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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君千岁(水上银灯)


“属下认为,夫人没有任何动机。”
卫衣素来疑心颇重, 只是低声道:“当真都是巧合吗?”
召来负责监视繁缕的暗卫, 问他繁缕可有任何异动,暗卫如实答道:“回禀督主, 夫人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暗卫始终低垂着头, 声音平淡:“不过, 这其中名为桔梗的宫女却有些其他关系。”
卫衣记得这个名字, 繁缕曾向他问过这个名为桔梗的医女的消息, 不过他并不清楚。
他问道:“她怎麽了?”
陆午神色淡然道:“桔梗的哥哥惹了人命官司, 被苦主一张状纸告到了县衙,如今被收押起来,只等着落实罪证, 而後发落了。”
“证据确凿?”冤假错案这种事, 卫衣也不曾少见过,忍不住问了一句。
陆午点头道:“是,三月前,桔梗家人来见她,想必是说了这件事,随後桔梗为了其兄长,才决定投靠庄嫔。
当然,这其中可能也有庄嫔意欲收拢人脉的可能,不过据悉,自夫人大婚之後,就没有与此人再怎麽见过了。
只有昨日,在回女医馆的路上遇见,却是在吵架,所以应当没有江月宫的干系。”
“这麽说来,那她就真的不是奸细了。”卫衣微蹙的眉略略舒展,眉间沉郁之气散去不少。
“那督主,日後怎麽办?”
卫衣左臂支着头,淡淡道:“无妨,本座已经派人监视她了。”平白无故杀了繁缕,只是徒惹麻烦,这西厂上上下下,早有不少眼睛盯上了。
内阁之中盯着他们的人自然不少,卫衣总是满不在乎的,私底下却牢牢的记住了这些人,睚眦必报,才是他的本性。
繁缕不知道危险曾这样近的落在她的头上,也不知道,那高悬的利刃悄悄挪开。
“去请夫人来。”
繁缕今日没什麽事,正在房间里整理书卷,督主让人请她过来,繁缕心怀忐忑,走到卫衣三步远处,躬身道:“奴婢见过督主。”
繁缕不敢有任何异样,卫衣对她的态度心知肚明怎麽回事,他自然没有什麽必要向一个宫女解释这些,只是觉得,平白耗费了他们这麽多的精力。
“你放聪明些,本座自然不会为难你。”卫衣左手摩挲着杯子,半晌後,才淡淡道。
督主的右臂僵硬,繁缕也晓得内情,她身为大夫,自然知晓这样的伤不是一日就能好的,但并不戳破,身为西厂提督,想必仇人不少。
“是,奴婢知道。”
两个人面对面,彼此颇有几分心怀鬼胎的意味,卫衣审视着繁缕,本不应当这样的即便是忌惮,也不应手下留情的,说来好笑,他竟然有些习惯了有这麽一个人。
他摆了摆手,道:“你退下吧。”
从书房出来的时候,繁缕松了一口气,院中海棠树绿意盎然,生机勃勃,她也仿佛焕然重生,小小的果子挂在枝头,翠绿欲滴。
她想,再过两个月就能吃到海棠果了,到时候做一些,让督主嚐一嚐。
“白医女,翠羽宫桐妃娘娘有请。”繁缕上了马车,桐妃娘娘如今已经是今非昔比了,不仅位份提高了,而且成了一宫之主。
再来桐妃宫中已然变了许多,比起从前的淡雅明洁多了几分富丽,屋里屋外侍奉的人也多了许多,桐嫔正在皱眉吃一碗燕窝粥,清平一边苦口婆心的劝着桐嫔多吃些。
“娘娘纵然不想吃,也要为腹中的孩子着想啊,龙胎要紧。”
桐妃却眉头紧蹙,任凭侍女费劲了口舌,也不肯再多吃一口。
“娘娘,白医女来了。”
繁缕与清平对视一眼,上前躬身见礼道:“奴婢见过桐妃娘娘。”
