,因窟中常年阴暗,名曰回明。一入夜,窟内便发出怪声有如鬼哭。
民间都传,那里是冤魂累累的古乱葬岗。
太祖便下令在窟内修建佛塔以安民心,将此塔赐名利运。谁知利运塔甫一建成,怪声竟当真从此止住。全国各地的百姓闻名来供奉香火。不过两代皇帝,此地已摇身一变为大梁有名的销金窟,商铺林立,繁华富贵天下无匹。
谁知,今年夏,那利运塔,突然就塌了。
塔塌的那一日,刚好是七月半盂兰盆节。百姓们祭祖放河灯,进塔烧香拜佛。这一塌,于是死伤无数。
并且,塔中七百僧人无家可归,流散京城。一时间僧侣盗伤案频发。
皇帝为了安抚民心,亲提镇北侯之子裴松任僧录司主事,专门调查僧侣疑案,并监督佛塔重建。
今晚,就是那裴松来北坊下窟赴任之时。
陈大耳和刘迎被北坊金吾卫的头儿钦点,值守坊门来迎接裴公子到任。
谁知,这都大半夜了,还不见裴松踪影。许是被大雪绊住。这些达官贵人们素来娇气得很。也因此陈大耳想叫兄弟刘迎陪他偷个闲儿,去秦楼楚馆喝杯暖酒。可刘迎面对此等诱惑,只是摇摇头:“新的主事大人还没来,我不去。”
啐。这个呆木头。陈大耳披紧了身上的麂子,将手缩进袖子里。雪天值守是个苦差事,刘迎又是个清高性子,不肯陪他偷懒耍滑。早知道就该跟头儿告假,千不该万不该为了迎接那什么裴大人,整夜站在这里。
不知道什么怪鸟凄凄叫了几声,叫陈大耳打了个寒噤。他不自觉站定,感觉从脚板心升上来一股莫名的寒意。从频频的鸟叫中,陈大耳逐渐听出另一种杂音。很沉闷的隆隆声,一会轻一会重。
“哎,你听见了没?”
“什么?”刘迎问,一脸茫然,心不在焉。
陈大耳索性自顾自往前走。靴子沙沙踏雪中,那怪声好似逐渐消失了。谁知,甫一抬头,不远处大雪纷飞里,竟忽有两盏盈盈鬼火,穿越雪线朝朝二人直扑而来。陈大耳登时寒毛竖起,将手里的金错刀利落出鞘,眼看就要横空刺去。
那刀身重铁铸就,是梁太祖特地让军器监花费数月打造。锋光寒星,吹毛立断。
啪地一声,却并没斩灭鬼火,而是斩断了一根缰绳。
——原来那是一辆马车。
隆隆声是车轱辘滚雪的声音,鬼火飘摇则是车前的灯笼。
马儿受了惊,啼鸣嘶啸,被车夫用鞭子狠狠抽了几下才训住,却也着实让车厢颠簸不小。
刘迎盯着马车的花纹装饰,皱了眉:“大耳哥,你方才怕是鲁莽了。”他低低道。
果不其然,车夫翻身下马,才叫人看清穿了件油光水滑的银鼠褙子。小小一个车夫都如此衣裳不俗,更见那车厢里是何等高门。
“下官失敬。”陈大耳到底是金吾卫,能识人眼色,立刻拱了手行礼。
车厢里悉悉索索,过了半晌,方才听见女人娇滴滴的一声笑:“无妨。”说罢,一双红酥手轻轻掀开貂绒帘。一张脂粉厚重的脸,一副猩红蜜意的嘴唇,明明带着笑,却叫人觉得冷淡。隐约可见女人身旁似乎有个年轻男子。
“官爷请看,这是我家公子名帖。”
名帖上赫然“镇北侯府“四个大字。
陈大耳接了下来,回身朝刘迎使了个诧异的眼色。
本以为裴松新官上任,怎么也得搞个车马列队、箱笼盈堆的阔绰场面。谁知,一辆深夜的马车,一个浓妆的婢女,这就是侯府公子的排场?
