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个时辰后,陆迟忽尔抬头:“苏姑娘, 我今晚要去工部衙门。”
苏轻眉愣愣转头看了眼车窗外, 再行一条街就能到, 他为何不早说, 工部衙门可是完全相反的朝向!
陆迟看透她明显嫌弃的腹诽, 面色如常,“实在是我为了江南等地的河道取址发愁, 竟忘了身处苏姑娘的马车中。”
男人这般一说, 苏轻眉也发觉他上来后的确很沉默, 不似寻常, 他说的址处,不会和扬州城西她买的铺面有关吧。
苏轻眉几乎把所有的钱都投放在那,万一这一世陆迟转了念头不去设河道,她岂不是全都亏了。
关键白白便宜了苏文安和继母刘氏。
这个猜测让苏轻眉万分不安,牵涉到银两,她瞬间开始紧张,主动凑近了一点,“世子,您说的愁是在哪儿,不如讲出来,我们一起商量。”
陆迟低着头,唇角几不可见的浮起一丝弧度,他早就该知道,苏轻眉最在乎的就是赚银两。
她这位小女子素来能屈能伸,方才还一副噤若寒蝉的疏离模样,为了刺探他的口风,她马不停蹄就能换了殷勤语气。
陆迟掀眸缓道:“不瞒苏姑娘,我原本是想将河段分叉道安设在扬州,可若是直接另开新的河渠,淮州那处也不错。”
“但是淮州在扬州上游,两相不冲撞,不可以同时么。”苏轻眉清楚记得,前世陆迟带回的图上,淮州也有新建码头,为何陆迟现在非要两者取其一。
“财不天降,皆出于民,我身为都水监使丞,铺张马虎不得。”
“世子,单设一处定然不够啊,还要汛期通泄呢。”浅显道理,他没理由不懂,不会是装的吧。
说着说着,苏轻眉忍不了,葱白指尖蘸了碗中茶水在桌上画图,凭着记忆,想将她记得的都画了出来,然她没有那般过目不忘的本领,水渍图形也很粗糙,陆迟看后连连不解。
拂冬更是完全听不懂,位置从一开始的坐在中间,识相地挪到门帘处背对。
陆迟似是当真看不清,每每在细细问她,仿佛很在意她的想法,“其实堪舆图就在工部,夜里无旁人,苏姑娘不如直接和我去看看。”
女子满口答应:“好!”
苏轻眉从没觉得陆迟蠢笨过,眼下她觉得他好像听不来白话,她非得一处处指给陆迟看,劝服他在扬州凿建河道不可!
马车堪堪停在工部衙门门口。
夜已深,守门的官兵们见是陆迟,跪下行礼,虽说苏轻眉一个女子进去不和规矩,但既然是陆世子带的,他们面面相觑不敢过问,遂干脆开门放入。
肃穆的官衡黑瓦高墙,气氛庄重,过仪门后与长长的廊道相通,穿堂风吹过零星两只照明的牛皮灯笼,互撞发出沙沙细碎声响,增添了不少骇人气氛。
苏轻眉有点害怕,不由得偷偷拽住了陆迟的袖袍,紧紧跟随他身后。
然而越紧张越容易出错,她不小心被横出的大石块绊了一下,右脚竟然不合时宜地崴到了。
苏轻眉咬住唇畔没喊,闷头跟着继续往前走。
陆迟习惯夜视步行,早在同时发现了她的不妥,女子明显在强忍,他垂眸,脚步却略微快了些,直等到苏轻眉忍不住嘤咛出声。
陆迟才停下回过头,“怎么了。”
苏轻眉不好再瞒,羞赧道:“我、我扭到了,不过无碍,我能走。”
陆迟伸出手臂,笑道:“苏姑娘与我有什么关系,需要在我面前逞强,莫不是以为我会心疼?”
