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没坐过马车,呜圆懒洋洋的,躺在女子怀里半天不带动。
绿桃不舍的喂它吃鱼干,“小姐,咱们真的把呜圆还给陆公子吗?要不然买回来养吧。”
“这样不好。”
小宠是活物,她养了五日便喜欢的不得了,陆迟还为它半夜驱驴车寻呢,好不容易找到,她开不了那个口。
“没事,我们往后也养一只。”
绿桃拿鱼干逗猫,“嗯,不如等呜圆生一只,我们再问陆公子要就好啦!”
苏轻眉摇头轻笑,那估摸是等不到的。
往城西的这条小道,老孟走过许多次非常熟悉,加上有力气大的李焱驾马,马车跑的又快又顺当。
孰料突发变故,荒茫田地中猛地奔窜出一架马车,高头领马壮硕,撞的正常往前的苏家马车一整个趔趄,差点向左垂直歪覆。
车厢剧烈摇晃,苏轻眉蹙着眉心,手扶紧车壁凸起的木棱,得以勉强维持坐姿。
老孟是个直脾气,皱眉想骂两句,抬头一看双架青马,官府规制,立刻识相地沉默,低着头向后退让,让他们先过。
俗话说,民不与富斗,富不与官争。
然而苏家安静不想惹事,撞的那位二世祖反倒不情愿上了。
车里坐的正是扬州知府张知礼的儿子张成魁,在江南横行无忌,刚从外县游玩归来,不走寻常路,偏爱从庄稼地里过,前两年踩踏过好几个百姓,不知收敛。
今早他在温柔乡,被他老子一封家书骂得狗血淋头,逼他即刻回家,否则断绝父子情谊,他委实心情不好,苏家的马车可以说正撞在他想喷火的枪口。
张成魁衣衫凌乱,随手披了件羊皮大衣,大摇大摆地跳下马车,满脸横肉,黄牙咧咧道:“是谁吃了豹子胆敢堵我的路!”
老孟急忙拖着李焱跪在地上叩头认错,他跪得十分干脆且恭顺,张成魁瞬间觉出了没趣。
一旁张府老管家苦口婆心地劝到:“大少,老爷还在家中等,您就饶过他们一回,咱赶快启程。”
张成魁听得烦,一把推开碍事的管家。
他眯着一双芝麻绿豆眼,瞧这马车上绸缎朱红翠绿,料定是哪家小娘子坐的。
若是长得美……
张成魁拍拍肚子,干咳清嗓,“里面的是谁家姑娘,下人犯了事,还不滚出来给我赔罪,竟然躲在里头做缩头乌龟?”
苏轻眉一直强忍,为的是不想节外生枝,再者她今天都没带帏帽,便谎道:“公子,我脸上生了疮,不便下马,方才冲撞是我们不对,但求公子大人大量放过。”
没办法,斗不过官,只得伏低做小。
若是平常,张成魁急着奔赴风月,真懒得再纠结,但他实在是不愿回家,就想在路上拖赖一阵,“嘿嘿,生疮有什么打紧,青楼妓馆更暗地方的疮我都见过,来,让哥哥我瞧一瞧生的怎么样。”
女子的嗓音有刻意压低,可尾音依旧绵软糯糯的,他听得心痒痒,不信好嗓子能配副丑脸,忍不住伸出手去撩。
绿桃有心挡在苏轻眉前面,毕竟以小姐的清丽颜色,任何猥琐男子看了都会起歹心。
谁知张成魁的速度太快,竟是彻底一把子往下扯断车帘,绿桃遮挡不及,映入男人眼帘的是一张刹那惊慌失措的花容月貌。
不单单是美,他用词匮乏,只觉艳绝倾城仍可窥见其清澈,清澈中还徜徉丝丝妩媚,妩媚之余又不失娇憨。
真真不是木头美人,简直风情万种,他见过的所有青楼花魁都远远比不上!
张成魁看呆了。
苏轻眉慌忙低下头,可张成魁多年来轻薄惯了良家女,急色的上手直接就想摸蹭她白皙的脸蛋。
“桀——桀——!”
连着两声凄厉猫叫,横飞出一只模糊雪球,张成魁抻出的手背瞬间多出两道深深血痕,疼的他龇牙咧嘴地叫唤。
“畜生东西!”