二人摸着帖子的金漆,又反复检查了上任文书上专饲侯府的官印,怎么看都不像假的,便拿钥匙开了坊门。那车轱辘在积雪中隆隆滚起来,驶过坊门的一瞬间,帘子被风吹开一角。
好奇怪,裴松清秀得像个女人。闭着眼,睡死一般。
刘迎愣怔看着马车驰远,啪地一声,听见陈大耳拍他肩膀:“哎,他都来了,咱们总不能还像呆子一样守在这里吧。把坊门锁好,你我二人吃花酒去。”
刘迎点点头,便转身锁了坊门,倒叫陈大耳心里一动。
“你小子果然有心事。平日叫你吃酒三拒五推的。遇到什么麻烦?同哥哥我进了酒楼再仔细说来。”
陈大耳说着揽住刘迎的肩。刘迎只淡淡一笑,不答,听陈大耳高盛阔论窟里哪家美酒最香。转眼马车已经快要消失在路的尽头,像一个蝼蚁般大的点。坊门四周冷清。越往前,越有灯火万千。商铺人家,鳞次栉比。然而这繁华楼宇的上方,却有阴影起伏如山峦绵延。
那阴影即是佛塔废墟。而废墟之上是一轮孤月。
刘迎倏忽打了个寒颤。
利运塔镇窟安康的时代早已过去。如今,刘迎确定这佛塔残垣就是无数秘密隐藏其中的恶渊。
谁靠近了,谁就离罪恶不远。
下半夜。
北坊本来一潭死水的官场,因为裴大人的到来,霎时如滚水炸开了锅。
其中,最积极张罗迎接的,要数暂任僧录司副主事林斯致。
僧录司是皇帝在利运塔倒塌后临时设立的机构,一主僧人疑案,二主佛塔重建,事务繁多,经费吃紧。副主事一职由工部推诿到礼部,又被礼部移交太常寺,最后偶然落到林斯致这个资历颇浅的太常寺卿头上。
太常寺卿主国家祭祀,常常出入利运塔。林斯致虽是科举一甲出身,又对佛塔熟悉,但他年轻且出身寒门,想一举调动北坊司法、工程二力来辅佐僧录司,难如登天。
谁知,正主事一职,在如踢皮球一般被朝廷各部商量了几月之后,竟直接由皇帝下了令,派给镇北侯的公子。
此旨一出,朝堂哗然。镇北侯裴氏功勋何等荣耀。裴李共天下,是早些年的老人言了,如今裴家虽然势头渐弱,但根基依旧非凡深厚。
据说这个裴松还未弱冠,体虚多病,常年据宅不出。虽恐无才,然而身世显赫,想必人脉广泛,暗助颇多。
林斯致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等到了救星赴任的那一天。
然而,他见裴松的第一面,就出了大洋相。
那一晚,林斯致派好仆妇小厮恭候,将锦褥熏笼齐备。自己沐浴焚香,穿着官服,准备一肚子敬谦的见面语,站在僧录司门口,彬彬有礼为裴公子掀开马车的帘。
不料,帘子一开,他首先看到的是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
其次,是车厢里一股浓浓的酒气直朝他鼻子扑来,差点叫人熏了个趔趄。
身着华服的公子闭着眼,软绵绵靠在俗艳婢女的身上,想必就是裴松。林斯致顾不得礼节,仔仔细细眄了几眼。
好么,不是说病弱公子,据宅不出?
