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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君千岁(水上银灯)


繁缕点点头,对督主更添几分好感,至少,还不是那麽没有人情味。
“这个,似乎比其他的都要好。”她拈起一匹天水碧杭绸细看,裁成衣裙定然好看,她曾见过这样颜色的衣裙,娇俏水嫩,衬得人白皙,女儿家见到好看的事物都是喜欢的,繁缕自然也不例外。
小欢子不肯放过一次献殷勤,说好话的机会,连连应道:“是呀是呀,这可是今年新进来的,督主特意吩咐拿来给夫人的。”
卫衣其实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起她有一身绿罗裙,穿在身上挺好看的,只不过後来就没再穿过,大概是染了血迹洗不下去了。
“嗯,那再加上这个吧。”
午後,繁缕在庭院的亭子下绣花,卫衣从外面回来,步伐轻松坐在了她的对面,清风凉凉,小欢子很有眼力见的上了一壶茶,然後退了下去。
繁缕放下绣棚,温声道:“裁新衣的事,多谢督主。”道谢还是应该的。
“你若是有缺的,就让小欢子来说即可。”卫衣听她为此事道谢,轻轻沉了一口气,他头一次给女子送东西,想来有些怪异。
“是,多谢督主。”繁缕对督主倒是很尊敬的,也不敢不尊敬。
繁缕看的分明,督主微微上扬的唇角,目光清和,昭显着此刻大人心情快意,是个说话的好时机。
“那个,奴婢有一事想向督主请教,不知当问不当问?”繁缕眸光如水,紧紧的看着他,一丝不肯错开眼去。
卫衣道:“说吧。”
“奴婢听说,庄嫔娘娘身边杖毙了一个宫女,不知大人可知是什麽人?”繁缕一边问,一边注意着督主的神情,但一直没有什麽变化。
卫衣抿了一口茶,眸光如墨色流光,不紧不慢的答道:“本座不知。”意料之中的回答,没有失望,果然,堂堂督主怎麽可能关心一个小小宫女。
紧接着卫衣顿了顿,放下手中的茶杯,又随口道:“听说是庄嫔从宫外带进来的侍女。”
“太好了,不是桔梗。”繁缕顿时轻吁了一口气,清亮的眸子里带了笑意,捏着茶杯的手都松了下来,她就知道,定然不会是一贯小心翼翼的桔梗。
卫衣默然看着她这个样子,少女笑靥如花,为了旁人的平安而欢喜不已,入宫三年已久,尚且保持着心怀善意,而且还不算很傻。
唔,看来这个女医馆,真是个好地方。

卫衣无谓道:“你何必担心, 不过一个无甚关系的人罢了。”
繁缕抿了抿嘴, 没说话, 她家中没有姐妹, 对栀子和桔梗的情谊自然倍感珍惜, 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卫衣见她不说话, 又道:“你若真的担心, 本座吩咐一声,让人去打听就可以了。”
繁缕这才笑吟吟地,扬起脸看着督主, 跟着奉承了一句:“督主,您真好。”
卫衣自然听得出她是可以的殷勤奉承,实在是太过笨拙了, 不过谁都是从笨拙学起的, 他挑眉笑道:“你,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
繁缕心中惊诧, 随後秉承谦逊之礼, 低眉道:“督主过誉了。”
卫衣顿了顿, 抬眸看着她, 指着她诧异道:“你, 真觉得本座是在夸你?”
“啊, 难道不是,奴婢,奴婢以为是呀。”繁缕错愕地抬起头, 看见督主玩味的笑容, 脸微微的红了,小声道:“毕竟督主大人夸的很诚恳。”
卫衣反而忍俊不禁,勾唇轻笑起来,轩然明朗,繁缕懊恼的叹了口气,站起来拿起茶壶给督主倒茶,连连狗腿道:“督主大人,您喝茶,您喝茶。”
卫衣接过茶杯,莞尔一笑,这个丫头,其实算不算是赚了。
繁缕看他笑得有些渗人,小心问道:“督主,您笑什麽?”
卫衣收敛了笑,意味不明的淡淡道:“没什麽,只是觉得自己这次算是赚了。”小女子,自然有小女子的可爱之处。
卫衣并不反感繁缕这样上赶着讨好他,这样才能说明,不是个傻乎乎的,聪明一些的人,会相处的舒服。
想了想,对繁缕突兀地来了句:“你还算是聪明。”
繁缕这次却不第一时间应承了,反而犹豫了一下,才偏了偏脑袋,略有呆呆的问道:“督主,敢问大人这一句是赞扬,还是讽刺啊?”