繁缕请过安後给桐妃把脉,大抵因为有孕在身的缘故,桐妃妆容素净,婉约秀气,自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所着的鞋履也从高高的莲花纹厚底,换成了流云锦绣粉荷的平底履,屋子里的熏香也都不用了,可见对其腹中孩儿的珍视。
桐妃若平安生下龙子,那便是当今的皇长子,说句揣测圣意的,那就是贵妃,日後皇子长大了,皇贵妃也不是没有可能,真真正正的贵不可言。
“白医女,不知我家娘娘现在如何?”碧秀身为桐妃的贴身宫女,万分关心自家主子的身体状况,人逢喜事精神爽,对谁态度都好的不行。
“姑娘请放心,如今娘娘的情况已经大好,只要在後面的日子里小心保胎即可,奴婢会每隔三日来为娘娘请脉。”繁缕写了药膳方与食膳方子,又将需要注意的事宜,仔仔细细的交代了一遍。
碧绣十分苦恼道:“娘娘近日食欲不振,什麽都吃不下去,就连平日最爱吃的鱼,也只喝得下去些许鱼汤。”
繁缕沉吟片刻,其实她来过後,这里要请太医院的太医来把脉的,毕竟医女不过是为了看病方便才设立的。
繁缕也不敢妄言,毕竟这不是一个人的事,也不是吃不吃的事情,而是皇嗣。
“宫中饮食中庸,娘娘倒是可以多吃一些酸果子开开胃,但山楂切不可多食。”
清平笑眯眯的将繁缕送到宫门外,又是一番答谢,繁缕登上马车原路返回。
在女医馆门口碰上紫苏也从外面回来,繁缕叫住她,从马车上跳下来。
“紫苏姐姐。”
紫苏抬头看见她,笑道:“繁缕,你从翠羽宫回来了?”只有翠羽宫来召人时才会有马车。
“嗯,是呀,今天才看完。”
紫苏向她问起桐妃娘娘如何,这是进宫以来第一位有孕的贵人,上上下下都重视着,女医馆不仅繁缕常去,其他医女也去过许多次。
这不仅仅是桐妃一个人的事,皇帝的家事就是天下事,整个太医院随翠羽宫驱使。
“桐妃娘娘保胎的膳方我还是开得保守些,斟酌了一番,毕竟这宫里……姐姐也知道的。”
繁缕提着药箱,与紫苏说着那位桐妃的药膳方子,桐妃身子骨一向不大好,此次怀胎十月万万不可大意的,否则不是小罪。
“嗯,多加小心是应当的,不过咱们女医馆开的方子,一般都会由太医过审一遍的,也不用太担心。”
到了女医馆,紫苏拉着繁缕到自己的房间去,让她坐下後,说:“繁缕,你想喝什麽茶?”
“什麽茶都好,只要是紫苏姐姐这里的就好。”
紫苏笑着睨了她一眼,道:“这麽会说话,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紫苏泡了一壶茉莉花茶,给她倒上,自己起身去翻床头下的信封,拿出来给繁缕看,一脸笑容地说:“看,我爹娘两个月前给我递了信,说是已经帮我定下来亲事。”
繁缕惊呼一声,问道:“真的?”
“嗯,真的,我进宫前他就说,他等我出宫就娶我。”紫苏用力的点头,那个人,这是她在宫里最大的盼头。
繁缕应景地打趣道:“真好,紫苏姐姐,他一定很喜欢你吧。”
“你这个丫头,你呀,日後……”紫苏脸色羞红,张嘴想说什麽,又及时住了口,她忽然想了起来,繁缕的处境。
繁缕并不知道紫苏对她的怜惜,她懵懂的算是喜欢过一个人,又断的这样干净利落,算不上缠绵与否,只能说是喜欢的不够深。
她在宫里呆的久了,对外面也很好奇,问道:“紫苏姐姐,那人真有那麽好吗?”
紫苏在宫中也算是不少年,人情世故,富贵荣华也见得不少,若是挑剔起来,门当户对的,能入眼的也不多。
提起未来的夫君,紫苏笑眯了眼睛,甜蜜地将另一封信函递给她,指着道:“当然了,你看,我爹娘还给我带了他写的信进来。”
繁缕一边接过来,一边惊叹道:“啊,竟然还是个读书人啊!”
