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推得妾身好疼……”她犹豫着,昂首望着他,泪光盈盈,楚楚可怜。
话未落音,忽然听得前面传来惊天动地的两下踹门声——
谢明翊抬起脚,狠命踢了两下,竟是将死锁的整扇门直接踹开了。
他面无表情,沉着脸,踩上裂开的门板,大步离去。
从大殿出来,谢明翊绕过偏僻小径,尽力平复了气息,快步往寝殿而去。
谢明翊在一片漆黑中往前走,起先尚是步履平缓,但脑中的晕沉愈发明显,连带着脚步也踉跄起来。
他觉得体内越发燥热,酒意浓烈,连迈了几步都差点没稳住身形,心知那屋里的熏香必然是有问题。
他怒意更甚,双目染了赤色,捧起地上的雪吞了几口,才略略压住了体内的躁动。
凭着这一瞬的清醒,谢明翊快步回了寝殿。
殿内没有掌灯,一片黢黑。
谢明翊踉跄了几步,扶在桌沿上,急促喘息,强压住游窜在身体里的难受。
“殿下,你回来了?”
谢明翊听见卫姝瑶的声音,身子定住。
他动作僵硬地侧了侧脑袋,慢慢直起身来。
“沈奕,你没事吧?”温软的声音从暗处飘过来,伴随着少女的疾步声。
谢明翊眸色顿时一暗,瞳孔中的焦躁再度席卷而来,几乎要将他仅剩的理智吞噬殆尽。
轻阖的眼帘掀起,那双黑沉沉的眼眸凝在她不安的面容上。
卫姝瑶亦是吃了一惊,见他面色赤红,表情僵硬,连忙朝他过去。
将将挪了步子,就听得他声音沙哑地开了口。
“别过来。”
嗓音低沉得几乎听不清,似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卫姝瑶脚步一顿,扣紧桌沿的手用力得指节发白。
她不知谢明翊出了何事,只是本能觉得他与平日里颇为不同。
谢明翊对上她清湛的眼眸,极快地错开。
她生得昳丽姝色,偏那双眼睛宛如纯稚的幼鹿,显出无辜又勾人的柔媚。
四目相对时,他察觉身体那股蠢蠢欲动的蛮力下一瞬便要突破禁锢,需得极力压制才能归于平静。
他不得不避开她的视线。
漆黑之中,片刻沉默后,最先开口的是谢明翊。
“倒些茶水来,越冰越好。”他抬起步,朝着盥洗房径自过去。
卫姝瑶慌慌张张地转身,顺势抓住茶壶,奔出了屋子。
方才对视的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遇上了饥饿的野兽,天生的捕猎者带给她极致惶恐的危机感——
要么她乖乖送上去任凭他细细品尝,要么他狂风骤雨将她拆吃入腹。
可他只是极快地扫了一眼,离开了。
他神色收敛得太快,以至于她觉得那是一场幻觉。
卫姝瑶抖着手,灌了半茶壶雪,指尖冰凉的冷意让她思绪平缓了些。
她回了屋里,把冷水倒入茶壶里,端着壶迈步走近盥洗室。
“殿下,茶水好了。”卫姝瑶低声唤了一句。
久久未有回应。
卫姝瑶犹豫了半晌,才踮起脚尖,勾着手指撩开帘子,碰开一条缝隙。
里面没有掌灯,黑黢黢的一片,唯有高窗外透出的一抹浅淡的月色洒下来,映照着前方注满水的浴桶里站立的身影。
谢明翊连中衣都未脱去,正垂着眼,手掌覆在自己额上,紧闭双眼。
月光迷离,照得他被水浸透的衣衫泛着浅光,犹如一层薄纱,紧贴在宽肩劲腰上,肩背至腰际之下,一片暗隐肌肉隆起,起起伏伏。
卫姝瑶瞳孔一缩,慌忙转身。
“水、冰水好了。”她勉强镇定开口,“你要喝吗?”
