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看到他天真的愚蠢模样,不如就做点好事,让谢玄素在睡梦中离开这个世界吧。
聂萦信手一挥,竹门应手而开,她并指聚气,第二招就要直接射入床上躺着的人胸口,取他狗命!
她怔住了,床呢?
没有床,空荡荡的房间,地上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人。
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聂萦惊愕地发现谢玄素连身上的衣服都没有换过,身上各处的伤口凝结着暗褐色的血液,胸口更是被吐出的黑血污染了半身,稍微一想就明白,他大约是从广场上受伤被送回来之后就丢在这里,生生躺了四天。
自己竟然是第一个来看他的人?
聂萦的手放下又抬起,抬起又放下,末了冷笑出声:“这就是两忘门啊?这就是问天真君?这就是仙家风范! 真是让本魔尊开了眼了!”
谢玄素,天赋卓绝首屈一指的人物,又是为了两忘门为了他师尊问天舍了命对抗魔修,最终落得个金丹损毁的下场,是他活该没错,但你们也不能这么翻脸不认人,直接把他当成大件垃圾丢了吧?
都说魔修残忍好杀,你们修仙的对自己人也这么狠?
聂萦连连摇头,看着谢玄素惨白的脸和唇边凝结的血迹:“啧啧啧,我都替你后悔,你非要出头救人,现在傻了吧?”
他现在安静地昏迷着,呼吸断断续续,形状狼狈不堪,完全无法想象一千年之后,他会正位仙尊,执剑而起,千里寒冰血花绽放,带领仙界万千修者踏平魔界,所向披靡。
要不是血云宗那些傻瓜肯把命舍出来,耗竭精血送聂萦回到现在扭转乾坤……魔界迟早被他连根拔起。
聂萦喃喃地说了:“你既然除魔卫道,我当然有仇必报,受死吧,仙尊谢玄素!”
她把手掌放在谢玄素胸口,只要轻轻一吐……不,甚至不用她动手,谢玄素身体内灵气乱窜,早已是千疮百孔。
这个人废了,聂萦从来没这么清楚地意识到。
不……不对!聂萦飞快地收回了手,他不能死,起码现在还不行,自己丹田里那颗小冰花还等着炼化,他的本命法宝冰魄寒山在哪里?
聂萦身形移动,把谢玄素的居所顷刻之间搜了一遍,柜子都摸过了也没找到法宝。
那一定是在身上!聂萦摩拳擦掌地把谢玄素翻了个身,脱了衣服挨件摸索。
没有,都没有……身上连个法器都没有更何况法宝了。
聂萦忽然醒悟,差点抽自己一巴掌,哪有人把本名法宝揣兜里的,一定是藏身上啊。
于是把谢玄素重新放平,单手握住了他的寸关尺三脉,灵气长驱直入,转眼在他全身兜了一圈。
还是没有。
那只有一种可能,冰魄寒山的机缘未到,可能是谢玄素在这一千年之内才得到的法宝。至于是问天给的,还是探索秘境得的,还是什么外三路来的,都不好说,这可上哪儿去找?
聂萦傻眼了,就这么握着谢玄素的手呆呆地发愣,这可怎么办?自己为啥到两忘门来,就是为了夺宝,如果不能炼化那颗小冰花,有它钳制丹田,她撑死了也就发挥出金丹巅峰的威力,还怎么回魔界呼风唤雨?
“师……师尊……”谢玄素被她这一番折腾给弄得有了动静,半清醒半糊涂地呓语着,“疼……”
聂萦没好气地在他脑门上弹了个崩崩:“疼?疼就对了!疼死你最好。”
说着,她认命地从芥子袋里掏出了一把丹药,这还是前天丹堂弟子主动上门送的‘大师姐限定月例’,用起来不心疼。
聂萦随便挑拣了一下,粗鲁地掰开谢玄素紧闭的嘴巴,一把丹药就丢了进去。
伴随着丹药入口,谢玄素的呼吸突然停滞了三息,吓得聂萦急忙去探他的灵气:“你可别现在死啊!得把冰魄寒山拿到手你才能死。”
谢玄素不愧是历史上的正牌大师兄,一把丹药入喉,身体内的灵气迅捷产生,自动运转,缓慢地修补着他伤痕累累的身体。
聂萦再探了一下,觉得他是死不了了,才放下心来。
她太过专注,等回过神来才发现眼前的情景:月光洒向山头一片银光,柔和地照在谢玄素光裸的身体上,十几岁的修仙少年略显瘦削,肌肉却精悍,组合在一起奇异地有一种异常和谐的魅力。
他可真白呀……聂萦不由自主地冒出一个念头。
随即又被她呸呸呸地打断:本魔尊就不喜欢白的!皮肤黑多好啊!像魔界的玄石矿一样,玄石还能打造武器,白有什么用?
