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显然魔尊是冲着问天上仙来的,先用九幽天罗网隔绝内外,再用弟子的性命乱其心志,问天上仙要么抛下弟子独自脱逃,日后势必心魔横生,如果他为了救弟子闯入九幽天罗网,对手八加一,群殴化神期,必然陨落。
聂萦一剑削飞身边出现的魔修,看着头顶源源不断出现的黑气,没好气地对奋战不已的谢玄素说:“没用的,破天罗网最少也得金丹期,我们今天是要全死在这里了。”
谢玄素剑气成圈,逼退数团黑气,回头一声怒喝:”怎可轻言放弃,剑在手,随我杀!”
聂萦看到他陡然凌厉起来的剑意,撇撇嘴,心里思谋着是现在就下手呢,还是干脆等谢玄素被魔修扯成碎片之后再动手搜宝……
“铛铛铛”三声云板声骤然响起,清远悠扬,把场内弟子焦灼恐惧的情绪都为之一振,一个声音如金玉相击,斩钉截铁:“来便来了,把命留下罢。”
一道白色身影从广场后方冲天而起,金光璀璨,犹如一只燃烧自己照亮天地的火烛,直奔天罗网中间,但浓郁黑气一瞬间化为无数触手将其包裹,那个鬼气森森的声音嘎嘎怪笑:“老问天,我就喜欢你们仙界这种不识时务的送死劲儿,你要是自己独走,我还真没办法,现在就给我——死!”
浓黑触手若有实物,把那道白色身影吞没无踪,只有偶尔缝隙处透露出些微金光碎芒,转瞬即逝。
“掌门师尊!”谢玄素绝望地叫了一声,一咬牙,回身郑重拜托聂萦,“师妹,烦请为我护法!”
说完他就地坐下,周围灵气疯狂翻涌,绕着他的身形卷成了旋涡。
聂萦大惊失色:“你要结丹升级?!”
谢玄素的确是筑基期大圆满,结丹指日可待,可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还要自己给他护法?
谢玄素的确是筑基期大圆满,结丹指日可待,可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还要自己给他护法?
我是来杀你的啊!
你搞清楚啊!
聂萦虽然这么想,但下一秒就不假思索地冲上去挥剑劈开了两个龇牙咧嘴向谢玄素袭来的魔修,她盯着自己的手,觉得自己可能是犯病了。
谢玄素一口气提升修为,数息之后,隔着乌黑大网,头顶也响起了隆隆天雷之声,他低眉沉目,俊美面容在雷光电闪之下带着一股毅然决然的坚持。
他是要用自己的天道劫雷给问天的破阵法术增加威力,涤荡魔气。
聂萦麻木地砍飞了数个魔修之后,第一道劫雷终于劈下,纯正的紫色天雷和天罗网相交,发出爆炸的巨大声响,几个本来昏死在地的弟子都被震醒,翻身大口吐血。
聂萦一边挥舞长剑护法一边看着广场上奔走逃窜或是孤军奋战的弟子,激怒攻心,破口大骂:“所有弟子听令……你们瞎啊!跑个屁!躲什么?拿起剑跟它们干!分四区按八卦各自汇拢!都给我杀,你们的道心何在?怎可轻言放弃!?”
在她的指挥下,部分弟子恢复理智,或是互相搀扶,或是拔剑护卫,慢慢地会合成小团体彼此倚靠,倒是和场中残余的魔修斗个不分上下。
可这终究是小道,天罗网不破,他们迟早还会死。
终于第九道天雷汇聚成水桶粗的电芒,狠狠地贯穿了天罗网,分毫不差地劈在了谢玄素的头顶,他身形一晃,面无表情的脸庞终于失去了平静,痛苦地向前噗地吐了一口污血。
紧接着,灵气汇聚,圆融贯通,聂萦眼睁睁地看着他浑身紫气萦绕,竟然是生成了九品金丹,一跃而起。
不愧是仙界不世出的天才,结丹也是最优秀的,聂萦正在感叹,站起来的谢玄素抬头看了她一眼,轻轻地说:“师妹,我怕是要食言了。”
聂萦莫名其妙,但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厉声喝止:“你上去就是送死!”
他疯了!上面是化神级别的斗争,他一个才升级的小金丹冲上去有个屁用?