苏轻眉:“……”
他在说甚,歪理总那么多。
大概是上次船板上陆迟完全泄露过本性,现在单独面对她,他便连装都懒得装了。
苏轻眉微微抿唇,因言语上失利,略赌气地将手搭在陆迟的小臂,她清醒的时候总是刻意保持距离,和陆迟并不亲近,此刻接触他的身体,隔了层绢帛也很不习惯。
陆迟面色淡淡,放慢脚步带着她往前,他人高,随手从廊下摘了只原本高挂的灯笼,递给苏轻眉,于是便成了苏轻眉左手提灯,他扶着她,由背影看,二人和谐依偎地往前走。
但若是当面,就会看见男子神态自若,女子则小心翼翼,任何多余触碰都不肯。
步步复道萦行,终于到了陆迟日常办公的地方。
简单涂饰的正开门三间, 粗糙水磨围墙,灰板石台矶往上砌叠,唯一称得上精致的是最左边雕兰花的两扇安板门。
“苏姑娘,你等一阵。”
“嗯。”
苏轻眉不会在他面前顾及仪态,反正他素来最讨厌不端庄的,只见她单脚轻跳到书案旁,扯了一把交椅坐下,慢慢等陆迟拿堪舆图过来。
陆迟的桌上很干净,书本堆叠齐整,文房笔墨质地昂贵,还有青铜质的鉴柱镜架,挂了一只舶来的清透金丝单照。
苏轻眉第一次见单照镜,有些好奇,凑近想看看,正好听到陆迟回来,她立刻收回目光。
“给你,药。”
苏轻眉以为他会递过来堪舆图,没想到男人给她的是一盒软膏,她想推辞,又怕陆迟再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来她接不住,闷着头接过。
陆迟撩袍坐在她身侧,瞥了她一眼:“不涂么。”
苏轻眉也愣了,“现在?”
男人笑道:“不然我拿给你作什么,用完药你等会就能自己出门,还是……苏姑娘更希望我再将你扶抱着送出去?”
他说到后半句,声线压得很低,像是在与她暧|昧私语。
苏轻眉稍稍一想,不可能,他分明怕她麻烦呢,她赶紧轻道:“民女不敢劳烦世子。”
陆迟浅浅应了声,长指拎起单照挂在右耳,遮屏住窗口洒进来晃眼的皎白月光,低头认真翻查,“你且用药,我找出堪舆图给你。”
“噢。”
男女有别,苏轻眉将椅子挪到书案转角,借着桌面盲区遮挡,慢吞吞褪掉罗袜,偏过身子用指尖沾了药膏,在脚踝上抹匀擦揉,她也确实疼肿的厉害。
陆迟坐姿不变,不动声色中展眸,看向女子。
他身量高,其实将情景看的十分清楚。
她露出的玉足白嫩,外踝似一颗圆润珍珠,在药膏的润泽下莹莹生光,湿润滑腻,女子的纤细指腹缓缓在上面轻抚,打圈,偶尔揉压到红肿疼处,还会咬唇轻轻弹动颤簌。
她微微歪倾的身段起伏,酡红的双颊靡颜腻理,柳娇花媚。
男人的喉结上下滚动,他很能忍,不代表他不想亲自动手,将她的玉足拖进掌心,在帐中把玩。
苏轻眉感受到灼灼视线,抬起头,果然见陆迟看着她,明明躲得好好的,他应当看不到她的腿,她仍旧红了脸将裙摆放下遮好,“世子,您找到了吗?”
陆迟习惯想拿起凉茶压火,发现手边没有,沉了口气,“嗯。”
“好的,我来看看。”
苏轻眉拾掇好裙摆,准备起身挪位,陆迟直接探出臂弯,骨节分明的大掌捏住她的椅子扶柄往身侧一拉,轻而易举将人拉到了身侧。
本就看着简朴寒酸的地板,可怜巴巴地被刮出一条长长拖曳的痕迹。
苏轻眉:“……”
他这是怎么了呀,等她起身搬个椅子不就好了,满满力气没处使的样子。
二人的椅凳并拢,苏轻眉和他挨得近,出乎意料的,发现他身上的味道,仍旧是江南时的松柏木香气。
有些扰人心神。
“在想什么。”
男人的嗓音低磁,他侧过头,右眼带着细细金丝牵起的单照,斯文中蕴含矜贵,看得苏轻眉莫名慌乱,指了指他的右边,“我在外文札记里见过。”
意思是她只是对单镜好奇。
陆迟勾唇,摘下耳上搭扣摆在苏轻眉面前,“此物净同云母,宫里进贡得来,我拿的这一只夜晚有护眼之效,你要不要试试。”
苏轻眉没有回答,陆迟已替她挂上耳稍。
他们的位置临窗,月光偶尔会白的比房内油灯刺眼,看久了容易伤神,女子戴上后轻呼一声,“真的好柔和。”
“喜欢就送你。”
“……我不要。”她又不是小孩子,好玩不一定非得拥有,再说陆迟凭何送她。
苏轻眉不知不觉谈话间,慢慢习惯了二人十分靠近的间距,她一心铺子,很快就静下心来拿起桌上的堪舆图说正事。
她看得认真,努力将记忆中的二十九个地方圈了出来,“世子,约莫就是这几处,很适合拓宽河道的,世子您再推敲看看。”
陆迟顺着她纤细的指尖,目光停留在她粉嫩的指甲盖上,粗略掠了一眼大致和他心中想法相同的记录,道:“我忽然想起,扬州那处是苏姑娘的铺面所在,苏姑娘,原来你这般积极,是在要我徇私?”
