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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猎户的养家日常(今日不上朝)


“您赶紧收拾东西跟我走。”满仓走了一路累得脸蛋通红,说这话时紧张到结巴,说到底带林爷爷进山这事儿他都没和他老人家说过,一切都是他在自作主张,可眼下他也没多余时间解释,在娘面前他都不爱抹眼泪,在林爷爷面前他却半点忍不住,生怕他拒绝,攥着他衣袖,一着急就两眼包泪,推他,“您现在就收拾东西,银子被褥粮食,这些值钱的东西都带上,您和我走,和我去山里住,村里不能待了,谁晓得那伙人啥时候又来,李子坝离我们村这么近,他们那儿没得粮食可抢了,下回定然去别的村,您,您一个人我不放心,你现在就收拾东西和我走。”
林老头下意识伸手把他流出来的眼泪给抹了,常年干农活的手指糙的不得了,擦着眼角疼疼的,惹得满仓直流眼泪,抱住了他的手便往屋里拽。
“你,你哭啥,恁大了还哭。”林老头急得直给他擦眼泪,也不晓得这娃子咋了,小时候都没那般爱哭,进屋就说胡话还流泪。
“您别管我,赶紧收拾东西,林爷爷,爷爷,求求你了,您收拾吧,跟我走吧,日后我再和您细说,现在您先听我的。”满仓头一回在他面前这般强硬,林老头拿他没办法,正想说啥,坐在堂屋里的卫大虎“唰”一下站起了身。
他大步走到院外,朝着村口那个位置凝神侧耳倾听片刻,随即脸色一变。
“满仓,走!有人来了,还有马蹄声,快跑!”他朝着屋里大喊一声,里头顿时传来凳子被踢倒的声音,一个呼吸间,满仓便拉着林老头的手跑了出来。
四周一片安静,哪儿有什么声音?
林老头被满仓死死拽着,正要问,却没等他开口,就看满仓他姐夫一脚踢开大门,满仓拉着他便往外头跑。
林大爷一看这架势,啥也不问了,拽着满仓换了个方向,那是村尾的位置,从那头能进山,往前头走就是大路。
这一声大吼犹如石破天惊,给平静的湖面投入一块巨石,“噗通”一声,附近几户人家顿时躁动起来。
满满死死攥着林老头的手,咬着牙闷头往村尾跑,他们一路跑,急促又凌乱的脚步声惊得一家家紧闭的门户打开了一条缝,满仓边跑边冲扒拉着门望着他们的族人邻居吼道:“快跑啊!土匪来了!”
嘶吼间灌了一股子冷风,他咳得眼泪横流,脚下却半点不敢停,死死攥着林爷爷粗糙的大掌,边吼边哭边跑。
这些族人,这些族人……
周家村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寒风呼啸中,被留在村头望风的两个年轻汉子正想张嘴骂人,瞎嚷嚷啥,啥土匪,连只鸟都没有……
正想说话,便见青天白日下,大路那头乌泱泱一群人朝他们村方向急速掠来。
为首的俩人骑着高头大马,手里握着大刀,而在他们身后,数不清的人沉默地奔跑着,他们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压抑的氛围犹如黑云压顶般让人窒息。
两个汉子浑身血液倒流,一双腿抖如筛糠,扭头嘶吼。
“土匪来了,快跑啊——!!!”

这一嗓子刺得人耳朵有一瞬间失聪。
不止村民听见了, 连骑在马上的那两个匪徒也听见了,他们哈哈大笑着驱马冲进村里,原本沉默着跑在后头的人四散开来, 他们似乎对周家村的地形了然于心,把几个路口封住,其余人全都冲进村里。
这群人衣衫褴褛,在寒冷的冬日里只穿着一身遮体单衣,他们面黄肌瘦, 一张脸凹陷进去,颧骨高凸, 狠厉的眼神望着周家村紧闭的门户两眼发光,仿佛一头望着婴孩垂涎欲滴的恶狼。
首当其冲的便是林老头家,四五个人一脚踹开半掩的大门,他们手头拎着各式各样的武器,镰刀斧头之类,还有个疑似小头目的手里握着把匕首。
冲进院里, 两个面露凶光的人去几间屋子转了一圈, 镰刀在死角里一通戳刺,来来回回数遍没找到人。还有两个去灶房里一通噼里啪啦翻找,锅碗瓢盆摔了一地,把空空如也的米缸踹翻,愣是没有找到一粒米。
去后院鸡舍那人也是空手而归。
几人在院子里汇合,小头目气得一脚踹翻院子里的瘸腿凳,跨步就往外走:“来晚了, 叫这家人跑了!走, 换一家!”