里面传来哗啦的大水声响,她悄悄瞥眼,见谢明翊忽地坐了下去,整个人泡进了桶中。
“进来。”
卫姝瑶依言进去,见谢明翊泡在水中,双臂随意搭在桶沿,头稍稍后仰,眼帘紧闭。
“给我。”他嗓音听起来极其暗哑。
卫姝瑶慌忙递上,谢明翊直接抓过茶壶,壶嘴对着口中灌了下去。
而后,他将茶水悉数浇在面上,长睫随之颤动不止,如翩跹蝶翼,眉心蹙得甚紧,似是备受煎熬。
卫姝瑶莫名觉得,那张朦胧的面孔仿若下一瞬就要破碎的晶花。
他将茶壶还回来,在浴桶里抬腕时发出小小的“哗啦”水声,让她心头一跳。
卫姝瑶不敢去打听他发生了什么,只得紧抿着唇,不敢再抬眼,心慌意乱地拿着茶壶出去。
临出门时,膝下一时不稳,被堆栈的衣衫绊了下,整个人就这样扑进了乱糟糟的衣服堆里。
她只能望着瓷白的茶壶骨碌碌滚了出去,一直滚到浴桶脚下。
然而,即便闹出了这番动静,谢明翊仍是面无表情,垂眸看着晃荡的水波,神色毫无波澜。
当她不存在似的。
卫姝瑶犹豫了一瞬,疾步上前。
正要弯腰去捡茶壶,她脊背倏地传来一阵刺麻感,像林中嬉戏的小鹿被捕猎者盯上般,本能地战栗。
她不由得抬起眼,对上一双冰凉的黑眸。
沉如深潭的眸光缓缓落下,极慢地扫过她的面容和脖颈,似乎在好整以暇地欣赏她的惊恐。
这霎那,卫姝瑶莫名生出一种离谱又奇怪的想法。
他好像想咬断自己的脖子。
那种清晰可辨的锐利锋芒,甚至令她忘了羞赧,只剩下僵硬的不适。
卫姝瑶喉咙滑动了一下,尽力忽视上方的威压,微微低头,伸手拿过茶壶。
耳畔又响起细微的水声,她暗自松了口气,毫不犹豫地起身后退。
刚昂起头,她却被谢明翊猛地攥住了手腕。
卫姝瑶心下惶恐,她的眉毛拧成小小一团,瘪着嘴,极力克制自己不要抖。
“转过去。”他沙哑的嗓音沉甸甸地压在头顶。
卫姝瑶木然转身,恍惚中,她听见身后呼吸急促了不少,浓重热息擦着发丝而过。
待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被猛地拽入了浴桶里,两只手腕被紧紧抓着反过去,压在她背后。
冷意激得她浑身起了密密的战栗,衣裳霎时被冰凉的水洇透,勾勒出曼妙身段。
卫姝瑶瞪大了眼,眼睫扑簌,颤了几下,“沈奕,你、你想作甚?”
卫姝瑶被箍得动弹不得,见他呼吸愈发重了几分,却并不说话。
她结结巴巴,“沈奕,你、你冷静!”
其实不必解释,她也隐约猜到了。他胳膊的热意几乎要灼伤她一般。
谢明翊贴得甚近,近到他灼热的浊气与酒香悉数洒在她娇容上。
脑中逐渐混沌,体内翻腾的热气涌向四肢百骸。
全身犹如无数蚁虫在爬,他敏锐察觉到自己的变化,令他颇感难堪。
温香软玉近在咫尺,她身上惯有的清甜香气仿佛是世间最令人着迷的气味。谢明翊深吸了一口气,浓密鸦睫上的水珠抖动下来,沿着他的面颊滚落,滑向滚动的喉结。
他眼眸晦暗,盯着她。
卫姝瑶几乎要忍不住掐他时,谢明翊忽地靠近她面颊,鼻尖对上她的鼻尖。
卫姝瑶下意识想逃,堪堪动了动肩膀,箍在她手上的力道便略重了两分。
“要、要不我去找太医,你好像发热了。”她拼命忍着这种奇怪的感觉,急忙开口。
“闭嘴。”
他嗓音分外暗哑低沉,说话时喷薄的热息落在她的脸上。
话未落音,她的下巴被滚烫的指腹捏住,湿热的呼吸带着冷水喷洒在她脖颈上,激起一片战栗。
卫姝瑶脑中一片空白。
——他咬了她脖颈一口。
她无暇思考谢明翊究竟在想什么。她只知道自己浑身汗毛倒竖,赧然、焦躁、不安、尴尬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令她大脑一片混沌。
“你先放开我……好不好?”卫姝瑶不得不极力拽住仅剩的神智,鼻音略带沙哑。
可她不知道,她歪着脑袋,柔媚的眼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时,像是撒娇。
娇艳的红唇一开一合,仿佛诱人的果实。
