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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君千岁(水上银灯)


卫衣苦笑,心道,我这不过是在求一条活路罢了,能活过她出宫的那一日,能看见她平安一世。
紧接着,陆午就听见督主一如既往的声调响起,带着一点鼻音,轻哼淡笑道:“明君嘛,从龙之功,谁不想要。”
陆午不解的拧起眉头,挠了挠头,头顶星河灿烂,但他们刀尖上饮血的人,追求的也就是这功名利禄罢了。
督主说的没什麽不对,只是,从一贯作风阴辣的督主大人口中吐出明君二字,着实怪异。
卫衣知道,站的再直再高,他们仍然是卑躬屈膝的人,可唯有在繁缕面前,他是可以为她撑起一片天地的人。
他为此感到高兴,但也有了必须放在心里,时刻小心嗬护的软肋。
青黛也过了女医官的考核,住在了她师父以前的房间,繁缕看着她换上女医官的衣裳,帮她梳好了应配的发髻,摸着她的发顶说她有出息。
青黛看着她,又低下头去,她有些话不知道该不该说,她见到了那个人,看师姐的样子,似乎并不知道。
那个人似乎并没有忘了师姐,托人来打听过,因她是繁缕的师妹,托人问了她许多,但她只说不知道。
时年寒冬过後,摄政王妃诞下麟儿,摄政王喜不自胜,宫里又频下赏赐,这是摄政王的嫡长子。
一次次的大清洗,朝局更迭,今朝科举过後,政派之间的门生拉拢,又是一场不见血腥的大战,依旧党羽纷争不断,卫衣自然也偶尔会被涉及其中。
从他爬上西厂提督之位的第二年,参他的奏折御史台每年就没少过,那时节卫衣还有些年轻气盛。
他拿着被截下来的奏折瞧,暗地里冷笑着刻薄过:“嗬,谁不知道御史台就负责像狗一样盯着整个长安城里的官员,有一点异常就咬住不松口。”
年年如此,卫衣的地位可谓是稳固至极,不过一些敲敲打打,小吵小闹,还不足以撼动西厂,卫衣渐渐也就不甚在意了。
不过这一年,摄政王竟然悄无声息地压下了这些折子,只放了一些清淡的上去应应景,卫衣自然也很知趣,这是王爷给他的脸面,自然要好生接着。
江郡王战绩斐然,只用了半年的时间,便平定了这边陲之争,丝毫不比当初的尚且是皇子的摄政王逊色。
左淩轩知道,这时候是要重重嘉奖的,可惜,收拢到人心的却不是他,到底是不甘心。
可萧均宁说过,他必须要沉住气,方能得反扑之日,暂且就让他们先得意几日吧。
年复一年,冬去春来,花红了两次,叶绿了两次,又是一年好时节,这个王朝一年比一年的兴盛。
陛下已由舞勺少年到弱冠之年,膝下的皇长子已经满了两岁,已经开始说一些简单的字眼了,而这一年,对於繁缕来说也很特殊。
因为栀子也要出宫了,繁缕送走了一个又一个那麽在乎的人,她一次比一次的笑容要多,一次比一次的高兴又怅然。
栀子紧紧握着她的手,语气真挚的说:“繁缕,你,不要怕。”一个人,在这个地方,不要害怕。
繁缕笑着道:“我不怕的。”
栀子坐上了回乡的马车,繁缕才觉无法抑制的难过,空落落的,可偏偏又哭不出来,她以为有了督主,自己就什麽都不会畏惧了,这时候,还难过起来。
“大人,风声很烈啊。”晚上,繁缕听着呼啸的大风拍打着窗子,而木窗也发出被撞击的声音,仿佛整个窗扇都要被吹掉了。
卫衣拉了拉帘帐,将她搂紧,低声缓言道:“别怕,我在。”
繁缕往他怀里凑了凑,手指下的中衣上是她亲手绣的暗纹,莫名的安下心来,那风声也不那麽可怕了。
陆午按照督主的吩咐,暗地里翻遍了整个寿安宫,依旧查无所获,不禁发出疑问:“督主,太後宫中,当真有什麽隐秘吗?”
卫衣俊秀的眉眼渗出森然气息,稍抬眼侧眸看向他,轻声细语道:“那你以为,耿氏废妃又是因何而死?”
