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几日不见,谢玄素却完全不知道跟王嘉雪说什么好了,明明跟以前都是一样的,下了晨课王嘉雪就会来找他,做小儿女娇憨情状,细细碎碎地跟他谈自己练了什么,昨日那一招练得好,今日又有哪里不懂。
谢玄素自嘲地一笑:也是,如今废人一个的他,自然觉得晨课无趣,不是王嘉雪变了,是他。
说着说着,王嘉雪明显不开心起来,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好像得罪大师姐了,她会不会报复我呀?”
“不会的。”谢玄素干巴巴地说,“她是问天真君选定的守教大弟子,自当光风霁月,坦荡无私。”
“那是你啦。”王嘉雪娇嗔了一句,“大师姐今天给我们立了新规矩,从此晨课不再练剑,而是互相比斗,真烦呐,我一点也不想打打杀杀的。”
谢玄素看着她鼓着腮帮子发愁的样子,言不由衷地安慰:“有嘉人在,自当护着你。”
“哥哥只有一个人,他的境界也未必强过我多少啊,分组比斗,对面可是四十多个师兄师姐,唉。”王嘉雪烦恼地捧着双颊,“要是谢师兄你也在好了,你一定把我护得好好的,哦?”
这话谢玄素没法答,所幸王嘉雪也知道,更加皱眉叹气:“不对,如果谢师兄你在的话,你是大师兄,就不会有大师姐了呀,我们还跟从前一样,你手把手教我——我们师弟师妹练剑,多好呐,你不是常说,得道无捷径,就要勤加练习吗。”
谢玄素心中五味杂陈,最后只能说一句:“想来大师姐……自有考量。”
他们在这里聊天,那边两个杂役已经快手快脚地把拆屋子的材料清点结束,装入芥子背囊,向这边张望了好几次。
谢玄素终于下定决心,站起来,对着王嘉雪深深一礼,王嘉雪吓得跳了起来,歪着头不解地问:“你干嘛?”
“嘉雪仙子……”谢玄素喉头一哽,但有些话不能不说,“我已成废人,现在发往外门杂役,之前种种,就当流水不可追,从此……我们就不要见面了吧。”
“说什么呐!?”王嘉雪不相信地睁大眼睛,“你没了修为,就不是我的谢师兄了吗?”
谢玄素苦笑着点头:“自然是云泥之别。”
说完他转身要走,王嘉雪一把拉住他,略略哽咽着央求:“谢师兄,你不要这样好不好?自从我和哥哥进了两忘门,都是跟在你后头,你教了我们这么多,现在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那两个杂役还在伸头巴脑地看着,谢玄素尴尬无比,硬起心肠说:“现在两忘门有了大师姐,你们跟着她也能学到东西的。”
“我不要!”王嘉雪尖叫出声,“她好凶哦!又胡乱立规矩,你回来好不好?修为就这么重要吗?”
谢玄素无话可说,唯有苦笑,王嘉雪眼睛里蒙上一层泪雾,眼巴巴地拉着他,悄声说:“你去求一求师尊,看能不能想办法?”
她又离得近了一点,用几乎耳语般的声音说:“之前你不是说,师尊有一颗龙髓固神丸……”
谢玄素面容依旧平静,双眼如千年古潭般深邃悠远,看着王嘉雪几乎凑到自己鼻子底下的小脸,离得很近,可以看到少女睫毛轻颤,阳光洒在她娇嫩的面颊上,把她衬得更加美貌。
半晌,他微笑了起来:“嘉雪仙子,你说的龙髓固神丸啊……”
不得不说,问天真君虽然自己修为一般般,但是目光毒辣,因材施教,给聂萦的法诀平和中正,修炼起来丝毫不影响她体内本来就有的魔气,否则本来丹田内就有一颗冰花牵制,经脉内再来一道仙家灵气,三家打天下,聂萦早就躺平了。
愉快地运行了一个大周天,看着仙魔二气和谐地在经脉中流转,最后殊途同归地进入丹田滋养血云旗,聂萦那是相当满意。
她正要再进行一个大循环,突然眉头一皱,好像有人在接近她的洞府?
这里已经是两忘门的边缘地点,说荒无人烟都不为过,除了巡山弟子,谁会来这里?
还真是九幽门的余孽?
聂萦霍然起身,一步闪出门外,抬眼一望,就看见一个内门弟子在树林里,青衫玉冠,踯躅而行,透着那么的潇洒兼做作。
他也同时看到了聂萦,脸上泛起热情洋溢的笑容,举手招呼:“大师姐!”