他收回手前,不忘一掌拍飞那只白色的幼猫,接着被赶来的老仆扶着连连向后撤退。
所有的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苏轻眉心疼的抱起被摔打在地,短暂呆怔的雪白呜圆,焦急的担心它的头有没有撞破。
老管家见状叹气:“大少爷,老爷真有急事寻您,咱就先回去吧,别惹事了。”
张成魁反手“啪”地打了一巴掌老管家,将老人踢倒在地,恨声道:“你吵个屁,没看我见血了?!”
“见了血还没点补偿,我偏就在这马车里要人!”
张成魁臭着一张脸,面目狰狞地指使身后两名骑马随从围住苏家马车,“你们两,把猫掐死,把她给我拖过来!”
区区商户家的娘子,也敢放猫抓他,在广陵城他的地界,不好好惩戒,真以为翻了天了!
那厢绿桃反应过来,面色惨白,死死咬牙展臂拦着车门,苏轻眉紧紧怀抱着晕过去的白猫,手都在抖,又急又怕。
素日里的话不多的李焱忽然站出,身躯挡在最前,他撸起袖口,臂膀肌肉虬结,稳扎马步,一甩手中马鞭,说出的话气势非常。
“你算什么东西,胆敢对我们动手,现在能死在我手里都算是你的福气。”
待他日见识世子的手段,那就不是一命了之。
李焱是当年为了陆迟留在江南的宫廷十二鹰卫队长——李锋的长子,接替父亲遗志留在世子身边,唯世子的命是从。
世子让他暂留苏府,如今不得不暴露身手,至少先确保身后女子安全。
苏轻眉此时坐在马车里惊恐,自然不会在意李焱的一反常态。
就在两方即将大打出手之际,不远处响起马蹄。
苏轻眉心跳加快,脑海中闪过一个名字,慌忙探出头看向车窗外,来人竟然真的是陆迟。
她连前世都甚少见陆迟骑马,此时的他微微倾身高坐马背,单手束握缰绳,长袍青衫迎着风猎猎作响,自喧嚣尘土飞扬中走来,抿唇如冰,冷冽的风姿挺拔轩昂。
苏轻眉的心蓦地一松,手中紧紧攥着防身的尖锐发簪落下。
第16章
陆迟的身后还有一匹马,坐着三位年纪相当的少年。
苏轻眉认得,是流离孩童里年纪较长的那些,他们常年在郊外野惯了,个个晒得黝黑精干,跟在后面气势十足。
陆迟赶到苏家车边,翻身下马,看都没看对过的张成魁,径直走近车辕处。
苏轻眉惊魂甫定,紧张的抿唇,伸出手牢牢捉住到来男子的袖袍,胆怯之心溢于言表。
她刚刚确实怕,陆迟再晚来一阵,她几乎想过冲下去和李焱一块儿以命相搏。
陆迟看到她因捏的太用力,毫无血色的葱白指端,不自觉将大手覆了上去,触手的冰凉使得他眉头微微一拢,容色依旧温润,道:“孟夫子在山头看到这处,我特来接你。”
“嗯,我,我没事。”
话虽如此,苏轻眉牵着他的衣角却是没有放开,陆迟靠的更近,方便她扯动。
张成魁眯眼,对方一下子多出三名精健少年,从本来的势均力敌,微有优势完全变成了劣势。
他是嚣张不是蠢,扬头大声报上响亮名号:“我劝你们识相的就赶紧离开,我可是扬州知府的儿子,尤其书生你,往后高中要想走仕途,籍贯扬州还须得我父亲的举荐信。”
不知为何,他认为对面的关键在于那位俊俏书生,只要书生肯走,一切都好说。
“把小娘子交给我,今日权当你我没见过,否则别逼我动手要你好看!”
现场的状况,若是有人在高处,很能看明白,起鹅裙更新一巫耳而七雾尔巴易李焱其实稳稳隔开了小道左右两拨人,张成魁两位随从的小身板根本不够打。
李焱指了指一旁小兄弟们,哼声道:“眼下是我们人多势众,看情形,该我说你别逼我们动手才是啊。”
“我呸,你们敢!殴打官府亲眷,我爹能抓你们进牢狱杀头!”
陆迟没给张成魁眼神,他垂眸不期然看到了女子裙摆处的点点脏污血痕,按图索骥,是从她怀里的呜圆爪上蹭来。
他倾身弯腰,探手拎起猫儿的后颈皮,拿出帕子将它爪子里的血迹擦净。
边温柔擦边淡声道:
“猫儿,你竟还敢挠人家,荒郊野外,路上看不见游人,他仗着人多,若将你凿死扒皮,碾肉放血,扔到山沟里喂狼,你这小小一副骨头剩不了一寸好的。”
“报案有什么用,扬州遍地悬案,死只猫和死个人一样,不足挂齿。”陆迟抬起头,看向张成魁,轻笑道:“张大公子,你说我教训的对吗?”