谢玄素目光坚定,甚至还对她笑了笑:“虽死不悔,是为道。”
说完,他执剑而起,一道寒光义无反顾,犹如流星飒沓,星光逶迤而上九天。
原地只留下聂萦跳脚:“你可别死在这儿啊!”
三日后,雨后初晴,新翠正芳。
两忘门的主峰广场已经被打扫一新,完全看不出三天前断壁残垣草木秃头的惨淡模样,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魔修来犯的事仿佛一场梦。
聂萦拾阶而上,面无表情,迎面撞到一群说说笑笑正要去练剑的弟子,小家伙们急忙避让到一侧敛袖为礼,齐齐开口:“大师姐早。”
“嗯。”聂萦矜持地点点头。
是的,她,魔尊聂萦,现在是两忘门的大师姐了。
可笑不可笑?滑稽不滑稽?让黄鼠狼来看鸡。
聂萦心灰意冷地越过他们继续向上走,背后传来这群小蚂蚁的窃窃私语:“哇,大师姐真气派!”
“大师姐这是每天都要去主峰聆听掌教真人亲口传法?好羡慕啊!”
“那当然啦,怎么能一样呢,就算是金丹弟子,只能叫掌教真人师尊,大师姐可以直接叫师父的耶!透着那么的亲近。”
聂萦忍了再忍,才没有回头破口大骂:你们修仙的是有什么毛病吗?一个称呼就羡慕得不要不要的,我就是直接叫老头又怎样!
这个大师姐不是我要当的,是老头拉下脸非要我当的!
说起来,那一天之后,九幽门的魔头们被问天道君打跑了,参加大比的弟子们死的死,伤的伤,出来一个板着脸的大长老,说了一顿大道理之后,表示‘死者已矣,比者继续。’
聂萦忧心这下还能不能从谢玄素身上摸到宝器,哪里还有心思继续比斗,本来想直接认输的,上了台,一看到畏畏缩缩的对手,气就不打一处来。
谢玄素我都打得赢,凭什么输给你呀?你算哪根筑基期的小葱!
假输?假输也不行!
所以她挥舞那柄破裂的弟子剑,一路杀到了决赛,等到大长老宣布她赢了之后,意兴阑珊地摆摆手就要离开,却被问天道君留住了。
两忘门掌教真人,面容三十许,短须斯文,手抱玉版,向她微微一笑:“你可愿列我门墙,做我大弟子?”
聂萦盯着他,突然问了一句:“是不是今天获胜的不管是谁,你都会收他做大弟子?”
问天摇头:“不然,我只取道心坚韧,天资卓绝之徒。”
所以我和谢玄素是一样的吗?真让人高兴不起来。
聂萦焦躁地举起袖子扇风,试着拒绝:“老头……子,我看就不必了吧,我真不是什么好苗子,只是靠运气,谁都知道我只会最基础的剑法,之前你看好的肯定也不是我,是谢玄素对吧?你把他找回来呗?”
问天道君叹息了一声:“他金丹已碎,此生与仙道无缘了。”
那是他傻啊,聂萦淡漠地想,一个金丹期往化神大战里逞什么能,活该。
问天和蔼地看着她:“我听长老汇报,说有个练气弟子凭着一柄弟子剑,一套基础剑法,竟然一路获胜,锐不可当,所以亲身来看了一眼,你,很好。”
所以在本来的时间段里,问天不会来看比斗,九幽门的伏杀大约是发生在主峰,是化神期尊者们的战斗,波及不到筑基期小蚂蚁们,自然谢玄素也不会有事,他会一路高歌猛进,在众人羡慕的目光里顺理成章地当上大师兄。
这么说,是我的参与才让谢玄素碎了金丹?
聂萦本来该高兴的,可是不知为何,她只能勉强扯起个笑,心里空荡荡的。
“还不拜师?”问天道貌岸然地一甩手,袖中宝光隐隐,“你既为大师姐,薪火相传,仙路绵延不绝,将来你就是两忘门下一任道君。 ”
“这样啊…… ”聂萦可耻地心动了。
如果我成了大师姐,千年之后就是我去签订盟约,而我是不会自己打自己的,这么说魔界千年之后就太平无虞,那群为我而死的傻瓜就能照样在血云宗吃吃喝喝打打屁修修魔,而不会鲜血挥洒,尸骨冰封?
好耶!老天爷精准地把馅饼炫我嘴里!