苏轻眉闻言顿时急了,“怎么能叫徇私,古人说举人不避亲,这里也一个意思,好好的地方,你总不能故意不用吧。”
“看来你很在乎。”
“我当然在乎!”她花了心思买的,好歹重活一世,难道不能让她得点好处嘛。
苏轻眉压根没回味过来,陆迟所谓徇私,重点在私上面,她对他来说,是私。
她没想到,自然也不会否认。
陆迟的心情不错,“苏姑娘说得对,是我肤浅了。”
苏轻眉心中放下大石,看着手中图纸越想越不对劲,陆迟不该是对公务那般纠结的人,更不会轻易被人改变想法。
从马车上开始,他就一路故意引她过来。
假意做了那么多铺垫,最后就是为了让她欠他一个人情,
他,他这是何企图?
她不愿和他攀扯,必须当下问清,“陆世子,其实,你是不是想要我的铺子?不妨坦白说,你要几间?”
他先前在扬州不要,是因着未想要做河道,时下有了念头,难保不对她的铺面打歪主意。
陆迟的视线错顿,“你在说什么?”
“我说——”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敲门声。
姜滢滢温柔的呼唤在门外响起,含羞带怯,“世子表哥,我来给您送小点,以往送了许多次,守门侍卫都不让进,今晚不知怎的,他们看到我是女子,竟放我进来了。”
“是不是……世子表哥吩咐的?”
第31章
苏轻眉听到叩门声, 立刻抿上唇,下意识转头看向牖扇。
映在上面的纤弱人影绰绰,看得出是女子,而他们这厢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纵然她想解释, 大抵也是解释不清的, 谁会信大晚上的他们在看堪舆图呢。
陆迟暂无反应,苏轻眉不等他发话, 兀自做了决定。
她起身轻轻搬开凳角, 幸而方才听话用药膏搓揉,她能一拐一拐地独自走到了书架后面,走之前朝陆迟做了个噤声手势, 示意她进去躲着,让他能好好接待姜滢滢。
陆迟原是没打算见便宜表妹, 不过看苏轻眉严阵以待的模样,还挺好玩的,更重要的是,他发觉对她, 越主动才能打乱她的抗拒。
于是, 他的目光从书架底微动的绣鞋, 转到了门口, 淡淡启唇:“进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姜滢滢跨进门槛, 一身端庄浅绿,手臂上挽了只精致的红木食盒, 她扬头看到略微凌乱的空座, 心上没来由的一紧。
可是, 即便有人, 也是世子的同僚,她为何会觉得难受?
她福了福身,“世子表哥,我亲手做了些糕饼,二伯母说好吃,让我特意带来给您尝一尝。”
陆迟搁下毫笔,道:“我不饿,放那。”
姜滢滢听到他这番疏离语调,虽说心里怅然,仍将食盒放到桌子边缘,打眼又看到了那张空座,没忍住问道:“世子表哥,方才有人坐这里吗?”
苏轻眉收腹贴在最里层的书架,听到这句,心提到了嗓子眼,哪怕明知陆迟不会那么傻,将她供出来。
陆迟坦白点头,“嗯,是有人,她正在书架那寻书。”
苏轻眉:“……?”
世子说的如此坦荡,姜滢滢反倒不会乱猜测,朝右边虚空喊了句:“大人,您出来吧,我带的糕点多,足够分与你的。”
苏轻眉闻言恨不得出去锤陆迟一顿,她抽出一本书,往书架上敲了两敲。
陆迟低声笑了笑,笑声惑人,扯回了姜滢滢的视线。
“表哥,他这是?”
