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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君千岁(水上银灯)


他猜的没错,卫衣的确是心动了,他反复看了看曹子初,此人表面上有些胆小怕事,又不大思进取。
可反观来看,这人未免还有些藏而不露,很是懂得为官之道。
“究竟什麽事情?”
“举荐一人到御前。”
卫衣眉心一拢,沉声问道:“什麽人?”
“对您我都有益的人。”
卫衣一手支着下颌,挑了挑眉道:“说吧,曹大人,是何人给您支的招?”
无端端的,哪怕是他曾经帮过曹子初一次,那也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曹子初怎麽会突然想找上他来。
“还真让您猜着了,是一位萧姓幕僚。”曹子初一脸浮夸,不走心的奉承道。
卫衣轻哼一声,心想这个乌衣骑倒是厉害,连曹子初也收拢了,蹙眉问道:“他没有离京?”如今的情势算不得好,留在这是非之地,无异於找死。
曹子初答:“这个倒是不大知晓,不过他遣人同下官说过,有事可以来找您。”
“这倒是个聪明人。”
卫衣哭笑不得,萧鸣自己不出面,只靠一只画出来的大饼困住他,就要他为他们心甘情愿的办事,偏生这一张饼他还觉得馅不错。
最後,曹大人满面春风的离开,他心觉得这一条路总算没有走错,脚步也比之前来的时候要轻快许多。
卫衣大凡心绪不好的时候,都比较晚才回去,免得被繁缕看见吓到她,哪里会有人时时笑脸迎人的,所有不好的情绪都压在心底,总忽会有爆发的时候。
在陛下摄政王这些上位者面前,卫衣俱是俯首帖耳,甘为驱从的奴才,卑微又忠诚,还有着一些狡诈与聪明,在他们看来可笑的野心与谄媚。
外人只道他喜怒无常,恶名昭彰,陆午等人知自家督主冷酷无情,笑里藏刀;繁缕看得却是他温柔清隽,总是笑语宴宴。
卫衣常常也不晓得,自己究竟是个什麽样的人,面对不同的人,不由自主的就会转变性情。
卫衣自然不是侦查案情的,那都是刑部大理寺的事情,但陛下的一句话,无论多琐碎的小事,他们都要严正以待。
“出宫。”
出宫後的卫衣颇为烦恼,不知是不是今日出门没看皇历,才出来不久就与人发生争执,只是一件小事,但由於双方脾气不好,都成了大事。
对方三个人,锦衣华服的,看得出是哪家的公子,正指着卫衣不干不净道:“看这娘娘腔的样子,莫不是哪家的小倌。”
卫衣斜瞥了此人一眼,陆午觑了觑自家督主的神情,平淡无波,看不出是好是坏。
卫衣相貌在燕朝来说,还是偏於阴柔的,看着也不像是很能打的样子,难免给人以轻视之心,说话时习惯性的压低较细的声音,颇有几分斯文气息。
这几人仍然不知死活的挑衅道:“啧啧,看着皮薄骨头贱的,一拳都不够爷爷打得。”
陆午在旁忍不住侧了侧目,心中为他们哀悼,真是典型的话多嘴还贱,无常不找你,自来寻魔君,这不是活生生的找死麽。
“那还说什麽废话,动手吧。”
卫衣笑得春风和煦地摆了摆手,示意陆午等人无需动手,抬手解了系带,松开了身上的披风,一身罗袍,微抬下颌,一身常服衬得面白秀致。
那几人横冲猛愣的,握着拳头就冲了上来,见卫衣岿然不动,甚至轻佻的笑了笑,那几人心中更是羞恼,长安城这地界,还没有敢不给他们面子的人。
卫衣以掌迎拳,一手反折对方臂弯,出手迅速狠厉,随即发出“哢嚓”一声,一条手臂便被生生打断了。
另两人愣了愣,似乎没料到这个白面书生样的人如此厉害,齐齐大吼一声也冲了上来,卫衣自然也不能冷落了,掌风淩厉,招招致命,两脚踹爬了二人。
“尔等还有何话好说?”陆午过来将斗篷给自家大人系好,卫衣微微垂眸看着几人,语气里不带一丝火气,面色淡然。
几人疼得呲牙咧嘴,鼻青脸肿的站了起来,却仍然叫嚣着说:“你是哪条道上的,报上名来,跪下来老老实实磕几个头,爷爷兴许还能饶你一命。”
秋日午後,阳光晴好,那极致的亮堂落在卫衣秀白的面容上,笼出层次分明的暗色,干净利落,偏却生出了渗人的晦暗阴冷之色。
他近乎邪狞地笑了笑,阴恻恻道:“你问我是哪条道上的,本座乃是西厂这条道上来的,你还有什麽想说的?”