谢明翊倏地松了手,一手揽紧了她的腰肢,一手抬起她的下巴。
卫姝瑶看着他利落分明的下颌骤然贴近,滚热带着湿意的唇覆了上来。
他抵着她柔嫩的唇,狂风骤雨般反复碾着,一向清冷的双眸染上了浓重的欲/色。
他的舌尖分明是热腻的,面颊沾上的冷水却凉得令人发抖。
他捧着她的脑袋,缓慢地吮着她的舌根,冷水从上下滑动的喉结上流淌而过。
她呼吸彻底乱了,在这场亲吻的浪潮中拼命挣扎,竭力抓紧了他胸前湿漉漉的衣裳,指尖冷意冻得她发颤,转瞬又被他舌尖和唇瓣上的灼热烫得神思涣散。
冷热交织中,她几乎要窒息了。
卫姝瑶思绪彻底崩溃,手指渐渐无力,谢明翊手指微动,扣紧了她的十指。
不知过了多久,卫姝瑶才从他的侵袭中挣脱出来。
她外衫已经凌乱不堪,层迭堆在酥肩下,只余濡湿的心衣裹着盈盈腰身,乌发披散肩头,如夜色微漾。
卫姝瑶呼吸不顺,肩上将将结痂好了的伤口浸了冷水,疼得又是低低呜咽了一声。
她紧抿着唇,泪珠从眼角倏地滚落下来,丝线般连绵不绝。
谢明翊蓦地停下来,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力闭了闭眼,将她紧搂在怀中,贴了片刻。
他咬了咬牙,忽然松开了手,轻轻推了推她。
卫姝瑶如获大赦,仓皇地爬出了浴桶,下地后一下甩掉了湿漉漉的鞋子,赤足就跑。
她一口气奔到帘幔前,忽又听得身后传来沙哑的嗓音。
“去叫贺太医来。”他声音里带着点沉闷和烦躁。
好似还有一点点沮丧。
卫姝瑶呆了呆,眼泪兀自在吧嗒吧嗒地掉,听清他的话后逃也似地奔出去了。
听见她仓促的脚步声远去,谢明翊阖上了眼帘,只觉得眼前又是一片漆黑,世界倏然死寂了。
谢明翊在冷水中泡了很久。
原本他早已清醒了,但他不想回寝殿。血腥气和她身上清甜的香味,犹如密织的网,会令他好不容易平静的心绪再度化作狂潮。
他只能泡在冷水里,闭上眼,反复回忆今日猎杀追击的场面,才能勉强抵抗住细想她唇上的滋味。
否则,只消短暂的片段,内心强烈的悸动和可怕的占有欲都会让他崩裂。
方才,他好几次险些控制不住,想攥紧盈盈细腰,迫使她昂首发出呻吟,想用粗粝的指腹描摹她寸寸雪肌,让她哭着求饶。
他渴求她,想要更多,宛如觅食的独狼极度贪恋食物,方能填补那种空虚。
……但,她对他并无真心。
一切的欲念在这鲜血淋漓的事实面前,显得如此可笑。
可那又如何?
过了许久,寒气渗骨,总算压制住了躁动得几近失控的念头。
谢明翊身子缓缓下滑,将整张脸都隐没入冷水里,睁着眼,望着黑夜中微亮的浅淡月色。
待谢明翊起身,换了衣裳回到寝殿时,便看到贺祈年正在案前徘徊不定。
贺祈年正是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见他出来,松了口气,忙迎上前去。
“殿下是出了什么事?”他想起长顺来喊他的情形,心里有些忐忑。
“是孤大意了。”谢明翊神色如常,只说在前殿闻到一种异香,之后便察觉身子不适,回来泡了冷水才稍稍缓解了。
贺祈年忙为他诊脉,悄悄抬眼打量时,觉得太子殿下眼下阴影比寻常时要深一些,似是劳累过度。
但他的脉象却看不出疲乏过度,甚至跃动得更有力了。
贺祈年心生诧异,思索了片刻,将自己的推断谨慎说与谢明翊听了。
“徐家竟然出此下三滥的招数,实属卑劣。”贺祈年叹气道,“还好殿下察觉得及时,才没有酿成大祸。”
谢明翊薄唇紧抿,眸中怒意翻滚,杀意顿现。
贺祈年跟随他这两年,谢明翊从来是克制冷静,即便偶有不悦,也不会当面表露,从未见过他这般凶煞模样,心里难免有些发怵。
“殿下,所幸那香料对身体并无大碍,寻常人只要离开香气熏染的地方,不过片刻便会恢复神智,断不会……”
谢明翊倏地抬眼,贺祈年见他面色阴沉如水,立刻闭了嘴。
“你是说,只要离了那地方,便不会再有异样?”他一字一句道。
贺祈年被他戾气黑眸盯着,吓得心口突突乱跳,半晌才回过神来,连连颔首。