卫衣顿时放声大笑,才夸过她聪明人,此时又犯傻了。
小欢子听到内院里督主的笑声,自己怀抱着扫帚,也跟着偷偷捂嘴笑了,他就知道,督主一定喜欢夫人,偏偏宁润还不信他。
笑完了,卫衣才故作高深道:“你自己想去吧。”说完,站起身就往亭外走去。
繁缕无奈的唤了一声:“督主。”
卫衣突然回身道:“对了,忘记说了,你既然是医女,想必配制个香料不在话下,上次的配方好用得很,以後就你来调制。”
繁缕惊疑不定的发出一声:“啊?”
卫衣看着她反应迟钝的样子,摇头不满道:“啧,手脚快一点,本座没那麽多耐心。”
独留繁缕在亭子里,苦恼的长叹了一声,她想,督主怎麽可能不赚,她其实还挺能干的,绣花,看病,配香料,修剪花木,读野史念书……
种种於此,不一一赘述,虽然花木修剪的有些惨不忍睹,但是,但是她已经尽力了。
只过了七天,制好的新衣裳就从司衣局送了过来,督主的宫服一如从前的暗色,小欢子送来的时候说了很多好话,并且都是督主的好话。
这麽多日子,繁缕渐渐也发现了,小欢子这不同寻常的热络。
一大清早起来,鸟雀呼晴,天光明媚,打开房门就看见小欢子在院子里干活,勤勤恳恳,任劳任怨。
督主似乎还挺器重小欢子的,这院子里服侍的人并不多,能进来的除了督主和自己以外,督主贴身伺候的小太监,还有陆午和小欢子。
很多事情也都是督主直接吩咐小欢子来告诉自己,繁缕观察了许多日子,她站在台阶上,叫了小欢子一声:“小欢子,你过来一下,我有事问问你。”
小欢子拎着大花壶颠颠的过来,昂头看着她,一脸恭敬的问道:“夫人,您有什麽事?”
繁缕想了一下,蹙了蹙眉,尽量让自己看上严肃一下,盯着他问道:“小欢子,你最近是怎麽了?”
“夫人,小的怎麽了?”小欢子矮矮的身子,面皮微黑,手上拎着一只大花壶,站在台阶下仰头望着她,挠着头眨了眨眼,一脸无辜,令繁缕都不忍质问下去了。
“呃,咳,那个你最近似乎殷勤很多?”
小欢子睁大了圆圆的眼睛,一脸欣喜又害羞,在繁缕惊诧的目光中道:“有吗,啊,那太好了,那小的就不要赏赐了。”
“我……算了,你去浇花吧。”她什麽时候说要给赏赐了?繁缕哭笑不得,抿着唇转头不再问了,肯定是问不出来了,挥挥手放了小欢子继续去浇花了。
“那夫人您有其他事只管叫小的。”小欢子一脸憨厚,看见繁缕点了点头他才离开。
果然了,小欢子这个小孩子比她精明,繁缕扶额长叹,暗暗的想,论起心机来说,她在这里简直是寸步难行。
一种深深的挫败感在心中产生,她看得出督主对自己脾气不错,尤其是近日还能说上一些话,可同时她也不会因此自视甚高,在这里想要生存下去,还是要早做打算。
“唉。”繁缕想,自己如何才能讨好到督主呢,她还没怎麽讨好过人,入宫之後,过得太顺风顺水。
不过这种事急不得,繁缕沉了沉气,她不是急功近利的人,这个时候更不能急了,让人发觉自己的心思就不好了。
繁缕在神游天外,小欢子躲在花树後看着夫人回房去了,轻轻呼出一口气,他当然不能说自己看到了督主喜欢夫人,才会格外讨好的。
这样的心思,怎麽可能说出来,小欢子为自己这样的机灵而骄傲不已。
与繁缕的清闲自在不同,卫衣一早就往御书房去了,他没那麽多的空闲,不然就要被人踩下去。
才走到门口,就听到御书房里传来摔砚台的声音,显然,是陛下发火了,年少气盛,这是常有的事。
卫衣略掀了掀唇,站在门外的宁润就知道督主要问什麽,快速低声说了一句:“摄政王才离开不久。”
卫衣顿时了然,也是没办法的事,摄政王爷来教导陛下是朝臣一致同意的事情,况且如此陛下也的确进步神速。
几位太傅虽说学识渊博,但教的人可是陛下,谁敢多加训戒,能教训并不伤和气的,唯有身为亲叔叔的摄政王了。
卫衣淡淡挑眉,温声问道:“又怎麽了?”