他们在李老头家翻找时, 那群人一窝蜂人冲进别家, 见门便砸,见人便推,见米便塞,见衣便扒。
一时之间,打砸声,怒骂声,娃子妇人的哭嚎声响彻在这方天地。
有李子坝那个前车之鉴,事发后,十里八村的村长聚集在一起商量对策。里正去县里报官,结果事儿没办成,人还丢了两个,他回来后落了众人埋怨,尤其是那两家丢了儿子的,日日上门去哭,他上了年纪又奔波一场,在路上逃命还受了惊吓,如今还躺在床上,瞧着是不太好。
所以几个村长牵头,最后商量来商量去,都觉得那伙人只怕是要卷土重来,得想个办法应对才行。
都不是啥蠢人,李子坝的事儿一出,加上里正去了一趟县城回来命都快没了,这群人老成精的家伙立马嗅到了不对,回村便叫村里人警戒起来。
除了大河村那群又怂又不团结的货色,其他村子都很团结,而周家村一向是周氏族人说了算,他们商量的对策也简单,白日黑夜都叫村里年轻汉子轮着放哨,有啥动静就赶紧吱声。
李子坝的人说了,土匪的目标是粮食和过冬的衣物,还有家中的家禽和银钱,反正都是能进嘴能上身的东西。至于杀人,他们村被杀的都是试图阻拦或激烈反抗的人家,乖乖缩在一旁不吱声的,匪徒抢了东西就走,只要不是运气特别差遇到嗜杀成性的恶人,能保住一条命。
知晓对方要啥,那就简单了,周家那些族老把各家主事的人叫过来商量了半日,跑是不可能跑的,全家人咋跑?想跑也没地儿啊,可就这么白白把东西送给土匪,他们也不乐意。
为了保命,他们就想出一个办法,既然人跑不了,那就把东西藏好呗。不能藏家里,土匪能找到,而山这么大,随便挖个坑埋着,先把他们应付过去回头再挖出来就成了。若他们村运气不好真被盯上了,谁都别反抗,任由他们抢,反正他们拿了东西不杀人,要就给他们。
结果土匪真来了,不是晚间突袭,而是大白日光明正大来了,大家紧张归紧张,害怕归害怕,指甲镶进了肉里,但到底还能勉强稳住。
不反抗就行了,所有人都在心里默默想着。
所以当土匪们冲进他们家中,他们丝毫不反抗,看着他们从灶房和仓库里找到大半袋粮,在空荡荡的鸡舍白转一圈,在还有粪便的猪圈里没有看见猪,抓着小娃子威胁,他们立马摸出家中“全部”的铜板……
家家户户如此,一通鸡飞狗跳后,全村上下搜刮到的粮食连上回李子坝一半的一半的一半都没有。
十几袋粮食堆在村口,只抓到鸡鸭四五只,肥猪没有一头,铜板碎银零星。
“就这些?”骑在马上的大汉一脸凶相。
“回大当家,上上下下都翻遍了,只有这些!”回话的是闯进林老头家里那个小头目。
“看来这个村的人不太老实啊。”被唤作大当家的汉子从马上下来,就近选了一户人家,他狞笑着走进去,看向缩在角落里的一家七口人,大步过去一把攥着老头的衣领,徒手拎出来摔在地上。
“爹!”那家的大儿脸色一变,见此便要冲过来,趴在地上的老头不着痕迹对他摇了摇头。
一只脚猛地踩在了他的胸口,老头顿时疼的面色发白,冷汗直流。他身上穿着一件薄薄的单衣,不像是被扒了,而是本就穿得单薄。大当家却没看脚下的老头,而是冲着脸色煞白的一家子咧嘴狞笑,当着他们的面,手头的刀直直插了下去。
“噗嗤。”老头嘴里喷出一口鲜血,一双浑浊的老眼目光涣散,转瞬便没了声息。
这毫无预兆的一幕,让一家子目眦欲裂,老头的儿子双目刺红,大叫一声扑过来,惊惧和愤怒充斥了他的内心,他又哭又怕又怒,跌跌撞撞抱起已经没了气、嘴角还在流血的老爹,哭嚎道:“你为什么要杀我爹,你为什么要杀他,粮食不是给你们了吗,家里的钱也给你们了,都给你们了为什么还要杀我爹!!啊!!我要杀了你给我爹报仇!!”