“你说什麽,西,西,西厂?”几人神色几经变幻,面面相觑,惶惶不安,西厂之名犹如恶鬼,尤其对於他们这些官家子弟。
被打断了手臂的人强忍疼痛,思忖了一下,显见是个善於投机的,迅速低头道:“在下有眼不识泰山,我几人乃是卢国公府的人,此前得罪之处,还望卫督主恕罪。”
显然,卫衣并非得饶人处且饶人的主,见他们跪了下来更是摇了摇头,一听他们开口更是停下脚步,走到他们面前来。
“你看本座像是很宽容的人吗,更何况,阁下都这麽威胁本座了,倘若本座这还放了你们,岂不是太让人小看西厂的为人处世之道了。”卫衣冷然笑道。
他混迹宫闱多年,岂能听不出这人明里告罪,暗中软语威胁的意思,这下更是不肯松口了,好不容易送上门的筏子,不兴风作浪一番,岂不是太可惜了。
“卫督主,请饶恕我等此次莽撞……”
“大哥,你求他一个阉人做什麽,难不成他还敢和卢国公府对这干不成。”
听见这狂妄的叫嚣,卫衣陡然有些兴致缺缺,卢国公府的人,也不过如此,微抬着下颌瞥了一眼他们,转身吩咐道:“来人,把他给本座带回西厂去。”
“你凭什麽,卫衣,不要以为你是西厂督主就能无法无天了,我卢国公府也不是好欺负的。”陆午带人压住他的手臂,那人奋力挣紮着。
“不给你点颜色瞧瞧,真当本座心慈手软了,来,给这狗东西看看,什麽叫西厂的待客之道。”卫衣冷笑道。
“是何人在此喧闹?”一藏蓝色的轿子停落在此处,从轿子里出来的是如今的刑部尚书徐琅。
徐琅是礼国公爷的亲弟弟,礼国公府与卢国公府最不同的便是,礼国公府人才辈出却恪谨守礼,执事温恭,说出去都是十分让人称赞的。
徐琅问明了事情的起因结果,最後思忖了片刻,道:“原是卢国公府的人,不如卫督主就饶恕他们这一遭罢,也免得白占了西厂的地方。”
卫衣不意与他们多加纠缠,更何况他目的已经达到,没什麽必要,顺势就着徐琅的台阶下来,摆了摆手道:
“既然是徐尚书求情,本座就暂时饶你们一条狗命,来人,把他们的狗腿给本座打断,扔到卢国公府门口去,本座倒要看看,卢国公爷认不认这几个东西。”
卫衣耍了一场好威风,张扬跋扈的西厂提督,又即将在诸位御史大人的奏折上重新走一遭。
“督主晚上不回来了?”繁缕有些惊异,已经好几天没好好的和督主说过话了,他忙起来的时候,连吃饭都是可以忽略的,如今连回来都不回了。
小平子低头答道:“是的,督主命人传话回来,说是今晚有要事。”
“那好吧。”繁缕叹息了一声,揉了揉肩膀,镜子里的女子没了初进宫的稚气和天真,倒是惆怅多了一些。
小平子摆好晚膳,劝道:“夫人,先用饭吧。”
“嗯。”繁缕点了点头,她一个人也吃不了多少,督主不回来也没什麽食欲。
繁缕有点担心,暮色四合,窗外看不到什麽远景,只有树影斑驳,督主每每出宫去总不是什麽好事,她只是有些担心他。
与此同时,卫衣半点事情没有,反而因为打了一架,松动了筋骨,通身舒服。
“督主,到了。”
卫衣从马车里下来,眼前是一条艳旗昭彰的长街,倚红偎翠,暮色渐深,此时已经陆陆续续亮起灯笼来,这楼里的姑娘白天都歇息的,此时才开始梳妆打扮,准备接客。
“大人,就是这里了。”
卫衣知道这里,但他从不会亲自来这里,而是由陆午等人传递吩咐消息,但这一次把地方定在这里,的确是挺出乎意料的。
“大人请进。”卫衣一身常服,抬了抬下颌,随即抬脚走了进去。
“呦,公子里边请,姑娘们快来啊,……”