这叔侄二人,每次都能因为各种事情发生矛盾,但多数是摄政王占理,陛下只得生闷气。
宁润低头小声答道:“陛下昨日才写的七篇字,都被摄政王给作废了,先是将陛下训斥了一番,要求重写十四篇。”
敢要陛下作废重写的人,除了摄政王没有其他人,摄政王爷是陛下的亲四皇叔,与前太子爷,也就是陛下的父亲一母同生。
卫衣沉默了一下,陛下心性未定,自然会有燥意,而摄政王又要求甚为严苛,这是常有的事情。
其实相比之下,在小皇帝看来,柏贤皇叔远要比摄政皇叔好相处的多。
也曾在宁润等人面前说,若是可以选择,左淩轩更愿意是柏皇叔来教自己,而不是摄政皇叔。
摄政皇叔过分严苛,柏皇叔为人风趣幽默,又提倡教学相长,与他十分投缘。
卫衣在旁的时候都是冷眼不语,他自然不会说,这九五之尊的位子,本应是那位所有。
前尘往事,所有人都当作忘了一般,忘了先帝对皇四子的器重,忘了那封不知所踪的遗旨,也忘了,这位摄政王爷在心术谋算上的天赋异禀。
但他是聪明人,所有人都不提,他也只当忘了,泯然於众人。
卫衣进去的时候,正巧一个釉彩百花景泰蓝官窑瓶飞出来,摔在他面前的地上,瓷片碎了一地,内殿传来大吼声:“该死!该死!”
卫衣走进去看见陛下还在摔东西,心中冷笑一声,低眉顺眼,不动声色的後退了两步,最後左淩轩终是泄完了火,才颓然问道:“卫衣你说,寡人的字,真的有皇叔说的那麽一无是处吗?”
卫衣上前状似认真的看了,面容端正,中肯道:“陛下尚且年少,自然要气盛,不过未免会有浮躁在此其中,古往今来,多少大家也是如此而来,陛下只是需要多加沉淀,来日定然成就妙手丹青。”
左淩轩闻言大悦,拊掌笑道:“卫卿所言有理,萧卿上次也是这般说的,可惜寡人未听他的,明日召他进宫来,定要好生赏赐。”
听到萧均宁的名字,卫衣眼皮微微一颤,这个人,究竟想要干什麽?
皇帝陛下的文章,一贯是三分的文章夸出七分的好来,卫衣也不会说出来,大家彼此心照不宣,这其中的真心实意有几分,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
他想,陛下,越来越浮躁了。
少年本应如此,但身份不同,有些地方便不该同常人一样,卫衣也不知道,这样下去,陛下会成什麽样子。
昔日那个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幼童早已长大,卫衣服侍了开国帝王,现在的陛下还羽翼未丰,可就开始嚐试着如何展翅高飞了。
卫衣冷眼旁观,他一言不发,想要看着这位少年皇帝是如何一步步成长,或者说,步入深渊。
左淩轩沉了沉气,蓦然冷笑道:“终有一日,寡人要这天下俱匍匐於寡人的脚下。”
卫衣心中蓦然一沉,但面上依旧是不动声色,对陛下笑语宴宴,赞其天命真子,拥万世江山,今不过是潜龙未出罢了。
临到晌午,卫衣才得以回到西厂,侍卫道:“督主,您回来了。”
而繁缕也才从女医馆回来,小欢子过来传话,手里提着大红木漆食盒放到桌子上,道:“督主说今日不和夫人一起用饭了。”
闻言,繁缕蹙了蹙眉,依旧坐了下来,神态萎靡,低声应道:“嗯,那好吧。”
杏仁豆腐,香菇扒菜心,清蒸肉末蛋,清炒笋丝,什锦蜜汤,小煎饺……都是繁缕爱吃的菜式,她和督主喜欢吃得似乎差不多,不过卫衣尤为厌恶葱姜蒜,故而饭菜里从不会出现这些东西。
繁缕头一次没有与督主一起用饭,反而有些不适应,她的习惯形成的太快。
“早知道就和师父她们留在女医馆用饭了,还想着和督主吃饭才赶回来。”繁缕眉尖微蹙,拿着筷子轻轻抱怨了一句。
本想着督主要回来,便婉拒了师父留她在女医馆用饭的提议。
小欢子怀里抱着食盒,恰巧听见了这一句,便觉得是夫人想着和督主一起用饭,所以很失望。
繁缕安安静静的自己吃饭了,偶尔叹息一声,真是可惜了,好不容易能和师父栀子她们一起吃饭,就这样轻易错过了。
在门外的小欢子听来,只是夫人一个人吃饭很孤单才会至此。
卫衣一个人坐在书房里,他今日没有食欲,听见有人敲门的声音才猛然惊醒,道:“进来。”
进来的人是在繁缕那里伺候的小欢子,卫衣淡声问道:“你怎麽来了,有什麽事吗?”
