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去后照例打开了火笼的盖子,将案桌上的那张橘子皮烤起来。
这是她今日吃了一个红橘留下的。
除了第一日,现在顾冉每日都只摘一个红橘,不敢多吃。
因为这盆红橘原本就是用特殊方式栽种遏制长高的橘树,约莫只有春节必买的中等植株的年橘大小,又是拿来当做摆放陈设而不是贪图果子来吃的,所以一树红橘看着多,其实也就只有四十来个,她得省着吃才行。
虽说放在工作间里头,不需要施肥晒太阳进行光合作用也能自行生长,却也要耗费灵石,一盆红橘一个月只耗费一块下品灵石,所以她才有能力养得起。
养红橘的灵石是有的,她每年均会提前储存一批灵石在这里,就放在案桌下的箱笼里,现在箱笼里也还有她特意攒下来的几袋子灵石。
但现在她穿到这个大盛朝,工作间里放着的灵石全都变成了普通的石块,当然不能继续养这棵红橘,还想要红橘结果子的话,只能尽快将这株红橘移植出去。
橘皮烤好后,顾冉就继续加橘叶碾成糊糊状。
虽然眼下冻疮消肿了,不疼不痒的,可未免复发,她还得薄薄地多敷几次,确定除根后,才能放心。
等将橘皮糊糊敷好在双手双脚上,顾冉才将火笼盖上,又悄悄放回原位,而后才睡了过去。
第二日又是个下雪天,外头有声响热闹起来的时候,顾冉被窦婆子叫了出去,说是刘驿长有事找她过去。
会是什么事?
刘驿长这个时候找她,自然是为了押解她这个流放女眷去往闽州的事。
上一次顾冉金钱+卖惨说动了刘驿长,刘驿长已经派人去前头追陈解官那一行人了,估计也已经解释清楚,这秦四奶奶活下来的事,余下的,就是安排人手将这顾氏押送到闽州。
眼下恰好,这从郑州来的李解官负责的一行人也是到闽州去的,所以刘驿长就决定将人托给李解官等人了。
在刘驿长给顾冉介绍李解官跟冯副官的时候,顾冉就知晓她昨儿见着麦大婶母女时的推测没错,日后她得跟着李解官等人启程动身了。
李解官是个三十出头的官爷,身材魁梧,不苟言笑,顾冉从麦大婶嘴里了解过,说这李解官武功了得,所以这一路才镇得那些囚犯死死的,如今亲眼目睹本人,果然所言不虚,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至于冯副官冯爷,从他带女囚进监牢那会儿顾冉就见过了,她莫名地便不待见这人,如今再见,那反感依然。
“哟,竟然是京城那头来的流放犯,本官倒是没想到啊。”冯爷说着,眯缝起双眼打量起顾冉来。
顾冉感觉到一双不怀好意地眼神在她身上逡巡,才想窘迫地低下头去,又想起原主的性子,硬着头皮迎上冯爷的视线,很快又落在了李解官身上,颐气指使:“有劳两位官爷,待他日我恢复自由身,定叫我爹爹重赏与你们。”
李解官随意瞟了个眼神给顾冉,便不再理会,抓起配刀离开了议事处,至于冯爷,倒是呵呵笑了两声,耐人寻味,“顾氏你以为还有那么一日?”
