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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君千岁(水上银灯)


“我看你没有休息好,若是失眠我来给你开个方子。”繁缕看着他两只像是被人揍过的眼睛,着实是有些担忧道。
“不不,不劳烦夫人,小的没有失眠,就是睡得晚了。”繁缕点点头信了,小欢子一看越发觉得这个夫人好,不仅心地好,而且又会医术,真真再好不过。
他挠了挠头,故作老实道:“那个,说起这个,小的记得前几天督主睡得也不是很好,夫人要不要为督主看看?”
“啊,是吗?”繁缕怔了怔,有点勉强的勾唇笑了笑,她哪有胆子去卫衣面前,难道直愣愣来一句,我看你身体不好,不如开个方子来吃吃。
小欢子热切的望着繁缕,希望督主和夫人关系越来越好,夫人和督主关系越好,他自然就越跟着越好。
繁缕自然没有如小欢子的意,上去嘘寒问暖,不过是趁与卫衣说话的时候,仔细的看了两眼,卫衣面色青白,眼下微暗,的确看起来休息的不是很好。
卫衣与她彼此日渐熟悉起来,大抵是同她说话会轻松一些,卫衣偶尔也会在她面前如常人般,抱怨一二。
但抱怨的内容却非同寻常,在繁缕听来,简直是令人毛骨悚然。
譬如晌午用饭的时候,他手中勺子舀了一口百合清粥,眉眼微颦,口中轻语道:“没想到这个人这麽弱,才挖了一块骨头去,就昏迷不醒了,这下什麽都问不出来了。”
言罢,又不快的摇了摇头,什麽东西都没问出来,人先不行了,还要给他延医请药,简直就是赔了本的买卖。
手中筷子微颤,这些繁缕不敢苟同,当然,卫衣也不曾想过要她来附和自己,这样最好了,即使再不好听的话,繁缕也不会传出去。
“督主嚐嚐这个,佐粥味道很好。”繁缕轻咬了咬唇,扯出笑来推了一碟腌笋丝给卫衣。
她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即使那些人与她毫无关系,可偶尔有一两个名字,是繁缕曾经听人说过的青天大老爷。
她无权干涉,不如不去听,听了也平白替他们难过。
卫衣远比他们所有人明白何为残酷,何为适者生存,冷酷的心肠无可撼动。
她自觉尚且还算有自知之明,卫衣脾气好心情好的时候,她就也跟着做出笑模样,不能让人看了觉得丧气。
倘若督主的心情不好,她也跟着在他面前沉默不语,不管多高兴都要忍着。
庭院中的海棠花长得很好,被繁缕辣手摧花多次,最後终於练出了手,能够很好的修剪多余的花枝,卫衣看了颇有几分欣慰之色。
“以後你的手艺可以修剪房间里的盆栽了。”听了督主的评介,繁缕干笑两声,讪讪放下了手中的剪刀。
看着长得茂盛的海棠树,转头又与卫衣道:“督主,等到了秋天,这海棠果可以做成蜜饯果脯。”说起这个,繁缕就有些兴致盎然了,她在家里的时候,娘亲曾给她做过,很好吃,但已经有些记不清是什麽味道了。
“你若会做,做了便是。”卫衣甚是随意的答应了下来,他也是嚐过珍奇美味的,对这些不是很感兴趣。
繁缕倒是记在了心上,她在这宫里,除了这个,再想不出其他的有趣的事情可做。
这般相处愉悦,卫衣不觉得有什麽奇怪的,宁润等人却发觉了,自家督主心情一直还不错,尤其是繁缕在的时候,两人虽说不是很多话,但不经意交谈几句,也很轻松平和。
难不成,督主是真的对夫人有好感吗?