原来是个上任头晚还要聃溺酒色的废物。
林斯致见状,只好吩咐下人将裴公子扶出车厢来。裴松身材倒确实瘦弱,整个人笼在大氅里晃晃荡荡如一张纸。林斯致出于礼节,伸手虚扶一扶,不料,哗地一声——
裴松吐了。
热气腾腾,杂粮粥一般泼在林斯致崭新的官服上。
众人一时大乱,寻来帕子脸盆,什么能接的器物都拿来接着,可裴公子还是一路吐到厢房门口。临进门前,婢女朝林斯致嫣然一笑:“林大人辛苦,我家公子酒后闹腾,烦请大人送来些锦绳,束在被上,好叫公子今夜安睡一晚。”
林斯致忙不迭地答应。此时只怕有人叫他找个铁兽笼关住裴松他也肯照做。正吩咐手下人去拿麻绳,忽然见那方才还醉卧榻上的公子,忽然有些清醒,红涨了脸,睁着一双眼直直地盯着他瞧,同时嘴里说些什么。
四周来来往往忙碌仆从,又下了大雪。林斯致听不清,只看见裴松在做口型。下人们端来热水毛巾请他去更衣洗手。他身上污秽,索性转身,走了几步路,浑身一凛,反应过来那嘴型。
来来回回,只有两个字。
——“救命。”
林斯致赶忙回头,却见裴松那间卧房,已经将门,牢牢关住了。
满地苍茫大雪,院中人来人往,独那扇木房门紧闭,如同昏睡巨兽一只鸦涩的眼。林斯致站在雪中一会,终究摇了摇头。
定是自己看错了裴松的口型,他心想。

“醒啦?”
裴松卧房内,婢女一边对着铜镜卸妆,一边问躺在榻上的华服公子。公子双手都被麻绳缚住,但是肉眼可见束得很松。
“嗯。”他冷笑。
“这里当真是回明窟?”他问。
“对,”婢女点点头。洗去铅华,才叫人发现这其实是个极清秀的女孩子,她两三步就走到榻前,拍拍男人的手,“夫人叫我来照顾你,说要寸步不离保护。”
“是保护,还是监控?”男人道,“你放心,红姑。我这点三脚猫功夫,还逃不出你的手掌心。”
“真不逃跑?”被叫做红姑的婢女笑问。
“不跑,”男人摇头,“我又渴又饿,没力气。”
“好吧。”红姑说,“我没系死结,你用解绳术自己就能脱出来了。”
男人听罢,翻转手腕,果然三下两下就解开绳子。他索性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润了润喉,刚喝进口却吐掉——嘴里全是呕吐物的味儿。
“水在哪里?我要洗澡漱口。”他冷冰冰问。
红姑娇笑,指了指屏风后:“那后边有一个大澡盆。”
“哎,不过里面水快凉了,我找人给你换一盆去。”红姑还没来得及拦,只见男人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宽衣解带,扑通往水里坐去。
衣服全脱到地上,才叫人看清:雪白皮肤,蜂腰削肩——哪里是男人,分明是一具凹凸有致的妙龄女体。只见这女子将自己整个人没入水中,唯独留鼻子通气。不知多少时间过去,一言不发。
“阿月,我知道你心里不爽快。”红姑叹口气,“但是,松哥儿的身体你知道,这窟里常年阴寒,如果他真来,只怕活不过一月。”
被唤作阿月的人,正是裴松的胞姐,裴训月。
几个时辰前,她喝的酒中被人下了蒙汗药,在睡梦中由家人换上男装,塞进富丽堂皇的马车,一路从南坊的镇北侯府直奔到北坊来赴任。
红姑是侯府家生侍卫,顶级功夫,由裴夫人钦点来照护裴训月。
这个女扮男装替弟赴任的办法,其实是钻了圣旨的空子。外人皆知镇北侯裴振安唯一的儿子便是那病弱裴松。可回明窟是什么地方,天气常年阴寒不说,更是三教九流汇聚,素有京城小江湖之名。把多病的裴松往里送,岂不是跟送死无异?