聂萦抱着手上下打量他:“有事?”
“大师姐还不认得我罢?我叫王嘉人,今日受赵长老所差,去山下办事了,故未能参加晨课,听师弟们说,大师姐今日教了他们新的修炼方式,受益匪浅,果然是掌教真君钦定的人,一来就有新气象。”
他笑着絮叨了一堆,聂萦却丝毫未入耳,只是声音听着怪熟悉的……哦,应该是上次遇见和谢玄素在一起的那个人,要把自己扭送法办的。
聂萦不耐烦地咂嘴:“就说有什么事吧!”
王嘉人笑容满面,态度亲热:“没事就不能来找大师姐了?”
“对,不能。”
聂萦的不客气让他笑容顿了一下,随即从背后抱出一团雪白毛茸茸,双手递过来:“我来的路上捡到的,这种小灵兽温顺可爱,师姐喜不喜欢?”
聂萦两眼放光,一手就拎着耳朵提了起来,满意地掂了掂:“不错不错。”
王嘉人脸上笑容还没绽放充分,她就兴高采烈地一拍小灵兽的屁股:“很肥啊!烤着吃一定香!”
小灵兽在聂萦的手里瑟瑟发抖,王嘉人也多少有些突然而来的凉意,他咽了口水,迟疑地说:“大师姐……宗门自有饭堂,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陪你去便是。”
“嗨呀,那多麻烦。”聂萦依旧自顾自地掂量着小灵兽,好像在斟酌从哪里下刀。
“不麻烦不麻烦。”王嘉人殷勤地说,“知道大师姐是从外门直升而来,对宗门尚且不大熟悉,今日不如就由我作陪,带大师姐在各峰游玩游玩?”
聂萦终于舍得把目光从灵兽身上离开,施舍地给了他一个眼神,王嘉人得到鼓励,刻意地挺胸抬头,侧着面颊,露出自觉最英俊的一面,方便聂萦赏鉴。
“可是我修为尚浅,还不会御剑。”聂萦故意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靠脚走,哪里是个头哟。”
才怪,她现在实打实的化神期,就算不施展血云旗,随便掐个御空诀,那也是来去自由,她只不过要伪装自己是个炼气期罢了。不过嘛,这个王嘉人,给她的感觉怪怪的,希望不要是……
“师弟愿意效劳呀。”王嘉人立刻亲切地表示,并且从身后拔出灵剑,扔在空中,宝光烁烁,比不过谢玄素,倒也是一柄不错的灵器,“这是我筑基大圆满的时候,侥幸得师尊所赐,飞起来又平稳又快,不嫌弃的话,我带师姐一程? ”
“不~~~好~~~吧~~~”聂萦轻飘飘地笑着。
“好的呀。”王嘉人得寸进尺地凑过来,聂萦鼻子里闻到一股明显是人工制造的松木香气,王嘉人涎着脸建议:“大师姐若是害怕,可以搂着我的腰……”
下一秒,聂萦沙包大的拳头已经在他脸上开了花,王嘉人痛叫一声向后倒去,捂着眼还在挣扎:“大师姐你做什么?”
“以下犯上!居然敢站在大师姐的西边说话,找打!”
“我我……我不敢了。”
“好家伙!还敢站在南边,看打!”
聂萦疾风骤雨一顿猛揍,没有使用真气,纯靠一双拳头硬是把堂堂筑基期的王嘉人打得气喘吁吁坐在地上连声求饶 :“大师姐饶命!再也不敢了……”
“这就对了。”聂萦居高临下看着刚才还穿着内门弟子道服风度翩翩的王嘉人现在鼻青脸肿,嘴歪腿瘸的样子,满意地拍了拍手,“别以为我是外门来的,就拿这种把戏来骗我。”
王嘉人肚子里叫苦连天,依然满口说着:“不敢不敢。”
“你是不是想把我骗到天上,然后扔下来让我摔个万朵桃花开,看我这个大师姐的笑话?!”
王嘉人愕然抬头,又差点被聂萦抬手插眼,他赶紧低下头哆嗦着心想,这女人是什么怪物?自己明明是在施展美男计,想泡她的啊!她怎么就联想到害她上面去了?