温柔乡里脂粉浓香,卫衣径直走了进去,陆午等人面色肃然,跟在督主身後。
还未等有女子靠近卫衣,陆午上前阻拦,对人道:“我们已经提前定下了花魁娘子。”
众女闻言只得讪讪退下,花魁与她们是不同的,不用出来迎客,仅仅凭着名气就能招引来大批的客人,都是达官贵人,富商巨贾来。
“原来是贵客,快快请楼上来。”
陆午推开门,卫衣缓缓走了进去,迎面而来是漂浮的香气,桌上红锦灿灿,美酒佳肴,香气熏然。
房间里女子姿容甚是娇美,艳装丽服,怀里抱了琵琶,卫衣鼻尖脂香浮动,有些缠绵的甜香腻人,闻之心动,他抬眼看向这花魁,与外面那些迎客的女子不同。
“客人可要听一曲?”花魁声如流莺,娇软缠绵。
繁缕从来不怎麽用这些胭脂水粉的,身上常年只是药香,带着些微的苦涩,很独特的味道,卫衣起初很不喜药味的,如今却已经习惯了。
然而已经很久没有与繁缕好好说话了,卫衣心下有点惦念,这个时辰她应当回来了,可他又不在。
总要再等一等,很快就是时候了。
卫衣先是打量了一下这房间,格局精巧,一面屏风隔出了两处空间,才转头摆手道:“不用,你下去。”
“是,奴家告退。”女子抬了抬头,犹豫了一下,随後悄悄看了屏风一眼,这才退了下去。
卫衣自然不是为了来见什麽花魁,恰恰相反,他为见的是一个男子。
房间里没了别人,只有香炉冉冉升起白烟,他才扬声道:“请出来吧,阁下想必也来了很久了。”
殷斯这才从轻纱屏风後走了出来,与卫衣差不多大的年纪,也是一副斯文长相,没有一点江湖人的莽撞,反而甚是知礼道:“在下乌衣骑殷斯,陛下面前,还需卫督主引荐。”
“可你不是玄衣。”卫衣目光紧紧的盯着他,又看了看这红妆粉白的青楼,觉得这人委实不太靠谱的样子。
唯有玄衣大人才能与陛下见面。
殷斯笑道:“卫督主,倘若出来的真是玄衣大人,只怕那位也不敢信呐。”
此话倒是真的,前脚下手谋害了人家的夫君,後脚就知道对方身份,怕是要气死的。
“你怎麽就知道本座引荐了,陛下就会信呢?”卫衣摇摇头,这人既然知道他的身份,还约在这种地方见面,怕不是个傻的。
殷斯露出一抹笑意,徐徐道:“卫衣,你当真看不出我是谁?”
“你是,张影。”卫衣猛然站了起来,震惊地看着他面前的男人。
“是啊,曾经的锦衣卫指挥使,总是足以让陛下信任了吧。”殷斯霍然露出笑容道。
张影早在七年前失踪了,那曾是何其出色的人物。
“好,本座答应你。”沉默良久,卫衣一口应下。
卫衣什麽都舍得出去的,他们这种人,除了命,还有什麽不能舍的。
半夜回到西厂,小平子提着灯笼迎他回来,房间里的烛火一直亮着,小小的一间屋子,很令人温暖。
“怎麽还没睡?”繁缕坐在桌边等他,一碟翠玉豆糕被吃了大半,捧着一杯热茶慢慢的喝,另一只手翻着书。
听见卫衣的声音,她才抬起头,伸了伸懒腰,带着点鼻音道:“我一直等着督主回来。”
卫衣走近了,繁缕突然紧紧抱住他的腰身,不像是撒娇,卫衣察觉了出来,问她:“繁缕,你怎麽了?”
繁缕知道这些机密之事,卫衣不能说,她只是心慌意乱,但她知道,一定出事了。
她见过的太少,不能形容是多大的事,但一定会对督主有所威胁。
“嗯,怎麽了?”卫衣看她心事重重,一只手捧起她的脸颊。
繁缕摇了摇头,抬手抿了抿耳畔的发丝,低言道:“我也不知道,大人,我这几天总是心慌意乱的,您说,是不是要有什麽事情?”