他鼻涕眼泪横流,起身朝着匪首扑去,还没靠近人,他便感觉肚皮一痛,往前一步,痛感便愈发强烈。他愣住了,张嘴想说话,说出来的却不是语句,而是一口口鲜血。
他低头,看见一把长刀贯穿了他的肚子。
他张了张嘴,在倒下之前,口含热血,语不成句问道:“为,为什,么,要,杀,我爹,爹……”明明都照着族老们说的做了,为什么?
但没人回答他。
染着他们父子二人鲜血的长刀从他肚子里抽出来,匪首一脚把他踢开,狞笑着看向已经吓得瑟瑟发抖的这一家子,迈步朝她们走去,刚迈开一步,脚便被抱住,他甚至懒得低头,脚下一使劲儿便把他踢开了:“老子最烦别人把我当傻子戏弄,当我是茶客呢,搁我面前摆上台子唱起戏来了!说,你们家的粮食藏在哪儿!”
“就,就那些,全都给你们了……”这家的老婆子死死抱住孙子,男人儿子接连死在她眼前,她吓得心神俱灭,却不敢像儿子那样扑过去,望着还在滴血的大刀,她死死抱紧了孙子,却还是没能护住,娃子被匪首一把拎了起来。
“你这老婆子真是见了棺材都不掉泪啊,我说了,我,不,爱,看,戏!”话音落,那刀便已横在已经吓到不会哭的娃子脖子上。
“在山里!在山里!我带你们去,求你别杀我儿子!”比婆子反应更快的是男娃的娘,她膝行向前连连磕头,砰砰砰磕得又响又重,磕破的额头流着鲜血,顺流而下滑到眼睛里,她两眼血泪,扑过来一把抱住匪首的腿:“我带你们去,我家的粮食和牲口都藏在山里,他们都把粮食藏在山里,我不知道具体位置,但我晓得都在山里!求你了,求你了,放过我儿子,他还那么小,求你了……”她哭求连连,松开他的腿,弯着腰又给他磕头。
匪首手一松,已经被吓傻的娃子落在了地上。
妇人还没来得及高兴,身上便被踢了一脚,她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双手紧紧握了握儿子的小手,随即闭了眼,猛地把娃子推给婆母,弯着腰带他们去山里。
他们离开不到半刻,安静的村子瞬间惨叫声连连,娃子的惊恐哭叫,大人的哭求嚎叫,每走一步,妇人的心便沉一下,她脸上淌满了泪,她晓得自己活不了了。
便是土匪不杀她,村里也容不下她了。
可她不能不说,公爹死了,她男人也死了,他们家只剩下她儿子了。
那是她的儿子,她愿意拿命去换。
妇人捂着嘴,不敢哭出声,更不敢回头,这么多年的邻居,她甚至能从惨叫声中分辨出是谁声音,王婆子,周谷子,李家媳妇,周二毛……
往日里大家伙吵吵闹闹,她和李家媳妇打过架,周二毛还打过她儿子,王婆子私下骂过她,周谷子和她男人因水渠的事儿动了锄头,两家为此老死不相往来。
没了,都没了。
“呜。”她死死咬住双唇,眼泪迷了眼,已经看不清脚下的路。
她带着一群土匪朝着山上走,把被死亡笼罩的村子丢在了身后。
她是周家村的罪人。

村里的惨叫声, 连跑到半山腰的满仓和林大爷都听见了。
二人脸色煞白,紧咬牙关不敢回头,更不敢停下来, 尤其是林大爷,中午带着满仓换了好几条山路,肆意疯涨的枝丫打在林大爷脸上,满仓身量比他小,躲在他身后反倒没受什么伤。
这条路, 满仓越走越惊讶,当初他在山里摔了, 整个人滚到一个山沟里爬不起来,林大爷当时砍柴经过,正好救了他。
他正要问,却听见前方不远处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林大爷立马停下脚步,一脸谨慎地把满仓藏在身后, 杂草拨开后, 一个高大魁梧的汉子朝他们走来。
他心头顿时松了口气,是满仓的姐夫。
“姐夫!”满仓从他身后冒出个头来,见到卫大虎,他心里猛地松了口气,当时姐夫叫他跑,他慌不择路拽着林爷爷便跑,心里一团麻乱, 啥都没想, 路没选好还险些撞到土匪手里去, 好在是林爷爷拉着他进了山, 否则后果真不好说。
只顾着逃命,他都没注意到姐夫从那条道进的山,眼下终于见着人,他才长舒一口气。
卫大虎点了点头,凝神望着山下,一双粗眉拧得死紧。
林大爷带着满仓走过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山下,视野被茂密的树林遮蔽,从树叶缝隙中,隐约瞧见一座被血雾笼罩的村庄。
沉默半晌,林大爷沉声道:“我早说这样不成,土匪岂是好欺骗招惹的,他们非不听,愣是一意孤行。偏又贪心,家家户户都是如此,做戏这做得不像样,明眼人一瞧就知道咋回事儿。”
卫大虎扭头看他:“啥意思?”