聂萦揍了一顿,神清气爽,大度地一挥手:“滚吧,以后别靠近我这里。”
“是是是。”王嘉人不敢耽搁,连滚带爬地跑了。
聂萦再度提起手里的小灵兽看了一眼,随手往地上一扔:“你也滚,别想我养你啊。”
小灵兽落到地上,怔怔的还有些不敢相信,抬头看了聂萦一眼,才扭着屁股拱到草丛里。
第10章
聂萦这几天很忙很忙,忙到都没有时间去关心晨课上大家是不是已经按照她的想法变得骁勇善战,疑神疑鬼。
她钻在两忘门藏经阁里待了两天一夜,出来的时候神情恍惚,连执经长老都不放心地多问了几句,又叮嘱她:“仙道无涯,唯有踏踏实实保持初心才能得以寸进,万不可急就章,想那些一蹴而就的好事,会诞生心魔的,对未来修行有碍。”
心魔算什么,我还是魔尊呢,聂萦有气无力地想着。
她查阅了两忘门上下几乎所有记载中的冰雪相关法宝,都没有一个和冰魄寒山扯得上关系的,至少可以确定千年之后谢玄素的法宝不是从门派获得。
聂萦不死心,又跑去问龟缩在主峰大殿沉迷卜算的问天道君,理直气壮地表示她一个炼气期当了大师姐,面对筑基期的师弟师妹,压力很大啊,急需师父送两件法宝给她压压阵。
问天道君微笑拒绝:“你的所作所为,我已经全部知晓了,做得很好,他们无有不服,倒也不需法宝等外物,目下最重要的还是打好基础,专心修炼,等突破筑基期……”
“好了好了。”聂萦伸出手指捂着太阳穴,这死老头是不是还偷着修炼了佛门的贝叶经,怎么一开口她就头晕眼花,耳朵嗡嗡作响。
“不过。”问天道君口风一转,“就算是为师拿出法宝给你挑选,以你的资质,将来修炼出刚猛无匹的锐利剑意才对,和寒冰相关的法宝不合适你用啊……是不是有什么别的原因?有人欺诓你不成?说出来,为师与你做主。”
聂萦镇定地摇头:“并没有,我只听人说要阴阳调和,所以冰与火应该也是可以搭配的吧?”
不对,死老头是不是怀疑了?她这时候有点后悔自己步子迈大了,冰魄寒山的确只有谢玄素那样高冷的人才相配。
师徒两人面面相觑,问天道君又开始了唠叨模式:“也难怪,你在外门时期,想必没有认真学习基础知识,这个搭配是要讲规律的,天地初分,演化阴阳……”
聂萦磨着牙,在莆田上捏着鼻子听,满腔怒火无处发泄。
都怪谢玄素!他为什么不把冰魄寒山揣兜里让自己所见即得,还要自己辛苦去找!
终于从主峰跑出来,聂萦又顺路到灵兽园兜了一圈,轮值弟子看到她就笑嘻嘻地拿出一个锦囊递了过来:“大师姐的灵兽还是有些积食?”
“是啊,小东西不知道饥饱,把我房前屋后的草都啃光了,现下撑得直哼哼。”聂萦抛了块灵石给轮值弟子。
于是他笑得更真心了:“无碍的,如有需要可以送到我们灵兽园来,我们代为调理一下。”
聂萦懒洋洋摆手拒绝:“算了吧,我上次来的时候看见你打一头狼,打得它吱吱叫。”
就王嘉人带来那个小灵兽,缩起来还没她拳头大,哪里经得起打。
轮值弟子一愣,随即笑了起来:“大师姐误会了,那是我们在演戏哩,那头苍狼个性孤拐,自从捕来从未有一日服帖,我和师弟一个做好人,一个做坏人,我打它一顿,师弟出来求情,带着它去上药治疗,朝夕相处喂食喂水,自然就和它亲了。”
“真的假的!?”I聂萦叹为观止。
难怪仙界势大,这些曲里拐弯的心眼子是多哈!要是换在血云宗,什么魔兽要收服,无非就是打,打服了就算,打不服干脆打死,哪里还需要演戏。
她好奇地拐去后面看了一眼,果然那头上次还被打得惨兮兮的苍狼此刻油光水滑,舒服地趴在一个弟子膝上,蹭来蹭去地张大嘴巴等肉吃,乖顺如猫,亲热如狗。
聂萦揣着锦囊往回走,脑子飞快地转动着,这个法子好唉!