说起来魔界真是没有这样的剑修,看似单薄清高,战意磅礴,像一把锐利无匹的灵剑,纵横在天地之间。
她正想得入神,手腕却被谢玄素冰冷的手指一把握住,聂萦被吓了一跳,随即怒气勃发,差点一拳砸上去。
可是这千年后的冷血仙尊此刻如受伤小兽一般呜咽,断断续续地在梦中胡乱诉说:“我会赢……我一定……赢给你看……师尊……不要生气。”
你赢不了,聂萦冷酷地想,现在大师姐是我了。
“师尊……师父……师父……”
你师父不要你了。
“我……不会让你……失望……我会……努力……”
没用的,你现在是废人了。
聂萦大肆嘲笑着,没来由的怒火却越来越盛,死老头问天!自己战斗力不强就学老乌龟缩在主峰别到处跑啊!瞎跑什么?还连累弟子,你们化神期的战斗非要把这个才升金丹的傻子扯进去干啥?
是谢玄素主动破阵的,是谢玄素活该,但他到底也是差点为你死了啊!你就不闻不问,等他在这个屋子里慢慢咽气是吗?
仙界真是一群唯利是图,自私势利眼的恶心伪君子!就这还有脸除魔卫道?两家各自一百一,谁也别说谁,好好在各自地盘发展不是很好嘛?打打打!打你仙界个大西瓜!
聂萦越想越气,甩开谢玄素的手就要走,谢玄素虽然在半昏迷中,动作却十分敏捷,惶恐地虚空一抓,指尖挂住了聂萦腰带绦子上的一根丝带:“师尊……不要生气……”
聂萦被胸口这口气堵得难受,没有留意,脚下一点,振袖而去。
只有断掉的半根丝带孤零零地飘在空中,缓缓地落了下去,轻轻挂在谢玄素伸出的手上,被他无意识地一把抓住握紧,牢牢地缠绕在手指上。
仿若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黎明即起,孜孜不倦。
两忘门的清晨是热闹的,第一缕晨曦落在山峰上的时候,各路弟子已经走出居所,纷纷前往练剑坪做今日晨课。
只是今天的人群中,总有些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
“后山闹鬼那事?”
更多的小脑袋挤过来,纷纷交流着信息:“刚才我去饭堂,正好昨夜巡山弟子也在,他们说那个声音……忽而在左,忽而在右……”
“据我师父说,他从前在人界行走的时候,村庄里闹恶鬼就是这般情形。”
“怨念很深呐!”
说话的人忽然觉得脖子一凉,好像有什么绝世大凶兽正在狩猎一般,急忙四下张望,却是一身红衣的大师姐聂萦站在树枝高头,目光如炬地盯着他们。
弟子们急忙站好行礼:“大师姐早。”
“嗯。”聂萦从枝头跳下,大摇大摆地走了两步,“你们在说什么呢?”
难得大师姐亲切垂询,弟子们激动了,纷纷上前:“昨夜,后山传来异样声响。”“听说是吼叫。”“不不不,是长啸,啸啦。”“巡山弟子赶去却无异常,只是有几棵大树被打歪了。”“听说是闹鬼。”
“胡说!”聂萦眼睛一瞪。
那是她昨夜从谢玄素居所回来,半路越想越不对劲,她不是来杀人夺宝的吗?怎么就放过他了?
哦对,是因为要留着他等冰魄寒山的缘分……那也不用给他喂药啊!
后世堂堂仙尊,应该不会就这么死了的,自己做的是无用功,还浪费了一把丹药。
越想越气,聂萦咆哮着赤手空拳打了一顿大树发泄,才悻悻然回屋打坐。
结果今天一出来就听到这帮弟子在嚼舌头。
聂萦板起脸,义正言辞地教训:“你们哪,真是一点常识都没有,仙界怎么可能有鬼呢?没准是——”自然现象。
“大师姐说得对啊!”一个弟子恍然大悟,“没准是九幽门的魔修又回来了呢?”