聂萦心思一定,敷衍地整理了一下不修边幅的自己,纳头便拜:“弟子聂萦,见过师父。”
所以如今的聂萦走在跟过去一样的路上,却已经是和过去大不相同的扮相,秀发高挽,头顶玉冠流光溢彩,是问天掏的见面礼,一件防御灵器,身上也不是发的普通内门弟子道服,而是炼器堂亲自送过来的法衣,鲜艳如火,一抖还隐现金纹,各种款式令人眼花缭乱。
炼器堂的师弟送货时笑得乖巧:“早就听说大师姐喜爱红色,果然是眼光独好,风姿卓绝。”
她灿若朝霞般走在山间,一路上遇见的弟子不少,都笑着向她打招呼,还有热情地请她来练剑坪‘指导’大家学习的,态度之亲热,仿佛他们已经认识数年。
聂萦讽刺地想,修仙是不是先得修脸皮厚?她自问在血云宗要是处在同样地位,是个没名没姓的空降大师姐,这一路上怕不是有十个挑战的,八个行刺的,看到谁对自己笑,那一定是要下毒……
难道你们就不想取而代之吗?正好给我这个大师姐一个叛变的由头啊!
是的,她后悔当大师姐了。
到了主峰问天道君的大殿,她二话不说,直挺挺地往蒲团上一跪,端坐在上的问天道君还没有来得及对弟子颔首而笑,聂萦已经麻利地改变姿势一盘腿坐了下来,不耐烦地催促:“开始吧!”
“咳!”问天道君多少也责怪地说了她一句,“虽无旁人,多少也要注意礼仪,此为慎独之心,不可忘却。”
“师父,我跪着也是听你讲,坐着也是听你讲,只要是我听讲,礼仪好不好有什么关系?”聂萦伶牙俐齿地反驳,“大道在心,不在坐相。”
死老头!要不是现在打不过你,我都能骑在你头上听。
问天道君无奈地翻开一本旧书,开始宣讲起来:“今日你要学习的是门规第五类第七列……第一百六十八小条的额外补充。”
聂萦以头抢地,再次□□:“当你们两忘门的弟子都要这么累吗?”
“不是啊,弟子们只要记住八条大纲就行了,你是大师姐嘛。”
聂萦挣扎着起来问:“师父,我听大长老说你为大弟子准备了一块万年灵髓,什么时候给我啊?”
她问出口的一瞬间,问天道君不自然地左袖一缩,聂萦目光如炬地盯着。
“没有的事喽!你听哪个讲的。”问天道君矢口否认。
“也不是说我很想要啦,但是该给的东西你总要给我吧?我是你大弟子哎!”聂萦据理力争。
其实要是别的什么法宝,聂萦还真看不上,但灵髓乃天地精华化生,可以滋养肉身,兼润灵根,有了它,下次说不定就能扛着丹田里那颗冰花的反噬把血云旗施展开来作战。
万一再遇到九幽门的老魔头,她也可以全身而退了。
问天道君沉吟不语,灵髓是已经在他袖子里了,本来第一天就该给,可是这个大弟子个性顽劣,实在有些出乎意料,难得她居然开口要什么东西,不如……再抻一抻她的性子?
起码不能盘腿坐着跟师父讨价还价!
聂萦怀疑地看着他,突然一拍巴掌:“你不给我,是打算留着给谢玄素吗?”
她越想越是,谢玄素给问天当了十几年的得意弟子,内定继承人,被自己横插一脚,问天肯定有所补偿,灵髓虽然不能让他重塑丹田,但是脱胎换骨还是可以的,起码下半辈子活得自在。
面对她怀疑的目光,问天道君却端正了姿态:“谢玄素仙途断绝,已被发往外门做杂役,我怎么会把灵髓这么重要的东西给他这个废人,你休要怀疑师父。”
聂萦目瞪口呆,看着问天冷静近似残酷的面容像换了一个人:死老头,看着慈眉善目的,说起话来这么冷血?那是你亲自教养了十几年的徒弟哎,前一天还是众望所归‘大师兄’,一旦废了就打发去做杂役了?你就是在山后面修个屋子让他安度晚年又能怎样,谢玄素吃的又不多!