现在门派里找不到冰魄寒光,那就还是要落在谢玄素身上,为了不错过机缘,最好是把他放在眼皮底下看着……
说干就干,聂萦二话不说,转身就往外门而去。
外门严格来说,并不是一个地方,而是散落在七大山峰四周的山脚,毕竟衣食住行,吃穿用度,哪个地方的弟子都是需要杂役的。
而在宗门外围的杂役就是底层中的底层,只能做一些粗苯的活计,连日常供应送货都算是轻省的活儿了。
而且弟子们多少会些最基本的无尘咒引水咒,生活十分方便,杂役们的住处哪里来这些便利,除了上工之外,还要有人打理杂事。
自然,这些活计就落到新入外门的人身上了。
中午时分,刚从各地做活回来的杂役纷纷躲懒休息,歪七扭八地躺在各自的床上,敞开着门,呼噜震天响,天气燥热,院子里的水缸蓄水被用了个干净。
他们这院子的小头目,就随手指了谢玄素一句:“别躲懒,去把水打满。”
谢玄素伤依旧未痊愈,一身灰衣更衬得脸色苍白,他掩口轻咳了两声,沉默地挑起水桶,沿着小路向河边走去。
这里离小河还是有点距离的,谢玄素心里计算着,要走几趟才能恰好把水缸装满又不白费力气,太阳热辣辣,他有不似从前寒暑不侵,才走了一半就晒得头晕眼花,汗流浃背。
“哟,这不是我们从前的大师兄谢玄素嘛。”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几个身穿内门道服的弟子执剑而来,拦住了去路。
谢玄素面无表情,挑着水桶打算从旁边绕过去。
他以为自己身处外门,早已经不会和这些天之骄子再有接触的机会了,难道他们还专程赶来羞辱自己不成?
那几个弟子有意拦住他的去路,打量着他狼狈的样子,嘻嘻哈哈:“还别说,这一身才适合你嘛。”“之前装得那么牛逼,好像两忘门要指着你发扬光大了,现在还不是一样打杂?”“你还拿剑鞘打我的手,说我不专心练习不?来呀来呀?呸!你也配!”
谢玄素隐忍地站着,任凭他们指指点点,甚至上手戳,都不发一声。
他低着头,所以没看到几个弟子彼此交换了一下眼色。
“喂,真哑巴啦?说话呀!再摆你那高冷大师兄架子,好像整个两忘门上下只有你一个人勤学苦练,我们都是摸鱼的废物……哦对了,现在你才是废物了呀,废物我当然是随便打。”
他一挥手,道服轻软的袖子挨到了谢玄素的脸,灌满真气,瞬间坚硬如铁,一下把谢玄素抽飞了出去,身子狠狠撞在一棵大树上,摔得头晕眼花,一口血再也憋不出,哇地吐了出来。
那个弟子看着自己的手,楞了一下,随即眉眼带笑,趾高气扬地说:“爽!真爽!”
周围人纷纷嘻嘻哈哈:“哇,你打了谢玄素哎!从前他高高在上大师兄,现在连你鞋底的泥都不如了。”
“来,你们也给我打!”弟子更兴奋了,捋起袖子招呼,“他还以为自己是谁呢,不打不说实话!”
“哎!且慢。”一个弟子挤眉弄眼地提醒,“可不能用灵力啊,这是犯门规的。我们都是循规蹈矩的好弟子呢。”
“说得对啊,打废物用拳脚就行了!”几个弟子拥上前去,围着谢玄素拳打脚踢。
谢玄素起初还抬手抵挡几下,慢慢的,连格挡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把身体尽量蜷缩起来,抱着头任凭他们肆虐。
“住手!你们都给我住手!”清脆的声音在远处响起,焦急担心之情满溢其中,谢玄素模模糊糊地感到几个人停了手,让开了,一道馨香之气暗地袭来,被额头鲜血染红的视野里飘来一道熟悉身影。
王嘉雪袅袅婷婷地走来,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出言指责:“你们……你们太过分了!怎么能打人呢!”
那几个弟子勉勉强强地辩解:“嘉雪师妹,是这个杂役挡了我们的去路,屡叫不听,我们才想着教训他一下的。”
“呸!”王嘉雪娇声啐道,“这是谢师兄!当我不知道吗,你们就是故意的!从前他或有对不住你们的地方,但是他现在落魄了,你们就可以以势压人吗?你们这样做,和人界那些跟红顶白的势利眼有什么不同!?
几个弟子起初还耐着性子听她说话,这时候也翻起了白眼:“王嘉雪,你不要端着个架子指指点点,谢玄素已经是个废人了,我们打几下出出气怎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