弟子们七嘴八舌地赞同:“没错!我就知道魔修亡我仙界之心不死。”“所以他们逃走是假的,杀了一个回马枪,又潜伏回宗门来了?”“因为护山大阵开启,他们进不来,只能在边缘流窜?”“哇,那岂不是好危险?”
聂萦木着脸听他们瞎说八道,算了,就当是麻雀吵架吧。
忽然有人把话头转向她:“所以大师姐特地选了偏远的地方居住,其实是在以身挡险,保护宗门?”
顿时敬仰的目光纷纷投向聂萦,那灼热程度连魔尊的脸皮都挡不住。
聂萦咳了一声,大度地摆摆手:“没有啦,只是我喜欢清净。”
“大师姐,你最好了。”几个女弟子蹦蹦跳跳地过来跟她撒娇,“正好我们要去上晨课,你来指导一下嘛。”
聂萦本来想拒绝,天知道她只会一套基础剑法,都是这帮人至少十年前融会贯通的。
但是转念一想,她露出一个坏笑,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好啊。”
于是弟子们兴高采烈地簇拥着聂萦去练剑坪行使她大师姐的职责。
“你们都给我听好了,凡我魔——魔界天敌之两忘门弟子,都要把自己锤炼成一柄无坚不摧的利器!这样才能随时随地亮剑出鞘,斩妖除魔!”聂萦神气活现地站在高台上,扛着一柄弟子剑进行鼓励。
“斩妖除魔!斩妖除魔!”
“怎样才能提高自己的战力,做到战无不胜呢?无他,唯有实战!胜利是一场一场打出来的!不是练出来的。”
“练出来的!练出来的!”
“你们……”聂萦气结,怎么就摊上这么一群耿直的蠢货,但该做的坏事还得做。
仙界的修炼方法,她这几个月也探查得差不多了,非常简单粗暴,就是练,挥剑一万下,十万下,百万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每一次挥剑中锤炼自我,直到心念电转,圆融贯通。
反观魔界,那叫一个偷懒抹滑走歪路,如果血云宗也有所谓宗门大比,那群家伙绝对不会老老实实在台上比武,保证心思全都花在台下,什么下毒伏击打断腿,样样都来。
她要做的就是把魔界的混乱思维引入仙界,打乱他们的坚韧。
“可是?”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怯生生地问,“之前谢师兄在的时候,是带领我们练习剑法的呀,还说只有勤练才能感受剑意。”
她周围的人不约而同地想去阻止她,聂萦目光一扫,发现果然是熟人。
谢玄素的老相好,嘉雪仙子。
很好,谢玄素在两忘门里总算还留了一点香火情分,不算白活一场。
王嘉雪好像此时才意识到自己失言,咬着嘴唇一脸惶恐不安,楚楚可怜的样子,周围的弟子又不约而同地纷纷挡在她身前,试图让聂萦看不见她。
“你们都听我说。”聂萦索性坐下,循循善诱,“光练剑是没用的,等到魔修来了,那可不是你的师兄师姐,会给你喂招,怎么能杀死你怎么来,你们从今天起,就要把自己放在魔修的位置!”
弟子们愣了,面面相觑,聂萦更加起劲地说:“实战才能锻炼出你们真正的反应,所以我给你们制定个计划,马上抽签,分成两组,一决胜负!”
弟子们很茫然。
聂萦加大筹码:“赢了有奖励吗?当然没有!你们是为了自己而战,不是为了我,不过呢,以后每月得胜天数排最前面的十个人,我可以带他们去主峰聆听掌教真人说道。”
嗯,死老头好像是说的每个月去一次?