耿琼琚惨死宫中,连摄政王也不知为何,耿琼琚分明就是太後的人,什麽样的事情能让她不惜下此毒手,要知道,耿琼琚身为摄政王妃,实在是个再好用不过的棋子。
她发现了一个秘密,足以颠覆一切的秘密,一个她不该知道的真相,或者阴谋。
尚且不清楚,但还是能想象出来的,即便她一直在辩解,自己是以太後娘娘马首是瞻的。
但这样大的一个秘密,卢太後怎麽可能放心,绝不可能放任她再活下去了。
而卫衣,就是想要确切的知道这个秘密的内容,究竟是什麽?
卫衣垂眸,指尖轻敲了敲桌沿,吩咐道:“无论如何,必须查出其中的秘密,这世上,哪怕是死人的口,本座也要让他把真相吐出来。”他嘴角浮起一丝冷笑,说的轻描淡写,却有些邪佞。
“是。”陆午应道。
卫衣看向寿安宫的方向,卢太後二十六岁守寡,而陛下七岁登基,先帝虽是武将出身,但其慧明睿智,怎麽可能舍弃中意有加的四子,而去立一个孙辈的七岁孩童为帝。
而那样的一个卢国公府,连对他出手都要用暗算这种手段,妄想辅佐一国之君,可笑。
卫衣倒是有些为陛下悲哀了,原本隶属帝王的乌衣骑臣服於摄政王,而同样的西厂,也背离而去。
卫衣很坦然,他本就并非什麽善类,对於他们这种太监来说,不奸诈不成功与名,对此,卫衣与禄公公还是很认同的。
这个辛秘,真是令人期待呢。
“表姐,我为你做了这麽多,你为何要害我……”哭声凄怨,哀诉不绝於耳。
夜半惊醒,卢太後从锦绣床榻上坐起来,她满眼血丝,一背冷汗,抚着胸口大口的喘息着。
她总梦见,耿琼琚拖着一身水迹向她扑过来,窗外雷鸣电闪,人影幢幢,她能坐到这太後之位,总是要踏着人命才能上来的。
她前半生过得顺遂,又嫁给皇长子,眼看着就是太子妃,谁知偏又生坎坷。
卢太後看着皇长孙的不冷不热的样子,反而因为与左淩轩幼年太过相似,引起了她的反感,这不是,不是她的孩子呀。
但唯有如此了,她从此不能再生育了,而她亲生的孩儿一出生就不幸夭折了,又得知自己的身体再也无法孕育子嗣。
初初醒来的时候,她只觉得五雷轰顶,她只是闭了闭眼,想到家族的式微,所有的希望全都挂在她一个人身上,那麽,唯有这样了。
她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还有身後的卢国公府,混淆皇族血脉,即使她已经是太後之尊,那也是诛九族的罪名,不可饶恕,多半是最後一抹白绫赐死。
耿琼琚留宿宫中,她听到了那些话,居然还对她说什麽都没听到,还说她什麽也不会说出去,这是在要挟她吗。
福公公做的很干净,那个风雨飘摇的夜晚,摄政王妃耿氏不慎溺死,一代佳人,就此香消玉殒。
连执行命令的福公公都不知道,耿琼琚为何碍了太後的眼,他们只是依照吩咐,将她活生生的推入水中淹死。
耿家最大的依持没有了,对於卢太後来说自然没有用处了,可他们知道太多不该知道的事情,扣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再容易不过了。
卢太後也意识到,左淩轩渐渐长大了,必定会有知道真相的那一天,毕竟纸包不住火,到时候结果会如何,她,她必须开始未雨绸缪。
野心是一步步膨胀的,起初只是为了稳固地位,求得一席之地,而後就是得到荣宠,为了遮掩这个秘密,她不得不去收拢足够的权势,不得不走到今天这一步。
这一年,墨罕来朝,意在求娶上国公主,燕朝现在没有公主,最小的公主也是左淩轩的姑母了,早嫁了八年多了。
这是件大事,按例的话,通常是用身份较低的宗室女或者大臣之女代替,赐封公主名号,接入宫中而後以公主之礼,和亲出嫁。
摄政王没有插手的意思,只言任凭陛下决断。
陛下前去寿安宫请安,大抵是想要通过太後娘娘,择选一家贵女以备和亲,母子二人密谈了一番,宁润只看见陛下一脸怒色地冲了出来。
但这一次,很令人惊讶的是,一向优柔寡断的陛下这次异常的干净利落,丝毫没有犹豫拟好旨意。
随後神情冷冽的,咬牙吩咐宁润道:“拟旨,然後送去容华大长公主府。”
“是,陛下。”宁润垂首应道,内心却惊疑不定。
容华大长公主年过四十,膝下只有二子一女,长子为人平庸,次子尚且年幼,唯一的掌上明珠便是这溧阳郡主,秉承着贵女娇养,一家人将其更是疼进了骨子里。
其实,随便封一个宗室女即可,又何必要真正的郡主下嫁,简直是高看了墨罕这等小国,更何况,众所周知,溧阳郡主是皇後的待选人。
“督主,你来了。”
卫衣看了他一眼,道:“你这是要出宫宣旨意?”
