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的逃妻(水墨染)

不管如何，伤害世子的凶手业已查明, 人在兵部任职，却是和国公府有私仇，陛下朝上大怒狠狠地惩治元凶，且留世子在宫里欢度元宵, 夜宿安抚, 可谓十分在意。
“奴婢还听说, 陆世子要带五万石粮食去兖州赈灾救济呢, 即日就要启程, 等回来京城奴婢看都得暖和了。”
“这种不要紧的，你听来作何。”
“……”
绿桃瘪瘪嘴, 明明是小姐天天逮着她和拂冬问有没有新进展, 怎的她说了又不满意。
苏轻眉捏着手中的平安符, 这是她回来翌日去城南的慈光寺求的。
请符时, 身边是庙里络绎不绝的香客，他们虔诚和善，宝殿里大佛庄严慈爱，不断念诵经文的大师们为符文开光，外面还有山口回荡的悠扬钟声，所有的一切都让她躁郁的心绪在那一刹被抚平。
同时她又不免想起，陆迟他会怕吗？
她偶尔经历一次，晚上便难以遏制的噩梦连连，那么陆迟呢，表面看不出来，他比她想象的处境要艰难的多。
“小姐，咱们今日还要去街上采选礼物吗？”
苏轻眉收起回忆，她最近不知怎么了，无端能牵扯想起陆迟，摆手道：“不用，都准备好了，用完午膳我就去柳尚书府，你不必跟着我。”
绿桃表示明白，“小姐，您有把握吗？她们会不会不钟意啊。”
“我送去拜帖，她们愿意见就说明有希望，我好好表现诚意，若她们不喜欢，那就顺其自然。”
苏轻眉即便活了两世，无非比寻常人了解稍多。
柳家有十一位姑娘，除却嫁了人和年纪未满豆蔻的，还有六位，她们有嫡庶之分，感情却很好，其中最泼辣爱管事的属二小姐，最温柔的是五小姐，……
苏轻眉前世与她们曾同过几次宴席，算不上朋友，但听那些姑娘们谈起过各自的喜好，所谓拿人手短，她决定用实实在在的东西打动她们，失败了也不打紧。
提前用商船送货就是为了熟悉河道运作，柳家做不成，她再多找普通点的人家也一样，麻烦和少赚点而已。
“绿桃，帮我脸上抹些这个粉。”自遇到张成魁后，她出门除了戴帷帽，若是必须见陌生人，会将自己特意画丑，免得招惹到谁。
“噢。”
午后，李焱驱车将苏轻眉送到了柳尚书家的侧门口，她是平民，走正门自是不大可能，好在并没有让她等许久，就有人通传她进去。
苏轻眉先是将拜帖交给了门房，然后低着头跟丫鬟往里走。
尚书府对下人管顾严格，一个个都不曾嚣张跋扈，看起来即便明显对苏轻眉不上心，也本本分分不刁难，毕竟是主子们亲自答应要见。
苏轻眉没了绿桃相陪，左右忙乱地手各提着一大串包好的礼盒。
正当他们穿过正院旁的廊道，苏轻眉忽然被一只纤细手腕扯过，吓得她不轻，在她差点惊叫时看见了扯她的人正是柳家二小姐柳凌霜，柳凌霜抬食指在唇边摆出噤声的姿态。
苏轻眉不敢说话，陪她一道蹲在垂花门口。
两息后，苏轻眉来时的路上，果真又来了个人，这次是位男子。
该怎形容呢，她见过长得好看的男人，眼前的顶多算秀气，然肤色白皙，那双眼睛尤为剔透，一副温和无害的模样，像只纯洁白鹿。
待男子彻底进了门厅，柳凌霜拍了拍裙裾起身，对方才的事不大在意，看向苏轻眉，“你就是书信想让我考虑下你家小商船的苏姑娘？”
近看五官还挺别致，奈何脸蛋灰扑扑的，白瞎了好骨架。
“是的，柳小姐。”
“随我来吧。”
苏轻眉见她始终神态自若，对先前偷看男子的事同样当没发生，跟她进了一处粉墙大院，隔了道墙，里面叽叽喳喳的嘈杂声堪比闹市。
她们俩一进门的瞬间，齐刷刷五六双眼睛黏在了苏轻眉身上。
女子此刻的肤色沉黯，不是那类健康好看的蜜色肌肤，就光剩黯淡，加之刻意画过的粗眉，见过之后很难让人想继续盯她，于是不多时，周遭目光便淡了下去。