这下弟子们激动得喧哗起来,纷纷拉帮结派,场面一时热闹非凡。
聂萦坐在高台上愉快地晃着小腿,别看这会子师兄师弟,等到打来打去打出真火,那还不是视做仇寇打成一锅粥?以后两忘门弟子走在路上都要左顾右盼,满腹‘是谁要害我’的警惕心,什么师门情谊自然分崩离析,咦嘻嘻嘻。
想想就开心。
隔着一座山,练剑坪的声音照例是传不到这里的,偏偏谢玄素总是不自觉地张望,但无论如何,从此练剑坪的热闹与他无关了。
“谢师兄,你还好吧?”身着灰衣短衫的外门杂役有些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色。
谢玄素握拳掩唇,轻咳了两声:“无事。”
正在埋头干活的另外一个杂役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嘲笑:“就装吧!还以为自己是大师兄呢。”
跟他说话的杂役尴尬地笑了笑,小声关心:“你去那边略坐一刻,等我们忙完了,就带你回外门。”
说完他也跑回去干活了,谢玄素身心俱疲,像是被重重打了一顿,浑身都疼,他习惯地运气流转,破碎的丹田一阵刺痛,提示他今时不同往日,他已经是个凡人肉胎,纵有疾病也只能忍着。
可是……以他伤得如此沉重,今天起来就能活动自如,一定有人暗中帮助,否则他不是自己走出来,而是被两个杂役拖出屋子。
是谁呢?这几日辗转在痛苦昏迷当中,似乎也知道有人给自己喂了丹药,总不会是……
谢玄素摸了摸胸口,那里珍藏着半根扯断的丝带,虽是黑色,却带着一丝极淡的甜香,不像是男子衣饰,更不可能是成日浸润在大殿燃香中的问天道君。
师尊,终究是不要我了啊。
谢玄素惆怅地想着,正午的阳光热辣辣地洒下,照得他两眼发花,就在他面前,他住了十几年的屋子被一张符咒连根拔起,转眼灰飞烟灭,变成一堆材料摊在地上。
两个杂役还在说闲话:“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要拆,大师姐也没选这里做洞府啊?”
“嗨,上面发话,我们杂役就听呗,说起来也确实该拆了,灰突突一栋石头屋子,和周围的花草树木一点都不搭。”
那是因为谢玄素七岁就可以引动剑气出体,他年纪小,睡梦中不加控制,普通材质房屋被无意中泄露的剑气划得乱七八糟,甚至一早醒来屋顶都不见了,于是问天亲自给他选定了这么一个石头屋子。
后来他升了筑基期,剑气收发自如,再也没有类似烦恼了,自然可以选择更多美轮美奂仙气飘飘的居所,他却怀着对师尊的感激,默默地把居所保持原样。
只是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万千美梦,转瞬成空。
谢玄素默默地看着,有人却不高兴了,冷嘲热讽的杂役双手叉腰,向他喊话:“喂!你如今也是杂役了,跟我们一样的,就在那坐着看着我们哥俩忙活啊?”
另一个杂役急忙拉他:“谢师兄伤还没好,你也是知道的,让他歇会罢。”
“啥子谢师兄,小谢噻! 又没让你干重活,这些材料要堆好结算入册才能带回去,你好歹动一动,过来搭把手嘛。 ”
谢玄素平静地笑了笑:“好。”
说完他起身走了过去,建房时候为了坚固,选的是来自昆仑山的石精,外面灰扑扑的不起眼,却超级沉重,小小一块都有几十上百斤。
若在五天前的谢玄素,剑指一挥,这都不叫事儿,现在的他只能咬着牙,靠虚弱的身体搬动,才搬了两块就满头大汗,胸口窒闷无比,一口血涌到了嗓子眼,几欲喷出。
“谢师兄?”背后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两个杂役先是惊艳地瞪大眼睛,然后赶紧垂头肃立:“嘉雪仙子好。”
谢玄素身体僵住了,他不敢回头。
嘉雪仙子依旧是如往常一般衣袂飘飘,清雅出尘,缓步走了过来,避嫌一般站在几米外开口:“谢师兄,方便说话吗?”
谢玄素身体依旧僵着,两个杂役却抢先替他回答:“方便的方便的!你看这里灰土扬尘的,怎么好冒犯仙子,小谢,快跟仙子去别处,快点儿!”
谢玄素用力咬紧牙关,把那口血咽了回去,才回身看向王嘉雪。
她一点没变,依旧是那个众人仰望的内门仙子,可他……
谢玄素的目光落在王嘉雪的腰间,那里也有一道绦子系着她盈盈一握的腰肢,垂落裙边,摇曳生资。
是清雅的豆绿色,和芽黄的上衣搭配份外得宜,
谢玄素心里一松,又一紧:不是她。
他收回思绪,向着王嘉雪轻轻一点头招呼:“嘉雪仙子。”
王嘉雪秀眉微皱,小脸像是努力想要挤出一个笑,却笑得份外哀怨动人:“谢师兄……怎么和我生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