宁润对自己的师父没什麽可隐瞒的,四下的人十分有眼色的,退了三步之远,他才低着头轻言道:
“萧大人来过後,陛下就下了两道圣旨,一道封溧阳郡主为公主,即日前往墨罕和亲,另一道是封容华大长公主的长子为兵部侍郎。”
这典型的给一巴掌再给颗甜枣,卫衣这次倒不觉得是萧均宁谏言的了,毕竟在萧均宁来到之前,陛下对溧阳郡主的心思就清清楚楚的了。
“看来,咱们这位主子长大了。”懂得取舍利弊了,而不再任凭喜好做事。
这世上,最可怜的真的是女子呀。
进入御书房後,陛下正在书案前打转,看见他进来,便匀了匀气,冷眉道:“卫衣,寡人唤你来,是有一桩事情吩咐你。”
“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卫衣,你去查一下,卢三小姐此人如何?”
卫衣挑眉,叫他来只是为了这麽一桩小事,况且他早就已经查的彻底清楚了,但此刻还不能说出来,只是低头应下。
“行了,你退下吧。”陛下无精打采的摆了摆手。
卫衣出去的时候,正与进来的禄公公打了个照面,两人偏过眼互相不理会,冷淡至极,帝王看见这一幕,才想起曾经自己那出挑拨离间。
这两个在宫里人精儿样的人物,如今变成这样僵硬的关系,还算是他一手促成的呢,那时候他才不过十五岁,想来竟然有了几丝得意洋洋,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得知这个消息後,的确在朝中惹起一阵轩然大波,但圣旨已下,没有再更改的可能。
後宫妃嫔自然也知道了这个消息,与前朝的各怀心思不同,一致的欢欣雀跃,准皇後成了和亲公主,不就是说,这中宫之主的位子她们还有可能的。
唯有庄贵人郁郁寡欢,她看众人的笑脸,到底是卢国公府的小姐,背後有太後娘娘撑腰,没有人敢怎麽明面上得罪她。
但这宫里的暗招子多,饶是她处处留意,也防不胜防,最不济的,也让她宫里的各项份例缺斤少两的。
桐妃倒也认真管了两次,可每次虽然暂时压制住了,也只是不痛不痒的训斥两句,下一次再重来。
最後闹得人尽皆知,陛下亲自来了庄采女的宫殿,可惜却是斥责她多生事端,庄采女此时才明白,陛下并非不明是非,根本就是想要打压她。
左淩轩再见她哭闹不休,更是厌恶至极,也或许是想起了其他的什麽,对她平添了几分憎恨之情,索性命人关闭了宫门,将她禁闭起来。
桐妃娘娘走到陛下身边,看着哭闹喧嚷的庄采女,柔声蹙眉道:“臣妾纵然有心也无力,庄采女日日哭闹不休,惊扰了其他的姐妹,才致众姐妹恼火,对庄采女有了几分怨言。”
“寡人知道,这不怪爱妃,此女既然顽固不化,也无需多费力气感化了。”左淩轩目光一软,内心越发对桐妃怜惜有加。
待陛下离开後,转过头,桐妃便收起了眼泪,看着那关着庄采女的宫门,不屑一顾道:“不过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草包,还害得我花费了这麽多的精力。”
倒是不知道那位卢三小姐是否也如庄采女这般,只是个外强中干的娇女,若真是如此,那也不要怪她小看整个卢氏了,占尽了天时地利,还落得如此下场。
“娘娘辛苦了,不过这次看起来,陛下对娘娘又存了一层怜惜之意呢。”
她装够了这善良大度,但偏偏陛下和太後就喜欢这假模假样的一出,她并不想轻易放过庄采女。
如今的後宫里还算简单,除了五月份时,提了江月宫里一位会跳绿腰舞的曲美人为婕妤,就是桐妃的位分最高。
就在溧阳公主和亲後,三月後,册封卢氏三女卢玉采为皇後,新後入宫,後宫着实是闹腾了一阵。
新後的确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佳人,又称不上绝代,婉约如画,年纪略比庄嫔小了一岁,可姿容也就那麽一回事,左淩轩并不喜欢端庄太过的女子,更何况他又不是没有见识的世俗男子。