“我爹爹向来受圣上器重,前儿是我忤逆阿爹让阿爹失望了,今儿我回心转意,爹爹叫圣上开恩释放一个无辜受牵连的妇人而已,圣上仁心怜悯,不会不应的。”顾冉故作嚣张道。
冯爷的脸色这才微微变了变,顾冉也不愿多说,给刘驿长欠身后,便由驿卒带着离开了议事堂。
她之前应付窦婆子给京城写的家信,这刘驿长定是有过目的,想必也已经知晓自己在信中悔悟不已泣怜原主阿爹宁远侯为自己做主要与秦四郎和离的事了,便是她不跟这大小两位解官说,那刘驿长也自会跟他们解释一通。
让这些解官知晓她背后有人撑腰,并且还有机会恢复自由身回到京城的可能性,无论他们信与不信,总之她姿态是要做足的。
驿站的议事堂就在驿站入口一侧,但凡要进来驿站的人,均需在此处办理好文书后才可以入内。
顾冉走出议事堂,感受着凛冽的冬风,这还是她第一次走出监牢,呼吸这里新鲜、但冰冷的空气,这些空气带着寒意无孔不入地钻进衣裳,冷得让她双腿哆嗦。
她缩了缩脖子,将身子瑟缩在宽大的棉衣里。
朝东向一角的监牢走去时,恰好见着李解官带了几个下属骑马离开驿站,似是前去探路,顾冉没多理会。
外面满山满野的都是积雪,白茫茫一片,银装素裹,虽然好看,但太冷了,她宁愿回监牢里头继续烤火。
结果经过伙房的时候,窦婆子笑眯眯地叫住了她。
原来,明儿起窦婆子休沐,回自个儿家过年节,今儿特意跟她说一声。
“都已经年二十六了啊!”顾冉忍不住幽幽叹了一句,才来这大盛朝的第一年,竟是在流放路上度过的。
“是啊,顾二娘子,本来我冬至那一日就能走了,留在这的还不是为了多赚点钱银。”
这大盛朝四十里一驿,二十里一亭,南下距离青驿最近的城镇是随县,途中有三个村落,窦婆子就是距离最近的莲花村人,所以才能在雪天里也留下在驿站做活。
窦婆子家里头还有三个儿子,都娶媳妇生孩子了,整整二十来口人,靠着祖传的几亩地过活,穷得饥一顿,饱一顿的,这窦婆子能到青驿伙房干活儿,还是托了她娘家阿兄的福气。
窦家阿兄是驿站里头负责伺弄马只的老马夫,老妹家里头穷,窦婆子又勉强有点厨艺,所以就走关系让自家老阿妹到驿站做杂役当厨子,吃上了官家这碗饭,好让窦婆子帮补一下家里头。
所以之前顾冉想要举报窦婆子陷害自己却又有所顾忌而放弃这一步,是走对了。
不然要窦婆子出事,这位老马夫怕是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等我回来,怕是得要初六啦,到时候,你该是走啰。”
窦婆子看着顾冉,如同看着个大元宝,颇为不舍。
这些日子以来,她可是从这顾二娘子手指缝里头得了一两多银子,可真是让她守着都能赚钱银的主啊!
另外她可是还欠着自己二十两银子呢,就盼着她娘家早日过来给兑现掉。
她不走,留在驿站自己指不定还能有见着那大名鼎鼎的啥侯府人一面,直接拿赏银,她要走了,那想拿赏银还得麻烦去闽地的官爷呢!
顾冉看着窦婆子,哪能不明白她心里头那点儿不舍是为哪般?
想到窦婆子要离开伙房,日后自己想要点啥也不方便了,况且若是过两日就启程走了,这么冷的天儿,她也得趁早做好准备,不如,就最后利用一回窦婆子。
“窦阿婆,您放心,等日后我见着阿爹了,一定让阿爹带着银子跟谢礼去莲花村给您!”顾冉信誓旦旦道。
“哎哎!”顾冉的话说到了窦婆子的心坎上,她笑眯眯地连连点头。
“对了,窦阿婆,您要是走了,怕是再也找不着旁人来帮我了,您能不能临走给我找些路上怕是能用得上的东西,我最后剩下点铜钱,就全送您了。”
当然,那些铜钱是这些天从麦大婶母女身上赚到的。
“可以,当然可以。”窦阿婆笑得合不拢口,态度极为恭敬,“顾二娘子想要啥,您说,我马上给您弄过来。”
顾冉不敢问窦阿婆要得物件太多,要多了窦婆子还会以为她钱银多得烫手,再说驿站里头用度拮据,一些她要的日常用品窦婆子也弄不来,窦婆子是伙房里头的人,能弄到的东西也不过就是些吃食。
最后,窦婆子也就给了六个平时驿长跟主簿才能吃上的白面大馒头,五个粗粮窝窝头,以及一些腌菜跟盐巴而已,惊喜的是另外送来了十来日份量的碎炭。
于是顾冉又一次对窦婆子表示感谢外,将从麦大婶那头赚到的铜钱全给了她,窦婆子接过铜钱乐哈哈地将顾冉送回监牢,而除了碎炭,那大馒头跟盐巴等都被她藏在了棉衣里,进牢房前偷偷放进了工作间。
她找窦婆子要多点吃食,也是怕日后被人苛刻,若短缺她的吃食,她另外有些余粮,也算是未雨绸缪。
不过,窦婆子走后,他们这一行囚徒也没如她所说的很快离开驿站。
因为李解官带着部下查探过前路后,发现虽然雪停了,可前头去的官道上结了厚厚的冰雪层,途中要经过的几座山都积满了雪,进出的隘口估计依然被雪封着,寸步难行,要执意启程南下,还要一路走一路清除积雪才能行走。
毕竟是最难熬的风雪天,不仅难行,还极容易生病冻死的季节,途中或还难免得在雪原露营,那更容易出事。
他们虽然是判罚流放的罪徒,但亦是要带去开发闽州的人力资源,若有超过半数死在途中,官府亦是会追责于带队的解官。
再说如今接近年关,赶去了随县,官府也已经休沐,不便安置他们,于是就决定暂且留在青驿修整,过了年节等雪融看情况再说。
听闻要留在驿站,顾冉觉得这不啻是个好消息。
在驿站牢房呆着不去外头受寒,她就可以趁这段时日养好身子!
