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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祖宗年方八岁(王廿七)


“多迟多早?谁知道呢。”祁嵘又道:“你说,太子殿下得的是什么病,真的治不好吗?”
“世子慎言!”袁保往身后看了看,祁嵘的寝殿有三间,中间用壁板相隔,并不隔音。
忙嘱咐道:“世子千万别去打听太子的病情,一句也别问。”
祁嵘点点头,又翻开了书:“袁翁放心吧,我会小心的。”
夜幕降临,林家一行人也已经找好了客栈下榻,春闱之年,大批外省的举子们奔赴京城,客房紧缺,几人愣是被迫分住在两家客栈。
不过他们也只是临时落脚,待收拾停当,还是要租个小院落安静读书的。
京城近二三十年变化不大,林砚对各处风物了若指掌,倒显得比在老家还要熟悉几分。连着两日带众人品尝了几家有名的美食,如焖炉烤鸭、涮羊肉等。
王善问:“师父如何对京城这般熟悉。”
林砚搪塞道:“来前看了地图。”
王善当即想到,无所不能的师父一定是将地图刻在了脑子里,才会对京城的道路了若指掌。
吃饱喝足,才去牙行赁了一处僻静的,家什齐全的房子,顺便还打听了京城如今的房价。
真是京城米贵,居大不易。
林砚叹了口气:“照样还是一个字——买不起。”
牙人笑道:“小相公说话可真有趣。”
林长济无奈的笑笑:“还是先去看房吧。”
牙人翻出一串钥匙,兴冲冲带着他们前去。
王善跟在后头,掰着手指:“买,不,起,这不是仨字嘛……”

第42章 、离经叛道
祁嵘今日换了话本子在看, 这次的本子太薄,包的是《大学》的书皮。他是抱着为质的心态来的,为了打发光阴, 带了许多杂书, 一年都看不完。
袁保端着一碗蜜花酥酪过来, 祁嵘看得入迷,非要他一口一口喂着吃。
袁保无奈摇头, 边喂边数落:“世子爷多大了, 还要人喂?”
“还小还小。”祁嵘含含糊糊的说。
可把袁保乐的不行:“去年殿下和王妃还在感叹,世子翻过年就十岁了,也是大孩子了,改明儿看到世子这副模样, 不知该欢喜还是生气了。”
祁嵘一愣, 反问道:“什么时辰了?”
“亥时。”
祁嵘“啪”的一声把书倒扣在桌上,往暖阁走:“不看了,赶紧熄灯睡觉。”
袁保从宫人手里接过牛骨牙刷和牙膏子,追在祁嵘后头:“刷牙, 世子爷, 刷牙!”
祁屹仍在窗前临字,他读书时喜清净, 只留了两个小伴当伺候笔墨,其余一概被他打发到暖阁外头去。
不知想到了什么, 他抬手推开了窗扇, 风雪灌进来,才用银丝炭笼热了的屋里霎时间如同冰窖, 寒冷战胜了困意, 准备关窗提笔再战。
却见对面祁嵘的寝殿已经熄了灯, 漆黑一片。
“这个祁嵘……”祁屹道:“怎么好像缺点什么似的?”
与他年纪相仿的伴当嗤嗤的笑了两声:“缺心眼儿吧。”
祁屹重重关了窗户,眼底泛着冷意。
伴当打了个寒颤,慌忙跪地,狠狠抽了自己一记耳光:“奴婢知错了,奴婢口无遮拦,奴婢……”
祁屹深深蹙眉,身处皇宫大内,他不好大张旗鼓的发作,只打发这个伴当去万公公那里领罚,不必再来他身边伺候,宫里人多眼杂,身边带着这样不知轻重死活的人,最易招惹麻烦。
伴当求饶不跌,磕头如捣蒜。祁屹充耳不闻,低下头,继续读书习字。
万公公这时被叫进来,低声呵斥了那伴当太监,命人将他拖走。……
夜里下过雨,乌云很快散去,露出天边金灿灿的朝阳。
祁嵘打开殿门,两头小鹿在殿前悠闲的吃草,阳光为它们短短的皮毛外镶上一层金边,恬淡静谧,如诗如画。
祁嵘想到皇后焦虑万分的神色,问祁屹能否将小鹿送到御花园去养,御花园位于坤宁宫的正后方,是皇后常去的地方。
“御花园更大,小鹿更自由。”他说。
祁屹心有不舍,犹豫片刻后,还是答应下来。
于是皇后在御花园散步时,便看见了同样在草地里闲庭信步的小梅花鹿,美好可爱的样子宛若林间精灵,她驻足凝视片刻,嘴角勾起一丝笑意,问左右女官:“这是哪里来的?”