张成魁虚咽了口,看着书生。
书生俊容上的一双凤眸展笑,漆黑的瞳却透着一股寒幽的杀意,像喷液毒蛇攀背绕颈,大白日的光照底下,端的让他感到阴冷渗骨,毛骨悚然。
那些话看似是对猫说,更像是在对他说。
的确,他只带了两个随从,真打起来摆明吃亏,死在山涧无人知。
李焱面露凶光,健硕的胸口肌肉抖了抖,“张大公子,我若是你,现在就该跑了。”
虽然,估计这位张公子回去也活不长,说真的,论世子爷的心性,张成魁现在死反而最是轻松,总归少点折磨。
另一边,张成魁生的全是酒色上的胆气,真遇到事儿了比谁都惜命,心下顿时打起了退堂鼓。
反正等他回去,召集人马再找小娘子和书生,教训人的法子多的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你,你们且等着瞧!”
说罢,张成魁头也不回的连滚带爬上马车,踹了一脚车夫,车夫头都不敢回地驾马逃出小道。
陆迟进马车前,眼尾扫了一记张成魁离开的朝向,负手在背后朝草丛做了个手势。
车厢内,苏轻眉靠在后壁,双腿仍微微发软。
男人走上前顺势捡起她方才掉落在地的发簪,细致地替她斜插入发髻,“怎么,还在怕?”
苏轻眉摇摇头,泛白的唇翕张,嗓音沙哑:“你哪来的马?”
“孟老夫子的马车上卸下来的。”
苏轻眉仔细辨认,陆迟脸上全然没了杀气,可适才在马背,还有他说给张成魁含沙射影的那番话,听起来真的像会杀人。
一点都不像他,作为书生的他。
“你……是很生气吗?怎么感觉像要杀了他。”
陆迟看着苏轻眉,目光安然,“是啊,我真的很想动手,因为担忧你出事,我对一个奸恶之徒生气发火不应该么。”
“苏姑娘,我也有脾气的。”
这话倒是直白合理的让苏轻眉不知怎么接,她有惊无险,一时虚脱乏力,先前反复思忖好的见面说辞全都忘了,低着头安静向后靠着。
马车辘辘起行,车帘坏了,他们一眼能看到四周田野风景,苏轻眉稍稍缓过,望着窝在陆迟怀里的猫,面露愧色。
“抱歉,你将猫儿托我照顾,我把它照顾成这样。”
苏轻眉说完心疼地上手轻抚呜圆,它逐渐恢复意识,样子病恹恹的,好在终于能喵喵两声。
陆迟一向不爱养宠,这猫是他前些时日无意看见猫背上的斑纹,觉得巧合而救,仅仅在苏轻眉的氅里呆了一晚,没想到会和她如此投缘。
“它没事,你喜欢,以后就由你养着。”
苏轻眉惊讶:“你不要它啦?”
陆迟轻缓顺着猫毛,他的手指修长白净,没入皮毛融为一色,指尖敲了敲,“它更喜欢你,也很像你。”
苏轻眉见他的手覆在猫的背上,恰好摩挲着那一处斑纹。
前世,他也总爱掐她腰上的胎记,逼她在他掌中上下。
没办法,她也不想记起,偏偏陆迟夜里重欲,这些记忆十分深刻,她的身体惯性升腾起不堪的燥热,干咳两声,借机看向窗外,“你才不舍得给呢。”
陆迟笑了:“你为何不问我,哪里像。”
“……哪里像?”
“脾性,懒散的脾性。”
平常乖而懒散,惹急了会露出爪牙,不爱在他面前示弱,永远都假装硬气的不得了。
陆迟眼前忽地冒出一堆形容,可他和她相交不算深,这些印象到底从何而来?
苏轻眉手撑着下颌,嘟哝:“我才不是那样。”
陆迟微笑没反驳,接着将猫送回女子怀里,这种容易致人沉迷的柔软,他一般都很有节制。
马车行的很慢,因为路途耽搁,到了西郊已过午时,趁着孩子们刚吃完,她抱起呜圆,让绿桃把带来的衣物分发下去。
外面有风,苏轻眉怕呜圆受凉,跟着陆迟去他常休息的那间小屋室里生火取暖,再将猫放进地上平整的软窝,它必定需要静养。
啊,还有。
苏轻眉从随身的包裹里拿出一件改短改小的棉披风,轻柔地罩在小白猫身上,这是外祖母替它做的袄子,怕它冬日冻到。
陆迟抱臂倚着房柱,淡笑问:“呜圆都有,我没有吗?”