冬日里，亮堂的院儿里摆了三张桌台，姑娘们围坐吃着小食瓜子晒太阳，丫鬟们站在一旁斟热茶伺候。
柳凌霜走上前挤到了她五妹身边，端起碗茶，“苏姑娘，你应该晓得，我们一向是用楚家的船给我们到处采货，用惯了，为何要转用你的？”
苏轻眉一套周全的施礼完，“回答之前，我想先请各位看看我带来的东西。”
柳家六小姐笑道：“哦，你想贿赂我们，哈哈。”
苏轻眉闻言浅笑，让柳六小姐看得微滞，真奇怪，明明很平淡的一张脸笑起来，比方才增色不少。
只见女子将手上的十数个礼盒，大大小小依次摆在廊下，然后每每抱出一件，送到每一位姑娘面前。
“听闻二小姐您最喜欢金饰，这座三寸玲珑佛塔小是小，仍做成秀珍的六面七层，塔底用的铆结编累镀的如意金纹，檐角挂实心小风铃，吹动亦有响声。”此物贵在工艺，是本该半年后柳凌霜发现的一位巧手工匠，她讨巧提前去找到那人买得的从前作品。
“三小姐喜欢香粉，我托人在桃溪里特地寻的调香师，她很有此中天赋，想请二小姐帮忙品鉴品鉴。”这位是苏轻眉前世最喜欢的一位制香姑娘，后来还开了香铺。
“五小姐的是最佳的徽墨，在徽州产，不是楚家平常买的那家，由我从江南带来……”
苏轻眉这几日在家仔细回想，早将几位姑娘的喜好彻底想透。
楚家家大业大，做得再好也就是找招牌的店里采办，讲求的是量，而苏轻眉有心抢生意，花的心思深得多，这些就是她所谓的诚意。
“我来京城不久，对江南更为熟悉。”
柳家小姐们懂了她的意思，楚家出身不在江南，往常帮她们买无非就是将江南名铺的东西运到京城给她们挑选，但当地最有名的铺子，不一定是最好的铺子。
就像苏轻眉这次带来的这些，有的明明就在京城，但她们也没见过，没用过。
她们纷纷拿起属于自己的那份心头好细瞧，一个个露出赞同的目光，显然苏轻眉的这番用心，柳家姑娘们很受用。
苏轻眉保持安静，自楚筠那件事之后，她学会了不卑不亢，尽人事听天命，她做经营享受的是过程，对结果反而不再看得那么重。
柳凌霜捧着手心小塔，心情大好地往右揶揄道：“哎哟五妹，我帮你看了，他就在前院，你再买下去就快买满整屋子，还不紧着去送出去一回。”
柳凌瑶面上微赧，“二姐，这是我自用的，你要再这样说，我，我就不理你了啊……”
“怕什么，他与姜滢滢都解除婚约了，你还有甚不敢的，赶紧让我们爹，他的老师去商议婚事啊，庶出怎么了，他也不是大户人家。”
苏轻眉被迫听完，哦，那男子是容缙，姜滢滢的未婚夫容学士，这么一想，她前世好像好几次差点见到，陆迟打个岔就没见成，难怪她不认得。
原来……姜滢滢早已经解除婚约了。
在大朔，闺阁女儿偷偷在家中谈论男子不稀奇，或许她们也完全没当苏轻眉威胁，说得话语直白而热烈。
柳八妹在旁嘟囔，“五姐姐为何喜欢那等被退婚的可怜书呆子，我就不同了，我喜欢穆小将军那样的，英姿飒飒，他赶回边关了，我好想见他啊！”
柳三姐戳了下小妹的脑袋，“五妹我与你说，你喜欢归喜欢，别学那叶三，闹得的满城都笑话她。”
柳凌瑶长得清纯怯弱，失落起来也是柔声细语，“我还不如叶三小姐呢，贺小公子没有心仪的，容哥哥却的确说过喜欢姜姑娘，等了这么多年。”
“姜滢滢想要嫁给陆世子。”柳凌霜嗑了一把瓜子，“我看她怎么嫁，以为崔雁芙是吃素的不成。”
苏轻眉在一旁有些听不下去，她明明认识那些人，莫名有种故意窥探秘密的错觉，便小声道：“二小姐，要么您慢慢考虑，我先告退了。”
柳凌霜才想起她还在这，看了眼姐妹们的表情，了然下了决定，“不考虑了，你就一艘小船，我们正好从楚家那匀出来给你。”
楚家的大商船，运的不止柳家的，合并还有其他闺秀大户，柳凌霜等于是将自家抽走让苏轻眉单做。
“晚些我将需要的单子列给你，刨却运费，若一次装不满船，佣费再多给你三成。”