恰逢此时, 摄政王请封世子, 陛下朱笔御批, 允之。
卢皇後进宫之後并不得陛下欢心, 什麽算是得了圣心, 无非就是如桐妃一般当朵解语花, 庄嫔才不信那个整日端庄娴雅得不像样的卢三小姐做得到。
可偏偏卢三小姐不但做到了, 还一举消除了陛下对她的戒心,将她与庄嫔区分开来。
面对皇後的日渐得宠,桐妃却并不紧张了, 她如今已经有了皇长子,只要她足够谨慎,没有什麽能够动摇她的地位。
况且, 最不一样的是, 她与陛下算得上是少年夫妻了,这原本应该是庄采女的优势, 可惜那是个蠢笨的。
在这心上人之後的, 就应当是与他年少结为夫妻的人, 桐妃有足够的底气, 若是新皇後不安於现状, 她自然也有与之抗衡的力量。
卢玉采几次被人陷害, 但都巧妙地避让过去,就在那些人以为她性柔可欺的时候,攻其不备, 趁势反击。
“本宫就说, 卢家女总不至於都这麽蠢。”这後宫之间的事情,桐妃看得津津有味。
这一次,真的只能由摄政王领兵出征,卫衣是这麽想的。
卫衣从前朝回来,恰逢繁缕也从司膳局回来,一路上没多少人,卫衣问了繁缕一个问题,问她对主子是如何看得。
繁缕看四下空旷无人,边走边答道:“主子好不好,我们这些做奴婢的无法评判,对於百姓来说,只要安居乐业,天下太平,这上面的就是明君,对於我们这些宫人来说,好与不好又是另一番准则了吧。”
“嘘,别说话。”卫衣突然止步,转身拉她往旁边一躲,手指压住了她的唇,轻轻地嘘了一声,眼睛盯着别处并不看她,而是细细听着周边的动静。
似乎有人声传来,繁缕也立刻闭上嘴,屏住呼吸,静静听着周围的动静。
“大堂姐,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卢皇後垂眸看着面前的女子,笑靥如花。
曾经她唤她为堂姐,以示亲昵,今日,唤她为堂姐,居高临下,意在羞辱。
庄采女抬起头,直视於她,并不甘心在这个堂妹面前落入下乘去,梗着脖子,微微翘起唇角,故作淡然道:“是呀,许久不见了,皇後娘娘。”
是皇後娘娘和庄采女,繁缕下意识看了一眼卫衣,掐着手中的帕子,有些心惊胆战的,他们这是在偷听皇後娘娘讲话。
她的脸靠近卫衣的胸口处,听见微震的跳动声,却感觉均匀极了,丝毫没有她这般的心如擂鼓。
庄采女冷笑一下,高高的扬起头,轻蔑道:“饶是成为了皇後又如何,陛下心里的人不是你,为陛下诞下皇长子还不是你,皇後娘娘,你除了一个皇後的名分,还有什麽?”
卢皇後心中怒极,庄采女说的这些话,的确戳到了她的痛处,庄采女看见她眼中稍纵即逝的愤怒神色,得意极了。
她根本顾不得什麽姐妹情谊了,只是勾唇畅意道:“你有的优势我都曾有过,还不是斗不过桐妃,皇後娘娘,除了这个身份,你还有什麽可以拿出来了的呢。”
“我与你可不相同,本宫可没有庄采女你这麽愚蠢。”卢玉采压抑下被激起的火气,语气平静如水,她被祖父和父亲寄予厚望,把整个卢国公府的押在了她的身上。
她淡淡道:“有些女人,靠得是皮相,而我却能靠其他的,这就是我的不同之处。”
“你能靠什麽?”庄采女带着一点嘲讽的笑意问,声音尖尖的。
“我们能为陛下解决忧愁,你不能,你只会为陛下徒增烦恼。”卢玉采淡然道。
“分忧,皇後娘娘,您还真是高看自己,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你不也就一点诗词歌赋拿得出手吗,这些东西在这里,有什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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