问天道君垂下眼,低沉地说:“修仙就是如此,退一步万丈深渊。”
聂萦头一次感到在一片祥和的仙家气象之下,隐藏着的冰冷事实,她沉默了。
问天道君手掌一翻,从袖子里掏出一根玉简,又恢复了和蔼可亲的面容:“你天资虽好,但在外门并没有修炼功法,我这里有一门道法,很适合你,早日修炼起来,为师再传你其他法门,至于灵髓……等你筑基期大圆满,要成金丹的时候,自然会给你的。”
聂萦听得出他话里的意思:好好听话,都会有的。
她翻了个白眼,伸手接过玉简,不放心地又问了一句:“我回去自己学啊?”
死老头!你要是敢说以后每天也要不辞劳苦地爬上主峰跟你学,我这就断绝关系,叛出门墙!
“每月可来大殿一次,别的顺其自然。”问天道君鼓励地说,“本门主打的就是一个散养……”
散养?聂萦盯着他,这个词儿听起来好像是‘肉质紧实,味道鲜美’那一挂的?
新出炉的师徒俩大眼瞪小眼了一阵子,问天道君尴尬地改口:“自由学习,从心悟道,这个人的缘法是不同的,《道德经》两忘门版修订诠释有云……”
眼看他又要长篇大论,聂萦握着玉简霍然而起:“我懂!弟子这就告退。”
聂萦回到自己的临时居处,两个营缮堂的内门弟子已经在门口等了一阵子了,捧上一卷图册,小心地询问她打算把洞府安置在何处。
两忘门此刻还不是仙道魁首,宗门占地并不大,比起血云宗多有不如,聂萦哪里看得入眼,胡乱地翻着地图,突然问了一句:“谢玄素住在哪里?”
捧着图册的弟子微微一顿,另一个弟子赶紧大献殷勤地指着一个地方说:“是这里,离主峰真人大殿和练剑坪都不远,风景也好,山下是丹堂种花的灵田,四季缤纷,附近一丛竹林很是清幽,大师姐好眼光。”
聂萦盯着地图记下位置,反而是捧着图册的弟子迟疑了一下还是开了口:“那处……多少简朴了些,时日也比较久远了,大师姐若是看上了,容我们先去整修一番才是。”
“没事,我就问问。”聂萦随手指了地图角落一个发亮的地点,“就那里吧。”
“这……是不是太偏远了些?”献殷勤的弟子劝道,“大师姐理当众星捧月,洞府设在主峰左右,也方便师弟师妹们上门请教。”
聂萦一听就头疼,她又不是真的要在两忘门八十一百年地住着,选什么选啊,当然是杀人夺宝之后赶紧溜走。
“我喜欢清净。”聂萦合上图册,“这里不用整修吧?”
捧图册弟子赶紧赔笑:“不用不用,大师姐随时可以搬过去。”
聂萦挥挥手让他们下去,等出了她的小院子,两个人小声争论起来,以为听不见,可是聂萦化神期高手,这点距离跟在她耳边说话也没什么区别。
“师兄你是要闹哪样?大师姐选中哪里就定哪里好了,难得一个亲近大师姐,为大师姐效力的好机会,差点被你弄巧成拙。”
“做人要凭良心的,谢师兄还住着,难道要我们上门赶他走?”
“怎么是我们赶他走呢?是大师姐要他的房子,再说他现在是外门弟子了,本来就不该住在内门……瞎!我真不该同你来。”
两个人嘀嘀咕咕地走了,聂萦撇了撇嘴,五指一伸做鬼爪状,感受着丹田内的磅礴灵气,意味深长地一笑:“我可不要他的洞府,我要他的命。”
夜黑风高,杀人正好,聂萦轻巧地穿行在两忘门山中,犹如一缕黑烟,丝毫没有惊动任何人。
她停留在竹林梢头一片绿叶上,身形随风摆动,眼睛死死地盯着下面的居所,送图册的弟子没撒谎,的确是个简朴的小院子,什么花草树木一概皆无,院子里平整如镜的地面方便练功,窗户打开了一扇,内里并无灯光。
谢玄素这心理素质可以啊!都变成废人了,还能睡得着?
不过,好梦也就今天一晚了。
聂萦的眼睛闪闪发光,充满了大仇得报的激动,她舔了舔嘴唇:“还有点小紧张呢。”
微风吹来,聂萦随竹叶一晃,下一瞬已经出现在窗外,腰肢一扭,没有碰到任何东西,飘然而入。
屋内和院子一样简朴,除了一个放在聚灵阵上的蒲团别无他物,墙上有乱七八糟的剑意划痕,想必是谢玄素冥想时候留下的。
聂萦脚步轻捷如猫,向着内间有呼吸声发出的地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