卫衣的书房很整洁,两边的高几上摆着花盆,修剪齐整干净,靠墙是一排红木书架,架上摆满了书卷,头顶上是飞罩雕灵芝如意卷,考究精致。
卫衣这个人其实没什麽文采,肚子里也不算很有墨水,他不喜欢这些在他看来无用功的诗词书画,所以书架上很多书尚且都是崭新的。
有人曾说,卫衣这个人,长得像个文人一样斯致,实则就是个只会动粗的野蛮家夥。
卫衣当即表示不服,转头就让宁润将整个书架添了个满,初初还拿起书本时不时翻阅几页,後来就撂开手了,十天半个月也不见得再看上一眼。
卫衣准许她可以把医书放在书房里,书架上的书也可以随便翻阅,她自然不敢多动其他,只拿了一本野史看起来,写的很简单,言语诙谐生趣,令人读之不倦。
卫衣看见她坐下来拿了一本书,突来兴致道:“今天看什麽,读来听听。”
繁缕诧异的抬头看督主一眼,随即“噢”了一声,翻开一本看了过半的《瑕山异志》,写者据说是前朝住在皇城外瑕山的人,是位活了百岁的老者。
“那督主,我开始念了,咳,张自识,徐州人士,生而质纯,聪而善慧,家资贫乏……”
繁缕的声音很平和,坐在红木如意纹椅子上,低垂着头捧着书卷,来到长安三年了,故音早已更改,没了软语糯音,字字清楚,低头认真的读着书卷,有种孩童念书的样子。
这一章很短,讲的是书生和狐仙的故事,有点迂腐但善良的赶考书生,路上无意救了擅施法术的美丽狐仙,狐仙报恩,先是拿了金银给贫困的书生作盘缠用,又教他结识良师益友。
一人一狐自然而然产生了情愫,情意缠绵,最後,书生高中进士,狐仙留下良言飘然离去,而书生则光宗耀祖,富贵满门。
後言又说起,许多人知晓此事後,纷纷效仿这书生之举,却没有成功过,狐女未再现世过。
繁缕放下书,笑叹道:“啊,十分有趣,不过这世上哪有那麽多的傻书生,连妖精都不怕,多的都是叶公好龙罢了。”
“说得是。”卫衣手支着额头,坐在椅子上,後背酸疼,对她吩咐道:“过来,给本座揉揉肩。”
繁缕犹豫了一下,她可不大会这个,卫衣已经闭上了眼睛,只得过去,按照师父曾教过她的手法,站到椅子後面略有生疏的给他揉捏肩膀。
卫衣的身体实际上受过不少伤,她上次给卫衣擦拭後背的时候,发现他的身上有不少斑驳细碎的伤痕,可见,做个坏人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书房里除了偶尔窗外清风掠过树梢的声音,还有就是鸟雀叽叽喳喳的叫声,安逸闲适,恬淡平静的午後。
“督主,”轻唤了两声,没有答应,低头一看,人已经睡着了,卫衣双眼阖上,微微垂着头倚在椅背上,已经睡着了。
繁缕慢慢停下手中的动作,卫衣似乎也没有察觉,果然是睡得熟了。
悄悄拿了架子上的衣服给他披上,衣领不经意在脖颈处轻轻摩挲了两下,卫衣觉得有些微痒,登时惊醒起来。
眼都没有睁就一把抓住了面前人的手,旋即就听女子痛苦的惊呼声: “大人,是我,放手啊。”声音有些熟悉。
“原来是你。” 卫衣一睁眼就见繁缕站在眼前,戒备之意瞬间散去。
而繁缕此刻俯着身,手腕正被他翻转扭曲过来紧紧攥住,繁缕的脸上呈现出痛苦之色,眼眶似有水雾氤氲。
她微张着嘴,紧紧蹙眉,哑然道:“大人,能不能松手,疼。”卫衣的力道丝毫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繁缕心下暗恨自己。
而他身上半披着一件褐色长袍外衣,心下了然,随即就松开了手,虽知没用,他还是解释了一句:“本座还以为是刺客,你莫怕。”
“奴婢无碍,惊扰督主了。”繁缕悻悻地缩回手,悄悄揉着通红的手腕,抿了抿唇,不敢再有言语。
卫衣的防备心很强,即便是睡梦中也是如此,一旦有什麽不同寻常的动静,便会下意识防备起来,就如用此时此刻。
“奴婢还有事,就先退下了。”繁缕真的吓了一跳,惊悸不已,要不是她躲得快,卫衣又及时醒了,恐怕现在她的脖子已经折在了他的手中。
“退下吧。”看着她出去了,卫衣却觉得这衣服上染了一层别样的清香,细嗅了嗅,眉间染上了然,是薄荷夹杂了药香的味道,很独特的香味。
他闭了闭眼,昨夜休息的不是很好,总以为坏事做多了就什麽都不怕了,还是会时常做噩梦。
“督主。”卫衣睁开眼,陆午正站在面前,高大的身形遮住了许多光,书房里光色暗淡下来。
“什麽事?”卫衣靠在椅背上,声音懒懒的,有些精神疲散的样子。
“督主命属下查的事情,属下都已经查到了。”
“嗯,说。”卫衣只觉得手中似还有余温犹存,那就是女子的手,白皙细腻,掠过的指尖有薄茧,与所谓的玉手不同,白若玉质,却这般温软纤细。
莫不成,他竟也会心猿意马起来,心里这般想着,卫衣自己都忍不住轻笑起来。
陆午低垂着头,没发现督主脸上异样的神情,仍然正色答道:“属下派七人跟踪了萧均宁,被他发现了三个,不过都很快撤退了。”
萧均宁是个聪明人,知道有人跟踪他,只一天的时间,就令他们暴露了三个人,但萧均宁并没有让人把他们抓起来,而是笑眯眯的站在没有人的巷子里,面对四下说了一句:“劳烦回禀各位的主子,本官可不是软柿子呦。”
“据余下四人回禀,萧均宁这一个月以来,主要是出入茶馆以及文人阁馆之地,没什麽特别的动静,也没有与摄政王府的萧先生有任何联系。”
卫衣面上平淡,继而问道:“那他还有什麽动静,与朝中何人交往?”