“她们虽然想迫使殿下就范,却也没那个胆子下狠药,如此殿下即便不从,事后也方便收拾残局……”
贺祈年话刚落音,便见谢明翊攥紧了手,垂眸不语。
贺祈年垂首立在一旁,瑟缩不敢多言。
他知谢明翊生性警觉,今夜实在是连番事务缠身,才稍微松懈了两分,怎知就出了这样的事,可想而知他心中当下有何等愤懑不满。
贺祈年自是不敢再火上浇油,只得静静候着。等了许久,才听得谢明翊缓声开口。
“你去隔壁暖阁,替她把把脉。”
贺祈年尚未反应过来,已经见谢明翊转身离去,径自回里间寝榻了。
他后知后觉地迈开步子,朝着暖阁走去。
贺祈年忐忑行至暖阁,撩开内室重重厚幔,才见一团缩在床榻上的娇小身影。
是那日在马车上诊治过的年轻女子。
贺祈年脚步一怔,继而快步走了过去。
便见卫姝瑶云鬓散乱,紧闭着眼,整个人裹在被窝里,蜷缩得甚紧。暖阁里燃着炭炉,烘得热意撩人,地上却随意扔着一堆湿漉漉的衣裳。
贺祈年怔愣良久,不敢深想,只得暗自猜疑,也不知太子究竟如何折腾了这位姑娘,竟将人折磨成这般憔悴模样……
他上前两步,悄声唤了两句。
卫姝瑶睡得迷迷糊糊,听得有人喊她,浑身立即紧绷起来,猛地睁了眼。
抬眼看清床榻边的人不是谢明翊,她松了口气,却又莫名有些颓丧。
贺祈年点燃了床榻旁的一盏灯,小声道:“殿下吩咐在下来为您诊脉。”
这少女睡在太子寝居,又颇得太子宠爱,贺祈年起初是将她当成了侍寝的宫婢。可待烛光大亮,那张艳冠京华的面容闯入眼帘,贺祈年吓得手腕一抖,险些摔翻了烛台。
“卫、卫七姑娘?”
卫姝瑶揉着眼,迎着烛火晃了晃眼神,眯眼打量了贺祈年一眼。
“你是……”她茫然开口,脑子因今夜谢明翊的轻薄之举仍是混沌一片。
贺祈年忙放了烛台,低声道:“在下乃是贺春水的弟子,名祈年,如今在太医院当值。”
卫姝瑶一怔,又仔细看了一眼,终于想起来,“原来是你!”
她幼年病重,父亲寻遍天下名医,最后求到了曲州千花谷贺神医门前,托他研制了一味药丸,常年配着不离身,方才平平安安长大。
卫姝瑶小时候只见过贺春水几回,隐约记得他身边有一个药童,生得眉清目秀,待人温润。
眼下这境地,自然不便叙旧,贺祈年不敢耽搁,连忙上前为她诊脉。
“殿下这也太……”他收了手,眉心微拧,低声道:“姑娘身子过虚,需得好好补补,近日不能再……”
他止住了话头,咳了两声。
卫姝瑶见他话里有话,只觉得愈加羞赧,面上一红,尴尬回道:“并非你想的那样,你开了药方交于长顺吧。”
贺祈年应声,准备出门时,忽听得卫姝瑶喊住了他。
“贺太医稍等,你能否再给我配一味药丸?”她伸手从怀中摸出那空荡荡的药瓶,交于他手中。
贺祈年听了她的托付之事,颔首应下,临去前,瞥见她手指因受冻红肿,隐约长了冻疮,心中便记了下来。
卫姝瑶这一睡,又是睡到第二日午后才醒。
她回想着昨夜的事,仍是心有余悸,心尖发颤。
谢明翊此前对她颇为克制,即便那回失控,也只是重拿轻放。可、可他昨夜……
他身上的炙热和滚烫的指腹,还有那令人意乱神迷的微凉的唇瓣,都让她心绪不宁。
想着想着,却又红了眼睛,不知他究竟是何用意。
直至宝枝进来唤她,见到卫姝瑶肿着一双眼,长睫在下眼睑处投落的阴影和眼底青色重迭,愈发显得憔悴了。
“姑娘这是怎么了?”宝枝心急问道。
卫姝瑶委屈巴巴抿了抿唇,小声道:“被狗咬了。”
许是心里难受,嗓音沙哑得厉害。
“啊!那,那这可如何是好,姑娘必定得……”宝枝抬手摸了她的额头,见一切如常,方才缓了缓气息,“这寝殿哪里来的狗呢?姑娘必定是又梦魇了。”
卫姝瑶眉心拧起,见她带了一碗汤药,忙岔开话,问道:“怎的又要喝药?”
宝枝答话:“长顺说,是殿下特意吩咐的,许是看姑娘病了这么些日子一直不好,贺太医又开了新的方子,说是好好调理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