“她不爱被打扰,也不惯见生人,你走了她自然会出来。”
“哦。”工部竟还有这般胆小官员,她如何没听说过。
姜滢滢收拾心情,她最近难得见到陆迟,是有正事要说的,虽然房里有旁人,但她不怕,越多人觉得她和陆迟亲近对她越有利。
她边从木盒中端起食盘,边款款道:“我常听姑姑说世子在工部忙碌,晚上都不得回府,真怕您熬坏了身子……”
实话是陆迟回府的时间太少,她这个月压根没碰到两回,姑父说陛下无意赐她的婚,容学士那儿的婚约又催得紧,她在没确定陆迟心意前,得吊着容缙,免得两头空。
所以特意来探探他的心思。
前几次都没能顺利进来,这次侍卫看到她,听到她说找的国公府世子,莫名感慨了句是女子后犹犹豫豫地竟放她进来了!
“表哥,你尝一尝味道,可还喜欢?”
陆迟正在看书,随手拈起一块,“嗯,倒是挺像盛京楼的手艺。”
姜滢滢被戳穿了,脸红道:“我……特意请来楼里师傅学的,就想有朝一日让世子知晓我的心意。”
陆迟看着咬了一口的白糕,笑而不语。
心意么,明明是用国公府的银子,从京城最大的酒楼买了辗转送到他手中而已,比长庚亲自督工膳房做汤的心意都不如,她当谁是傻子。
“既然这么辛苦,表妹往后不必再做了。”
男人语气平淡,姜滢滢自发忽略,只觉他心中是有自己的,接下来的话就有了些信心,可是没等她说出口,陆迟拿手帕擦了擦手,起身离开座位。
姜滢滢疑惑:“世子表哥,你去哪?”
“去找本书。你还不走?”
“我还有事想说。”
苏轻眉听男人要过来,握紧秀拳,她连大气不敢喘地躲在架子后,陆迟倒好,处处尽给她使绊子。
若是姜滢滢跟着跑来,她不就无处可藏吗?
她着实不想成为姜滢滢心中的刺,否则往后姜滢滢成了世子夫人,对付她轻而易举。
思绪时,陆迟已然快步走至她身前,苏轻眉看着面前忽然冒出的一堵墙一般的宽阔胸膛,压低声:“世子,你来干什么?!”
陆迟下颚微扬,指端在书架上滑过,也跟着低声,“不是说了,我要找书。”
他们离得过近,女子身上有股好闻熟悉的清香,他曾抱过她几次,那种香总能在他身上留存许久,龙涎气味太浓,容易遮盖她的味道,所以他后来一直延用了松柏木香。
他看得出她在压抑小脾气,颊边白短的细细绒毛起鹅裙更新一巫耳而七雾尔巴易随着她的忿忿质问,轻轻浮动,像一只枝头上迎风摇晃,漂亮的小蜜桃。
苏轻眉腹诽:早不找晚不找,偏偏这时候找。
“那世子拿了快走!”在姜滢滢跟过来之前。
陆迟盯着她片刻,恍然道:“我说怎么找不着,原来被苏姑娘的腰臀压着了。”
“……”
苏轻眉不得不往前倾斜让出身后书柜,为了不让姜滢滢看见,她整个人半趴在陆迟身上,“世子快拿,您也不想被姜姑娘看到误会吧。”
“嗯。”
嘴上这样说着,陆迟慢腾腾地抬手,等余光瞥到身后姜滢滢在踟蹰走来,他的动作就更慢了,在他完全拿到书册之时,姜滢滢也走到了二人身后。
苏轻眉不敢再多话,揪着陆迟的衣襟,紧贴在他的胸膛,彻底将自己缩在他的身躯之下。
男人身量高大,挡住她绰绰有余。
从姜滢滢这处看过去背影,只看得到陆迟拿了东西在看,而那个世子的同僚果然怕生的惊人,似乎躲在世子衣袍后……
她自是万万想不到夜晚会有女子在,那个女子还是苏轻眉。
姜滢滢提了口气道:“世子表哥,我有件事想请您帮忙。”
“什么事。”
“我和容学士的婚约,当初姑母以为你……我虽有心拖延,但拖不过长辈的关怀,才会和他定下婚约,如今你回来,是不是我与他的,便作罢了?”
这话说得直白,豁出脸面,陆迟对谁都温润有礼,若即若离,她实在猜不出来,不得不问。
“那怎么行呢,凡事……”陆迟垂眸,看了眼怀中女子的发髻,用苏轻眉曾说过的话打回去,“有先来后到,我与表妹你可没有纸面婚约,我看容学士甚好,值得你托付终身。”
“但……”
姜滢滢心里委屈,是,他们的确没有纸面婚约,但传言她父母是为了谈纸面婚约才和陆迟父母一起沉船而亡的,难道他不该对她负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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