“是两位小王子昨日去郊外生擒的。”女官回答。
“真是有心了。”皇后在铺了软垫的石凳上坐了良久,对女官道:“待两个王子下了学,带到坤宁宫来一起用晚膳。”
“是!”那女官兴冲冲的应了,自打太子病情加重以来,还没见过皇后由衷的笑容呢。
皇极门右厢书堂。
给祁嵘和祁屹授课的讲官,由孙固为首的几位翰林院侍读、侍讲学士担任。
宫里的课与王府里的讲法差不多。上午背书,两人按照自己的进度,背诵昨日的功课,然后由师傅点评一番,再讲一段新的内容,圈点口哼,让他们复述一遍,如果没什么问题,就自行回去朗读背诵;下午讲经义,每位学士分工不同,内容同样围绕经史,讲解其中的大义,尽管两人年纪还小,并未达到进度,都是照讲不误的,更多的是熏陶之意。
今日由孙学士授课,坐在中间的一张大案后,平日里两位王子分坐两侧,今日却只有祁屹坐在原处,祁嵘的位子上空着,唯有一套笔墨纸砚整齐的躺在案头。
“世子,吴王子去了何处?又起晚了?”孙固蹙眉问。
这是位严肃刻板的老学究,国字脸,胡须花白,面色黝黑,鼻梁挺直,一看便知是个刚正不阿之人。他治学严厉是出了名的,从前在詹事府任讲官时,教导太子也不留一丝情面,还因此受过皇帝的褒奖。
祁屹摇头称不知,心中也是奇怪,今早明明看见祁嵘来着,还跑来与他商量将小鹿送到御花园,一转脸人就不见了。
孙固无奈道:“世子先来背书吧。”
祁屹点头,走到大案前,将昨日的功课流利的背出来,又拿出作业临的字帖。孙固将两张纸并在一起,耐心为其讲解临帖与原帖的差别。
“世子看出什么来了?”孙固问。
祁屹沮丧摇头:“写的不好。”
“哪里不好?”孙固又问。
“空有形态,而无神韵。”祁屹又道。
孙固那张严肃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意,他将祁屹先前的功课拿出来,比在一起:“可比上个月的几幅大有长进了,你小小年纪能大致仿的出形态,已经很难得了。”
祁屹忙恭声道:“师傅谬赞了,还很不足呢。”
得孙固一句夸奖殊为不易,祁屹心中狂喜,不枉他每日点灯熬油战到深夜。
每晚看见祁嵘寝殿内的灯火早早熄灭,他都会感到困意袭来,可他不能睡,他深知自己进京的使命,临行前赵王反复叮嘱他,这将是改变他们一脉子孙的巨大机遇,宗室传承、长幼有序,既然有幸居长占了先机,就一定要牢牢抓住机会。
那日,祁屹反问父王:“可是儿子听说,祁嵘甚是聪慧,一点即透,连骑射武艺都很不错。”
赵王若有深意的说:“不必担心,为父自有安排。”
后来听说祁嵘在沿途遭遇的种种危险,他也疑心是父王的手笔,他为背后下黑手的行为感到不齿,年少意气,打心底里认为,公平公正的竞争,他也未必会输。可他做儿子的,不能置喙父亲的行为。
最终祁嵘还是平安进京,足见他不但聪明,还是个有福之人。
孙固显然十分欣赏眼前这个勤勉恭谨的学生,正一笔一划的剖析讲解,这时门口太监通传:“吴王子到。”
只见祁嵘提着个精致的鸟笼子,笼外套着防止鸟儿受惊的黑色布套,大摇大摆的走进书堂,将笼子稳稳搁在书案上,才朝孙固行礼。
“这……”孙固怒斥:“这是什么东西?”
祁嵘笑道:“回师傅的话,此鸟乃是我从封地带来的上古神鸟,经过三个月的训练,它已经可以给师傅请安了。”
孙固和祁屹都无语了。
孙固入翰林院三十载,给太子做了二十年的老师,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胆大妄为的学生,一时间脑袋空空。祁屹只觉得,这样的竞争对手,实在辱没了自己。
趁着他们呆若木鸡的功夫,祁嵘徐徐揭开了笼罩,准备惊艳所有人。
原来那上古神鸟是一只八哥,通体黑色,前额竖着三根长长的羽簇,样子十分滑稽。
“胡闹!”孙固呵斥一声。
“师傅不是说过,有教无类吗?”祁嵘道:“学生耗时三个月教出来的成果,师傅确定不看一下?”