苏轻眉闻之大喜，“谢谢二小姐。”
她自小吃穿都是上乘，外祖母和母亲在用度上让她开过眼见，采办一些精致物件，对她来说真的不困难。
有了这个大主顾，她再找些填位置的普通商贩就成。
苏轻眉心情不错，走之前，她不期然听到了最后一句她们的议论。
“要说还是崔雁芙最霸道，打她看上陆世子后，咱们哪还敢在外头谈起他，有太后撑腰，皇上赐婚就是了不起呢。”
苏轻眉坐上马车回到家中。
她脸上的妆粉在奔波了一天后开始糊化，因此一推开家门便喊她的丫鬟来帮她打盆水，“绿桃，帮我——”
一抬眸，男人坐在她回来那晚凝望门口的位置，望着她。
第一次，苏轻眉第一次光是看到陆迟，就有种不知所措，心跳快如锤鼓的感觉。
绿桃和李焱不约而同地躲进倒座房里，留他们二人单独在庭中，檐角只挂着一盏灯笼，照在苏轻眉不大雅观的面容上。
“陆世子怎么来了。”别别扭扭的语气。
陆迟看到她的花脸轻笑了声，缓缓走近，“有些话想对你说，走走？”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苏轻眉很快恢复了平静。
然后按着她一贯的划清界限, 道：“陆世子，在这儿就可以。”
陆迟侧眸，指了指窗户上三个并列明显的暗影，“你确定, 那我可就说了。”
苏轻眉蹙眉望过去, 原是她的两位丫鬟和李焱正挤挤挨挨地偷听, 她数次领教过他的直白话术，生怕他说出些叫她下不来台的孟浪话, 干咳了两声, “……走吧。”
“等等——”
女子微红着脸，回到灶房舀了一盆水，洗完脸走到门口。
陆迟转过身, 她的额角鼻尖还挂着零星的水珠，白皙的肌肤如清水出芙蓉, 五官娇丽绝伦，薄软的唇像熟透的樱桃，丰艳欲滴。
“走吗？”
他的视线在她的唇上停留一瞬，“嗯。”
两人走在督院街边, 黄昏时行人不多, 仍旧频频引来侧目。
这很难避免, 毕竟他们皆长相出挑, 尤其苏轻眉的衣裳没换, 质地普通的穿着反而将人们的关注集中在她清丽的面庞。
女子不习惯，略略低下了头, 看着裙角, 以至于没在意陆迟正引着她往隔壁的闹街走。
他将她带出来, 然一路无话。
苏轻眉渐渐心中狐疑, 出声提醒，“陆世子，你来找我是想说什么？”
同时，陆迟也开口了。
“上元节那天，我在皇宫，才没有来找你。”
苏轻眉以为他要说的就是这句，敛住眸色回道：“世子不必与我解释，我当时不算答应，也……没等过。”
陆迟闻言看着苏轻眉，她果真很会折磨人。
他们在山涧里，她能喊他的名，会偷偷心疼他的伤口，敢使唤他，那两日她脸上的明媚鲜活比他曾经见识到的多得多，他能感觉到她对他的态度起了些许变化。
没想到一上来，还是这幅拒人千里的模样。
苏轻眉说话时，左手下意识摸了摸右手腕，这是她最近多出来的的习惯，陆迟咬她的那口没留下任何痕迹，可她时不时感觉那里微热，面对他时更明显。
不知不觉，他们经过转角，进入了将军路，这里便是督院街隔壁的闹市街区，横亘着一条内河，晚上大桥两侧除了鳞次栉比的商铺，还有数不清的叫卖摊贩。
节庆余热未消，熙熙攘攘的路口灯火辉煌，随处可见的珠宝香料、茶楼酒肆悬挂着招客旗帜，沿街货摊摆的物件也很杂，大多是上元节没卖完的玩趣。
陆迟先到得一处摊位，买了两只一大一小的相同獠牙面具。
他戴上后，替苏轻眉也戴上，她稍稍瑟缩了一下没拒绝，晚市上游人更多，她不想再被盯着瞧，正好许多小孩子戴着面具，他们这般不算突兀。
陆迟在她耳后拨了下铜扣，手指顺着她的耳廓，嗓音低磁，“即便苏姑娘不承认，我只当我们互欠一回同游，今日补上，好不好。”
面具仿佛隔绝了外物，罩住了她的面容和表情，苏轻眉感觉很安稳，不可否认，来都来了，她也很想逛一逛这街上灯火，嘴上却道：“世子是在逼我吗。”