从古至今,读书人都是受尊敬的,一个村子里能出一个秀才,在十里八村的都是很有脸面的事。
“什麽读书人,不过是为了做买卖,才跟着人略略识得几个字,歪七扭八的,还不如我那徒弟第一次写的好看。”
紫苏笑嘻嘻地说着,嘴上嫌弃,眼中却是满满欢喜愉悦。
展开信封打开信纸,信上的字迹虽算不上漂亮,但也算端正清楚,寥寥几句,先是问候了一下紫苏过得如何,又说自己买了多少亩田地,家里开了两个铺面,最後才说了一句,紫苏,我等着你呢。
饶是繁缕这个外人,也看得心里暖洋洋的,更何谈紫苏自己了,没有什麽诗情画意,很家常又有点温馨的感觉。
“哈哈,这麽说来,不仅是个识字的,家中定是有屋又有田,只等着新娘子了。”繁缕故意拿腔作调地调侃她,冲她挤眉弄眼的模样,好不滑稽。
紫苏被她羞得俏脸通红,一伸手夺过了信纸,随後一边抬手去拧她的脸,一边嗔道:“哎呀,你这丫头,几日不见不知羞了。”
繁缕躲着紫苏的魔爪,绕着桌子跑,嘻嘻哈哈地玩闹,半晌过後,紫苏才与她坐下来,注视着她,言辞恳切的说:
“繁缕,实与你说,他有没有文采不重要,我看中他这个人老实憨厚,但又不算傻,会过日子罢了,做了宫女,见识过这天底下最繁华的地方,没有什麽不好的了。”
“那等日後成了亲,紫苏姐姐可不要忘了给我们递个信。”
“就你这小丫头会讨巧,放心吧,忘了谁都不能忘了我们繁缕啊。”紫苏挽着繁缕的手,笑容真切。
等走到西厂和女医馆的分岔口,两人松开了手,紫苏摆手道:“那我有事,先走了。”
“嗯,紫苏姐姐慢走。”
在紫苏离开後,繁缕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笑容,甚至带着一丝丝的落寞,她真的,真的很羡慕呀。
但她不能在紫苏面前表现出一丝落寞之情,因为她不想紫苏心怀愧疚,紫苏姐姐对她这样的好,她只盼着,只盼着紫苏好好的,只盼着亲近的人都好好的。
春花秋月,冬夏轮回几度,繁缕知道,无论是师父,紫苏还是栀子,出宫後都是要很快嫁人的,有女医官的身份,她们嫁的不会差,至少也是紫苏这样生意人家的少奶奶。
如今与桔梗的关系说不上分崩离析,但也是日渐淡漠,怎麽会走到今天这步,繁缕也说不清,她知自己日渐怨气增多,又不知如何消除。
不想变成这深宫中的怨女,好不容易逃过一劫,她不想因为自己无端的怨气毁了自己,终日郁郁,总有怒火。
繁缕很清楚自己的情绪变化,有时候也会控制不住自己,总感觉有一团火,在心里烧着烧着一般
“我究竟是怎麽了?”繁缕自言自语,低头看着脸盆里映出的自己,眼神黯淡,面色疲倦,她焦躁了许多,听人说话说的多了,都会不耐烦。
帮别人调理身体的时候,自己能够说得头头是道,可是轮到自己的时候,她就不知如何是好了。
师父今年就要离宫了,紫苏也很快了,就是栀子,又能陪她再在这宫里呆几年,她开始慌张了,意识到没有谁能陪她一辈子,她很快就要变得孤苦一人了,她怕极了这孤单一人。
繁缕不想哭,她只是有些惶恐,惶恐形只单影的日子。
突然有些怨恨千里之外的爹爹,他明明可以不听二娘的话,为什麽非得要把她卖了,卖到这深远的皇宫里。
夜色阑珊,月下花前,白宅小院有人相依相偎,隐隐绰绰看出那女子眉目秀丽。
白家开了一座小医馆,街边两层的木楼,白大夫的妻,也就是繁缕的继母,正在二楼同一群妇人嗑瓜子闲话。
锦梅是不屑於这些粗俗的长舌妇的,她从楚家出来见多了金银珠宝,扔在库房里等着落尘,她们这群侍女衣着配饰,堪比普通人家的小姐。
突然有人道:“哎呦,你们快看,那是什麽人,这麽俊俏,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这富贵人家的公子啊,看着就是比咱们家里的男人看着舒服。”
锦梅听着众人呼声,也抬起头看了一眼,她只看了一个背影,锦梅抓紧了手中的帕子,她认得那人,比谁都熟悉,那是她曾经的主子,楚氏少主。
白衣胜雪,纵马过街,惊鸿一瞥的风流蕴藉,令锦梅几乎是魂飞魄散,心神大乱。
多少次魂牵梦绕,想要回到曾经长大生活的地方,哪怕是重新做一个侍女,只要能回到少主身边,就足够了。