卫衣对她的直觉还蛮惊讶的,随即舒展一笑,安抚道:“放心吧,有天大的事,也不会伤到你。”
繁缕想了想,也是,她一个宫女能掺和上什麽大事。
“倒是我杞人忧天了,只是这宫里,能让我惦念的唯有督主了,我虽然不懂那些,但也知道是很危险的。”
“能有你惦记着,已经是让我最高兴不过的事情了。”
卫衣只能尽力不让这些动荡波及到她,只不过,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不能保证,能否全身而退,更何况这些依附他而存的人了。
繁缕倚在他怀中,一边说着宫里这些日子的事情,漫然道:“我看庄采女也就这几日的事情了,听说已经好几天吃不下东西了,一心求死的样子。”
卫衣闻言眨了眨眼,怕是在庄采女看来,她已经付出了一切,却仍然得不到回报,这心灰意冷,已经太多。
繁缕攀上他的脖子,脸贴在他的肩头,卫衣偏头捧着她的脸亲了亲,很熟悉的味道,不由得想起今日那胭脂浓香。
繁缕其实应该也很喜欢这些胭脂水粉的,色彩艳丽的裙裳,只是留在这深宫中,被剥夺的东西太多了。
所喜爱的,所拥有的,在这里都是不能出现的,被剥夺舍弃。
他忽然问道:“繁缕,倘若只有你一个人,你可活得下去?”
往前的时候,他问过许多次这样的问题,繁缕每一次的回答都是混淆视听,他也都轻轻放过去了,这一次,却很直接的问了出来。

第52章 托付
东厂本来还要火上浇油一番, 没想到才浇了半截, 当即就一盆冷水泼下来, 陛下居然毫无芥蒂如此宠信卫衣, 这一次的弹劾只能证明, 卫衣的地位又稳了一层。
因此都察院御史台不少人里, 把卫衣的名字铭记心间, 倒不是多喜欢他,而是将弹劾卫衣,当成了为官生涯的信念, 力求能够有朝一日将卫衣拉下马,推翻这个令百官厌恶的西厂。
渐渐的,风声也就淡了下去, 又涌上来的奏折大致是, 卢国公府的纨絝子弟扰乱长安,紧接着又是一场口水仗, 这其中自然也少不了卫衣暗中的推波助澜。
卢国公很想找卫衣的麻烦, 奈何此人生性狡狯, 只得憋着一口气, 再待时机捉住他的把柄报复。
卫衣虽然不怕这些人, 但也觉得很烦恼, 如此一来少了许多麻烦,倒也乐哉。
私下让人悄悄给顺天府的曹大人,送去了一包不错的茶叶, 个中意味, 彼此心照不宣。
“陛下召你入宫觐见,这麽多年,想必宫里的规矩,张大人不曾忘记吧?”卫衣坐在椅子上,悠然地问道。
殷斯脸上依旧很平静,没有丝毫的激动之情,听见卫衣的话,淡淡答了一句:“怎敢。”
殷斯换了一身崭新衣袍,以示郑重,又梳洗一番得当,拿着锋利的刀子,对着铜镜轻轻刮净了胡须,一张干净的面容端的英俊坚毅,眉眼间俱是可以信赖的稳重。
虽说陛下不是看面相信谁,但这样的相貌举止,无疑会令人从一开始防备之意淡下。
卫衣在旁看着他剃胡子,心下有些复杂,两相对比下,他面容越发显得是阴柔之气。
陛下召见张影,情绪没有那麽激动,只是有些紧张,这一次来的人,是否可以信任呢,像是忠於父亲一样,忠心於他。
殷斯与陛下的会面相当顺利,当然,是卫衣秘密带进来的,殷斯见到了陛下,抱头痛哭?这当然是,没有的。
“臣先太子旧人张影,拜见陛下。”厚重的帘子被重新放下,一切的声音隔绝在了御书房的内殿里。
仅仅方才的一句话,令卫衣为之大赞,说的太有水平,不愧是混迹官场多年的。
卫衣带了人进去後,便很有眼力见儿的退了出来,顺便命人关上了门,然後留守在殿门外,随时等待传召,林怀也恪尽职守的守在门外,两人如同不认识一般,一言不发。
冷风徐徐,吹得卫衣面寒身冷,那微小的冷风无孔不入,顺着衣领钻进去,通体寒凉,他丝毫没有畏缩之态,这些能到御前伺候的宫人,都不是一般人。
左淩轩留殷斯整整密谈了一个时辰,最後殷斯出来的时候,九尺男儿双目微红,看来是情绪起伏很大。
想想也是,进入正题前必要追忆一下先帝,再诉说一下对先太子的忠心,君臣二人再感慨一下缘分,卫衣估摸着也就半个时辰在说正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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