孙固:“……”
他还真想看看,祁嵘还能闹出什么花样。
但见祁嵘回头对着鸟笼道:“小八,说,孙师傅万安。”
堂内静悄悄的,所有人的目光都盯住了八哥,可后者将鸟嘴翘得老高,对谁都不屑一顾。
祁嵘连教了三四遍,又掏出一把瓜子仁引逗,八哥终于张开了嘴。“啊——”它口齿清晰的说:“老匹夫。”
祁嵘笑容顿失。
孙固的胡子都给气歪了,手中的长戒尺重重一拍桌案:“这等离经叛道之徒,老夫教不了,来人来人,老夫要见陛下!”
作者有话说:
字数有点少,争取明天多更点,就在昨天,我和家属都觉得自己是天选之子,今天家属羊了,高烧,我现在浑身酸痛……没发烧,但感觉差不多了……
祝宝子们健健康康,没羊的别羊,羊了的都是好株株!

皇帝正与王勉、李怀英等四位阁臣议论政事。
太*祖皇帝建国之初, 规定一日一朝,后世君王没有太*祖的勤奋,早朝逐渐松弛, 到了先帝时, 逐渐演变为一月一朝, 直到当今天子即位,才又恢复国初的朝会制度, 并时常进行午朝, 碰到棘手的政事,往往要跟阁臣们商讨到深夜,实在是勤政爱民的典范。
宫人入内添炭,望着似明似灭的炭火, 皇帝以巾帕掩口, 重重咳了几声。
阁臣们面带担忧。王勉起身道:“未能担君之忧,都是臣下无能,陛下近来圣躬欠安,当以修养玉体为首要, 切勿太过操劳。”
皇帝摆手让他坐, 自嘲道:“都是为了宗庙社稷,后世子孙, 朕从先帝手上接过一个千疮百孔的江山,不能再将它原封不动交予儿孙。朕多做一分, 朝廷就更清明一分, 朕勤政一分,后继之君便会多效仿一分, 为人君父当以身作则, 社稷方能长治久安。”
四人唏嘘一声, 齐声道:“陛下圣明。”
恰适时,太监入内禀报,翰林院侍读学士孙固求见。
皇帝把脸一沉,面露不悦:“愈发没有规矩了,没见朕和几位阁老在议事吗?”
太监忙跪地:“奴婢说了,可孙学士在殿外站着不肯走,开春天寒,奴婢怕把他老人家冻出个好歹……”
皇帝听了,便知是学堂里出了什么事,且不是什么小事。
“传吧。”他吩咐一声。
孙固进入殿内,揽袍跪地行礼。
皇帝急于继续议事,抬手打断了他:“孙卿,免礼。”
孙固这才起身,像四位阁老颔首示意。
“孙卿素来稳重,出了什么事,这般着急见朕?”皇帝问。
孙固忙将早上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讲给了皇帝,讲到八哥学舌的时候,皇帝和王勉尚能维持仪态,另外三位阁老不是抿嘴就是侧目,显然都在忍笑。
皇帝轻咳一声:“有这等事?”
“是,陛下。”孙固道。
“是初犯吗?”皇帝很清楚孙固的为人,事事往君王面前打小报告,那是昏庸无能的表现,孙固不是这样的人。
“回陛下,不是第一回 了。”孙固的表情难以名状:“吴王子读书一向心不在焉,年前,臣给他讲燎麻照读的故事,王子甚为感动,信誓旦旦,决心像先贤那般洗心革面、刻苦攻读,臣颇感欣慰。谁知次日,王子竟然逃学了,臣叫来他的伴当询问去向,那伴当说,采麻杆去了,要燎麻照读。”
众人:“……”
孙固话匣一打开,便是不吐不快道:“臣事后万分庆幸,讲的是燎麻照读,不是凿壁偷光,不然殿墙都要被他给拆了。”
三人格外想笑了,但见皇帝面色铁青,强忍了下来。其中李怀英性情最是温吞,在家中对子侄后辈极为宽和,他开口道:“陛下息怒,吴王子年纪尚小,慢慢教导便是。”
此言一出,余下位阁臣纷纷附和,可皇帝的脸色并未好转半分。
“传他们过来。”皇帝沉声道。
太监应一声前去皇极门传旨,约一刻钟后,祁屹和祁嵘被带至御前,叩首请安。
皇帝拿孙固的话去问,祁嵘供认不讳,没有一句辩解,态度乖觉。
皇帝又问:“你可知错?”