“只不过是常与寻常的几位同僚喝茶,还有因琴艺与柏贤王交好,其他也就没什麽了。”
柏贤王也是燕太宗膝下较为出色的皇子,秉性温和,只是喜好古籍和美人,是个风雅淡泊之人,无争权夺利之心。
“本座知道了。”其他的卫衣什麽都没说,心思似乎并不在这上面,而是摆了摆手,陆午不敢罗嗦,即刻低头退下。
而这厢繁缕回到房间後,坐在妆台前轻轻揉着红肿的手腕,微微咬着牙,整个骨头和皮肉都要被拧错开似的,痛楚非常,督主下手极为狠厉。
忽然有轻轻的敲门声,繁缕急忙放下挽起的袖子,遮住了手腕上的伤,忍下心底不耐,站起来去开门,问道:“谁呀?”
“夫人,是小的。”是小欢子的声音,繁缕很熟悉。
繁缕很快打开房门,右手轻轻藏在身侧,淡笑着问道:“小欢子呀,你有什麽事?”
“夫人,方才督主让小的把这个盈玉膏给夫人用。”说着,小欢子献宝似得呈上一只淡绿底莲瓣纹小瓷盒,即使隔着盖子,繁缕依旧能闻到淡淡的药香,绝对是上好的药膏。
盈玉膏是宫里太医制出的膏药,专治跌打损伤,据说不仅能让人伤口快速愈合消肿,且能莹润肌肤,效用神奇,只有宫里的娘娘才可用。
“啊,真的?”繁缕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怎麽可能。
宁可相信见鬼,也不能相信督主会有怜悯之心,繁缕想一想就很咂舌。
她怎麽敢信,督主可不像是轻易会关心人的性子,更何况她一个小宫女罢了。
小欢子看到夫人诧异的神情,笑嘻嘻地连连点头答道:“是啊是啊,不过督主不让小的告诉夫人,只让小的偷偷放在夫人的药箱里。”
良久,繁缕才长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吐出,才安定下心神来,这次才真是受到了惊吓,她莫不是在做梦吧!