顾冉巴不得外头继续下雪,下得越大越好。
因为年节的关系,他们这一行人也是唯独留在驿站的,青驿里的差吏、杂役除了轮值的,基本上都回家过节了,驿站里头没了来往主客,少了杂役,一下冷清起来。
但有人在,活计总是要干的,人手不够,自然就使唤上了囚犯。
李解官很快就给囚犯们安排上了差使:
每日要给囚犯们做吃食,原本解押队伍里头的伙夫调去了伙房,分配几个囚犯打下手;
供给他们用到年节这段时日的柴火不够,分派囚犯们去外头捡拾柴薪;
驿站里头驿站外头的积雪,每日也得派人去清理,诸如此类。
而女囚犯里头的顾冉等人,自然也被分配了活计,一视同仁地轮流去浆洗,铲雪,捡柴,等等。
轮到顾冉等四个女囚犯去驿站外头铲雪这一日,是年二十八。
戴着脚链,拿着竹笤帚,站在四面八方来风的雪地寒风里,顾冉整个人都缩在了囚衣里头,觉得自己的脸跟四肢都被冻住了。
没了太阳能保暖贴,这天气着实难熬。
脚上穿的虽然是棉布鞋,但底子薄,在雪地上多走几步路,一股寒气从脚底蹿了上去,刚刚才敷过橘皮糊糊痊愈的冻疮似乎有卷土重来的迹象。
她不过是个流放犯而已,没想到在这么寒冷的冬季,还要接受劳动改造。
但有什么办法呢?
顾冉乖乖跟在麦大婶麦香后头,卖力扫雪,但进程却慢得很,直到后来几个也是负责铲雪的男囚犯也过来开干,才算有了起色。
“裴六娘,没吃饭是不是?看看你,是怎么扫雪的?”
顾冉听得前头传来呵斥,抬头望过去。
是冯副官站在拿着笤帚的裴六娘身边,眼睛似是钉在她身上,嘴巴上却毫不客气地呵斥,“要大家都像你一样,这雪要扫到什么时候呢?给我卖力一些。”
那裴六娘弱质芊芊,众目睽睽下,显得很无助地垂下头去。
顾冉抿了抿嘴,心里生出一丝同情。
前头麦大婶跟麦香都瞧见了,麦香不安地伸手扯一把阿娘的棉衣下摆:“阿娘?”
“没事,香香你放心,有阿娘在呢。”
听麦大婶宽慰自家闺女,再看看其他囚犯把头垂得更低了,还有一些露出敢怒不敢言的模样,让顾冉心里头一紧。
这冯副官,有问题!
顾冉才这么想,前头冯副官已经训斥完了裴六娘,监察着囚犯们的工作,慢慢地就走到了顾冉旁边,腔调古怪地叫了一声:“哟,秦四奶奶?”
“错了,冯爷,我很快就不是秦家的人了,请叫我顾二娘或者是顾姑娘。”
顾冉说着,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子,乜斜了冯副官一眼道。
“呵,好,好,顾二娘。”冯副官上下打量了顾冉一番,而后笑眯眯地,“你可是新来的,好好干,可不能比别的人差了。”
“冯爷放心,我阿爹来之前,我一准儿安分守己,不给你们添麻烦。”
为了假戏真做,她可是委托刘驿长将自己后来在李解官这支解押队伍里的情况又写在信里头,等年节后邮吏接活了,就送去京城。
因为负责她的押送官差改为了李解官,她这封发往京城宁远侯府的信不仅给刘驿长过目了,自然也给李解官审核过,这冯副官怕是也知晓了。
果然,冯副官没有为难她,点点头,就这么背着手进屋里头去了,只留下两个差役盯着他们。
在这过程中,在顾冉前头的麦大婶跟麦香母女似乎紧张得很,都忘记了扫雪,僵硬着身子呆呆地听着,直到后头差役吆喝起来:“别偷懒,快干活!”