祁嵘一脸恳切的说:“臣知错……臣教鸟无方,口出秽语冒犯了孙师傅,回去必定教它痛改前非重新做鸟,再带它去向孙师傅请罪。”
“还……”孙固险些在御前失仪,还来?!
四位阁臣皆哑口无言,做官做到这个位置,所思所想无不比常人长远几步,譬如眼前这位小王子,那是精挑细选作为嗣子的候选人骗到……啊不是,是召到宫里来的。可这孩子,怎么好像缺点什么似的。
亏得皇帝拼上半世修养,还能坐得住,只是斥责道:“祁嵘,你胡闹的过头了。自古天地君亲师,你地位再尊贵,孙学士都是你的老师。旷课逃学,戏弄师傅,小小年纪这般胆大妄为,若不严加管束,将来可还了得?”
皇帝朝暖阁外唤一声:“来人。”
祁屹却跪下来,诚惶诚恐道:“陛下息怒,臣身为兄长,未能约束弟弟,臣有失职之过,陛下若要责罚,臣一力承担。”
两个孩子,一个顽劣不堪,一个明理懂事,形成的巨大反差令人唏嘘。
皇帝垂眸看向祁屹,神色有些复杂,挥手命人撤出去。又问祁嵘:“你且说说,为什么把八哥往书堂里带?”祁嵘见不达目的,还有受罚的危险,忙换上一脸诚恳之色,道:“臣见孙师傅授课辛苦,特意逗他开心的。”
又抬眼看看皇帝的神色,沮丧道:“今后不带就是了。”
倒好像谁给他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众人甚至怀疑,在吴王府,他本就可以拎着鸟笼遛着狗去上学。
想到他小小年纪离开父母不远千里进京,皇帝也不禁有些心软,板着脸道:“念你初来乍到,朕今日不罚你,去向孙师傅赔礼,记得,下不为例。”
祁嵘也颇识时务,乖乖照做。
“赔罪什么的,有你做主子的代劳也就够了,不许再带鸟去学堂!”皇帝严词叮嘱。实在是怕了他了。
“是。”祁嵘点头应下。
孙固纵是再有怒火,天子发话了,也不好再纠缠,只得怏怏作罢,告退出去。
此时,皇帝已没了处理朝务的心思,对阁臣们道:“暂且议到这儿吧。”
四人恭声应喏,告退而出,只余祁屹祁嵘两个。
祁屹心中忿忿不平,祁嵘犯了这么大的错,竟能全身而退!
祁嵘心中大为光火,这样都不会被赶回封地?!
众人退去,皇帝上下端详一大一小两个侄儿,两人看上去都不太安稳,不知在想些什么。
猜不透他们的想法,皇帝索性不猜了,他还要去坤宁宫陪皇后用膳,走了几步,回头瞧他们一眼:“你们,随朕一道去。”
两人这才回过神,慌忙应喏,低头跟了上去。
祁嵘一脸苦涩:不但没被赶回家去,还给饭吃……有没有天理啊!
前朝诸事,皇帝对皇后是一概不提的,也包括祁嵘今日犯错。所以席间照常聊的是家常,皇后问起:“那对小鹿是谁的主意?”
祁嵘垂眸不语,祁屹见状,抢先道:“臣见娘娘连日忧心烦闷,便善做主张捕了两只小鹿放在御花园供娘娘赏玩,若有不妥之处,还望娘娘恕罪。”
祁嵘心中暗笑,被堂兄这样一说,倒好像特意为皇后捉来的,还是他一个人的功劳。他倒也不介意,甚至还想道声谢。
“你这孩子,一家人,什么恕罪恕罪的,这般拘束。”皇后展颜笑道:“本宫很喜欢,不过你们这个年纪,还是要专心学业,不要总想着出门打猎。”
两人诺诺称是。
午膳过后,皇帝千叮咛万嘱咐,命祁嵘好好上课不许再顽皮,命人将他们送去书堂。
望着一大一小两个背影,皇帝长长一声喟叹。
皇后问:“都是好孩子,陛下叹什么气呢?”
皇帝这才将祁嵘一早的状况对她说了,才道:“朕与吴王,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朕对他寄予厚望,可这孩子他……好像心智上,出了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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