陆迟听得出她的愿意，配合她，笑道：“是，你无从选择，是我在逼你。”
女子面具后的脸上微烫，勉为其难的轻哼，“好吧。”
距离上元节已过了十几日，难以比对正月十五的盛况，和江南不同，京城一向是有宵禁的，唯有上元佳节那晚敕许弛禁，人们涌上街头买灯，赏灯，到处可见火树银花，漫天华彩。
苏轻眉看着残留悬着的精美的灯饰，略有遗憾，“我听说，那日很热闹的。”
男人看了她一眼，“你没见过京城的上元节？”
她不是嫁给了他三年么。
“没有。”好像总有这样那样的阴差阳错，前世没见过，这一世也还没来得及看。
他们之间说是同游，实则是她往哪走，陆迟就斯斯文文跟着她走，苏轻眉错过了花灯盛会当然可惜，庆幸的是小吃食的摊位不会减少，她没用晚膳，便将看到的全都试了一遍。
炒栗子，白头菱，皂儿糕，汤圆……
越吃到后面，苏轻眉的心情也越放松，面上逐渐有了笑容，陆迟看不见，却能从她发光的眼神和雀跃的脚步中看出端倪。
“姑娘，来一串冰糖葫芦吧！”小商贩经过他们时，见缝插针地推销。
苏轻眉口中甜的发腻，正好想吃点酸味的，“好，来一串！”
“两串。”
陆迟拿出银子要了两串，一串递给身侧女子，苏轻眉接过时，怪她记性太好，想起了姜滢滢说过，陆迟为她偷爬墙出去买糖葫芦的事。
她看着他用纸细心包好，那种专注对待小事的样子，她很少在他身上见到，“……你不吃，要带回去吗？”
“我不爱吃，带回去给别人。”
“哦……”
这种小吃女子喜爱的多，国公府里，不是给姜滢滢的又是给谁呢。
苏轻眉掀起面具，咬了一口，□□糖甜脆而凉，红果很酸，抿开酸涩的味觉蔓延整个口腔，咽下去时连带心尖儿都带上了点酸楚。
陆迟见她吃的认真，话都少了，扯唇：“就这么好吃啊。”
苏轻眉点头，又咬一口，男人不禁好笑，“我又不抢你的，你先前都慢吞吞地吃，这串吃这么快作什么。”
“就是好吃嘛。”
一串四五颗，吃起来确实挺快的。
女子的唇不小心沾了几块细粒的黄糖，陆迟不经意看到，她粉嫩灵巧的舌舔掉了一粒，还有一粒糖在唇角，她试着探出卷了卷舌尖，他看的呼吸一窒，喉结不由自主滚动了一下。
收不回视线，她不合时宜地合上了面具。
陆迟沉着眸色望向别处，许久后才重新转回来。
苏轻眉没发现他短暂的异常，她吃饱喝足，就爱逛些有趣的铺子，江南是富庶之地，平常的她都见过，直到出现了个妇人摆的类似卖笔墨的摊位，竹台上放着许多瓶罐，里面是深浅不一的丹红。
她好奇地走近，“这是什么，染衣的？”
妇女贩商摇头笑道：“姑娘，这是我独家调制的蔻丹，用花瓣做成，可以涂在指甲上，姑娘要不试试呗，便宜的很十五文钱，可保持数日不褪颜色。”
苏轻眉伸手看了看指甲，听起来挺有趣，她稍提起手袖，坐在摊位旁的小方凳上。
“姑娘要您涂还是我来涂。”
苏轻眉刚想说她来，陆迟却接过了商贩那句话，浅笑着说：“我来吧。”
她没来得及拒绝，男人就这样当街坐在她对过，执着她的手，右手捻起竹筒里一团素白棉花，抬眸问她：“想好了吗，要哪种。”
苏轻眉愣愣地指了指其中最红的丹色。
她纤薄的手被男人宽大手掌依托，他认真地像在临摹珍贵画卷，棉团染色后压着她的指甲，她若不是因戴着面具，早教人发现她的脸红的比过蔻丹。
女贩笑呵呵的：“想要干的快，还得小郎君多替你家娘子吹一吹呢。”
陆迟抽出一锭绰绰有余的银子，眼带笑意，“多谢提醒。”
女贩收了钱捂嘴偷笑，敢当街摸手，不是夫妻还能是兄妹不成，她识相地说完这些话就避让到了摊位另一侧，给这对一看就是新婚燕尔的金童玉女留出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