然而,圣旨上只写要“镇北侯之子”,并没说是女子还是男子。偏偏这裴松有个大他两岁的胞姐裴训月,好动爱顽,体格康健胜过其弟百倍。因此,裴府上下,商议再三,决定秘密将裴训月代替裴松送入窟中。
抵抗圣旨也是一刀,假意遵命也是一刀。反正没人记得清闭门不出的裴松长什么样。佛塔一旦重建完成,说不定裴家还能将功抵过。
唯一委屈的,是这位胞姐阿月。
裴训月和裴松一母同胞,血浓于水。其实圣旨一出,她就有代弟赴任之心。只是没想到,家里人要用酒里下药这种方式偷偷送她进来。
说白了,不信她、不重视她罢了。
红姑和裴训月从小一起长大。她知道裴训月正心烦,因此并不多言,任其在澡盆子里泡着。谁知道过了半炷香,听见屏风那头起了轻轻的鼾声。
红姑愣怔,又禁不住苦笑。
老夫人说得对——这个阿月,就是个从古至今第一没心没肺的混不吝性子。
那一晚,二人就此歇下。窗外大雪纷飞,阴亮如昼。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幽怨之声,像人哭又像猫儿发情。想必就是回明窟里由来已久的怪声。
仿佛就在眼睛一睁一闭之间,天明了。
有人急匆匆敲门:“裴大人,出事了!”
裴训月睡得熟,红姑却警惕,立刻翻身下榻,更了衣,轻轻将门开了条缝。
“我家公子还没起,大人何事?”
来敲门的正是林斯致。他看见卸了妆的红姑,一愣,垂了眼:“那,劳烦姑娘转告裴大人,有急案。早膳已在前厅备下了。”
红姑答应,佯装要取水洗漱,跟着林斯致往院子里走了几步,心里却生疑。什么急事,需要上任第一天的新官这样匆忙处理?
僧录司本是个临时机构,借了一座民宅权当起居办公之处。三进四合院,从东厢房出来往正中的院子里走,刚好能透过重重宅门远远望到大街。只见那宅门深深之外,耀眼的金色占据街道,一半是明黄,一半是白雪,刺得人睁不开眼。
“什么东西那样亮?”红姑不由得问。
“是利运塔的废墟。”林斯致叹口气。
红姑微微愣住,又往前穿过垂花门,才看清了废墟的面目。老人讲利运塔利的是国运,当真没错。若非举大梁之力,怎能造得出这高可齐天、容纳七百僧人的巨塔?即便如今成了残垣,也有寻常房屋的几十倍高。
遮云蔽日,占据数条街道。金壁依旧辉煌,可惜无数佛像倾倒其中。或凶或慈,叫人触目心惊。
越走近,越是有股灾后废墟独有的腐尸气。
忽然,不远处响起一阵阵锤鼓之声,敲得极急促用力。“怎的清晨有人敲鼓?”红姑疑惑。
“对,敲得是咱们僧录司门口的路鼓。这是有案子了,正击鼓鸣冤呐。我来喊裴大人,就为了这件事。”
“死的是当今皇后亲戚——在本地有名的方丈化虚。”
二人一时无话。雪昨夜停了,四周白茫茫。一片萧肃之气浑浊地笼住僧录司。忽然吱呀一声,蓦地把林斯致和红姑都吓了一跳。
原来是裴训月开了门。
“烦请带我去正厅。”她穿着一身利落男装,说。
就在僧录司上下为突发命案焦灼的时候,几十里外,北坊最北的密林中,一座焚尸炉正燃起青烟,司炉人笑眯眯地盯着地上的裹尸袋。
“来活了?”他问。
两个提着裹尸袋的壮汉点点头。“行,按牌子交钱。”司炉人说着,指指炉旁的木牌,上面清楚写明:男尸五百钱、女尸三百钱、八岁以下小儿一百钱。
最末尾还有一行加粗大字:僧人除外,僧人一两。
“宋昏,便宜点儿呗。您看这位,虽然剃了发,生前可是酒肉都来。谁不知道他早就还了俗?我看,收个五百钱就够了。”其中一位壮汉笑道。
被称作宋昏的司炉人不语,戴上手套拉开裹尸袋仔细检查。“好新鲜,”他捏捏尸体肌肤,“昨晚刚死的?”
“咦,居然有个直戳心脏的伤口。”宋昏扒开尸体的衣服检验后背,果然看见一处只比针孔略粗的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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