督主,送伤药,还是这等上好的伤药?繁缕微不可见的咧了咧嘴,倒吸了一口凉气,她似乎是见鬼了。
小欢子自觉做了好事,帮督主大人表达了心意,心里欢天喜地的,脸上却一脸认真道:“夫人可不要告诉督主,小的告诉夫人的。”
繁缕拿着伤药,点头抿唇笑道:“嗯,好。”

淡黄色的药膏散发出清淡的药香, 上面印了一朵五瓣小花的痕迹, 是桃花的样子。
繁缕匀了药膏抹在皮肤上, 清凉舒适, 很快就不疼了, 这让她惊喜不已, 只是一刻锺左右的时间, 红肿的手腕已经消了肿,再过一天想必就好了。
不愧为太医院研制出来的药膏,这药方的确神奇, 繁缕自觉在医术上还不算笨,到底也是轻松过了女医官的考核,可现在看来, 倒感觉是自己夜郎自大了。
“唉, 果然是学无止境。”她只闻得出里面大概的几味寻常药材,但再往里就不知晓了, 这不像药渣, 能够分辨的出来, 最多只能靠味道和药性猜测。
她把盈玉膏好好的收了起来, 暗想, 督主也不是那麽冷酷无情, 还挺有人情味的,她从来不去西厂的牢狱禁地,一步都不曾越界过, 也不知道卫衣在那里的毒辣阴狠。
模模糊糊的, 繁缕也知道,人不是那麽单纯的只有一面,人情世故,远比她知道的要复杂,督主更不是她能一眼看透彻的人物了。
既然督主愿意对她保持这样的好颜色,她也要机灵一些,绝不去窥探不敢自己知道的东西。
师父也曾说过,难得糊涂。
很多事情,不是真的不知道,而是故意过得糊里糊涂。
她站起来,抿了抿唇,饶是出不去宫,也要活的好好的。
经过这一事,繁缕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至少,尚且没有想象中那麽难过,卫督主,亦不好女色,这自然是再好不过。
她并非唯利是图之人,但也绝不能软弱可欺,从前以为自己能够出宫,脾气自然很好,与人和气为先。
她低头捂着脸坐在妆台前,反反复复的想,一遍遍的告诉自己,她并不记挂家人,也没什麽可记挂的。
她有爹爹,不能说不曾惦记,但更多的还是把思念寄托在已逝的娘亲身上,她望爹爹能够过得好,平平安安的就好,其余的,都不是她该想的了。
而爹爹如今膝下有子,娇妻相伴,怎麽可能会不好。至此,繁缕发现自己还是会有怨气的,但思念和埋怨一样,慢慢也就淡了下去。
“唉。”她捧腮叹了一声,怎麽活着就那麽累呢,但是,长吁短叹更是没用的。
窗外皓月当空,清风习习,繁缕的心思悄悄的改变着,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对命运的驯服,不再有任何波澜希冀。
翌日,清晨。
卫衣的态度果然是一如既往的冷淡,繁缕也当作什麽事都没发生的样子,做人,有时候要聪明一点。
繁缕坐在督主身边,唤道:“督主……”
张了张嘴,没有道谢,卫衣既然不让小欢子说药是他送的,那她当作不知道就好了。
卫衣拿着筷箸,看也未看她,问道:“什麽事?”
“没事,只是奴婢看督主气色不是很好,可是昨夜没有休息好?”繁缕摇了摇头,一脸关切道。
“你也看出来了?”卫衣抬起头,他的确睡得不是很好,但也是常事了,抬手揉了揉眉心,眼睛下面淡淡的青黑之色显而易见。
过了一夜,繁缕手腕上的痕迹已经淡了很多,清晨又抹了一次药,她下意识摸了摸手腕,想,至少现在督主对她并不厌恶。
“呃,是啊,奴婢恰巧配了一张助眠的香料方子,督主如果用得上,可以试一试,没有坏处的。”
繁缕说着,便从袖子里拿出一只香囊,和一张折好的配方,放在桌上挪到卫衣面前,其实都是她昨夜特意准备好的。
卫衣顿了顿,抬头触及对方略有忐忑的目光,到了口边拒绝的话瞬间咽了下去,转而温言道:“也好,本座便收下了。”
他对繁缕倒是没有什麽歉意,若这点小事就要愧疚,就凭他要过的性命,岂不是要愧疚死了。
“哦,对了,”繁缕突然想起来,抬头看向卫衣,笑盈盈的温言道:“夏日暑气重,督主不如多喝一喝薄荷茶、荷叶茶,还有金银花茶可以清热解毒,清咽利喉,祛火佳品。”
“嗯,知道了。”卫衣看着她,他日常多喝松针茶的,也不太讲究养生这些,养生的人是要为了活到七八十岁的,而卫衣,从未想过自己能活到古稀之年。
卫衣手中握着宝蓝缎海棠香囊,还是那抹清新的香味,薄荷微凉,提神醒脑,这应是她贴身带着的,打开折起的纸,字迹端秀,果真是字如其人。
繁缕今天要去女医馆,现在的女医馆已经恢复了原有的平静如水,师父名声在外,医术也不错,宫里的主子也时常会指名找她,繁缕想见她还要提前说。
而青黛果然很听话,没有提起过那件事,这大概成了属於她们师姐妹唯一的秘密。
江月宫与翠羽宫的争斗,在平静许久的後宫中引起波澜起伏,一时间宫里的女人们都很为难,这麽多的妃嫔之中,身份最高,宠幸最多的两位就是庄嫔和桐嫔。
该如何选择派别是个严重的问题,庄嫔的身份不用说,未入宫之前就已经了解的清清楚楚,陛下表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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