林大爷长叹一口气,大致说了一下周家族老们商量出的对策:“他们倒是未雨绸缪,把事情往最坏的那方面考虑了,但过犹不及的道理却没一个人明白。咱们村子虽然周家是大姓,但不是没外姓人,何况家家户户都不富裕,一年到头都是勒紧裤腰带过活,四季都是喝稀粥,本就没啥吃食,何况是家中那两只下蛋母鸡,那可是一家老少捧在手心里的金贵物,小娃子调皮揪了根鸡毛都会被追着打,他们咋可能事事都听族老的安排?咱们村最富裕的人家全都姓周,他,们舍不得鸡鸭肥猪粮食被抢,又想做戏,便叫我们把戏台子搭起来,被闹得太不像样,他们的私心,谁人瞧不出来?咋可能会听他们的。”
卫大虎拧眉不说话,好似有些明白为何有李子坝那个前车之鉴在,周家村非但没能避祸,反而死伤愈发惨烈。
林大爷长叹一声,扭头不再看自己生活了一辈子的周家村,带着他们继续山里走,七拐八绕,这处地势已经有些深了,是满仓拾柴火不敢来的地方。
“本来说好的是每家在山里藏一半粮,留一半在家中敷衍土匪,鸡鸭肥猪也是如此,肥猪还罢,快过年了,杀猪有个正当理由,回头把肉藏一半留一半,总归没全家性命重要不是?”林大爷拨开挡路的树枝,满仓和卫大虎走过,他才把枝丫丢开,弹开响起的破空声刺耳又厉,“结果周家人,尤其是村长他们几个老头,说一套做一套,说好留一半藏一半,他们却把家中肥猪杀了,裹起来整个扛到了山里,还有粮食,村里没啥秘密,家家户户今年下了多少粮,大家伙心里都有数,他们趁着天黑把大半的粮食都担去了山里,被人瞅见了,那人回头寻我们这些外姓人一说,也没声张出去,大家伙本就舍不得,那留在家中的一半粮食是做啥用,彼此心里都有数,是‘孝敬’土匪使的,以我家粮食凑你家数目,这谁愿意?”
于是便发生了今天这一幕,周家人不讲信用,说好只藏一半,结果他们背着人藏了个□□成,只留一成敷衍土匪。
这偷摸勾当被人不小心瞧见,偏生这人也不声张,私下联合周家村那些为数不多的外姓人家一合计,大家伙觉得不能吃亏,于是也偷摸往山里继续藏粮。
家家户户的猪都杀了,狠心些的连鸡鸭都杀了,也有那混不吝的吧鸡鸭套了脚圈在山里,各家都有小心思。
所以表面上,周家村十分团结,每日叫年轻汉子们巡逻放哨,实际上满村筛子,周家人和外姓人彼此防备,贪心的代价便是如今这般那人命去填匪徒的怒火。
这事儿从哪处看都很蠢,可他们偏偏就这干了。
为啥呢?因为没人愿意真把自家一半的粮食白白给土匪,人人都心存侥幸,出这主意的人从一开始就错了。
三人一路疾行,不多时,连村落影子都瞧不见了。
卫大虎也觉得这是个馊主意,乡下泥腿子连煮个粥都要掺糠加麸顿顿野菜,白给土匪一般的粮食,他在想啥?谁能心甘情愿?
“你们村这么多年轻汉子,家中又不是没有锄头菜刀斧头,那群人饿疯了不要命,你们被抢了粮食饿肚子就有命了?”卫大虎忍不住道:“反正都是个死,还不如拼一拼,狠狠啃下他一块肉,晓得他们血性不好招惹,下回他们就再不敢来了。”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的道理不明白?
李子坝是因为夜间被突袭,全村人没个防备,惊惧之下只能被他们得逞,毫无还手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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