那麦大婶跟麦香才有了动作,麦香还偷偷回头,瞅了顾冉一眼。
顾冉挤出个笑脸,而后埋下头去继续扫雪。
青驿就建在官道旁边,驿站后头就是座小山头,驿站前面,官道另一边,则是一片荒地,再过去一些就是林子了。
她们负责要扫的区域,便是从驿站首尾的官道。
扫完雪后,就得铲雪,当然,铲雪要锄头铁铲,这些用具是轮不到她们这些囚犯用的,她们工作完后,就由官差接手。
顾冉扫了一会儿,觉得累了,也悄悄回头瞅了一眼那监视他们的差役,发现他们缩成一团捧着火笼烤火,压根儿没顾上她们有没有认真干活,也不怕他们趁机逃跑。
当然,逃是逃不了的。
脚上戴着铁链呢,真要跑也跑不快,再说,这种风雪天,四处被雪覆盖,就是逃出去,前不着村后不着地的,人生路也不熟,没吃没喝,不是饿死就是冻死,官差们才不怕呢!
就这么扫了一会儿雪,顾冉感觉身上越来越冷,腹部的饥饿感也越来越强烈。
原本她就才病愈,休养这些天,睡眠好休息好,可营养没跟上,每日不是干烙饼就是窝窝头,还有粗面馒头,杂粮粥等等,没点油水荤食进补,身子怎么养得好呢?
如今还得干活儿,耗费的精力更多了,难怪今日吃的两张烙饼不顶饿不扛冻了。
能不能上哪儿找点儿吃的?
顾冉抬头,看着前头一片白茫茫,后头一片白茫茫,左右两边均是白茫茫,一时也茫然起来。
冰天雪地的,哪会有什么吃的?
顾冉收回视线,心不在焉怠工的时候,前面麦大婶跟麦香正使劲扫雪,跟她也拉开了距离,看她落后了,麦大婶还回头催促一声:“顾姑娘,得赶紧干完活儿,回屋里头去啊,不然呆外头久了,冷死个人去。”
“哎,好!”
顾冉敷衍着应了一声,抓起笤帚将雪扫到官道另一边的当儿,将雪堆在了一棵早已经积了不少雪的老树桩旁边。
老树桩有半人高,她啪啦啪啦将笤帚往树桩上敲下夹带的雪的当儿,听见老树桩里头有轻微的响动,一愣。
大概是顾冉上一世是修士,一身修为虽然没了,但耳目都比一般人灵敏。
一开始顾冉还没有意识到,毕竟一个人孤身在监牢里呆了一段时日,没有旁人做对比,等麦大婶母女来了以后,每次窦婆子送吃食过来,她还在外头,自己就能听见脚步声,跟她们说窦婆子送饭来了,她们都不信,直到窦婆子进了监牢门口,她们才反应过来是真的。
那个时候顾冉就发现自己耳聪目明,比她们看得远看得清,也听得远听得见。
这个时候,顾冉很确信,老树桩里头,有动静。
她听见了。
顾冉犹豫了一下,伸手去扒拉老树桩外头积的雪,掰掉外头几块积雪后,发现内里的雪都变成了薄薄的一层冰,还恰好锁住了树桩露出的一个洞口。
原来这老树桩里头是一个树洞,树洞里竟然有……
顾冉凑前去看了看,下意识地瞪大了眼睛,现场表演了一副瞳孔地震。
是,盘成一团的一条蛇。
顾冉吓得退后两步。
冬眠的蛇。
顾冉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后怕。
就是修士,在外头碰见什么小只的妖兽灵兽时,第一反应也是防备,因为不明敌我,是善是恶。
如今她俨然是个普通人了,对于蛇这种生物,当然要避而远之。
应该是方才她拿笤帚在树桩身上敲雪的时候,惊动了它,因此有所动作?
幸好是冬季,蛇反应迟钝了,不然她凑上前那一会儿,蛇早就该蹿起来咬她一口了。
顾冉庆幸着,才想离开,后知后觉地想到:蛇,也是肉!
那蛇盘成一团膘肥的身子在脑海里一晃而过,她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马上口齿生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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