苏轻眉蹲在地上,摸着猫,心不在焉地回:“什么?”
“衣裳。”
苏轻眉:“……”
他人都快走了,而且带来的皆是问坊间邻里收买的旧衫,如何敢让他这位堂堂世子穿。
陆迟看她犯难的神情,语调哀伤:“原来真的没有啊。”
苏轻眉本不是小气的人,再说陆迟还给过她一大袋银两,蹙眉道:“你要的话,我给你买件新衣就是,晚点让绿桃替你挑一件送来。”
“好啊。”
陆迟听完,抻出长长的手臂。
买衣裳,肯定得量尺寸,否则买了不合身怎么办。
苏轻眉暂时没反应过来,疑惑看他,但听他道:“或者让绿桃来量也好,正好谢谢她上次做给我的兰花荷包。”
“……我来吧。”
苏轻眉抿着唇走上前,两颊微微嘟起,她没有尺绳,只好比划虎口往男子身上掖。
她前世给他织过里衣,他的身段极好,高挑腰窄腿长,那些年都没变过,她记得他的尺寸,是以不必量的过于仔细。
如此,陆迟就不干了。
他出声好意提醒:“苏姑娘,你量的似乎不大用心,腰里短了一截,我会穿不上的。”
“……”
苏轻眉耐住性子,矮下身绕着他重新‘仔细’度量了一圈,男人的腰部结实,她从前在床上被他弄累了会转移注意胡思乱想,好奇陆迟明明是个翩翩公子,为何身上的肉却梆硬,跟个武将似的。
她一边下意识回想前世,一边替陆迟量腰,耳边却倏地听得男人温声开口,“苏姑娘,你我在蓬山之前,可曾见过?”
“啊?”
苏轻眉被他问得一慌,仰起头,手不小心往下划,柔荑按压在男人下身。
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被陆迟捕捉,答案不言而喻,她果然和他有一段过往,另一个大朔是存在的。
然而陆迟却没办法继续深思,因着那抹柔软正偏移搭在他下腹,她的手分明于他而言毫无分量,当下却泛着灼肤的热度,秀气的手指熨透长衫,激出他内里的一团邪火。
“没有。”
苏轻眉低眸收回手,没知觉她方才摆错位置,闷声回:“你问这个做什么。”
陆迟刚刚觉得闷热,眼下她一撤走,又怅然若失,如羽毛拂过心尖,滋生无穷酥麻痒意。
他眸色微沉,干脆地侧身往书案,端起桌上放了许久凉透的乌茶,一口喝下去压了压火气,“我常常梦见你,好似从前见过。”
这次陆迟说的是实话,但听在苏轻眉耳朵里,就成了:啊原来如此,书生是不是又在撩拨。
“那兴许路上偶然打眼见过,扬州城就这般大,见过也未可知。”
苏轻眉被男人炙热的眼神看的呆不下去,索性借口道:“我,我去帮绿桃分发衣裳,你……你留在这照顾呜圆!”
不等陆迟应答,她转身小跑了出去。
男人缓缓走近蹲在白猫的窝旁,勾了勾猫儿的下巴,难得自言自语:“你说,她为什么那么爱逃。”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苏轻眉在马车里用完午膳多留了一阵,恰好碰上陆迟教书,她外祖母替她请的女师,没上过学堂,便捋好裙摆坐在最后一排,双手托着腮,好奇看他讲课。
陆迟习惯左手执书,在桌间踱步,右手捏了把戒尺,偶尔指到谁,就会随意问些浅显的问题。
满屋子八九岁的孩童,正是最坐不住的年纪,陆迟却仿若背后长眼睛,总是能轻易捉住偷懒瞌睡的那一个。
这堂课被抓得最狠的是苏轻眉,戒尺在她手心重举轻放的挠了五回痒,惹的她羞愤不已,可惜在孩子们清澈的目光下,她只能瞪一瞪笑意盈盈的陆夫子。
等到中场休憩,几乎所有的孩子都放开撒欢去了,一窝蜂跑到荒田里放纸鹞。
纸鹞常用竹片和纸来裱糊,不论形态,一根细细的鱼线就可以将之放上天,正值未时有风,短短片刻就展翅高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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