小欢子自作主张道:“督主,小的才从夫人那里过来。”
“夫人什麽事?”她能有什麽事呢,卫衣心觉稀奇,繁缕虽说近日对他热络了些,但还是个面皮薄的女子。
“夫人没事,只不过,”小欢子在卫衣面前正色了许多,但还是故意谄媚道:“督主,夫人可是特意回来等着和您一起吃饭的。”
卫衣有些惊愕,挑眉道:“等本座?”
她应当是避之不及才对吧,卫衣本是不信的,可偏生小欢子一脸诚恳不像是说谎,而且,他的确是想要相信一次。
等他,这两个字,令卫衣莫名的有些欢喜,从没有人说过,想要等他一起用饭,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他也会有这样的悸动之情。
繁缕在他眼中只不是个还没修炼到家的小妖,相对这皇宫里的各色妖魔鬼怪,卫衣很有自信,繁缕在他面前根本就是能够一眼看透。
“那便过去吧!”言罢,卫衣撂下书,起身就往内院去了。
卫衣贴身伺候的小太监,小平子凑了过来,对小欢子小声道:“小欢子,你可别吃力不讨好。”
“哼,你就信我罢,你不信,咱哥俩打个赌,就赌督主赏你的那块玉佩。”
小平子心想,我在督主身边伺候这麽久,还不知道督主喜不喜欢谁,遂意气道:“赌就赌,我不信你能比我还了解督主。”
小欢子毫不掩饰的嗤笑一声,若论其他他自然不敢打包票,可这件事情上,必然是十拿九稳。
而这厢,繁缕看到卫衣突然进来坐下,着实吓了一跳,米饭噎在嗓子里,急急忙忙的喝了一口汤顺下去,才抬头疑惑的问道:“督主这是要和奴婢一起吃?”
卫衣只道:“本座不能吃吗?”
繁缕摆手连声道:“自然不是,这里是督主的地界,督主想如何,便如何。”
繁缕头一次发现,自己也可以这样伶牙俐齿,她从前被督主的名声吓坏了,在他面前说句话也是哆哆嗦嗦的。
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其实这房间,除了新婚之夜,卫衣进来过一次,就没有再踏入一步过,他闻到那清淡的香气,房间雅致秀气,站起来走到内室看了看。
女子的房间总有些清新的感觉,有种淡淡的香味,明亮干净,床上是那床大红锦绣喜被,繁缕觉得麻烦,也没有多余的被子,便没有从新换。
繁缕坐在饭桌边,斜身往里看他问道:“督主您怎麽了?”
卫衣正拈着一只她挂在床帐上的素色香囊细看,回了一句:“这房间不错。”
“是,是吗,咳,其实,也不过尔尔,尔尔。”繁缕的筷子颤了颤,一根笋丝从筷子尖掉下去,然後抬头看着督主,她也觉得不错,但您不能进来住。
这句话她是必然不敢说出口的,卫衣也只是随口一说,回头却看见对方紧张的神情,顿时有些索然无味,都一样的怕他,没什麽意思。
“你害怕本座?”卫衣听出她语气里的排斥,回过头双眼微眯,问道。
看着繁缕脸上缓缓绽开一抹谄媚虚伪的笑意,喝令道:“别说谎,本座看得出,不信。”
“啊,好。”繁缕尴尬的收回笑容,咽了咽口水,在此威压下,只得实话实说,点头轻声道:“怕,怕极了。”
卫衣负手而立,面无表情道:“既然怕,就莫要强撑着讨好了,本座不需要。”
繁缕下意识捏紧了手中的竹木筷,紧张地问道:“督主,您又不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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