她当初和白昌文私相授受,不过是看着少主对女色淡泊,对她们动也不动,她有大好年华,等不及了,便看中了当时的白昌文。
被人发现与白昌文的私情,少主便将她打发了出来,言她也算如愿以偿。
平淡又索然无味的生活,柴米油盐酱醋茶将曾经的锦梅打磨殆尽,她变得平庸,尖酸,刻薄,她亦,如此厌恶这样的自己。
这时,她同白昌文的儿子跑了进来,嚷嚷着隔壁家的小孩抢了他的糖人,看着满脸鼻涕眼泪的胖儿子只是一阵心烦意乱,吼道:
“哭什麽哭,被人打了,你不会打回来吗,和你那没出息的死鬼爹一样。”
胖儿子被吓得一喘一喘的,什麽话都不敢说,锦梅不耐烦丢了两个铜板给儿子,叫他再去买,胖儿子接过钱,立马欢欢喜喜的跑出去了。
她听见周边的人赞叹少主的风姿,心中又有些傲然,这样的人才,曾是她的主子,同她说过话。
白昌文很晚才回来,在外同人吃了酒,锦梅闻到他身上的酒臭气就懊恼的不得了。
她为什麽要嫁给这个男人,锦梅对这个人已经失去了曾有的喜爱,论什麽他都是比不上少主一根汗毛的。
还带了一个小丫头片子,幸亏她机智,怂恿白昌文把那个吃白饭的给送走了。
她这样下嫁於他,最後做不成少奶奶,反而先做了後娘,又穿上这种从来看不上的布料,令锦梅多有不甘。
若不是他的家底有限,她又何须这般辛苦算计,连一个继女都不能养活。
想起昔日主人的绝代风姿,越发衬得如今的丈夫蠢笨粗俗,锦梅恨恨的拧了他一下,白昌文没有醒,迷迷糊糊握住她的手,说:“别闹,明天再给你买胭脂。”
锦梅甩开了他的手,愤恨地嫌弃道:“胭脂,胭脂,什麽破胭脂,还比不上我在楚家曾用过的十分之一。”
翌日,白昌文要去外地进药草,临走之前再次抱了抱胖儿子,而後松开手,对娘子依依不舍道:“娘子,我走了,你带着宝儿好好在家里守着啊!”
“好了好了,你快走吧,不然人家该等急了。”锦梅催促道。
“好好,你在家不要委屈了自己。”
白昌文依依不舍的别了娇妻爱子,锦梅转头上了阁楼,锦梅对着铜镜梳妆打扮,又跑到楼下对仆妇吩咐道:
“张婶,你去街上打一壶酒,再去切一叠猪头肉里,还有一些下酒的小菜。”
锦梅笑嘻嘻的开了门将男人迎进门来,风情无限,嘻嘻笑说道:“你怎麽才来,害得人家等了那麽久。”
“你看你说的,我不想你似的。”俊俏的後生脸上带笑,从怀里掏出一盒馥郁居的茉莉水粉递给她。
锦梅笑嘻嘻地接过来,道:“来了就来了,还带着这个干什麽?”
张婶早被买通了,这会在厨下偷吃猪头肉,一边吃,一边嘬一口小酒,比锦梅还要惬意。
後生坐了下来,看着满桌的饭菜,道:“你这麽正大光明的,就不怕被白大夫发现?”
锦梅娇嗔道:“放心吧,那死鬼还有一个月才回来呢,现在这家里都听我的。”
仆妇喝得醉昏昏,眼前突然出现一道黑影,她懒洋洋的抬起头,以为是太太有什麽吩咐,睁眼一看,舌头如打结了一般:
“老,老,老爷……”
仆妇哐当一声跪在了地上,脸色惨白,白昌文狐疑的看了她一眼,隐隐听见楼上传来有人的笑声,而且不是一个人。
他似乎想到了什麽,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抬脚腾腾地就往楼上走,又突然走了回去,从厨案上拿了一把菜刀,张婶才要出声,便被白昌文一脚踹翻在地,狠狠瞪了她一眼。
“不许说话。”
屋里的人似乎听到了脚步声,锦梅试探着叫了一声:“张婶儿。”
过了一会,白昌文放轻了脚步,拎着菜刀没出声,里面有年轻男人的声音传出,轻佻中夹杂着不屑道:“怕什麽,你不是说,那个老东西要去一个半月吗?”
“我怎麽会怕,你想多了。”两人发出轻佻肆意的笑声,如同浇在火上的热油,熊熊烈火瞬间在白昌文的胸中燃起。
“贱人。”
白昌文大吼一声,“哐”地一脚踹开了门,赤红着眼怒目而视,衣衫不整的锦梅抱着一个小白脸,两人嬉皮笑脸的相对吃酒,怒不可遏,抡起菜刀就向二人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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